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獵人(下) 第4章(1)
    雨還在下。

    她有點頭昏,有些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

    阿萬牽著她的手,在雨中前進,她愣愣的被他牽握著,傻傻的跟著他走,不太能正常思考。剛剛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試圖運轉她變得遲鈍的腦袋。他吻了她,她知道。

    他說他從來不需要助手,她知道。但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回頭,看見那印度男孩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和她一對上眼,他尷尬的紅了臉,匆匆瞥開視線,結果差點又摔得狗吃屎。

    不知為何,男孩的反應讓她莫名也紅了臉,然後她慢半拍的想起來,剛剛那男孩一直就在旁邊,看著發生的一切。

    忽然間,清楚意識到被阿萬緊握的手,她回過頭,垂眼看著自己被他抓握住的手。他的手又大又熱,緊緊包覆著她的。

    她應該要抽手,但她喜歡他這樣握著她的手。

    她搞不清楚這男人在想什麼,只知道他要她承諾不能去當獵人。心,驀然又跳。

    忽然間,領悟他其實什麼也知道了,即便他說他不知道,縱然她沒真的說出口,也不肯承認,可他就是知道了。

    熱氣,又上了臉。

    反射性又想抽手,但他握得很緊,她的動作,只讓他回頭看了她一眼。

    “怎麼了?”他挑眉。

    “沒……”她看著他,明明應該要抽手,要告訴他,這樣抓著她很不妥當,那會讓兩人無法立即反應突然其來的危險,可不知為何,她張嘴卻只道︰“我腳滑了一下。”

    他沒多說什麼,只是停下腳步,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她嚇了一跳,“你做什麼?”

    “你累了。”他大步往前走。

    她啞口,有些傻眼的看著他,“我可以自己走。”

    “你不行。”他從薄唇里吐出這句話,大手將她的腦袋輕壓向他的肩頭。“把眼楮閉上,休息一下。”她想再說什麼,卻看見他緊繃的下顎、擰起的眉頭。

    不敢和他爭論,她閉上嘴,順從的將自己的腦袋擱上他的肩頭,卻看見跟在後頭的印度男孩瞪大了眼,害她臉又紅。

    她應該要下來自己走,但他的懷抱太溫暖,而且當他將她抱起來時,她才發現自己確實累了。很累。

    只是她的身體太習慣疲倦和疼痛,所以不覺得。

    直到他這麼說,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有多疲倦疼痛。

    “把眼楮閉起來。”

    他沉聲又開口,她乖乖閉上眼,將世界隔絕在眼皮之外。大雨仍在下著,但她能感覺到他。

    體溫、心跳,熟悉的味道。一顆心,悄悄定了下來。

    有那麼一瞬間,她陷入黑暗之中,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船屋里,在水上漂浮著。

    她以為自己只是閉了一下眼,可當她再睜開眼時,發現天已經黑了,她才驚覺她剛剛竟然睡著了。他帶著她和印度男孩,找到了另一處能夠遮風擋雨的地方。

    那是一個由岩石和大樹構成的天然山洞,中間上面當然還有空隙,但阿萬和那男孩月兌下了雨衣,鋪在上面,再拿落葉、石頭將它壓好掩蓋起來,讓雨水不會落下來。

    阿萬還用藤蔓遮住了兩邊出入口,讓人不會一眼就看到這里。雨還在下,他冒險生了火。

    看到火,她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冷。

    她很冷,冷到一直發抖,四肢都像被泡到冰水里一樣寒凍。她會醒過來,就是因為太冷了。

    他早已月兌去她身上濕冷的衣物,拿隔熱毯包住她才去做那些事,但她還是冷,牙齒不斷打顫,她在毯子里以雙手摩擦著自己的身體,卻還是熱不起來。

    然後,他回到了她身邊,月兌去身上衣物,鑽到毯子里,赤身的將她摟在懷中,她在他懷中抖顫著,他以雙手摩擦她的背,讓她從頭到腳貼著他。

    他身上還有些濕,但他的體溫很高,比她高很多。她貪婪的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好了,阿萬哥,水滾了,快讓她喝上一點。”

    男孩急匆匆的聲音響起,阿萬抱著她坐起來,她才在恍惚中看見那男孩縮坐在火堆旁,用干淨的空罐頭把水煮開,拿濕衣服包著那空罐頭,把煮開的熱水弄了過來。

    阿萬接過手,沒有直接給她,只是放在地上,然後從他扔在一旁的褲子口袋里,撈出了一罐東西。那是她的糖。

    她看著他撈出兩顆糖,將它用石頭敲碎,然後放進熱水里,兌了一些水壺里的冷水,才將那溫熱的水,湊到她嘴邊。

    “慢慢喝,小心燙。”他說。

    她一直在發抖,想快也快不起來,但溫熱的糖水一入喉,的確很有幫助。

    在這期間,他仍不斷在毯子里摩擦她的心口,過了好一會兒,她的牙齒才終于不再格格作響,冰冷的身體也終于溫暖了起來。

    男孩靈巧的又遞來一根雜糧棒,她偎靠在阿萬懷里,慢慢的吃著。

    那印度男孩像個小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遞熱水又遞食物的,讓她知道自己的狀況看起來真的很糟,吃雜糧棒時,她看見自己的雙手白得嚇人,指甲下方完全沒有什麼血色,她猜她的臉和嘴應該也差不多吧。

    當他再次拿來熱水時,她張開嘴,啞聲道。

    “謝謝你……呃……”

    她忘了他的名字,幸好身後的男人在她耳邊悄聲開口提醒她。

    “阿克夏,他叫阿克夏?辛格。”她松了口氣,把話說完。

    “謝謝你,阿克夏。”

    聞言,男孩吃驚的抬眼看著她,然後又想起她在毯子下什麼也沒穿,又趕緊把視線拉開,但他的黑臉依然在瞬間紅了起來,一邊忙搖著手道。

    “別這麼說,我才要謝謝你救了我。”听到這句,她一愣。

    “謝謝你。”阿克夏抬眼看著低矮的天然屋頂,滿臉通紅,但真心誠意的說。

    因為不曾听過別人對她這麼說,霍香眨了眨眼,不知該如何反應,身後的男人,再次悄聲提醒。

    “這個時候,你要說不客氣。”她乖乖的張嘴,開口照著說。

    “不客氣。”

    阿克夏紅著臉模著鼻子道︰“呃,總之,你放心好好休息,別想太多,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想到辦法解決地雷的問題。”

    他不提這還好,一提起這話題,她就感覺到身後的男人繃緊了身體。

    她知道他想起她原本打算做的事,所以即便她依然覺得,她去當獵人是最快且最有效得到資訊,甚至可能可以換得離開這里的方法,她依然開口同意。

    “嗯,我相信我們可以。”

    阿克夏低頭沖著她笑,然後又不好意思的別開視線,模模頭回到火堆的另一頭,背對著這邊坐著吃東西。她很快發現,他背對著這里,是為了讓阿萬可以不用顧忌的替她的手臂換藥。

    白天那一陣混亂,她手臂上的傷又被扯裂了,鮮血染紅了繃帶。阿萬將它拆掉,替她檢查傷口,重新上藥。

    她靠在阿萬身上,雙眼卻看著那個男孩。

    她知道,阿克夏其實很害怕,他比誰都還想離開這里,她也知道這男孩曾有一度很怕她。

    在她半昏迷的那段時間,他一直不敢靠近她,好像她隨時會突然跳起來,狠狠砍他一刀一樣。她知道他為什麼會那麼想,也曉得他為什麼會怕她。

    這男孩見過她殺人,他看過她能做出什麼樣的事,若不是他喊了她的名字,她恐怕連他也殺了。她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沒想到他會和她道謝,也沒想到他會希望她不要去冒險。

    不知怎,眼微熱。

    “為什麼?”她轉過頭,將臉埋進阿萬脖頸里,困惑的悄聲問︰“他應該要怕我。”阿萬胸口一緊,重新將她手臂綁上新的繃帶,低頭貼著她的額角,啞聲低語。

    “因為你是個傻瓜。”

    她哽咽的說︰“我甚至都不是真的記得他的名字。”

    “相信我。”他扯著嘴角,用手指將她濕透的發擰吧梳開,道︰“那真的不是重點。”

    “那什麼才是?”

    他忍不住,吻著她微濕的發,將毯子重新拉起,把她包好,撫著她冰冷的果背,喑啞的說︰“重點是你做的事,還有你打算做的事。重點是你即使虛弱成這樣,卻依然試圖犧牲自己,好讓我們能夠離開這里。那孩子不是笨蛋。他在這游戲里活了這麼多天,看盡了人性的自私,你大概是第一個沒有和他索取代價,卻願意犧牲自己拯救他的人。”

    聞言,她紅著眼,縮在他懷中,語音沙啞的悄悄說。

    “我只是做了你會做的事。”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阿萬一愣。

    “我只是想,換做是你,你會怎麼做。”她悄聲說︰“我只是照著你的方法做事,我以為你會同意我這麼做,你以前也這麼做過,幫武哥做臥底,取得情報,再從內部瓦解對方。”

    他微微一僵,他不知道她知道。

    “韓武麒告訴你的?”他真的很想用力狠踹那王八蛋的臉。她微微搖頭,听著他的心跳,感覺他的體溫,包圍溫暖了她。

    “可菲說的。”

    阿萬呆了一呆,“小肥?”

    “她每個月都會打電話給我。”霍香小小聲的說。

    他知道她和小肥有在通電話,他看過幾次,甚至听過幾次。

    沒有人會打電話給她,只有小肥會,她不會拒接,也不太回答,就只是靜靜的听那嘮叨的女人說話。有時候,她會把手機開擴音,一邊做事,小肥也不介意,就一直繼續說。

    那女人說的都是一些日常生活、家常八卦,所以他也沒多留意,他怎麼樣也沒想到小肥會和她說他的事。

    “我喜歡听她說話。”她閉上眼,道︰“說一些大家的事,雖然都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但感覺……很好……好像……好像……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好像你也在那里。”不自禁的,他啞聲月兌口。

    “嗯,好像我也在那里。”她點頭,說︰“好像我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他懂她在說什麼。

    他也喜歡听,听那女人說那些不著邊際的小事,說她今天煮了什麼菜,說換季了要洗衣洗毛毯,說阿震載她去補貨,說哪個孩子又跌傷了腦袋,哪個小朋友又得獎回來,誰又穿著靴子進門踩了一地泥,誰和誰打牌又輸了,誰拿老婆打賭卻被老婆發現了,說中秋節大伙兒上天台烤肉,說過年回老家被帶去上山下海,說台風好大,說天晴天雨……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知道自己放任她開擴音,讓小肥的聲音回蕩在船屋里,也是為了同樣的原因。那讓他覺得,他好像仍在那里,在那棟老公寓。

    然後,才發現,原來他以為自己離開了,其實一直都在那里。人是群居的動物,不可能一個人生活。

    韓武麒翹著腳,用大手支著那張俊臉,看著他說。

    荒野一匹狼是種幻覺,你只看到那匹狼,沒看到它身後森林里那些同伴。男人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

    阿萬,發生在你父母身上的事,不一定會發生在你身上。

    當時他頭也不回的走了,他不想重復同樣的事,不想冒險重蹈覆轍,所以他從不讓自己對誰動心,對誰用情。

    他怎麼樣也沒想到會栽在她手中。輕輕的,她喟嘆了口氣。

    “你知道,那很合理。”她不死心的悄聲說︰“我去當獵人,他們會給我食物和醫療,我也能拿到更詳細的資訊,瓦解這個組織,和你之前做的一樣。”

    火光在眼前搖曳著,懷里的女人不知何時,伸出了手環著他的腰。她冰冷的肌膚溫暖了起來,他能感覺她的心跳,貼著他的跳。

    這個女人,如此嬌小、那麼勇敢,傻得可以。如果他早點趕她走,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吧?可事到如今,他已經做不到了。

    悄悄的,他收緊雙臂,告訴她。

    “那是不一樣的,你的想法是不可行的,獵人的一舉一動都被監視著,被游戲系統,被玩家監控著,無論你吃飯睡覺上廁所都一樣,就算你真的成了獵人,你也不會有機會做出不利于他們的事,只要有任何不對勁,那被他們裝在眼楮里的炸彈就會爆炸。”

    他撫模著她,啞聲道。

    “那就是為什麼那些獵人,至今沒有人逃月兌成功的原因。即便被放出去執行任務,時間一到,指令一下,他們都還是會乖乖回來,不回來就得死,不听令就會死。”

    他說著,扯了下嘴角。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沒有這麼做?”霍香一愣,抬眼看他。

    “那是條死路。”阿萬垂眸凝視著她,“救不了你,也救不了我,更不可能讓其他人活下去。”

    她沉默著,半晌,才道︰“沒有偵測儀器,我們不可能靠自己穿越地雷區。紅眼的人沒有來接應,他們可能出事了。”

    “路是人走出來的。”他聞言,只伸手再次將她腦袋壓到肩頭上,道︰“把眼楮閉上,別想了,你現在唯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覺。”

    她沒有辦法不去想,她注意到他沒有否認紅眼的人出事的可能,她很清楚,這男人雖然離開了紅眼,跑到半個地球之外,但他的心一直在那棟公寓里。

    那些人,是他不肯承認的兄弟,是他沒有血緣的家人。他比她還要關心在乎他們。

    她知道,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他一定很擔心。

    她無法不去想,不去擔心,幾次想要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想不出任何可行的辦法。

    他被困住了,和她一起被困在這個游戲里,自顧不暇,無法幫上紅眼那些可能出了意外的人。她不知該怎麼做,只能如他所願,閉上了眼。

    他一次又一次的,用大手輕輕梳開她微濕的發,揉按她緊繃的腦袋,直到她終于無法抵抗的放松下來。她知道他是對的,她必須休息,讓自己恢復過來,然後她就能……就能……

    思緒變得有些恍惚不清,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但她會和他在一起,她會讓他安全的離開這里。她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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