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把壓在心里的話全都發泄出來後，剩下的卻是愧疚。

    她確實默許小林在聚會上給衛靈一點難看，卻沒想到小林會將墮胎的事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事後她把小林狠狠數落了一頓。

    她是喜歡唐睿，但還不至于要用這麼見不得光的手段。

    誰知不久後曾文打電話給她，告訴她衛靈進了醫院，幸好胎兒沒事，但是她一整晚都睡不著，生怕隔天早上會听到其他噩耗。

    柳若離開病房，低著頭往前走沒幾步，看見牆邊一雙熟悉的黑色皮鞋，再往上一看，她呆住了。

    唐睿一直以來就像個鄰家大哥哥，親切體貼又溫柔，她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表情冰冷，眼眸黑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面，看得她渾身發毛。

    “學長……”她輕聲喚道，心想她剛才跟衛靈說的話，他听到了多少。

    “小柳，我一直以為你只是有點任性，心地卻不壞，可是你讓我很失望。”說完，他沒有再多看她一眼，轉身進了病房。

    從頭到尾沒有一句責罵，卻讓柳若的心似是落入冰水中，讓她止不住地顫抖。原來在他眼中，她什麼都不是，連衛靈的百分之一也比不上。

    她以為認識這麼多年了，她對唐睿應該也算了解，卻沒想到連皮毛都沒有，她從不知道那張溫柔體貼的俊臉，居然會出現這樣冷若冰霜的神情。

    柳若扶著牆，身子搖搖欲墜，眼圈一紅，懊惱和失戀的傷痛狂涌而來，她的心好似被人緊緊捏著，令她有種窒息的感覺。

    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她看見一個人大驚失色地跑了過來，伸手想要摟著她，卻畏縮不前，最後像是終于鼓起勇氣，一把將她攬進懷里，輕輕拍撫她的後背，輕聲道︰“別怕，有我在……不要哭了，有我在……”

    柳若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並不在意醫護人員和病人不時拋向他們的視線，她心灰意冷，聞著這人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她啞聲問道︰“曾文，學長不要我了，你要我嗎？”

    她本以為追求自己許久的人會毫不猶豫地說出她想听的那個答案，但是她等了很久，等到的卻是——

    “我不是替代品，請你不要這樣傷害我，好嗎？”

    柳若倒抽一口氣，單手擦去淚水，推開了他。“對不起，剛才的話……就當我沒有說過。”

    曾文盯著她半晌，卻笑了。“我又怎麼比得上學長，當然當不了替代品，你只要分一點點注意力在我身上，就會知道其實我也是個好男人，更是最適合你的伴侶。”

    罷才安慰她時說來說去就那幾句話，現在又說得這麼溜，她莫名覺得有點好笑，可是瞥見他捏緊的拳頭，以及眼中的自卑和期待，她心里有一處悄悄地柔軟了。

    這些話，他應該練習了很多次，才有辦法說得這麼流暢吧？

    不知怎地，她想起衛靈剛剛說過的話，如果她將目光投向旁邊一點，就能看到一個全心全意為她的男人。

    這麼多年來，她奮力追趕著唐睿，曾文又何嘗不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後？

    每次只要她傷心難過，一回頭就能看到他絞盡腦汁逗她笑；高興的時候，他會在她身邊分享她的喜悅；不安的時候，他總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身邊，用笨拙的話語試著安慰她……

    “你真是個笨蛋……”卻笨得可愛。

    見她破涕為笑，曾文終于松了口氣。

    “醫院附近開了一間新的飲料店，听說那里的綠豆沙牛女乃很好喝。”

    他有些模不著頭腦，她這話題也轉得太快了。“你想喝嗎？我馬上去買！”

    “笨蛋！”柳若哭笑不得，別扭地把手往前一伸。“等你買來都不冰了，不好喝。”

    連續被罵了兩次笨蛋，曾文傻笑著終于開竅了，小心翼翼地牽起她的手，開心得闔不攏嘴。“那我們現在去店里喝，我請客！”

    衛靈兩天後出院了，可是她跟唐睿之間的氣氛卻變得有些微妙。

    那日柳若說的話彷佛當頭棒喝，讓她思索著是不是該“禮尚往來”，畢竟兩人還得相處將近一年，還是打好關系比較好，就算以後做不成夫妻，還能當朋友。

    于是，她殷勤地搶了隻果來削，卻險些把大拇指給削去一塊肉；她熱情地奪了阿姨的菜刀，打算做一頓家常便飯，誰知差點把指頭一起炸得金黃；她好不容易打發了阿姨回去，想要打掃房間，怎料一個不留神，把客廳茶幾上的花瓶打破了，還把小腿給刮出一道傷口……

    既然以上這些精細活兒她不擅長，洗衣服就完全不需要技巧了吧，只要把衣服都扔進洗衣機里，按下按鈕，衣服就會自動洗好烘干了。

    可是她洗衣服之前忘了先掏掏褲子口袋，里頭的硬幣被洗衣機攪啊攪的，不知道卡住了哪里，洗衣機發出慘烈的嘶叫，最後索性直接罷工。

    唐睿下午去醫院處理事情，不過才離開半天時間，衛靈就成了傷患，他一回家看到她的兩根手指頭纏了紗布，小腿上也貼了一塊OK繃，當下怒了，立即打電話把家政公司的阿姨給辭退了。

    衛靈沒來得及阻止，可憐的阿姨成了唐睿遷怒下的犧牲品。

    “你怎麼突然想要做家務了？”唐睿打開洗衣機，發現卡在底部的硬幣，無奈地一個個摳出來。

    她紅著臉，心虛的回道︰“我在家悶了，就想試試。”

    “你就別瞎忙了，不小心弄傷孩子怎麼辦？”其實他更想說的是，她這不是折騰自己嗎？只是他知道，比起她自己，她更在乎孩子。

    哀著小骯，衛靈不好意思地笑道︰“以前住學校宿舍，很少做家事，陳敏總說我笨手笨腳的，原本我還不相信，現在想不信都不行了。”

    唐睿執起她的雙手，仔細看了看，又發現幾道血痕。“這些又是怎麼弄傷的？”

    “哦，我不小心把花瓶摔破了，怕你回來踩到，就一塊一塊把碎片撿起來。”她滿不在乎地縮回手。“小傷而已，很快就會好的。我以前在宿舍也經常磕磕踫踫，沒什麼。”

    他實在拿她沒轍，起身去拿了醫藥箱，替她的傷口上藥，再貼上OK繃。“不要小看這點傷口，要是感染就麻煩了。”

    衛靈看他板起臉，一副要訓誡的模樣，連忙討好地笑道︰“唐醫師的話，我一定牢牢記住。”接著她苦惱的問道︰“洗衣機……還能用嗎？”

    “應該沒問題，以後你別把它當存錢桶就好了。”唐睿難得幽默。

    她捧場地笑了兩聲，肚子適時一響，她尷尬的道︰“阿姨被你辭退了，晚上我們出去吃嗎？”

    “不了，外面的食物味精多，吃多了對你和孩子都不好。”唐睿收拾好醫藥箱，卷起袖子打開冰箱。“今晚吃蝦皮黃瓜、蒸魚和蛋羹，好嗎？”

    衛靈愣了。“你會做菜？”他的手指漂亮修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經常用消毒溶液刷手的關系，有些不自然的蒼白，不過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會下廚的人。

    “當然，出國留學，獨自生活，總不能只吃漢堡和可樂，只不過我的廚藝普通，就怕你吃不慣。”他關上冰箱，回頭笑道︰“怎麼，不相信？”

    她趕緊搖頭。“不是，只是有點驚訝。”

    唐睿聳聳肩，打趣道︰“醫師和廚師都是拿刀的，有什麼區別？”

    這話夠驚悚，嚇得衛靈忍不住抖了抖。

    唐睿的確實話實說，做的菜味道一般，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衛靈很給面子地吃了一大碗飯，吃飽後她模著肚子坐在沙發上，看著廚房里洗碗的某人，心里有著小小的愧疚。

    要不然等她把孩子生下來之後再獻殷勤吧，反正協議的期限有一年，足夠她把之前缺的補回來。

    做了決定之後，她繼續心安理得地接受小唐子的全面服務。

    這時，一旁小桌子上的電話響了，她眼楮還看著電視，順手接了起來。“哪位？”反正知道這個電話的，除了陳敏，就只有醫院的人了。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一會兒，疑惑的道︰“我是唐睿的媽媽，你又是哪位？”

    衛靈嚇得差點從沙發上彈起來，她結結巴巴地道︰“伯、伯母……你、你好。”她眼角余光看到洗好碗的唐睿走了過來，馬上緊張的用嘴型告訴他。

    唐睿馬上接過電話，“媽，你怎麼知道這里的電話？”

    “你還知道我是你媽啊？突然搬家，換了地方住，打你的手機又不接，我還得從其他人那里打听自己兒子的電話號碼！”唐媽媽怒了，對著話筒大聲嚷嚷。

    唐睿模模耳朵，無奈的道︰“我打算安頓好之後再告訴你的。”

    “先不說這個！”唐媽媽的河東獅吼突然停了下來，神秘兮兮地問道︰“剛才接電話的人是誰？上門做客的朋友？非法同居的女朋友？總不會是保母阿姨吧？”

    他被逗笑了。“媽，都不是，她是我的合法妻子。”

    “都不是……”唐媽媽原本有些失望，隨即驟然省悟，咆哮道︰“你這個不孝子，結婚居然不通知家長？！”

    他聳聳肩，無所謂的道︰“衛靈身體不好，媽你又忙，等你有空再過來見個面。”

    “我現在就有空，快點把你家

    衛靈在一旁听得心驚膽顫，見他掛上話筒，連忙問道︰“怎麼樣，伯母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她正要過來見你。”唐睿頗為無奈，母親也是個急性子。

    “現在？！”她一陣心慌，往房間沖去。“唐睿，你說我穿什麼好？樸素的還是花俏的，頭發要不要弄一弄？”

    見她慌慌張張的，他生怕她又弄傷自己，連忙把人抓住，安撫道︰“你不用緊張，你現在這樣很好。”

    衛靈低頭看著自己一身天藍色的孕婦裙，對著鏡子，只見頭發披散著，臉色有點蒼白，她又擔心的問道︰“要不然我擦點口紅？”

    唐睿哭笑不得。“不用，你給我乖乖坐著就好了。”

    衛靈忐忑不安，時不時盯著大門，就等門鈴響。

    唐睿看她這樣子，好笑地安慰道︰“放心，我媽不會為難你的。”

    “我不是怕她為難我……”她低著頭，扭捏的道︰“我是怕做不好，露餡了。”

    唐睿一愣，她居然擔心這個？不知怎地，他覺得心頭暖暖的。

    “像平常那樣就行，我媽只要是有母的肯嫁我，就算對方滿臉雀斑、虎背熊腰，她都不會介意。”

    衛靈被他逗樂了，敢情伯母饑不擇食，想要把他賤賣出去？

    被他轉移了注意力，她的心情總算平靜了一些，可惜門鈴及時地響了起來，嚇得她跳起身，就要沖去開門。

    唐睿怕自家老媽一時激動撲上來，傷了她跟孩子，馬上拉住她道︰“我去就好。”

    唐媽媽很年輕，皮膚白皙，微卷的長發，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少十歲，淡淡的妝容，相當精致，恰到好處，一身黑色套裝，勾勒出不錯的身材。

    她拎著紅色小皮包，踩著高跟鞋，快步來到衛靈面前。

    衛靈緊張地扯了扯嘴角，招呼道︰“伯母，你好。”

    唐媽媽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看得她笑容都要僵了。“你就是我家唐睿的新媳婦？”

    “媽……”唐睿很無言，什麼新媳婦，難不成還有舊的？

    “別都站著，坐啊。”

    看兒子小心翼翼的扶著媳婦坐到沙發上，唐媽媽眨眨眼，遲疑道︰“兒子，難道你把人家的肚子弄大了，才不得不娶回來？”

    唐睿苦笑，他家老媽真是直腸子，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完全不理會當事人的心情。“媽，你覺得是就是了。”

    唐媽媽皺起眉頭，瞧了衛靈一眼，數落道︰“男子漢大丈夫，做過就承認，不然就是孬種！”

    衛靈見唐媽媽臉一紅，似乎要發怒了，急忙插話道︰“伯母，你消消氣，喝茶、喝茶。”

    唐媽媽看向她，這才又有了笑容，喜孜孜地問道︰“多大了？”

    衛靈怔了一下，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唐媽媽問的是肚子里的孩子。“剛好三個月了。”

    唐媽媽又怒了，嚷嚷道︰“人家的肚子都三個月了，你居然不辦婚禮不宴客？！還有，親家聯系過了沒有？你這個臭小子，不跟我說就罷了，居然什麼動靜都沒有，你讓人家不明不白地大著肚子，以後出去怎麼見人？！”

    如果通知父母，那還得了！衛靈焦急地扭過頭，趁著唐媽媽不注意的時候，使勁地向唐睿使眼色。

    他當然明白衛靈在擔心什麼，安撫道︰“媽，我一知道她懷孕了，我們就去辦了登記，婚禮打算孩子生下來之後再辦，畢竟醫師說了胎兒不太穩，孕婦不適宜做劇烈運動。媽，你也知道我們家親戚朋友有多少，酒席至少要開幾十桌，一輪下來衛靈還不得累暈了？”

    一听胎兒還不穩，唐媽媽也著急了。“你不是婦產科醫師嗎？出國留學那麼多年，怎麼連自己的老婆都照顧不好？”她搖搖頭，絮絮叨叨的又道︰“不行，明天你就讓衛靈住我那里去，家里有十多年的保母，知道要怎麼照顧孕婦，住在你這麼一個大男人的家里，我不放心。”

    唐睿連忙擺手。“媽，我們還新婚，你忍心拆散我們嗎？而且你住的地方離醫院起碼得一個小時車程，我上班不方便。”

    “要不然我讓林阿姨過來幫忙，你上班的時候，好歹有她照顧衛靈。”唐媽媽也覺得兒子是拐不回家了，就從衛靈身上下手。

    衛靈扯了扯他的袖子，讓那個林阿姨住家里，兩人分房睡還假結婚的事，豈不是要被揭穿了？

    唐睿顯然也想到這個後果，拒絕道︰“媽，你看衛靈面色紅潤，精神又好，就知道有我照顧就行了。”

    衛靈配合地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唐媽媽仔細看著衛靈，氣色確實不錯，她提起的心放了一半。“那你們這里誰打掃煮飯洗衣服？”

    “我請了鐘點工，偶爾自己動手。”唐睿回道。

    “你煮的東西能吃嗎？對衛靈和孩子來說夠營養嗎？”唐媽媽非常懷疑地瞅著自家兒子，斬釘截鐵的道︰“明天就讓林阿姨過來，她可以不住在這里，只幫忙做家務和煮飯。孕婦無論吃的喝的都得好好注意。”

    唐睿拍拍衛靈的手，看著她的眼神有著無能為力。老媽決定的事情，向來難以改變，反正他也覺得衛靈的飲食需要有人注意，他又不在行，交給信得過的林阿姨最好了。

    衛靈納悶，唐媽媽一整個女王架勢，說一不二，以後會不會也這樣戳著自己鼻子讓她干活？

    這時唐媽媽的手機響了，她接起電話“嗯”了兩聲，又提著她的紅色小皮包往外走。“等一下公司有個會議，不能缺席，我之後再來看你們。兒子，晚一點你把親家的

    衛靈吁了口長氣，對于唐媽媽的強勢，她實在招架不住，猛地想起剛才唐媽媽說的話，她緊張的揪住他的衣袖。“你媽媽不會真的要去拜訪我父母吧？”

    “要拒絕我媽比較困難。”唐睿看她急了，笑道︰“反正她事情多，又忙得要命，轉眼就忘了，我們能拖多久是多久。”

    “這樣真的行得通嗎？”她萬分擔心，生怕伯母心血來潮殺去她家，那一定會掀起另一波風暴的。

    他聳聳肩道︰“反正就見機行事吧，我媽她又當媽又當爸，還得管理公司，性格自然變得比較剽悍，不過她是真的關心你。”

    衛靈點點頭，唐媽媽確實是好意，只是有點將自己的意思強加在別人身上的感覺。

    唐媽媽確實雷厲風行，兩個小時不到，林阿姨就帶著幾袋菜來了。

    唐睿笑著跟她打招呼，顯然是相當熟悉的人，他側過身替衛靈介紹道︰“林阿姨在我家有十多年了，就像家人一樣。”

    林阿姨四十歲左右，她慈愛地看著衛靈。“你怎麼這麼瘦，阿姨一定會把你養得肥肥胖胖的。”

    衛靈郁悶，太胖不利于生產吧，而且又不是在養豬……

    林阿姨身材圓潤，個子矮小，做起事來卻俐落得很，將近六十坪的屋子，她非常快速就打掃得干干淨淨，衣服、床單、被套，連窗簾都一並拆下來清洗了，說是孕婦住的地方，一定要干淨舒服。

    林阿姨做菜更是色香味俱全，光是聞著味道就流口水了。

    這一天，衛靈偶然秤了體重，大吃一驚。

    當晚衛靈只吃了半碗飯，菜也吃得比較少，林阿姨還以為飯菜做得不合她的胃口，回去的路上還琢磨著要買些食譜，好好研究新菜色。

    林阿姨離開後，唐睿也忍不住擔心的問道︰“怎麼吃這麼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什麼，只是不太吃得下。”衛靈搖搖頭，眼神閃爍，含糊道。

    他一看她這個樣子，就知道她隱瞞了什麼，畢竟她害喜的情況已經漸漸好轉，胃口也比之前好多了，但他並沒有拆穿她，只是提醒道︰“雖然現在胎兒的情況穩定了，但也不能掉以輕心，營養不均衡，對孩子的發育不太好。”

    听了他的話，她只是點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接下來兩天，衛靈吃得越來越少，讓林阿姨擔心得要命，唐睿也覺得她很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