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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個薄幸容易嗎? 第九章 皇朝風雲起(1)
    拉出線頭穿進針孔里,這捆棉線是冉莘染的,因為鋪子里找不到顏色和人肉如此相近。

    剪斷線打個結,她看著台子上的男人,那台子是用木頭做的,中間有個凹槽,里頭擺滿壁碎冰,男人就躺在碎冰上。

    男人的皮膚黝黑,一雙濃濃的眉毛平順地安在頭上,表情安詳熟睡似的,他不怕冷,呃,應該說他不會怕冷了,因為他早已死透,在兩天前。

    真慘哪,腸子都流出來了,腳還斷掉一截……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不過是上一趟山啊,沒打到獵物,卻被獵物給打了。”

    她拿起針,細細地把腸子塞回肚子擺好,再翻過兩邊的皮膚拉緊,一點一點慢慢補。她的手很巧,縫得很仔細,同樣的姿勢維持大半天也不覺得疲憊。

    剪掉線頭,她抬起頭左看右看,確定不仔細便看不出痕跡,這樣很好。她滿意地輕觸縫好的傷口後,再拿起昨天做的假腳。

    假腳是用豬皮做的,里頭填進不少木屑和棉花,按下去有柔軟的感覺,這是縫補尸體最困難也最花時間的部分。

    冉莘使巧勁兒把尸體從冰槽里抱出來放在干淨的台子上,用棉布細細擦後再將假腳縫到小腿上。

    “看見我挑的衣裳嗎?喜不喜歡?你說一輩子沒穿過綾羅綢緞,這會兒不遺憾了吧?”縫好小腿後,她為他穿上藍色綢衫,雖然是鋪子里買回來的,但布料好,織工更好,穿在身上像變了個人似的。

    抬眸,與尸體旁的那縷幽魂對眼,它也穿上綢衫了,相當俊俏。

    它朝冉莘深深一鞠躬。

    冉莘道,“安心去吧,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你妻兒。”

    點點頭,安然一笑,它的魂魄在陽光底下漸漸微弱、消失。

    取來一方白帕輕輕蓋在他的臉上,雙手合掌,冉莘輕誦一遍往生咒,而後再去打理自己。

    矸砰矸!外傳來敲叩聲。

    冉莘剛用艾草洗完澡,燻過身子,頭發還濕淋淋地貼在腦後,用布巾包妥後,她打開門。

    “冉莘,生意上門了。”木槿掩不住滿臉興奄,她的生肖是屬錢罐子的,只要有錢就讓她精神振奮。

    “姑姑,生意上門了。”被木槿抱著的五歲女娃也笑出一排小白牙。

    “知道了,讓他們把人送到終屋。”冉莘親親小女娃的頰。

    “尸體沒送來,但馬車上門,要接你過去。”

    要她過去?原來是大戶人家啊,難怪木謹那麼開心。

    “記住哦,海削一把,吳府鋪子多、錢更多,千萬別客氣。”她指指終屋,說︰“剛剛送走的那位賠很大,得補回來。”

    冉莘無奈一笑,認命回答,“知道,我會把賠的全賺回來。”她再親親小女娃,說︰“姑姑回來,給你買什麼好?”

    “我要聚緣樓的醬燒肘子。”小女娃毫不猶豫地回答。

    “一言為定。”

    吳府果然很大、很氣派,肯定要海削一回的。

    冉莘安靜地走在玉雙身後目不斜視,那是她自小的數養。

    玉雙忍不住多看她兩眼,這樣的女子怎麼看……都不像啊,那通身氣派,京里多少名貴女還及不上呢。

    玉雙低聲道︰“好端端的,怎會去當仵作?”

    玉屏也低聲回答,“不是仵作啦,她沒在衙門當差,只不過讓她撿掇過的尸體,她就能清清楚楚說明白人是怎麼死的、被誰害的。”

    “哇,這麼本事?她該去當青天大老爺。”玉雙好奇地又望她一眼。

    “女人不能參加科考,就算想當也沒得當。”

    “這倒是,不過王爺已經找到凶刀,門窗又從里頭鎖上,不是已經把詠桃當嫌疑犯了嗎?干麼還找她過來?”

    玉屏抿唇,在她耳邊透露,“是阮阮作的主,我瞧她,同王爺杠上了。”

    “為啥杠上?”

    “不就是王爺不讓阮姑娘喊公主『寶貝兒』嘛。”

    玉雙噗哧一笑,搞得和王爺搶女人似的,阮阮還不是個姑娘。

    不過,玉屏這話倒沒說錯,阮阮就是見不得霍驥那副理直氣壯、理所當然的模樣。

    誰說兒子的爹肯定是丈夫,就算有皇帝賜婚在前,可感情這種事得兩廂情願哪,瞧瞧,才一個上霍驥就鳩佔黑、指手畫腳,真把自己當男主人嗎?

    總之,阮阮對霍驥非常看不上眼,非要和他對著干。

    繞過長長回廊,她們在一排屋子前停下腳步,玉屏道︰“冉姑娘,麻煩你了。”

    “不麻煩。”

    冉莘打開門走進屋里,視線掃過,在桌前看見一名女子,它在撫模雕刻刀,淚水撲簌簌往下掉。

    是不甘心嗎?冉莘走到它身邊,“有什麼話想說,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

    女子轉頭,詫異地望著冉莘。“你看得見我?”

    冉莘微笑點頭,她搬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先檢視過傷口後,撿起斷掌,打開木箱取出針線……

    看見欣然那刻,冉莘腳步微頓,略略遲疑後,她抬頭挺胸繼續向前。

    一身再平常不過的青色棉衣,一頭黑得發亮的長發,沒有梳成發,只是簡單地在身後束起,這樣不起眼的裝束卻更襯得她頸項柔美,長腿縴腰、婀多姿,英氣、俏麗,倍顯精神。

    冉莘二十歲左右,容貌嬌美,風姿綽約,尤其那雙眼楮會說話似的,分外教人喜歡。

    與她對視,欣然覺得……在哪兒見過嗎?怎地如此熟悉?

    未待欣然開口,阮玩迎上前,對著莘直接問︰“怎樣?知道凶手了嗎?”

    “嗯。”冉莘點點頭。

    挑眉,阮阮眉頭彎彎,滿臉得意,“快說快說,是詠桃嗎?”

    “不是詠桃。”冉莘的話讓阮阮精神百倍,就說嘛,術業有專攻,會打仗就啥都會了嗎?瞧瞧,詠桃多冤!

    “半夜有人潛入屋子,他先用迷藥迷昏詠桃,再從詠桃的牛皮袋里取出長刀,橫胸砍詠香一刀。詠香在睡前拿著小刨刀練習手勢,當刀子砍下時,她吃痛,反射地拿起刨刀往凶手臉上戳去,刨下他一塊肉,凶手大怒,因此斷了她的手掌……”

    冉莘慢慢道來,像是親眼看見凶案過程似的。

    “……凶手是學生之一,但不是雕花組的,我在棉被里面找到這個。”她將盤扣遞給阮阮。

    愛里有給學生做制服穿,款式一樣,但顏色不同,盤扣是用來搭配衣服的,因此阮阮一眼認出。“是賬房組的學生!”

    “只要找出臉上有刨刀傷口的那人就是了。另外我在枕頭里面找到七兩銀子,是不是該交給她的親人?”冉莘把荷包也遞過去。

    “她的妹妹叫程芬,是廚藝組的,我交給她。”阮阮簡直想拍手跳舞了,冉莘果然像巫大哥說的那麼神。

    欣然讓人取兩百兩票交給冉莘,“冉姑娘,謝謝你跑這一趟。”

    冉莘微笑,欠身道謝,準備離去時,霍驥卻喊住她。

    “等等。”

    她轉身,迎視霍驥的目光,“大爺有事?”

    “你為麼知道得這麼詳細?”

    冉莘微哂,“尸體會說話。”

    “是尸體提供的線索,還是你根本參與其中?”霍驥不相信單單一具尸體就能告訴她這麼多話。

    冉莘不辯解,只是柔聲解釋,“詠桃有沒有中迷藥,可以請大夫來診脈,如果爺夠細心,應該能在窗外牆角處找到迷香的灰燼,斷掌處有一道橫向割痕,應該是凶王強搶雕刀時留下的,至于凶手……我相信,他可以給大爺的答案會比我的更仔細。”

    欠身為禮,她轉身離去,一面走著一面提醒自己得先到聚緣樓買醬燒肘子。

    玉屏送冉莘出府,眼看就要到大門口了,一名丫頭慌張跑來,口氣里帶著急促,“玉屏姑娘,外頭有個自稱四皇子的男人要見夫人。”

    玉屏匆匆道︰“冉姑娘,再往前幾步便可出府,我就不送了。”

    “是,多謝。”

    冉莘回神垂眉低頭,加快腳步往大門走去。

    她在門前與燕歷鈞錯身,屏住呼吸,再走過幾步後停下腳步,轉身怔怔地看著燕歷鈞的背影。

    此時,屋內兩人正為了冉萃的一番話杠上了。

    “你不懷疑冉莘與凶手勾結?”霍驥不相信冉莘。

    “冉莘是冀州的傳奇,府衙里有斷不來的命案,都請她去幫忙。”所阮替冉莘掛保證。

    “她這麼厲害,為什麼沒被招延進三司衙門?”

    “她唯一的錯是生為女兒身,這世間的規矩是男人訂的,男人害怕女人出頭,便想盡力法壓制,即使她的本事比男人好千百倍,也進不了三司衙門。

    看著霍驥和阮阮爭個不停,欣然頭痛不已。

    打從霍驥現,她的情緒就沒平靜過,梅莊、命案……事情一樁接著一樁,讓她疲憊不已。

    她以為自己隱藏得夠好,卻沒想到自已做過的件件都在燕歷堂的眼前,更沒想到自己的疏忽差點兒給旭兒、暄兒帶來災難。

    還以為帶著重生優勢的她夠強大,足以運籌帷幄,事事控制,誰知她只是蒙著眼楮在熟悉的圈里自以為是。

    她開始害怕了、沮喪了。

    她勉強站起身,對霍驥道︰“謝謝你的幫忙,你可以走了,詠香的事我們會自己處理。”

    阮阮樂歪眉,靠到欣然身邊。

    听見沒,她和欣然是“我們”,至于霍驥,是“他們”。

    欣然的話引發霍驥不滿,寒聲道︰“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嗎?不管你承認與否,吳憶都不會是燕欣然,而你,只會是我的妻子。”

    欣然重復他的話,“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嗎?不管你怎麼想,我都不允許你涉足我的生活。”丟下話,她對阮阮說︰“請巫總管把賬房組的學生集合起來,一個個查。”

    “放心,這事交給巫大哥,錯不了。”

    阮阮朝霍驥挑挑眉,抬腳準備往外走時,欣然也跟著起身。

    她必須回屋里歇一會兒,她的頭很痛、很暈,想吐的感覺很嚴重,骨頭更是痛得厲害,可是站起身,頓感天旋地轉,整個人搖搖晃晃,眼前一片黑霧襲來,身子發軟。

    霍驥驚嚇,搶快一步將她接住,這時候才發現她的身子滾燙。

    她病了嗎?怎麼會這樣?昨天還好好的……

    他手足無措,打橫將欣然抱起,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高聲喊大夫,燕歷走進大廳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他愣住了,怎麼回事?

    阮阮哭得眼淚鼻涕齊飛,她氣急了、氣瘋了,氣到她不管不顧地對霍驥拳打腳踢。

    “你知不知道欣然生孩子的時候差點死掉?你知不知道,她足足有大半年的時間不了床?你知不知道大夫說,每發熱一次,她就危險一回?你知不知道她的情緒起伏不能太大……”

    她喊一句、打一聲、踹一回,楊牧看不下去,想要制止她粗魯的動作,但主子爺一聲“退下”,他只好乖乖退後,乖乖看著阮阮不要命的暴打主子。

    楊識、楊牧心驚膽顫,不是擔心阮阮的花拳繡腿傷了主子爺,而是擔心她的話……傷透爺的小心肝。

    這些年,他們都是親眼看見的,看見一點點和公主有關的小消息都能讓爺眉飛色舞,看見爺多麼在乎公主的喜怒哀樂,爺把公主看得比自己還重啊。

    阮姑娘這樣子,爺的心怎麼禁得起。

    “你不知道,你通通不知道!你只知道播種,只管自己快不快樂,你根本就不該現,欣然想要過自己的生活啊,要不是讓她傷透心,她不會躲你、不會想把你隔絕在她的世界外,你為什麼不把她的話听進去?為什麼要讓她那麼生氣、那麼為難,為什麼要強迫她的意志……”

    阮阮打得太凶,這下子連巫鎮東都開始害怕。

    他抱住阮阮的腰往後拉,可她才不肯放過霍驥,即使被抱得雙腳懸空,她還是不放棄奮力向前踢,她的手打不到人,還是要往霍驥的方向猛揮拳……

    “阮阮,夠了!”巫鎮東大喊。

    “不夠不夠,他不出現就好了,我們已經在找人入贅,我們會給旭兒、暄兒找到最好的爹,我們可以控制生活中所有的變量,不讓意外產生,可是他……他憑什麼闖進來……”阮阮失卻力氣,哭倒在巫鎮東身上,巫鎮東輕嘆,把她抱進懷里。

    “不會有事的,夫人肯定能夠熬過這關。”

    “如果有那麼容易,這些年我們為什麼要把所有事情擔起來,不就是不想讓欣然勞心勞力?為什麼鋪子發生問題,我們藏著掖著不教她知道?多不容易啊,欣然整整三年沒有發病,可他一來,欣然就……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阮阮一句句“該死的”全敲在楊牧兄弟的心坎上,這麼重要的事,他們怎麼沒發現?還以為公主生完孩子後性情大變,變得溫和順,原來竟是……一群人的維護,不讓她情緒起伏過大……

    這會兒,楊識楊牧想死的心都有了。

    阮阮打不到他了,霍驥卻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階上。

    原來她不能生氣、不委屈,他竟為了讓保護這個借口成立,不管不顧地告訴欣然,過去曾經發生多少危機,還為了與她親近,刻意讓梅莊的人曝露在她眼前。

    她哭到睡著啊,她清醒,他又繼續強迫她,他……阮阮沒錯,他真的該死。

    把頭埋進膝間,淚水滑過臉,他狠退痛罵自己——霍驥,你真是個人渣!

    大廳上,猶在消化眼前畫面的燕歷鈞一手抱著一個孩子,誰能夠告訴他,這是怎麼回事?

    欣兒什麼時候生孩子的?她身子不是好得很?她很厲害、很能干,她一直暗中幫助大哥,這樣的她為什麼……

    是他听錯嗎?大夫剛剛不是說“準備替她收尸吧”,而是說“放心,她沒事”吧?孩子待他懷里,不哭不鬧,彷佛也知道什麼事情似的。

    眉頭皺得能夾住蒼蠅,他猶豫著,該不該將這件事告訴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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