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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魔為偶(下) 第14章(2)
    對付完所有事,終于能專注來對付最緊要的事。

    絲雪霖盤腿坐定,麗眸直勾勾瞅著親王師父。

    南明烈表面上淡定自持,也必須做到淡定自持,依他現下情狀,實耐不住她的撩撥,不嚴厲待己著實不成,只是……被這丫頭毫無掩飾的熱烈眸光逼視,心里也微感吃不消。

    “師父近來天天出門,今兒個是要往城南法華寺拜訪住持大師,那位老老又瘦巴巴卻愛吃水煮落花生的住持大師與我是忘年知交……師父,阿霖也有忘年知交呢,師父既然去訪,怎不帶上我?”

    南明烈下意識揉揉額心,發現她留意到他的舉動,眸光亦瞟向他的眉間額上。

    火焰印記若開始泛出細光,表示他心緒波動甚劇——她向來是個見事甚快、思慮敏銳的姑娘,定然已瞧出端倪。

    以往她要是展露出機敏聰慧的一面,他內心總為她感到驕傲,覺得一塊美玉來到自己身邊,落在自己手中,他沒有辜負她,沒有辜負自己,他將她教得那樣好,令他那樣喜愛。

    但此際,他實在痛惡她這般敏銳善感,令他掩飾得如此費力。

    他神態從容地放下手,目線微蕩,朝被撞壞的後車門瞧去,道——

    “你是越大越沒有規矩了,本王的車你也敢毀?”

    她仔細觀察那張太好看的俊顏,心怦怦跳,三分肯定加七分猜測地問——

    “師父是不是害羞了?自從那晚模上你的榻,我們……這樣又那樣的,師父完全放開不壓抑,可事後你就避我如蛇蠍,天天變法子躲我。師父臉皮沒我厚,阿霖知道啊,會覺害羞,我也能夠明白,但師父還是要讓我知道,不然我會胡思亂想,很難受的。”深吸一口氣頓了頓。“所以師父真的害羞了對不?對吧?”

    她出的是“中宮直取”的招數,既狠又直接,南明烈以不變應萬變,若沒凝神細瞧,實看不出他耳廓已隱隱染紅。

    他避開提問,狀若雲淡風輕。“本王這幾日會在法華寺留宿,待抵達山門,讓羅叔送你回府,別跟來。”

    “為什麼?”絲雪霖不依地瞠圓雙眸。

    “法華寺不留女客過夜。”

    “我是問師父為何留宿寺中?”她強調般揮著小拳頭,鼓起雙腮,瞬也不瞬直瞅著他,看著看著,突然斬釘截鐵道——

    “原來真是害羞了。”點點頭,再點點頭。“若非害羞,那、那就是有負罪感……可是師父,那一夜發生的事都是我想要的,真心想要的,我想知道這一年多來你在哪里、過著怎樣的日子,在不得而知之前,連想都不敢想,很怕不好的事發生……但……但畢竟真的發生了……

    “真正去看,映入眼中的每一幕都讓我痛到好像五髒六腑全亂七八糟移了位,沒有一處是好的,師父破破碎碎的,我也跟著破破碎碎,可我終于知道了,一顆心雖痛到四分五裂,畢竟全部都能攏進胸房里,不會七上八下一直吊在半空,難受到快要死掉,因為師父回來了,在我身邊,我們又能在一起……”

    甚是寬敞的馬車內一陣沉靜,除了外頭響起的木輪滾動聲和馬蹄聲響,只余她略顯深濃的呼吸吐納聲。

    她抿抿朱唇又道︰“探進師父的凌虛里,見了一切,才敢確認那對姊弟的來歷,他們出身西澤巫苗族,在古稀之年,姊弟二人相偕離開聚落,不知去向,我小時候听族里耆老們說過他們的事跡,什麼取血延壽、設陣掩魂的,許多說得太神,每每都當成故事來听,大伙兒還說,巫苗族還魂丹的配方就是他們姊弟二人整出來的……沒想到那些口耳相傳的故事,很多是真。”更沒想到的是,被西澤巫苗族當成傳奇的兩人,最終成了邪魔歪道。

    “跟本王說這些做甚?本王不愛听。”

    南明烈俊顏轉向車外開闊的景致,眉眼間神氣疏離。

    絲雪霖聞言怔然,想了想,明白地點點頭——

    “……是啊,說這些做什麼呢?都過去了。”

    又作一個深沉至丹田的呼吸吐納,仿佛能一掃胸中無形塊壘,她咧嘴笑出白牙。“師父我不說了,你也不要再躲我,咱們……咱們就跟以前那樣一塊兒過活,不要心有芥蒂,然後……然後一直都用不著和好,因為沒有吵架呀,所以用不著和好,好不好?”

    她知道師父有他的心魔要沖破,是她再如何焦急思慮都無法為他辦到的。

    但她可以等。

    只要他一直在她身邊,所有事都會轉好的。

    豈料——

    “在法華寺靜待幾日之後,本王將離開京畿遠行,你的居所我另有安排,屆時會令黛月和緋音隨你過去。”

    話題轉得突兀,教人措手不及。

    絲雪霖瞪著男人擱在膝上輕敲的優雅長指,跟著去看他沉靜起伏的胸膛,再往上挪動眸線,望著他有些深沉莫解的側臉。

    “什麼叫……我的居所另、另有安排?”喉頭太澀,她用力吞咽唾津。

    南明烈雙目略眯,徐聲道——

    “烈親王府與宮里那位畢竟……有了齟齬,本王若遠行,而你獨留在京畿帝都,待宮里那位的耳目將事回稟,如那晚暗調禁衛軍兵力夜襲烈親王府之事,亦可能再發生。再有,若真是禁衛軍還不足懼,就怕是禁衛軍假扮的強盜賊人,闖進府內恣意燒殺,完全不需顧忌身分,如此才是防不勝防。本王如若不在,在京畿帝都的你必為帝王所覬覦,你會成為他手中的天王牌,為斷絕這樣的可能,另尋一個安全所在安置你,方為上策。”

    而那個安全所在是托了法華寺的住持大師暗中牽線,方才選定,他此次說是留宿法華寺,實打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主意,欲先前去那離京不遠的小城看過,再替她的居處多置些東西。

    只是他完全沒跟她商量,她哪里受得住?!

    “什麼覬覦不覬覦?什麼天王牌的?天南王朝的昭翊帝對我根本想除之而後快,可我不怕他,我才不怕!但是師父想離開京畿了,那就走,才不管什麼近行遠行的,你走,阿霖當然跟著,我沒跟在一旁,萬一師父又不見了怎麼辦?我怎麼可能獨留在這里?”她依舊不明白。

    “要你留下,你就留下。”

    “師父!”小拳亂揮。

    “你留下來。”

    “我不留。”一臉執拗。

    “本王絕不會帶你同行。”

    “為什麼?!”她火氣噴沖。“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南明烈終于又探指去壓了壓額心,劍眉略沉。

    “你以為如以往那樣鬧騰,鬧得不可開交了,誰都得遂了你的願是嗎?”

    她氣息明顯促急,兩腮鼓得更高,眼眶紅了一圈。

    南明烈沉聲再道——

    “本王不想你跟來,是因不想見著你,一見你就不痛快,一直強忍不發,你還不能懂嗎?”

    ……是要她……懂什麼?

    她真的沒搞懂啊,為何師父會說出那麼可怖的話?神情可以那樣淡然?

    她是不是做錯什麼?

    是那一夜她太深入他的晦暗地帶,激得他怒恨暴涌,令他褪去一向溫文清俊的表相,他不能忍受月兌序的一切,所以對她生氣了嗎?

    “師父……師父……”她喊著,探出藕臂想踫觸他,想撲進他懷里。

    南明烈沒任她撲抱,而是錦袖一揮,將她撲近的身子格擋在一旁。

    他力道用得恰到好處,沒傷著她半分,然而絲雪霖卻覺痛到不行。

    一跌坐在馬車角落,她背脊微顫,咻咻喘氣,發紅的眸眶突然遭水霧浸潤,淚水擋也擋不住,滴滴答答墜落。

    “你說過,你是……很喜歡很喜歡我的!我知道,你是很喜歡我的!”

    她倏然揚睫,淚濕的臉蛋仍顯倔氣,既傷心又生氣。

    “我喜歡師父喜歡得不得了,師父也喜歡阿霖喜歡得不得了,所以約好要一塊兒過一輩子,我們約好的,你還應允了,說任由我霸佔,一輩子不用還……你明明說過的……”

    如今對他而言,她卻是面目可憎到令他至極難受嗎?

    “師父你說話!”她和淚嚷嚷。

    袖中的手指悄悄握緊,南明烈不覺自己欺她、騙她,但確是讓她傷心流淚。

    他遠行的目的是為尋訪陸劍鳴口中無酒不歡、道行可比神仙的他山道人,而不想讓她隨行,是覺自身意志太弱。

    壓在神識深處的暴虐一直蠢蠢欲動,僅是近身,像此時這般同乘一輛馬車,她發上、膚上的香氣,甚至僅是一口吐息,他都會敏銳感受到。

    于是那股蠢蠢欲動像無意間被引誘,渴望被喂食。

    暴虐的氣焰囂張猖狂,撲騰翻滾,根本是將他的肝腸一會兒浸入冰水中冰凍,下一刻又丟到炭火上炙烤,非常折騰。

    他若入魔,定然以她為食。

    身香、血氣、眸中活潑不馴的精光,盡是他所愛的。

    他會極度熱衷在對她的百般摧折上,不能克制,直到她在他掌中枯萎死去,即使骨肉化為灰燼,亦要落進他肚月復里。

    所以,在他對自身的自制能力尚不能完全放心之前,不見她,遠遠拉開距離,方是正確抉擇。

    沉默過後,他應她的要求開口說話——

    “幫你挑好的居處,日常所需之物一應俱全,衣物靴襪什麼的皆不缺,你人過去即可。本王在那里布置不少藏,也放了些各國的奇特玩意兒,你可以玩玩,生活用度什麼的皆不需費心,那里的管事大娘會照顧好你,你每月也會有一筆足夠的零花錢,高興怎麼花就怎麼花,就買些你自個兒喜愛的東西……”

    “師父你看著我!”她又氣又傷心。

    那雙鳳目略抬,直視她淚漣漣的臉容。

    她只在他面前哭,而他輕易就能令她掉淚。

    南明烈腦中再次浮現她元氣喪失、昏死在他榻上的模樣,那時的她羽睫掩落,神識不清,淚水猶然從眼角滲流。

    額心又發熱泛疼,他暗自平復,然而一幕幕她遭他傷害的景象飛掠,全數涌出,一次次他劈開她身體無止境般的深進,那滋味在心間流連,讓他不禁去想,哪里是盡頭?是不是毀了她才能完全霸佔?

    氣息陡緊,腦中轉的盡是惡意,撇開臉時,他眉目間浮出猙獰神色。

    絲雪霖臉上血色一下子被抽光似,慘白得嚇人。

    “師父說不想見到我,一見就不舒服……原來是……是實話呢。”

    師父沒有騙她,只是努力在忍她。

    頓悟過來,淚反而能止住,她用掌根擦掉睫上和臉上的濕意,太用力擦拭之因,在蒼白臉膚上壓出好幾道紅痕。

    要在以往……甚至在他還沒使強撕吞她之前,見她這般粗魯對待自己,他定是把她按進懷里,仔細替她擦臉,而此時此際卻僅能咬牙忍下。

    “師父,我們是不是不能在一起了?”她幽幽笑。

    南明烈抿唇不語,實不知如何解釋。

    以為他的無語是默認之意,她雖咧嘴露笑,表情瞧起來卻有些淒慘。

    “既不能在一起,那還有什麼意思?師父也別費心了,我不要去那個什麼安全所在,不必你來安置我,我自己一個,哪兒都能去。”深深看他一眼,深吸口氣,自覺很硬氣地道——

    “師父保重。後會……後會無期!”

    道完,她輕功一使,便如闖進時那般突兀,驟然從破損的馬車後門躍出。

    她身手俐落,馬車車速也不快,躍出之後漂亮落地,頭也不回地跑掉。

    馬夫大叔羅叔發出長長吁聲,令兩匹拉車的大馬停下,不敢擅自推開前方小門去看,遂隔著車板低聲詢問——

    “王爺,您看要不……要不……”要不回頭找找小姐吧?

    “不必。”直接駁回。

    “可是小姐……”

    “往法華寺。”

    “……是。”羅叔很是擔心地吞吞口水,最終扛不住親王主子的無形威壓,還是重新駕起馬車前行。

    雖說這上等木材的車板厚實歸厚實,可馬車內的對話若分神去听,還是能听個三、四成,只是听得很一知半解啊,僅確定親王主子和雪霖小姐吵架了。

    ……欸欸,還不讓回頭去追呢,都成什麼事了?

    主子爺總是格外寶愛小姐的,但這會子鬧得不尋常啊,總愛粘人的小姐竟連“後會無期”的話都使上?太不可思議了!

    再有,小姐的身分可是未過門的烈親王妃,如果後會無期,那親王主子娶誰去?!

    想想主子爺都過而立之年了,而小姐年近雙十正好生養,可如今烈親王府里還蹦不出個大娃子,後繼無主,莫可奈何,大伙兒心里沒底啊……

    馬車內,南明烈沒有羅叔那一番內心糾結,卻是左胸繃得疼痛,額心火焰有些按捺不住,金紅輝芒閃爍般跳動。

    他由著她跑掉,不去理會,是因兩名女暗衛已尾隨在她身後離去。

    有手下替他盯著,她即便真想跟他來個什麼“後會無期”的,窮其一生怕也逃不出他的五指之間。

    所以,要穩。

    馬車輪子的轆轆滾動聲持續著,他盤腿而坐,掩睫凝神,將全部精力拿來對付體內莫名躁動的火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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