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主,我的愛 第1章(1)
今天,我終于見到了他。
懊來的總歸是要來的,躲也躲不掉。這是誰說過的話,我已經不記得了,大抵是哪位哲學家吧,他真的很偉大,真的!
從我知道那個秘密的時候起,我的心里面就一直等著、盼望著今天這個時刻的到來。
當我看到那雙美麗的藍眼楮時,我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那真是一雙美麗的眼楮,有那麼一刻,我竟然深深地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他就站在樓梯下,那麼近,幾乎是觸手可及的距離。他微揚著頭,金色的頭發閃閃發亮,那樣坦然地望著我。我不知道那一刻,他的心中有著怎樣的想法,只是我……我心中的悵然,他永遠不會懂。
這個英俊的小伙子,就是我等待了近十年的人啊!
他終于來了,終于……
“今日頭條,今日頭條,在印度的莫罕達斯?甘地(KaramchandGandhi)絕食進入第四天。昨天晚上,納粹德國宣傳部長戈哥培爾(Gobbels)帶領大批學生在柏林大學對面菩提樹下大街的廣場上燒毀上萬冊籍……快來看看,最新的《每日電訊報》,只要一個便士,快來看啊……”
“噢,先生,今天的天氣真是不錯啊,看起來會有好事情發生的,對吧?”
“快讓一讓,讓一讓,小伙子們,讓我的馬車過去,哦,謝天謝地,快讓讓……”
馬車和動力車並行,吆喝讓路的聲音不斷;坐在露天的咖啡座里享受紅茶和糕點的紳士叫住賣報的小童,隨手拈來一份報紙,優雅地攤開翻閱;打著洋傘的夫人小姐們,緩步在街道上行走,間或相互問候著。辛格爾頓大街(SingletonStreet)的一天,總是在清晨的喧鬧聲中拉開帷幕。
這是1933年的斯旺西(Sansea),位于威爾士南部高爾半島的盡頭,有著一片綿長、美麗、彎曲的海岸,是威爾士第二大城市。除了海岸線以外,這里最著名的,還有14世紀戈爾主教的宅邸——斯旺西城堡(SanseaCastle),以及位于辛格爾頓大街的全威爾士最大的斯旺西市場(SanseaMarket)。
在這個忙碌嘈雜的市場的一個角落,有一家小小的海產店——TheSmith。因為臨海,新鮮的海產買賣是非常受歡迎的。
“噢……先生、先生,別這樣,你看看,這些魚是多麼新鮮,別再說什麼昨天今天的,我這里給的絕對是整個斯旺西市場最公道的價格!”微微禿頂的店主人名叫保羅?斯密斯(PaulSmith),他穿著白色圍裙,上面血污、泥痕斑斑點點,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周身散發出濃濃的魚腥味。此刻,他挺著大肚子,用力地揮舞手臂,大聲地叫嚷著。
“不……你可愛的伙計剛剛已經告訴我了,這些魚是昨天剩下的,所以才會有便宜的價格!”戴著禮帽的中年男人,語氣帶著輕蔑地說完這些話,便仰起頭,線條剛硬的臉部浮現出驕傲的神色,“你要知道,作為為沃提斯(ortis)男爵(Baron)大人服務的人,是一件多麼榮耀的事情。所以我必須對男爵大人負責,每一個細節都要認真對待!男爵大人從來不缺金錢,他所要的是品質,是符合男爵大人貴族身份的品質!”
“噢……先生,這、這真是……這真是天大的誤會!我怎麼能把剩下的魚賣給我們尊敬的沃提斯男爵大人?要知道,他可是斯旺西乃至整個高爾半島有名的大善人,我怎麼能這麼做?我以我的靈魂起誓,不會的,不可能的!”保羅用他的大嗓門夸張地喊冤,同時粗粗短短的指頭用力指著站在一旁的年輕伙計念道,“先生,你看看他,你看看這個從貧民街出來的,連父母都不知道的卑賤小子,他的心腸是多麼的狠毒!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答應修女好心地收留他,可是他,手腳不干淨、嘴巴里長毒瘡,除了誣陷以外,干壞事才是他的本事!怎麼能相信這個沒人教養的孩子,上帝啊……可憐可憐我吧,讓這位最高貴的先生,明辨是非,相信我的無辜!”
“我沒有!我沒有說謊,也沒有誣陷!”身為最不起眼的孤兒,年輕的伙計似乎已經習慣了種種的辱罵。他沒有羞愧、也沒有膽怯,只是仰起頭,身子站得筆直,很堅定地否認,“這些魚確實是昨天的沒有錯,味道已經不新鮮了!先生,你可以過來聞聞!”
“夠了……你快閉上嘴吧!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崽子……”
“行了,別在這里口吐穢語了!”戴禮帽的中年男人開口制止保羅的叫罵,“誰在說謊,看看這些不干淨的魚,還不清楚嗎?小伙子,誠實正直的人,上帝會保佑他!”
“謝謝您!先生!”小伙子微微對他點頭,不卑不亢的氣度、平和的神態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
多麼俊俏的一個孩子啊!男人在心中暗暗地贊嘆,那猶如太陽光芒般燦爛的金發、青翠碧綠的眼眸、光潔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梁和優雅的紅唇,除了瘦了些,簡直、簡直和他家老爺年輕時的俊俏有得一拼。還有那正直的秉性、不卑不亢的氣度,讓那俏麗的面容散發出聖潔的光輝。他在老爺家服務了至少二十年,可謂閱人無數,這樣的言行,倒真不像那些從貧民街出來為了一口飯而出賣尊嚴的落魄之人。哎……可惜了!
他對他點了頭,算是回禮,臉上難得地露出隱隱的笑意。隨後,對店主人保羅打了個招呼,盡避對他沒有教養的行為十分反感,但該有的禮貌他不會失。最後,他轉身上了自己的馬車,很快地離開了。
“哎,先生、先生……可惡!”保羅眼見到手的鴨子就這麼飛了,氣得直瞪眼,隨手拿起案頭的死魚,“啪”的一聲甩到站在一旁的罪魁禍首——那個年輕的伙計的臉上,“你這個小混蛋,吃里八扒外的東西,你說說,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像你們這種沒信譽的孩子,這條街上有人願意雇嗎?要不是我看在上帝的分上,大發慈悲地答應修女收留你,你還不知道在哪條街上撿垃圾!你這個不知感恩的東西,除了搞破壞,你還會干什麼?!”
“保羅先生……”死魚從臉上滑下,留下幾塊泛著幽光的鱗片,他沒有用手去拂,只是微低著頭,喃喃地說道,“對不起,先生!”
保羅從鼻孔里恨恨噴了兩口氣,還想繼續出這口晦氣,但看到他低頭慚愧的樣子,又不便發作。他人不壞,只是愛貪些小便宜。昨天的魚又怎麼樣?留了好些天賣不出去的魚,他們這些窮人家還不是照樣自己吃掉。有錢人家的身體就多嬌貴了?他就不信,這些用冰冰得好好的魚,能讓他們染上什麼該死的病。
“算了算了!”保羅揮揮手,心里總是不甘心,但想著當初答應用他,實在是因為工錢太便宜,他不是沒有賺頭。原諒他一回算了,“下次記住,機靈點!這些有錢的貴族,面子最重要。最怕買了什麼低檔貨失了身份,再有這樣的事情,你就說這些是最新鮮品質最好的魚,千萬別說什麼剩下的東西。那些有錢人的狗腿子,他們懂什麼?你給他七八天前的魚,只要說是好,他們可能還對你千恩萬謝呢!”
“先生!我很感激您給我工作的機會,但是……”他抬起頭,臉上散發出堅毅的神采,“對不起,先生!我不能按照您說的那樣去做!”
“什麼?什麼不能?”保羅一愣,一時沒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有些傻愣地追問。
“說謊和欺瞞,不是榮譽的紳士應有的行為!”
“哈……哈哈,我的老天爺啊!渾小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保羅拍著腦瓜哈哈大笑,“听听,大家都來听听,听听這個從貧民街來的小子腦子發暈說的話吧,紳士,哈……紳士,你自己好好看看自己吧!你全身上上下下,哪有一點紳士的模樣?”
保羅的大嗓門,引來一些看熱鬧的人。听了他的話,都哄笑起來。
年輕的男孩子在笑聲中漲紅了臉,他的身材消瘦,身高較之同齡人也矮上了一截。身上穿著魚店的白圍裙,里面的衣物也只能稱得上整潔,邊角都有洗白磨損的痕跡,一看就是很舊了,而且穿在身上還有些大,這樣明顯的營養不良和陳舊的穿著,一看就是貧苦出身。
男孩名叫塔威(Tae),沒有姓氏。一出生就被扔到了聖?拉斐爾(San?Raffaello)修道院的門口。不知道父母、不知道出生年月,好心的修女收留了他,給他起名塔威。塔威是高爾半島一條著名的河流,斯旺西就坐落在塔威河口。他在斯旺西長大,修女們也算是給他起了個有意義的名字。
“小子,別做這種白日夢,你沒有做紳士的命!”保羅止住笑,自認有義務教育這個傻小子,“你有漂亮的臉,可是沒有好命。平民街里出來的人,一輩子都是平民的命。有錢的貴族能說什麼紳士準則,我們這些窮人玩不起!記住沒有,老老實實干你的活、賺你的工錢,別再給我捅這種婁子!叫你說什麼你就說什麼,說幾句客套話要不了你的命,什麼能比餓肚子更難受?”
塔威漂亮的臉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紅暈,但卻很倔強地搖了搖頭。
“你搖頭是什麼意思?”保羅的火氣又冒了上來,嗓門也不由自主地揚高,“我警告你,你最好給我點頭,否則就別怪我不看修女的面子把你趕出去!我不是開玩笑的!”
“先生,無論如何,不是實情的話,我說不出口!”塔威仍然是搖頭,金燦燦的頭發隨著動作輕輕地擺動,“修女告訴我們不能說謊,上帝不會原諒因為自己的利益而欺瞞他人的事情!”
“夠了夠了,我才不知道什麼欺瞞不欺瞞的,我只知道上帝一定允許我後悔把你留下來的事情!我不掙錢誰養你們這些人?你以為我進貨不要錢,賣不出去不虧錢,錢是從天上掉下來啊?!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想清楚了!你是要留在我的店里,還是給我堅持什麼見鬼的原則?!”
塔威臉上一片慘白,沒有這份工作,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他今年快18歲了,雖然不知道出生日期,但了差不多。過了年,滿18歲,他便必須離開修道院獨立生活,這是規矩。丟了這份修女求來的工作,他拿什麼糊口?難道真的要像那些窮人家的孩子一樣,沿街乞討、撿垃圾間或做些小偷小模的事情?他單是想著,就難堪得要死。但真的要他說謊騙人,做那些與瑪麗修女(SisterMary)訓誡相違悖的事情,他也是萬萬做不到的啊!
他臉上的表情一會就換了好幾次,心里也是百轉千回。點頭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可是,他卻無法簡單地做出。只是低著頭,什麼表示也沒有。
就在這一會的工夫里,保羅已經氣得爆血管了,他才不管塔威心里的矛盾,直接指揮另外一個伙計,“你,就是你,去給我把那個渾小子的東西都拿出來,我們這個小店留不起這麼高尚的人!快點!”
最後一句話已經是怒吼了!這也驚醒了塔威,他忙抬起頭,帶著些懇求的神色,“保羅先生,請您不要這樣,我可以到後面去幫忙,多苦都沒關系!我可以……”
“不!絕不!”保羅搖搖肥短的手指,態度堅決,“我這里沒有你討價還價的余地!我已經決定了,你給我滾!”
“先生……”
正當塔威還想懇求的時候,伙計拿著他陳舊的小皮箱走了出來,幾件同樣陳舊的衣物顯然是隨便地扔了進去,邊邊角角還露在外面;皮箱隨意地扣上,像是隨時都會散架的樣子。那個伙計提著箱子,看看老板,看看塔威,不知所措的樣子。
“行了、行了!傻看什麼?扔給他!快點!”像是嫌他動作慢的樣子,保羅一把奪過來,用力地往塔威那邊扔過去。“砰”的一聲,箱子不堪重擊,終于壽終正寢。里面的東西少得可憐,幾件爛衣服和幾本散落在地上,不顯得凌亂,但是增添了淒慘落魄的氣氛。
“該給你的東西一樣都不少!我不欠你,到修女那里你可別誣賴我,滾吧!”
眼看著保羅毫不留情地轉身走回店里,塔威知道事已至此,大略是沒有挽回的余地。但看著他就這樣將他趕走,他還是愣了一下。然後很快地反應過來,什麼不欠,他最重要的東西,店里還欠著啊!
“等等……先生!”他一時也顧不上禮儀,忙開口喚住他,“保羅先生,我的工錢,我做了二十多天的工錢……”
“什麼?”保羅很快地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似是驚訝又帶些狼狽,滑稽得可笑,“工錢?你說什麼笑話,干不滿一個月還想要工錢?我這里沒這個規矩!”
“干活不給錢,到哪里也沒這個道理!”他直直地盯著保羅,執拗的眼神,訴說著絕不妥協的意志。
保羅被他看得心里“咚咚”地狂跳了,稍稍地心虛了一下,然後很快地,惱怒的情緒佔了上風,他扯大嗓門怒道︰“說到錢,你倒是不顧你那什麼鬼紳士風度了。你不是不在乎錢嗎?我告訴你,在我這就沒這個規矩,要錢沒有,你想怎樣?”
“您不能這樣!”塔威一下子漲紅了臉,被人砸死魚、扔箱子,被侮辱的羞憤一下子都涌了上來,他真想快些離開這個地方,可是他不能。是的,二十多天的工錢值不了幾個子,但是就是這幾個子,對他和修道院,都很重要!坦白地說,就是一個便士也會出人命的!所以,就算再難以啟齒,他也一定要拿到錢,“二十多天我也是給您用心干活的,我干得不比這里面任何一個人差,您應該給我錢的,我們說好是算時薪的。”
“休想!沒干滿一個月,我一個子也不會付的,快點滾蛋吧!要不然我就叫人了,到時候給你吃了苦頭,可別怨我!”
“不,先生,你不能這樣的!”塔威咬了咬嘴唇,下了狠心,“如果您這樣,我會去市場的管理部的,我會跟他們說,你給我的時薪比規定的少得多,其他人也是,還有住的地方……”
“渾蛋小子!”保羅怒罵,一個箭步沖過去揪起他的領子,像拎小貓一樣在手上晃來晃去,“你敢嚇唬我?!我告訴你,你這麼個小東西以為誰會幫你嗎?以為你說的話會有人信嗎?我現在就再給你加條罪證,我要好好地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知道老子的拳頭有多硬,這的規矩就有多鐵!”
眼看著粗大厚實的拳頭就要落在他俊俏的臉孔上了,他比保羅矮小又消瘦的身體,怎麼也掙不開鉗制,就在這關鍵的時刻,突然出現的一道聲音,成了他的救星!
“我的上帝啊!這是在干什麼,快放開、快放開!”一雙粗糙肥大的手,伴著高八度的尖叫,抓住了保羅的拳頭。
“你這是在干什麼?在大門口做這種事,還要不要做生意了?”中年婦人圓胖的面孔猶如剛剛捆好的香腸,她是店主保羅的妻子,身材和丈夫一樣,是個豐滿的婦人,“你還不趕快松開!在自家大門口鬧這種事,一會警察來了,看你怎麼收場!”保羅的拳頭已經頂住了塔威的鼻尖,他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公牛,不甘心地從鼻孔里狠狠地噴了好幾口氣,這才用力像剛剛丟行李一樣,一把把塔威甩開,任他跌在地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這是怎麼了?”老板娘小小的眼楮在兩個人之間來回轉,企圖看出什麼,卻又無能為力。
“呼,哼……這個該死的小子,忘恩負義,當初就不該收留他!上帝啊!我怎麼就這麼倒霉?還想跟我要錢,做夢!”保羅完全不顧妻子的勸阻,仍然大聲地罵著,“不想吃苦頭就快點滾吧!還做夢要當紳士,大家看看,有這麼狼狽的紳士嗎?哈……簡直要笑死人!”
塔威艱難地從地上站起身,他忍住痛,不屈服地仰起頭說道︰“先生、夫人,那幾個工錢對你們來說不算什麼,可是,對于修道院的孩子也許就是一個月的伙食。我自認努力工作,你們不可以就這樣貪了我的工錢!就算沒到一個月,干一天也是勞動,你們……”
“你這個死小子,還沒說夠!你看我怎麼收拾你!”保羅作勢要揪起他,但被妻子用力地抓住。
“我的上帝啊!得了、得了,他要那幾個錢就給他吧!我的上帝啊!你們這些人都傻了不成,還不趕緊過來拉住你們老板!”婦人對站在一旁看熱鬧的伙計大聲嚷嚷,揮動手臂,示意他們過來幫忙。
幾個強壯的伙計,好不容易才把保羅拉開,塔威也被撞得幾個踉蹌,險些再次摔倒。
“夫人……”他不死心地叫道。
“得了、得了……別叫了!”婦人從圍裙的口袋里抓出一把硬幣,隨意地扔給他,“拿去吧!漂亮的俊小子,拿著快走吧!我們這里可留不住你這麼俊的小子!快走吧!”說完,她硬推著丈夫走進店里。
塔威看著散落在地上的硬幣,咬緊牙關,彎下腰,一枚一枚地撿起來。他一邊撿一邊數,他告訴自己,比原本的工錢多了好幾個,最起碼可以給修道院的孩子買幾塊糖。他安慰自己,沒關系,掙到錢就好!但是,他不敢直起身,怕狠狠壓抑著的屈辱的淚水,會沖破眼眶;怕滿月復的辛酸,會溢滿胸襟;怕一身的傲骨,會染了灰塵。他必須忍住,就算咬破唇、咬碎了牙,也要忍住。別人不給的尊嚴,他要自己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