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宛倩一怔，“我問過曼妮，她說她壓力很大，還哭了……”

    “她哭了啊？”黃棣怔了一下，露出好笑的表情，“哭著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是事實嗎？”

    看夏宛倩又想說話，黃棣搶在她前面道︰“是不是事實倒也不那麼要緊，主播的私生活與專業能力不必混為一談……”雖然在宛倩眼中，方曼妮談不上什麼專業能力就是了。

    “主播的形象應該要端正。”夏宛倩皺起眉頭，“姜弘政就因為酒駕而丟了主播職位。”

    “那是他運氣不好，在大眾面前犯了錯，國外有主播長年性侵，卻到死後才被人公開，還不是做了一輩子主播？”

    “你為什麼這麼淡定？方曼妮是你推薦的人耶！”夏宛倩對黃棣老神在在的態度感到不滿。

    “因為我覺得那些傳言都不怎麼嚴重啊。”黃棣搔了搔頭，“"交往復雜"，結婚以前本來就應該多認識一些對象，如果這樣就說別人"私生活不檢點"，那不過是酸葡萄心理︰至于大學時代被人包養，年輕人嘛，誰不有些荒唐事？何況有需求才有供給嘛……”

    夏宛倩驚訝地看著黃棣，嚴重懷疑他被外星人擄去換了腦袋，她完全不認識他了。

    他們交往了四年，從來沒有上過床，唯……次睡在一起是因為不得已，但什麼事都沒發生……

    那次他們到山上玩，本來已經訂好了飯店，結果臨時出狀況，太多人投宿，飯店就把他們的房間從兩張單人床的房型改成了一張雙人床，而且房間只有四坪大小。

    她看著黃浩然縮在小小的沙發上連手腳都伸不直，很不忍心，就叫他上床來睡，她永遠記得他紅著臉笑問要不要在他們之間隔一條棉被。

    那晚很冷，棉被連蓋都不夠用了，怎麼可能拿來分界？最後棉被蓋在他們身上，她蜷在他懷里睡了一夜。

    那時她心思單純，沒有想過他花了多大力氣克制自己，那時她很愛他，他如果真的對她做了什麼，搞不好她不會拒絕，但他對她的珍惜，這些年只要想起，仍讓她覺得感動。

    然而現在在他心中，這一切竟已變得無所謂？就連上床都可以當成交易？

    ……也對，他進了這個圈子，只怕早已過盡千帆，想冒險的、想出頭的、單純被他外表迷惑的、欣賞他才華的，想必都不介意與他春風一度……

    “在想什麼？”

    黃棣突然出聲打斷了夏宛倩遙無止境的想象，發現他很認真地看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夏宛倩連忙拉回思緒。

    “沒事，”她接續剛剛的話題︰“我們真的什麼都不做嗎？”

    “你有動作，反而讓別人懷疑。”黃棣道︰“現在的新聞都習慣一窩蜂，讓傳言無聲無息地過去就是最好的因應之道，我們一切如常，繼續讓方曼妮播報新聞，就是我們挺她的最好表態。”

    “如果風暴繼續延燒？”

    “我相信會有人出來擺平。”黃棣似乎頗有信心，“而且人都是喜新厭舊的，只要有更大的新聞出現，大家的焦點就會轉移了。”

    夏宛倩不甘願地點了點頭，悲哀地發現她與黃棣的距離越來越遠，她實事求是，他卻不介意和稀泥……

    也對，有些問題真的不適合深究，黃棣身為方曼妮“交往復雜”的當事人，追根究抵的結果，只會讓他自己浮出台面而已……

    “在想什麼？”黃棣再次打斷她的思緒。

    “沒有。”夏宛倩連忙道。

    “你為什麼一直放空？”黃棣這次不放過她。

    “我只是在思考你說的話。”夏宛倩掩飾道。

    “你在思考的是我沒說出來的話吧？”黃棣笑了笑，“你在想我為什麼不幫方曼妮澄清，你又以卑劣的角度揣測我的動機了。”

    “沒這回事。”夏宛倩否認，學他剛剛的話︰“清者自清。”

    “這句話下面還有一句"濁者自濁"，我肯定是下面這句話了。”

    “你想太多了，你是清是濁都與我無關。”夏宛倩淡淡地道︰“你是節目部顧問，來新聞部插花，我是有花堪折直須折，挹了點清芬而已。”

    黃棣被她的話逗笑了，“大家是同事，理應互助。”

    看他帶笑睇她，夏宛倩的心跳漏一拍，雖然已經下定決心不再被他迷惑，卻還是偶爾會意志不堅。

    前男友是毒品，中毒越深就有越強的戒斷癥狀，夏宛倩自我警惕。

    “謝謝黃顧問中肯的建議，不耽擱您的時間了。”夏宛倩制止他繼續放電蠶食她的意志。

    黃棣點點頭，站起身來，“如果有問題還可以問我，不用客氣。”

    夏宛倩微笑目送，心里翻白眼。

    黃棣走到門口，又回頭問道︰“你會听我的意見吧？”

    “就是按兵不動嘛，您放心，我會听，大家坐在一條船上，如果不懂同舟共濟的道理，那就是一塊兒沉下去。”

    黃棣听了她的話後又走回來，眉頭微攏，對著她左看右看……

    “怎麼啦？”夏宛倩裝傻問道。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你到底在想什麼？”

    “沒有啊。”夏宛倩繼續裝傻。

    “你要相信，我是為你好。”黃棣只好道。

    “我知道啊。”夏宛倩點頭，“大家坐在同一條船上……”

    “要懂得同舟共濟的道理。”黃棣打斷她，面露無奈，“我不是為了我自己……”

    夏宛倩很慢很慢又很夸張地點了兩次頭。

    黃棣無奈地看著她，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兩周後。

    夏宛倩拿起桌上的收視率報表，平均收視率穩定地在“二?五”上下徘徊，總算恢復正常了。

    事情的發展果如黃棣所言，傳言被另一起主播的外遇事件給蓋過去了。

    這宗婚外情發生在兩年前，卻于此時在網絡上爆了出來。

    時間點真夠巧合哩！她只希望不是自己過度聯想……

    “制作人……”吳美杏又溜了進來。

    “什麼事？”

    “收視率您看到了？”

    “謝謝你。”

    “真的好可惜，降了0.五個百分點。”

    夏宛倩臉上三條線，無言以對。

    的確，在方曼妮爆出傳言的那幾天，收視率不降反升……

    這些觀眾，到底是抱著什麼心態在看新聞啊？早知道觀眾有著熱鬧的心態，姜弘政或許不用離開主播台，直接喝了就上……

    這象話嗎？這年頭，似乎只要有名就有賣點，管他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

    “曼妮主播終于擺月兌流言了，制作人也不用煩惱了。”

    美杏嘴上雖然這麼說，夏宛倩總覺得她的表情有點神秘，好像又有什麼小道消息要報給她，不管各行各業，辦公室絕對是八卦集散地，記者們忙著在外面沖鋒陷陣搶新聞，行政人員也不落人後，拼命挖掘同事的“獨家”……

    “是啊。”夏宛倩不願助長八卦歪風，攤開桌上幾份報紙瀏覽頭條，“等下要開編輯會議。”

    這個肢體語言的全球通用解釋是︰閉上你的嘴巴，快回你的工作崗位。

    “制作人您放心，早餐我已經幫大家訂好了。”

    夏宛倩覷了她一眼，“辛苦你了。”擺出無意深談的架式。

    “制作人，最近有些人私下議論。”美杏卻靠近她，壓低聲音︰“說曼妮主播和黃顧問……”

    夏宛倩的心立刻像被針扎了一下，表面卻鎮定，“怎麼樣？”

    “黃顧問好像跟曼妮主播……很熟。”吳美杏小聲道︰“黃顧問來化妝間找曼妮主播，曼妮主播都不讓其他人在場听他們說話。”

    “也許他們有私事要聊，也沒什麼奇怪。”夏宛倩幫黃棣圓場。

    “制作人你也覺得是私事？所以這表示他們……”

    “沒、沒，我沒這麼說。”夏宛倩連忙澄清，她可不想在這起八卦事件中軋上一角，“黃棣是新聞部顧問，和主播交流很尋常啊。”

    “不是，制作人你有所不知，曼妮主播每次看到黃顧問，笑得都特別殷勤……”

    “哦。”夏宛倩頓了一下，“那也很正常啊！黃顧問也算是曼妮的長官嘛。”雖然她知道同樣是“長官”，方曼妮對她和對黃棣是不同的，方曼妮叫她“制作人”，卻叫黃棣“黃大哥”……

    “我是替曼妮主播擔心。”吳美杏一副好像是方曼妮老媽的表情，“曼妮主播還年輕，而且又是我們晚餐時刻的台柱，跟黃顧問扯在一起……”

    “黃顧問很糟嗎？”夏宛倩心里一涼，黃浩然的形象很差？

    “制作人您回國還不久，所以可能不知道黃顧問這個人。”吳美杏壓低聲音︰“他對女人很有一手。”

    夏宛倩眉頭打結，黃浩然對女人很有一手？她不清楚，她只知道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很溫柔很體貼，想想如果把這招拿去對付再他女人，應該也是無往不利的吧？

    “黃顧問本身帥氣有型，加上他制作的節目很多都是談感情問題，談到女人的心坎里，所以很多女人都很迷他，很想跟他來往……”

    沒想到黃浩然這麼吃得開，這些年果然沒白混。

    他這麼優游自得，應該是還沒結婚吧？夏宛倩想，不然要做他背後的女人，肯定得又聾又啞。

    “黃顧問的名字跟圈內好幾位女明星都連在一起過，曼妮主播如果也這樣，恐怕會對她的名聲有不好的影響。”

    黃浩然在別人眼中，竟然已經成了危害少女前途的毒蛇猛獸？夏宛倩忍不住好奇，這七年來他到底干了什麼好事？

    “好，我知道了。”看吳美杏雙眼放光一臉期待，夏宛倩簡單地做了結論，怕她出去後隨便代她發表意見，又笑著提醒她︰“我相信你說這些是出于一番好意，不過這關系到黃顧問和曼妮主播的名聲，還是不要隨便說出去比較好，這件事你知、我知就可以了，OK？”

    夏宛倩知道有些人天生喜歡“親近”長官，美杏應該是其中的一個。

    丙然美杏歡歡喜喜地出去了。

    吳美杏走後，夏宛倩變得提不起勁，心頭沉甸甸，像被什麼壓著似的，雖然早知黃浩然與方曼妮之間關系不單純，但這件事由別人口中說出來，還是讓她莫名地憂郁。

    事實上，黃浩然已經不再是她的誰，他現在叫黃棣，她和他之間，只在工作上有少少的交集，連工作伙伴都談不上。

    下班後坐上捷運，看著車窗外急掠而過的燈光，吳美杏今天和她說的話不期然浮上心頭……

    直到此刻，她才確定黃浩然已經徹徹底底地離開了她，再也不會回來。

    盡避她從來不願意承認，但她現在明白，過去七年她一直沒有忘記他。

    車廂玻璃上映著她的影像，清澈堅定的眼神一如從前，然而他已不是他。

    他比以前帥，懂得打扮，也更懂女人︰可是在她心中，他已成了一個陌生人。

    人生最悲哀的事，莫過于一覺醒來發現人事全非，只有自己還停留在原地。

    她對著馬尾上的黑色蝴蝶看了半天，然後伸手拿下它。

    她不要再留戀過去。

    從今以後，她的生命里，將不再有黃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