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高門遺珠 第九章 小丫頭開青樓(2)
    院考試,關宥默屢屢奪得頭名,關宥善也不差,很少落在十名之外,兩兄弟的才名傳遍院上下,現在不只柳夫子,旁的師父也想搶這兩個學子。

    這天恰逢假日,兩人回到莊子,看見大夫正往外走,一問雙玉才曉得,關宥慈已經好幾天沒睡,她沒日沒夜地熬著,吃不香、睡不好,染上風寒,大夫都來過幾趟了,她的身子還是微微發著熱。

    屋子里,喝了一半的藥碗在手中,關宥慈看著桌面上的圖紙,東添一筆、西添一劃,連關宥默和關宥善進屋也沒發現。

    “這是在做什麼!病著怎麼不上床休息?”關宥默不悅的喊了一聲。

    窩在一旁的雪球抬起頭,滿臉委屈地嗚咽一聲。

    是啊,要不是主子生病,這會兒它早在外頭竄得找不到影兒了,哪會乖乖守在這里,不就是擔心嗎?

    看見大哥和弟弟,關宥慈放下藥碗,急著招手道︰“你們快來看看!”

    兄弟倆看著她一臉抑都抑不住的笑,再對視一眼,輕嘆兩聲,听話的來到桌邊。

    “姊,你這是……”

    必宥慈急著搶白道︰“我打算開間鋪子。”

    “做什麼的?”

    她笑著在紙上寫下四個字——冰山美人。

    見兩人一頭霧水,她低聲道︰“青樓。”

    听見這兩個字,兩兄弟大驚失色,什麼鋪子不好開,怎會想開青樓?

    “你、你、你……”

    兩兄弟,六個你字,一句話怎麼都說不清楚。

    必宥默一臉沉重,他就知道侯一燦不是好東西,關宥慈跟在他身邊,遲早會被帶壞,這不,才多久沒盯著,甭說把青樓掛在嘴上,好人家的女子,連想都不敢想這兩個字。

    “別吃驚,听我說。”

    連想都不應該,她還要說?關宥善氣得跳腳。

    必宥默也是滿肚子火,但他強忍著,拉著關宥善坐了下來。

    他可是很清楚關宥慈的性子有多固執堅持,既然她敢當著他們的面說,代表不管他們同不同意她都要做。

    “爺有個紅顏知己出身青樓,叫做殷盼盼,她曾是官家千金,無奈長輩犯事,淪落青樓,但她是個上進的,沒就此墮落,還混出些許名聲,她十四歲迎客,二十歲攢足銀子為自己贖身,她身邊有無數男人願意接她回府,可她卻選擇憑著自己的能力離開青樓。我與殷盼盼幾次相談,引為知己,反正現在手邊有點銀子,我決定和殷盼盼合伙做這門生意。”

    莫三娘就是以殷盼盼為雛形寫的人物。

    她很佩服殷盼盼的聰明韌性,听著她如何從朝廷邸報中尋找蛛絲馬跡,研究朝廷動向,如何在眾男子當中周旋,套得隱密消息,如何找到“合適買家”,將消息轉換成金銀,又如何在這幾年內,以冰山美人之姿釣得男人口水直流,卻能守住貞操,每個冒險故事都讓她大開眼界。

    殷盼盼靠著這身本事入了爺的眼,爺饞著呢,想把她納入麾下,可殷盼盼哪肯,她說︰“生命得操縱在自己手上才有意思”。

    離開青樓,她本來說要認認真真過幾年良家婦女的日子,可才幾個月就無聊得發慌。

    殷盼盼是這麼跟她說的——“我就是個紅塵俗世之人,離了那錦繡繁華,全身都不痛快。”

    殷盼盼熟知青樓事,琴棋畫不在話下,而她手邊有錢,算帳經營的本事直逼岳鋒叔,兩人一合計,決定開家青樓。

    不必大,姑娘十來個就行,只不過各個都得是上上之選,不賣身,賺錢仗恃的是藝,說學彈唱、詩禮樂,哪個男人不仰慕閨閣千金,卻親近不了,她們就要養出一票這樣的女子,既有閨閣千金的驕傲尊貴,也能與人攀談結交,能議事、能論理、能談學問,也能風花雪月。

    她們都想好了,這樣的女子無法從人牙子手中取得,必須從那些獲罪的官家千金中挑選。

    有了一等一的女子,上門的客人自然也得是人中龍鳳,想進門?一擲千金是必須,身分也要能上了台面。

    冰山美人嘛,沒有足夠條件怎麼砸得動?

    侯一燦說過這叫奢侈消費,花錢享樂之余,又能顯示自己的身分高人一等,當進冰山美人成了某種身分的象征,還怕男人不趨之若鶩?

    不過關宥慈這麼做還存著別樣心思,她想幫侯一燦。

    這段時日的相處,她越發感覺他不是表面上那等軌褲,她認為除了生意之外,他必定還忙著其它事,所以他才會這麼看重殷盼盼的消息。

    既然殷盼盼不願當人下屬,就讓她這個下屬與殷盼盼相交,在他和殷盼盼之間拉起線。

    必宥默咬牙,他把所有的錯全歸到侯一燦身上。“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以為在京城經營青樓那麼容易嗎?又不是賣糧賣布,多少皇親貴冑借著青樓這塊地兒拉關系,多少放不上台面的陰私事兒在青樓里進行,那不僅僅是賣美色的地方,你別以為有侯一燦給你撐腰就能這麼大膽,你快點打消這個念頭。”

    “大哥……”

    必宥慈的話才剛起了個頭,房門就被人推開來。

    “宥慈別怕,爺給你撐腰,想做,就放心大膽地去做。”侯一燦一進門,劈頭就是這句,根本是完完全全的挑釁。

    必宥默氣得拍桌站起,“你有沒有替宥慈的名聲著想?”

    “她又不出面,礙著哈名聲了?”

    “她是個閨閣女子,你竟讓她和風塵女子走在一塊兒?你不在乎她的貞節品性,我在意!”

    “這不關爺的事……”

    必宥慈想替侯一燦分辯,卻被他搶去了話頭。

    “關宥默,你念念迂腐了嗎?沒與之交往,便輕易定論他人品性,這是偏見;沒看到事實便下評論,這叫主觀,難道你沒听過英雄不怕出身低,環境不能定義一個人嗎?如果可以,為何仗義半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人?”

    一句接過一句,他說得關宥默語塞,氣急敗壞地轉身離開。

    必宥善看看姊姊,姊姊身邊有燦哥,再看看大哥離去的身影,孤孤單單的,于是他與燦哥目光相對,一點頭後,追著出去了。

    必宥慈沮喪地趴在桌上,一動不動,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大哥這般生氣。

    “當烏龜就能解決事情?”

    她抬起眼,見他雙手環胸,背靠著牆,臉上那笑容真是笑得她起雞皮疙瘩。“爺……”

    “膽子肥了?這麼大的事,居然瞞著我。”

    他也不贊成她開青樓,關宥默說的沒錯,京城里哪家青樓背後那位不是大咖人物?一個才見過幾分世面的小丫頭就想蹚這渾水,太不知天高地厚,可是他能怎麼辦?他已經習慣無條件地站在她這邊,不管她對或不對,他都永遠支持她。

    套句李想的話,“宥慈要放火,爺會給她把風,宥慈要殺人,爺會給她遞刀子”,他寵她,寵到令人發指。

    “也不是刻意瞞著,這不是……不是還沒開嗎?”

    “所以我反對的話,你就不開了?”

    必宥慈鼓著腮幫子不說話,一臉的倔強。

    侯一燦看她的表情就曉得她只是告知,不是征求意見。

    “為什麼非要開?”他的口氣冷得讓人打寒顫。

    “我喜歡盼盼。”她固執得讓人想跳樓。

    “爛借口。”

    “不是借口。”這件事她非做不可,她想藉此證明,並非一定要有他護著,她才能成事。

    “你當爺的腦子是豆腐渣做的?你以為爺收服不了殷盼盼?你以為沒有殷盼盼襄助,爺會被掣肘?”幾句話,他戳破她的心思。

    必宥慈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她的心思就這麼淺,淺得他一眼就看透?

    “你實在是……別說關宥默,我也火大,你什麼時候改名叫關大膽?”侯一燦抓起她的肩膀猛搖,這才發現她的臉色有著不正常的緋紅,他馬上伸手往她的額頭探去,她居然在發燒?!

    看著滿桌面的企劃,他氣到快爆掉,人都病了,還搞這些做什麼?他用力剜了她兩眼,捧起桌上的藥碗,嘗一口,藥都涼了。

    “雙玉,再熬一碗藥過來。”他扯開嗓子大喊。

    守在門外的雙玉應了聲好,急忙往廚房跑。

    看見他憂心的表情,听見他口氣軟化,關宥慈勾起唇角,這一關……過了吧?

    她扯扯他的衣袖,笑得很油條,低聲道︰“身後有爺撐著,膽子是大了些。”

    “何止大,是大得沒邊兒了!”侯一燦真想打她一頓,只是他說是這麼說,但只要她喜歡,有什麼不可以?這天底下還沒有他做不到的事、罩不了的人。

    “我膽子大,還不是爺給寵出來的。”

    這話,把他的毛給模順了,桃花眼微眯,嘴角上提。“再寵下去,關宥默肯定要與我為敵了。”

    “我會好好跟大哥講清楚。”

    “丑話說在前頭,事情到此為止,你別一個興起,開完青樓開賭坊,你要真敢做,我第一個帶人上門砸店。”

    必宥慈咯咯輕笑,“哪能呢,我若是真想開賭坊,爺肯定會送給我兩個老千,好讓我日進斗金。”

    就這樣吃定他?“臭丫頭!”他捧起她的臉,把她當雪球亂揉一通。

    望著他笑得耀眼的臉龐,她不禁想著,他也是這樣被那個亮亮吃得死死的嗎?

    緊接著她搖搖頭,覺得自己很無聊,干麼做這種比較,不過能被他這樣寵著,就算未來會很慘,她也樂意。

    兩個月後,冰山美人悄悄地在京城開張了,有特別宣傳,光靠熟人帶路。

    里頭的女子不侍寢,只行那風雅之事,若是出得起銀子,里頭還有個戲台子可以供人看戲。

    許是每日只接待十名男客,得之不易勾得人心癢,于是同樣逛青樓,能逛進冰山美人似乎便高人一等,于是一個傳一個,短短幾個月里,冰山美人成為京城一景,無論是皇親國戚、權貴高官,都想往里頭擠。

    有沒有砸場的?怎麼會沒有,不過,怕啥?一切有爺呢!

    相較起關宥慈風風火火的一年,濟州徐家卻是糟心事一籮筐。

    為了避禍,徐國儒用一紙休把關氏母子趕出家門,他本還想著有三間鋪面和房宅田畝,生活不至于有什麼問題,沒想到府里府外搜過十幾遍,都搜不出契。

    他進城找沈安,才曉得關氏的鋪子早已轉手他人,更狠的是,短短幾日,蘇裴禮竟拿著房契地契逼他們搬家。

    蘇裴禮雖然沒有官身,但他的兒子有,徐國儒哪敢告官,到時官府肯定會站在蘇裴禮那邊,更何況田契上頭明明白白寫著蘇裴禮三個字。

    徐府五口人心不甘情不願地搬進祖宅,可祖宅年久失修,都快塌了,幸好徐國儒還有幾個朋友可以借銀子,否則讓人怎麼活?

    趙姨娘和徐宥菲恨死了,明明算計得好好的,怎生落得如此下場?

    但即使落魄,徐國儒也不打算耕田做活兒,他和兒子成天拿著,在房里之乎者也,也不曉得是真讀還是假念,日常支出全靠徐老夫人過去攢下的銀子。

    去年冬天,趙姨娘舍不得花錢買炭,年輕人熬著熬著也就過去了,但徐老夫人哪禁得起冷,冬天還沒過完,一場風寒就要了她的命。

    徐宥菲吃不起苦,使計嫁進秦家為妾。

    她表面柔順,內心陰毒,知道秦家三公子要娶正妻周氏,為著讓未進門的正妻難看,她居然在他的茶里下藥,讓他在新婚當天月復痛如絞,嘔吐不已,又私底下傳出消息說周氏克夫。

    秦家主母能讓秦府四子皆為嫡出,妾室姨娘連個屁都生不出來,怎麼可能是善男信女?

    打死區區幾個下人就挖出真相,元凶直指徐宥菲,秦夫人一句杖二十,嚇得徐宥菲謊稱自己有孕。

    可是大夫進門,輕輕一號脈,明明吃過絕育藥,怎麼可能懷上孩子?

    秦夫人得知後大為震怒,幾棒子把徐宥菲打出秦府。

    徐宥菲走投無路,只能回到娘家。

    與此同時,徐家米缸卻要見底了,徐國儒別無他法,只好再上錢家大門,想把徐宥菲嫁給錢大富為妻。

    徐宥菲的容貌遠遠不及關宥慈,錢大富心里不喜,只不過她爹是個舉子,土財主能娶舉子的女兒也算高攀了,何況誰曉得徐國儒會不會在下一次的會試月兌穎而出,若是讓他上,他可就有個官岳父了。

    幾番考慮後,錢大富同意娶徐宥菲進門。

    知道消息的當下,徐宥菲暈了過去,讓後大哭大鬧,卻無讓父親和姨娘改變主意。

    于是六月底,徐宥菲在婚禮前夕離家出走。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曉得自己不要嫁給錢大富那個又老又肥的蠢貨,她這樣年輕、這樣美貌,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她趁夜深跑出村子,進了城,順著新鋪設的南北大道一路南行,听說一直走下去可以走到京城,那里有王爺皇子,還有許多尊貴公子,她寧可當那些男人的玩物,也不願意當錢大富的妻子。

    她連趕了好幾個時辰的路,就怕停下腳步會被自家和錢家人給抓回去。

    午後太陽相當大,她被曬得口干舌燥,汗如雨下,可她咬緊牙關,不停往前走,對于未來的追求,她無比堅定。

    一排車駕從身邊經過,塵土揚起,徐宥菲皺眉低咒,就在下一輛馬車經過時,她抬起臉,與另外一雙眼楮對上。

    那雙眼楮很圓、很亮,眼底帶著淡淡笑意,友善而溫暖,讓徐宥菲心底一暖,不自覺向對方微微一笑。

    那是個長相秀麗的女子,皮膚很白,眉毛很濃,帶著兩分英氣。

    她不像一般大家閨秀把車簾子壓得緊緊的,反而不顧丫鬟嬤嬤的阻止,趴在車窗上往外看。

    莞爾點頭,葉梓亮的視線往下滑,她看見徐宥菲腰際的玉佩,眼眸一閃,揚聲喊停。

    馬車停下,下一瞬,她掀起車簾子,跳下馬車,走到徐宥菲身邊,她眉開眼笑地問“姑娘,你這塊玉佩可不可以借我看看?”

    徐宥菲低頭看了玉佩一眼,這塊玉其實是關雨涵過世那天從關宥慈身上掉下來的,接著她對葉梓亮一通打量,她的穿著雖然低調不張揚,但布料都是昂貴上品。

    徐宥菲的心思飛快轉動,雖然她舍不得這塊玉佩,但若是對方願意把她捎帶上,讓她能謀得出路,她倒不會舍不得。

    念頭轉過一圈,她取下玉佩遞給葉梓亮。

    葉梓亮接手,細細審視一番,臉上笑意不歇,果然是米奇!她有一個米妮,是候一鈞送給她的,圖案很可愛,活靈活現的小老鼠,他不在的時候,能夠安慰她的心情。

    她把玉佩遞還給徐宥菲,多看了她幾眼。

    徐宥菲皺起眉頭接過,難掩失望,她不要玉佩,看來是無法借機攀上了,真可惜……

    就在徐宥菲歇下心思時,葉梓亮問道︰“姑娘可否告知玉佩是誰送給姑娘的?”

    她說送?意思是她知道玉佩不是她的?她和那個賤人認識?不可能,在關雨涵過世之前,關宥慈從未離開濟州……

    見對方正專注的望著自己,等待答案,徐宥菲無暇細想,只好含糊回道︰“是一位幫友。”

    葉梓亮眉梢一挑,侯一鈞說過這玉佩天下獨一份兒,他和弟弟一人一塊,從不離身,既然侯一燦會將玉佩相贈,意謂著……她眉彎眼笑,誰曉得一趟歸途,能遇上小叔子鐘情的女子。

    “不知姑娘要去哪里?”

    徐宥菲回道︰“京城。”

    “京城很遠,姑娘怎能單身上路?很危險的。”

    “我也不願,只是家中突生變故,別無他法。”

    “姑娘可是要去京城尋訪故友?”

    徐宥菲只能硬著頭皮點頭。

    “既是如此,我正要返京,要不要送姑娘一程?”

    徐宥菲頓時喜出望外,“謝謝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日後宥菲定傾力相報。”

    葉梓亮一雙柳眉彎出喜意,“你叫宥菲?很好听的名字,你叫我亮亮吧。”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