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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龍策(下) 第7章(1)
    在逗留片刻之後,夏侯容容就離開了“慶余堂”,領著婉菊走出大門,而溫陽則是守在門口的馬車旁,等她們出來。

    不過,夏侯容容卻沒上馬車,踅步往東邊的大街走去。

    “小姐,你要去哪里?那不是回家的路途啊!”婉菊在她的身後喊道,給了溫陽一個眼色,示意他別管馬車,快點跟上來。

    “我們先不回家,我記得"雲揚號"的總鋪就在這附近吧!好不容易回來了,當然要去拜會一下好朋友。”

    起初,婉菊有些不太明白,她不記得主子在“雲揚號”里有任何交心的朋友,但隨即她想到了一個人,就是當初送來銀匕當做成親賀禮的沈晚芽,看來,那份賀禮真的得到她家主子很大的歡心,至今都仍舊難以忘懷。

    “在發什麼愣?快跟上!”

    夏侯容容沒好氣地喚她,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循著依稀的記憶,穿過了幾條大街與胡同,終于來到了“雲揚號”的總鋪。

    當來人通傳,說夏侯家的容小姐來了“雲揚號”的總鋪,沈晚芽心里頗感訝異,如今西北戰事正打得如火如茶,邊關也是一團混亂,以夏侯容容如今重要的身分,竟然抽開身回到京城?!

    除非,沒有人知道她回來了!沈晚芽心里做如此猜想,卻沒動聲色。

    “容小姐。”

    沈晚芽走進房,讓人將準備好的細點擱在桌案上,就以眼神示意所有人都退下,沒有必要,別來打擾她們。

    而這時听見了叫喚,夏侯容容回過眸,正好讓她可以瞧得更加仔細。

    其實,在今天之前,她們不過只有數面之緣,除了生意上的事情之外,她們不曾有過深入的交談,就連“朋友”二字都稱不上。

    但是,在沈晚芽的記憶之中,夏侯容容是一個如玫瑰般嬌艷,也如玫瑰般多刺而潑辣的女子,只是靜靜地站著不語,都能聞出一股子香氣,散發出教群花為之失色的清艷光華。

    而如今,站在她面前,穿著一身胡人立領窄袖衣衫的夏侯容容,那絕美的容顏依舊教人一見傾心,仍舊宛如香氣襲人的玫瑰,只是,這朵玫瑰不再是深閨之中嬌養出來的,堅韌強悍的姿態,竟更顯嬌艷動人。

    夏侯容容對著沈晚芽揚唇微笑,她站在幾案旁,手指著一本以皮線壓實,封面是綠底金花的冊,得到沈晚芽的點頭首肯之後,將那本冊拿在手上,將頁翻開,是一本記冊,她對那紙張的觸感愛不釋手。

    “我喜歡這沾著金片的封皮,還有這里頁……這是什麼紙呢?模起來的質地很不一般。”

    在看過娘親的手記之後,她也想要有一本屬于自己的手札,不過吩咐了下去,這幾天他們給她找來的本子,沒一本能入她的眼。

    “是"澄心堂紙",雖然太叔公說只有**分相似,但是,這大概已經是天底下最近似李後主所做的"澄心堂紙",加上一層紅藥紙之後,再縫上皮,而皮是一種金銀花紙,顏色和花紋都十分多變,叔公知道我酷愛湖綠色,特地給我量身訂做,而這紙的質地厚實耐磨,很方便我隨身攜帶在身上。”

    “嗯。”夏侯容容點了點頭,看見冊里確實寫了不少文字,皮有些磨舊了,樸實的質感,與貼金印花的璀璨形成強烈的對比,卻也相映成趣。

    沈晚芽沒打擾她把玩那本冊,靜靜地替兩人斟茶,直到夏侯容容自己將冊放回原位,走到她的面前,與她一起坐下。

    “我覺得,你家的太叔公可真有心,我听說他為了重現"澄心堂紙"窮盡畢生心力,相信只要他能堅持這份心意,再現"澄心堂紙"應該是指日可待,不過,我倒以為,人家都說"澄心堂紙"是天底下最好的紙,但誰說日後不可能再做出更好的呢?說不準,這**分近似"澄心堂紙"的紙,已經比原來的"澄心堂紙"更好了!芽夫人覺得呢?”

    沈晚芽心里很認同這個說法,但沒答她這話,反倒笑問道︰“容小姐什麼時候離開京城?”

    “大概再過兩天,太爺爺堅持我帶一些京城特有的東西回去,凡我愛吃的,喜用的東西,都想為我準備齊全,說我當初走得匆忙,沒能來得及帶上,所以這次無論如何他都要幫我備齊,我不好推辭,只好答應再多留兩天。”

    其實,她不好跟老人家說,很多以前她喜歡的東西,在大漢都派不上用場,帶了也只是多余,但是,為了讓老人家開心,她也只好都帶上了!

    “兩天是嗎?”沈晚芽略微沉思了下,隨即揚笑道︰“時間上應該來得及,在容小姐離開京城之前,晚芽會為你準備一份臨行送別的禮物,還希望到時候你會喜歡。”

    “我想一定會的,出自于芽夫人之手的禮物,收禮的人無庸置疑一定會喜歡,就比如……你送我的那份成親賀禮。”最後一句話,夏侯容容說得俏皮而且語帶玄機。

    “有派上用場嗎?”沈晚芽噙起淺笑。

    “恩……應該算有吧!”她表情俏皮,聳了聳肩。

    “用在……?”

    “不好說。”畢竟曾用在自己夫君身上,哪能對人說呢?

    說完,夏侯容容美眸泛過了一抹心虛,淡淡地往旁瞟去,但沈晚芽就算沒被告知,也能猜出幾分。

    終于,兩人再也忍俊不住,相視笑了起來,這時,進來換熱茶湯的伙計不明究里,只覺得她們二人的笑饜如花。

    其中,沈晚芽勝在如冰玉般恬淡的氣質,而至于夏侯容容,人們都知道她的美貌無雙,還以為她嫁到大漢去之後,那戈壁沙漠的惡劣天候會讓她的美貌猶若枯損的花朵,卻不料,如今的她看起來嬌艷竟更勝從前。

    只是,心思細膩如沈晚芽,也能夠看得出來,藏在那嬌艷之中的悵然,也更勝從前。

    不禁教人要猜想,那則流傳得沸沸揚揚的說法,或許不無幾分真實,“懷風莊”莊主的失蹤,朝廷對“龍揚鎮”的小心戒備,“容夫人”運籌三教九流人馬與朝廷暗中作對,令朝廷對這各方勢力交鋒的邊關感到如芒在背。

    這幾件事情之間,究竟真相如何,外人霧里看花,怕只有他們這些當事人才能徹底明白吧!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雖然,夏侯容容多留了幾日,想要在離去之前,能見到夏侯胤一面,不過,最後夏侯胤還是未能趕得回來。

    “丫頭,下次不要相隔那麼久才回來,太爺爺老了,再活也沒幾年了,常常回來,讓太爺爺能再多看你幾眼。”夏侯清領著所有家人出來為疼愛的曾孫女兒送行,握著她的手,老臉上盡是不舍的愁容。

    “太爺爺想容容嗎?”

    “想……當然想……”

    “那就是太爺爺活該,誰教您要堅持把我嫁得那麼遠,現在看不到人了,才道要後悔,要想念了嗎?”

    “丫頭,你行行好,今天就饒了太爺爺吧!”

    “我才不要!”她倔強圓瞪的美眸之中,泛著一層薄紅的淚,“太爺爺以為會想念的人只有您嗎?容容就不想嗎?想著要見而不能見的,又不是只有太爺爺一個人,這一切都是太爺爺的錯,所以我才不要饒了您,我不要!”

    “是,是太爺爺的錯,要是當初知道會是今日這局面,或許,就不讓你嫁到"龍揚鎮"去了!”對于這一點,夏侯清後悔莫及,卻是為時晚矣,這幾日,他並不是沒有勸說,卻勸不了她回心轉意,離開“龍揚鎮”回京城。

    “他是我男人,太爺爺別說他壞話,我不愛听。”

    “好好,都有你說的,不說,不說行了吧!”

    “嗯。”她滿意地點頭,越過老人家的肩膀,與段倚柔笑視了一眼,然後才又將目光挪回他的臉上,噙在唇畔的笑,多了一絲任性,“太爺爺就一直想著容容吧!我要您一刻也不許將我忘掉,容容要永遠都是您最疼的後輩子孫,你不能有了小玄孫,就不要容容了!”

    “知道!在太爺爺心里,誰能比得上咱家的容丫頭,誰也好看不過你,誰也聰明不過你,容丫頭在太爺爺心里,永遠都是最好的。”

    “嗯!”她含著淚,笑著點頭,一時忍不住離愁,抱住了老人家,“太爺爺,容丫頭要走了,您要保重。

    “好,我會的,你去吧!咱們日後相見有期,是吧?”

    “是,相見有期。”

    “當初要送你走,你不肯,如今要你留,你怕也是不肯的吧?”

    “對,太爺爺懂容容,我必須要回去,那兒的兄弟們在等我回去,他們需要我,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倘若太爺爺當初知道會是如今的局面——?!”

    “太爺爺不知道,我娘不知道,誰也都不能猜想得到。”她笑著搖頭,“太爺爺,容容不後悔跟了他,今生今世都不會後悔。”

    “好,我的容丫頭最有勇氣,從小就不愛哭,脾氣比誰都硬,現在想想,這真不知道是好是壞?”

    “太爺爺說這話不對,我才沒有不愛哭,那個臭大喬老是愛欺負我,常把我給惹哭了,過上他,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是水做的。”她撇了撇丹唇,頗不認同長輩的說法。

    “是嗎?他把你欺負哭了,那你有欺負回去嗎?”

    “那當然。”以牙還牙是她做人的基本原則啊!

    “他能讓你欺負?”

    “我是連本帶利討回來。”若不是這段時日,把小喬給留在喬裴意身邊,她真想給太爺爺介紹,她給喬允揚認了一個猴兒弟弟。

    她斬釘截鐵的話才說完,就看見老人家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好好,能讓你欺負就好,如此听來,這門親事沒錯,一點都沒錯!”

    看著老人家開心的表情,她只是勾起一抹帶著點淘氣的淺淺笑痕,眸色卻顯得有些黯然。

    她想起了喬允揚。

    這一刻,不能自已地想起了他。

    餅去,他看她的深邃眼眸,他為她勾起的淺笑,他吻她的熱唇,他擁抱她的有力臂膀,都在這一刻,清清楚楚地,浮現在她的腦海里。

    心,也在這一刻,泛起了難以忍受的痛楚。

    “容容!”夏侯胤的喊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夏侯容容回眸,看見她的胤哥哥還未等馬車停下,就跳下車,踩著大步到她面前,對于還能趕得及見到她一面,他釋然地喟息。

    “胤哥哥,你總算是趕回來了!我還以為在離開之前見不到你了呢!”沒料到能在離去之前見到夏侯胤趕回來,她不由得眉開眼笑,“我還想是不是你心里還怨我把嫂嫂送上花轎,所以才故意回來得那麼遲!”

    夏侯胤一路風塵僕僕趕回來,卻沒想到一見面就被她挖苦,忍不住微微拉沉了臉色,這時,也隨同一起回來的大掌櫃曹南昌連忙打圓場。

    “容小姐,你不要誤會,實在是近來江南鬧大水,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百姓,原本想說走水路回京城會比較快,哪知道很多運渠河道要不是被大水沖壞,就是大水退之後淤積了太多泥沙,船不好走,這一路簡直就是關卡重重。”

    “是這樣嗎?”其實這些情況,夏侯容容早就知道了,但是她故意給夏侯胤擺出懷疑的臉色,不相信他千里迢迢為她趕回來的誠意。

    夏侯胤看著從小就專門喜歡跟他作對的表妹,沒好氣道︰“在你的心里,我真的是個那麼小器的人嗎?”

    “敢說你沒怨過我?”她笑哼了兩聲。

    “好好!我承認在心里怪過你胡鬧,行了吧!”他睨了她一眼。

    “行!”會怨就代表他難受,當初她就是故意要整他和嫂嫂,如果整了人,對方還不痛不癢,那她才要不高興!

    話落,表兄妹兩人相視著彼此,不約而同地笑了,而這一笑,在瞬間把他們之間多年的恩仇都給泯了,

    “你在那封信上寫的事情,胤哥哥會替你辦好,往後,還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就盡避開口,畢竟這里也是你的家,你是"慶余堂"的表小姐,不會因為你嫁出去,這個家就不要你了。”

    “我知道,我會的。”她點頭。

    “凡事要小心,千萬要珍重。”就算明知道叮嚀再多,都仍舊會擔心,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開口。

    “胤哥哥,怎麼感覺你有了兒子,當了爹親之後,變得婆媽起來?”她故意以笑鬧掩飾快被他惹哭的淚意,轉頭對著她太爺爺說道︰“太爺爺,胤哥哥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副多愁善感的德行,您怎麼都沒告訴容丫頭?嫂嫂也不跟我說一聲,怎麼辦?我這會兒見了好不習慣啊!”

    說著,她轉眸瞥了站在一旁的段倚柔,只見嫂嫂笑而不語,望著自個兒一臉窘然的夫君,無奈的神情仿佛在告訴他說對方是小泵,就算她有心,也是愛莫能助,他就忍著一點吧!

    “容丫頭,你就別再逗你胤哥哥了!”夏侯清笑著抬起手,指了指夏侯胤,“沒瞧見他那張拿你沒轍的表情,就別鬧他了!”

    “好吧!有太爺爺給他當說客,我就只好饒他了!”她對著表哥笑哼了聲,牽起長輩指節嶙峋的手,相伴著走向馬車,一腳踩上了墊腳的矮凳,卻是一動也不動,立在原地久久。

    頓了好半晌,她才能稍稍平復心情,回頭注視她太爺爺忍住了不舍相送的臉,“太爺爺,容丫頭要走了。”

    “好。”夏侯清點點頭,給了她有力的一攙,送她上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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