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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平上的戀人 第2章(1)
    “……檢察官他才不管我好不好?東西扔一堆過來,趕著就要結案,也不想想我才生完孩子,還有小孩要帶……我事情積了一堆,他又扔一堆工作給我,我又不是神……”對著手機抱怨一堆,掛了電話時,還怒氣未消,胸口上下起伏。

    章孟藜瞄瞄隔壁辦公桌上成堆的資料,不禁開口︰“秀美姐,劉檢都這樣?”

    “不是我愛抱怨,我之前跟的檢察官多貼心,那時我剛懷孕,看我下班時間到了還沒離開,會進來提醒我早點下班;看我孕吐不舒服還會讓我請假休息。哪像劉檢,只會忙著結案結案,叫我調一堆資料回來,他都結案了是調辛酸?”

    吁口氣,林秀美又說︰“還有,他排庭方式超機車,這星期排下星期的庭期,哪個檢察官會這樣排?跟他建議一下就罵我,說是不是主任檢察官幫我撐腰?拜托,我跟主任檢察官私下又沒聯絡。動不動就罵人,難怪被叫憤怒鳥檢察官。”

    氣呼呼說完,擺擺手。“不講了,他的事講不完,浪費我時間而已。他要聲請羈押,我趕快把卷整好,讓法警大哥送法院比較實在。反正已經這樣,也不可能換個檢察官給我,所以你啊,要珍惜你現在的老板;周檢多好,還是公認的好,不煙不酒也沒什麼壞習慣,人又帥,每天跟他一起工作一定很快樂吧?”

    很快樂?有嗎?章孟藜疑惑後,看看時間,剛過八點。秀美姐今天執內勤,整卷也不是幾分鐘就可以,想了想,她問︰“我要去買晚餐吃,我幫你帶一份進來好嗎?你想吃什麼?”

    “你要幫我買嗎?真的?太感謝了!”林秀美的感動表現在揚高的嗓音上,她想了想,說︰“看你要吃什麼,幫我帶一份一樣的,我很好養,這個時間有東西填胃我就很感動了。”

    說得好像被虐了幾天幾夜沒吃似的,章孟藜笑了笑,拿了包包和外套走出紀錄科。她穿上外套,低眼扣衣扣,猛然一頭撞上前頭走出的人影。

    “誰啊,走路都不看路的嗎!”男人彎身拾起掉落的公事包,大聲嚷嚷著。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抬起臉,她愣了一下。憤怒鳥檢察官?

    “不是故意的?”劉治方瞪大眼,斥聲道︰“是瞎了眼還是沒長眼?我這麼大一個人站在這,你也能撞到?”

    “真的不小心,抱歉。”

    瞄見她掛胸前的識別證,問︰“哪一科的啊?”

    “紀錄科。”

    冷哼一聲。“做事莽莽撞撞,這樣也能進紀錄科?哪一股?”

    “毅股。”明明見過,而且就在隔壁辦公室,他卻不認得她,真混。

    “原來是毅股……下次出門記得帶眼楮出來!”

    “劉檢沒帶眼楮出來?”她忍不住反問一句。

    “什麼?我在講你!”劉治方怒目以對。

    “真是莫名其妙,沒規沒矩!”拂袖而去。

    你才莫名其妙好不好!

    “劉檢。”章孟藜喊了聲。

    前頭男人轉過身,臭著臉。

    “你要下班了嗎?你今天不是執內勤?秀美姐還在辦公室欸。”

    “跟我有什麼關系?”

    明知接下來的話不適宜這社會生存法則,但她總覺得以司法官為志向的自己有權要求公平、公正。她深吸口氣,說︰“她事情做不完,你不能幫忙嗎?”

    劉治方瞠大眼,表情夸張。“我幫她?你听誰說過檢察官是來幫忙記官做事的?你有沒有搞清楚身分地位啊?檢察官比記官早離開再正常不過!”

    “我意思是,你上班時間應該要——”

    “要怎樣?”劉治方爆吼出聲︰“你是怎樣?有主任檢察官當靠山是不是?想當抓耙仔告密是不是?我沒在怕啦!小小記官是怎樣?連路都走不好還敢管到我這里來,真是混帳!”噴了些唾沫,轉身離去時,嘴里仍然低聲咒罵著。

    “……”她跟主任檢察官又不熟……至此,不難理解他為何會被嘲諷是憤怒鳥檢察官了。

    嘆口氣,她故意放慢腳步,避免在門口與憤怒鳥遇上;經過檢察官辦公室,她一怔,退兩步,望進辦公室。

    老板在啊……他低著臉,神情專注,大概在看什麼資料。

    罷才的聲音他都沒听見嗎?不可能吧,憤怒鳥如雷般的爆吼他不可能听不見,還是他假裝听不見?

    她敲敲門板。“周檢。”

    周師頤抬起臉。“有事?”

    他神色溫和,噙著很淡的笑意,像是方才那幕他並不知情;憤怒鳥明明

    就在檢察官辦公室前發火,他怎能如此淡然?“我听說劉檢的工作態度很不好。”她走進辦公室,試探性地起了頭。

    “然後?”他靠上椅背,含笑看她。

    “然後?”她被問住,想了幾秒,說︰“你跟他同辦公室,不能勸勸他?”

    他不說話,忽笑了聲,道︰“我工作職責是偵查,有犯罪事實就起訴。”愣了愣,她說︰“但是,同事之間不是應該彼此幫忙、包容,甚至是遇到言行比較不妥的情況時,也可以勸一下對方的嗎?”

    “林秀美讓你來找我勸劉檢的?”

    “不是。是我看秀美姐工作真的很多。”

    周師頤噙著笑意,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問︰“你是豬嗎?”

    你是豬嗎?居然這樣問她……雖然說記官簡直像打雜的,檢察官交代什麼他們就辦什麼;可是,既然都是同事,難道不該好好相處嗎?難道檢察官丟什麼下來,記官就該照單全收,甚至面對不合理的要求時也不可以拒絕?章孟藜提著幾袋食物,低著頭走,心里仍舊不平。

    劉檢為什麼不能體量一下秀美姐?他對秀美姐好,秀美姐自然就會多幫他,同事間就該這樣,不是嗎?

    “噫,你不是……”啊,是那只小菜鳥。

    蘇隊長從另一方向走來,覷見她身影,出聲打招呼。“那天跟著去登山步道相驗的記官?”

    章孟藜抬眼,認出那張臉,笑了一下。“我叫章孟藜。章是章節那個章,孟子孟,黎明的黎加個草字頭。蘇隊長怎麼在這里?”

    “來找周檢。”他晃晃手中資料袋。“你還沒下班?”

    “我下班了,出來幫我同事買個晚餐,她還有類要寫。”和法警大哥打過招呼,一同步入大樓。

    “你這麼熱心,還幫同事買晚餐。”

    “反正我工作做完了,自己也要吃,就一道買了。”她晃晃袋子。

    “蘇隊長吃過了嗎?我買鹵味和咸酥雞,一起吃?”

    “不客氣,我吃過了。”

    她點點頭,不經意覷見他手中紙袋,問︰“里頭是那件命案的資料嗎?”

    “一些照片和監識報告。”

    要討論案情?她能不能加入?想著稍早前,為了憤怒鳥的事跑去試探周師頤,他會讓她看資料嗎?她覷一眼蘇隊長,忽問︰“隊長跟周檢好像有點交情?”

    “應該說都有交情。不過我跟周檢特別有話聊,默契也比較好。”

    “劉檢呢?你熟嗎?”

    “你說……那只憤怒鳥?”

    她睜圓了眼。“你也知道?”

    蘇隊長干笑。“其實,最早是我們隊上同仁幫他取的。”

    “真的嗎?”她像找到知音,將稍早前的事闡述一次。“你們也知道他很愛生氣是不是?我才听秀美姐說他的事,結果我一出辦公室,馬上就被他罵了。”

    想她是新人,蘇隊長決定為她分析。“基本上,檢察官都是好人,但他們也只是一般人,所以也分很多類型。有一種檢察官是積極主動型,他會擬好偵查計畫,再指揮警察執行;有一種是由警察偵查,再請檢察官協助支援,負責開搜索票、拘票、起訴等。前者需要有強烈正義感,還要有點真本事;至于後者,等于是坐享其成,只要我們把資料送上,他負責起訴或不起訴就好。後者還可細分標準公務員型、交友海派型、安逸生活型、官威十足型等等,反正一樣米養百樣人啦。”

    章孟藜听得認真。“劉檢是官威十足型。”

    蘇隊長哈哈大笑。“你說的,我可沒講。”

    她無所謂,只接著說︰“那周檢就是安逸生活型。”

    “周檢?他很有正義感,是我說的那一種積極主動偵查的檢察官,所以我們同仁都很欣賞他,跟他合作很愉快。”

    正義感?“我們說的是同一人嗎?”她疑惑看他。

    蘇隊長又哈哈笑。“當然。你剛來,對他還不夠了解,久了就知道了。”

    “如果說他是積極主動,為什麼在我之前的記官會留下那麼多工作給我?他應該督促不是嗎?”

    “那位記官很資深了,比周檢資深十年有吧,仗著年紀大,不能罵、不能催,一催就說體力差了,做不了太多事,周檢能拿他怎麼辦?”

    “那為什麼劉檢言行那麼夸張,他不勸勸?我有請他勸一下劉檢,結果他問我,我是不是豬。”這樣的人,有正義感?

    “你要他去勸那只憤怒鳥?”

    “我就是看秀美姐工作很多,孩子還小,需要照顧,偏偏劉檢不體諒她。”

    “林記官讓你去找周檢幫忙說話?”

    “沒有。她只是跟我抱怨。”

    “難怪周檢那樣說你。你想,劉檢就是只憤怒鳥了,你還去招惹他,你不像豬嗎?”

    她愣了一會,想,是啊,自己不就是豬嗎?沒事去惹劉檢做什麼?

    “類似的事,以後你還會遇到。我告訴你,與你無關的就別太熱心。也許你覺得我這樣說很冷血,但是林記官都不為自己說話了,你為什麼要幫她?一個連自己權益都不想爭取的人,別人也沒有責任為她爭取。她可以向上層反應,甚至匿名檢舉,但她只私下抱怨,表示她自己也不想得罪劉檢,你何必幫人出頭?”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又好像不知該說什麼。

    “你剛畢業吧?”

    她點頭。“去年畢業的。”

    “不是我瞧不起你,事實上,像你這樣的社會新鮮人,還未經過磨練,看事情的角度難免比較美好,是非對錯比較明確。或者應該說,人對未來都有一種憧憬、一種想像,但實際面來說,事實往往和想像中不一樣,社會很現實。”

    站在三樓樓梯口,蘇隊長停步。“這事這里說就好,周檢面前就別提了。”

    “……啊?”還在想著他方才那番話,未能反應過來。

    “周檢剛進地檢署時,跟你差不多性子,只要遇上不公、不對的事,他緊咬不放,後來偵辦一件性侵案件,被害人事後自殺,他心態受了影響,現在面對事情,他看的角度比較不一樣了。”

    心態受影響?她憶起幾件年幼女童被性侵,法官卻輕判嫌犯的案件,問︰“難道他也遇上恐龍法官,沒能重判,所以被害人才自殺?”

    “情況相反。是被害人不願對方被判刑。周檢在起訴中具體求刑十五年,最後法官依強制罪判九年兩個月,但被害人認為判得太重。”

    “判太重?!”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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