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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如清風 第十回 鳳家三小俠游太谷 鳳寶寶智謀擒騙徒
    山西太谷。

    明媚初夏,溫煦陽光灑落在熙來攘往的市集大街上,只見米鋪、布行、南北貨、茶館酒樓等各樣店鋪林立,街邊擺著面攤、水果、冰糖葫蘆、雜貨等攤子,小販叫賣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南街有間名為“文成堂”的餅鋪,此刻正飄出陣陣酥餅香氣,鋪子里外擠滿了人,都眼巴巴地等著搶買即將出爐的太谷餅。

    “一、二、三、四……”一個尋常打扮的黝黑青年,踮起腳尖認真數著前面人頭,數著數著開心對身後人說︰“我排第六、你第七,一人可買兩個,我們一人吃一個,然後我買的其中一個給師妹,你的其中一個掰成兩半,我們再分著吃。”

    站在他後面的高個子丹鳳眼青年冷笑一聲︰“不干!你的餅拿去討好師妹,我的餅還得分你一半,我傻啊!”

    “真是小心眼,懶得理你……”正欲斗嘴,前方人頭開始移動,兩人連忙跟著走,不一會兒,各拿著熱呼呼的兩個餅,從人群中鑽出店鋪。

    “師妹呢?不是讓她在外頭等嗎?”

    兩人左右探看,黝黑青年性子急,馬上扯開嗓門︰“師妹!寶寶、鳳寶寶!”

    對街冰糖葫蘆攤子有一紫衫少女取了一串,正張嘴要咬,就听見叫喚聲,她立即轉過身來,笑嘻嘻朝二人揮手。“沈霖、吳子樵!我在這兒!要不要給你們買串冰糖葫蘆?”

    紫衫少女便是鳳寶寶,她清亮嗓音引來不少路人注目,許多人望了一眼,旋即盯著她上下打量。

    好個嬌俏姑娘!挺鼻紅唇、貝齒潔白,一雙大眼楮眨動之間,特別的烏黑晶瑩,深蜜色臉蛋上漾著十分開朗的笑容,說起話來眉飛色舞、俏皮靈氣,比之一般女子更多了幾分磊落大氣,著實令人眼楮一亮。

    黝黑青年便是沈霖。他興奮跑過去,將手上太谷餅遞到鳳寶寶面前。“這塊比較大,我特地挑給你的,趕緊趁熱吃。”

    另一高個子丹鳳眼的,自然就是吳子樵了。他走在沈霖後頭,听了立即哼了一聲︰“睜眼說瞎話,這些餅根本都一樣大。”

    鳳寶寶不理他們的斗嘴,笑嘻嘻拿起沈霖給的餅,張嘴大咬一口,動作率真帶點豪邁,邊吃邊笑道︰“果真如傳聞所說,香、酥、綿、軟,真好吃!”

    三人站在路邊大口吃餅,又在茶水鋪子各買一碗熱茶來配,吃吃喝喝好不痛快。

    吳子樵眼觀四面,瞥見有人直盯著鳳寶寶,便刻意身子一挪,擋住多余的注視,尤其是來自男人的目光。

    他心知肚明,這些人除了打量鳳寶寶出色的長相以外,還會忍不住盯著她高姚健美的身段,尤其是豐滿的胸……

    所以他得時時留意才行,免得有大膽登徒子趁亂揩油。

    “吃完就走吧,免得大師兄久等。”吳子樵方才嘴上雖然不願意,但此刻仍是將其中一塊餅扳成兩半,遞一半給沈霖,後者嘻皮笑臉接過謝了一聲,兩三口就吃下肚。

    “大師兄的酒樓在西街,得往另一頭走。”沈霖往另一邊看。

    此一行三人,自一年多前開始,在鳳家男主人授意下,以吳子樵為首,結伴四處游走,偶爾造訪鳳家幾位年長師兄在各地經營的鋪子。

    這日,按吳子樵的安排,來到大師兄的地盤山西太谷。

    “對了,大師兄的酒樓叫什麼來著?”沈霖問。

    鳳寶寶笑道︰“不就是常記酒樓嗎?這麼容易你也能忘?”

    大師兄姓常,開設的酒樓就叫常記酒樓,此名尋常至極。此次鳳寶寶等三人前來,不全為了游玩,而是意欲在此住下,直至明年過年前,始返回鳳家。

    “大師兄之前在信上說,師妹設計的糕餅大受歡迎,他等不及想看你新畫的花紋了。”吳子樵看向一臉掩不住開心的鳳寶寶。

    鳳寶寶自從學畫以來,繪制不少花紋樣式。半年前,鳳家大師兄挑選幾樣作成糕餅,原只是想招待常記酒樓的老客人,不料其中幾款受到山西富商子弟、文人雅士之喜愛,一時間,吸引諸多貴客上門,皆點名要欣賞品嘗這些鐃富意趣的點心。

    “我看是大師兄生意手腕高明,不是我設計得好。”鳳寶寶笑著,嘴上雖這麼說,但表情仍是十分雀躍。

    吳子樵見了她開心的神情,眉眼一舒,露出微笑。

    一年多前,師父半夜帶著他們離開柳月家,當時鳳寶寶佯裝沒事,沿路勉強打起精神與眾人說笑,卻不時流露失魂落魄的模樣。

    返回鳳家沒多久,師父便提議讓他們三人四處游歷、廣見聞,並親自游說沈霖的父親放行,終于促成此趟出游。

    鳳寶寶在他二人陪伴下,已漸漸重拾歡顏,一路玩得好不盡興,同時沿路不停作畫,設計出許多新穎花紋樣式,說是要用來做扇子、做糕餅、做首飾、做食器等等,點子源源不絕。

    吳子樵見她恢復往日活潑,也積極想方設法達成她心願,好比大師兄會以鳳寶寶的花紋做糕餅,就是他的提議。

    “看到了,常記酒樓。”

    沈霖伸手一指,鳳寶寶吳子樵抬頭探看,就見一棟三層樓的雅致酒樓立在西街之尾,位置較偏,卻是整條大街上最高的屋子。

    “就是這兒了,走吧!”

    三人興高采烈走進常記酒樓,一派江湖小俠登門視察英姿。

    鳳家眾弟子之中,與鳳寶寶年齡最接近的,便是排行最後的沈霖與吳子樵。

    吳子樵天生精明,觀察細微反應快,是鳳家男主人向來極鐘愛的弟子,此趟遠行出發前,鳳家男主人便叮囑自己女兒以及沈霖,若遇急事變故,須由吳子樵作主應對,外出期間,所有開銷也由吳子樵負責打理。當然,鳳家男主人所給銀兩絕對足夠三人吃喝玩樂皆盡興。

    沈霖卻是個天真駑鈍的性情中人,才智遠不及吳子樵,每回斗嘴皆敗,卻又屢敗屢戰,毫不氣餒。

    然則,此人卻是鳳家弟子之中的異數。若論武功造詣,眾弟子中稱得上盡得鳳家男主人真傳者,恐怕就是沈霖了。

    筋骨奇佳的沈霖,所有能觸類旁通的天分都集中在武術上,以致除了武藝之外,其它一事無成。鳳家男主人常感嘆,沒想到能把他功夫學得全的,居然是這個傻里傻氣的猴子!

    “大師兄這酒樓的擺設好像也不怎樣。”沈霖東張西望,最後下了句結論。

    鳳寶寶一口熱茶差點噴出來,好不容易吞下去,忍不住笑罵︰“你怎麼老是口沒遮攔,小心等會兒大師兄把你趕出去,讓你晚上睡在大街上。”

    “我說實話又怎麼了?咱們這趟大江南北的闖蕩,好東西看多了,他這酒樓確實很一般。”

    沈霖嚷嚷。

    “見多識廣的沈大俠,喝茶吧。”吳子樵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丹鳳眼斜瞥一下他。

    這可惡的狐狸眼楮,居然瞪人!沈霖沒回嘴,他忍了,因為出門前師父私下叮囑過不可與吳子樵鬧得太過,否則若鳳寶寶和吳子樵都惱了,他就得收拾行李回家去。

    “三位客官,常老板正忙著招待貴客,讓你們先在廂房候著,先用飯菜。”

    年輕店小二邊說邊將一碟碟小菜與湯飯布置妥當,特地看向鳳寶寶,殷勤問道︰“姑娘還有什麼想吃想喝的,盡避吩咐。”

    “謝謝你,先這樣就行了。”鳳寶寶朝他大方一笑。

    店小二露出靦腆傻笑,正欲開口就被吳子樵打斷︰“你先下去吧。”

    “那好吧,我去讓廚房準備幾樣糕餅,常老板說有幾樣一定得讓你們嘗嘗,尤其是珍珠雪梅糕,那可是咱們常記最出名的糕餅,很多人想吃還吃不到呢!”店小二熱情解釋。

    鳳寶寶和沈霖一听,馬上滿臉期待,鳳寶寶尤其開心,馬上追問︰“珍珠雪梅糕真這麼受歡迎?”

    “那當然!若說咱們太谷這兒最受歡迎的糕餅,除了太谷餅,就屬這珍珠雪梅糕了。只不過,太谷餅人人買得到,珍珠雪梅糕卻不盡然,因為這餅做工細致,每天只能做十個,想吃,肯定得先訂!”店小二見鳳寶寶模樣俊俏,一雙大眼楮黑白分明,說起話來總是未語先笑,看了就讓人心生好感,又見她听得津津有味,這還不說得口沬橫飛。

    “都是什麼樣的客人來訂?”她好奇追問。

    吳子樵見她笑逐顏開,也就不再阻止店小二與她搭話,逕自默默吃飯。一旁沈霖早就吃開了,又添了第二碗飯。

    “這可不一定。大部分都是做生意的,像是茶商、鹽商之類。另外官宦人家也愛,都說這糕餅外型看著十分高雅,簡直可比皇宮點心了。”

    鳳寶寶心情美哉,頓時胃口大開,每道菜都撿了點放在碗里。

    “對了,前幾天咱們太谷的大戶人家,姓喬的,一口氣訂了三十幾個,听說是文定之日要招待親家的。”說著,店小二壓低聲音,狀似神秘,“喬家的未來親家來頭可大了,是揚州一帶的富商,听說揚州的鋪子一半都是他們的。”

    鳳寶寶和吳子樵听到揚州富商,同時愣了一下。

    “揚州富商?賣鹽的嗎?哪家啊?”鳳寶寶問。“這我可不知道了。”店小二搔頭。

    有一中年婦人正好端一盆專供洗手的熱水進來,听了便接著說︰“他哪知道,這你們就該問我,我有個親戚就是喬家閨女的女乃娘,哪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你知道你說呀。”店小二扯扯嘴角,不大高興被搶了鋒頭。

    中年婦人笑道︰“說出來你們可別嚇到,那可不是尋常商人之家,那是揚州一帶鼎鼎有名的江湖世家,說是姓柳的,听說還跟皇宮貴族有點關系,勢力很大。”

    鳳寶寶一呆,訝異看向中年婦人。

    “胡說。”吳子樵冷哼,“柳家哪有可能跑來這兒跟什麼姓喬的結親。”

    “是真的。”有一人推門而入。

    鳳寶寶等三人同時看向他,齊喊︰“大師兄。”

    常老板面帶微笑,看著年紀比自己小十來歲的師弟妹。“我等你們兩天了,是不是一路上玩得太開心,耽誤行程了啊?”

    “大師兄,你剛說喬家真要與揚州柳家結成親家,這怎麼回事?”

    問的人是吳子樵,因為鳳寶寶整個人都傻了,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幾年來,雖說鳳家男主人每年秋天帶著女兒造訪柳月家,但僅有少數幾個隨行弟子知曉。

    常老板在此之前就已離開鳳家,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太谷經營生意,因此全然不知柳家就是自己師父的故友。

    “是喬家老爺親口跟我說的,說是去年走茶路買貨,路上巧遇跟自家商隊分散的柳家少爺,兩人一見如故;之後,柳家少爺在喬家住了小半個月,第二趟再來,就說要與喬家閨女訂親,想必是喬家老爺在這段時間牽的紅線。

    喬家之前一直保密,但是文定之日就在下個月了,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反正到時候肯定是太谷的一大盛事。”常老板察覺鳳寶寶神色有異,愣了一下,看向吳子樵,卻見後者立刻搖頭,示意他莫追問。

    “大娘,你親戚可曾見過那位柳家少爺?知道叫什麼名字嗎?揚州一帶姓柳的可不少。”鳳寶寶看向中年婦人,卻見對方理所當然地點頭。

    “當然見過。說長得可俊了,從沒見過這麼俊的,看起來像個生,卻還會點武藝,允文允武,至于名字我就不知道了。”誰想得到要問名字啊,這小泵娘可真奇怪。

    一直悶著佇在旁邊的店小二忽然插嘴,一臉得意。“我知道名字!因為喬家特地指定其中五個糕餅的背面得印字,說是柳家少爺名字的由來,我怕糕餅師傅弄錯,特地請東街的老秀才幫忙寫了一張,放在身上比對……”說著,便往懷中取出一張紙。

    “多事,還不下去。”常老板喝斥店小二。

    鳳寶寶見店小二被罵了之後欲將紙張收回,立刻伸手去取,偏偏手不夠長構不到,另一邊的沈霖看了,立刻放下筷子,敏捷一扯,瞬間將店小二手上紙張取走,開心遞給鳳寶寶。

    這傻子,至少讓師妹緩緩情緒!吳子樵差點痛罵出聲,可恨他身手沒沈霖敏捷,來不及阻止,只能內心詛咒沈霖這笨蛋一千次。

    鳳寶寶一拿到紙張立刻打開來看,剎那間小臉刷白,直直盯著紙上的四個字——

    穆如清風

    真的是柳穆清,她的穆清哥哥要跟別人訂親了!

    常記酒樓三樓包廂

    簡單樸實的包廂內,桌椅皆無華麗雕飾,亦無珍貴稀罕的瓶盆擺設,僅門口放了兩盆素雅潔淨的蘭花草,靠窗的方桌左右各坐一人,正凝神對弈。

    “這一子再不下,天都要黑嘍。”有一相貌端正的四十多歲中年男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後重重一放,發出喀的一聲,意欲擾亂對手心神。

    卻見坐在他對面的年輕男子絲毫不受影響,炯炯有神的雙眼直盯著棋盤,整個人不動如山。

    中年男人看了對方眼觀鼻、鼻觀心的認真模樣,忍不住露出調侃笑容,忽然用力拍自己大腿一下,發出巨響,“哎呀!簡直要睡著了。”

    年輕男子壓根不理會他的擾亂,半晌,始將手上白子穩穩放入棋盤,這才抬起頭來,氣定神閑笑道︰“數月未見,萬達兄的棋藝雖沒進步,擾人的花招倒是變多了。”

    中年男人姓常名萬達,為山西富商子弟,父兄皆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商人。他听了對手的嘲諷,樂得開懷大笑。“穆清,我看真正進步的,是你這嘴上功夫。三年前認識你時,多麼老實啊。”

    與常萬達對弈之人,正是今日剛抵達山西太谷的柳穆清,兩人一道用完午膳,興致一來,便決定廝殺一局。

    “不正是你提醒我,做生意不可太過老實。”

    三年多前柳穆清第一次帶商隊赴外疆買貨,沿途跋涉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商隊里原本有個買貨談判高手,卻突染疾病連站都站不起來,柳穆清只好硬著頭皮自己出馬。

    可當地商家欺他年輕面生,只拿劣貨並拉抬價錢,頗有下馬威之意,常萬達撞見當即伸出援手,直接告訴當地商人,柳穆清是與他一道前來。商家于是賣常萬達面子,不與柳穆清為難。

    “就當作報答常兄,今日讓你三子。”柳穆清微抬下巴,示意常萬達看向棋盤。“不過,你若要下這兒,恐怕輸得更快。”

    常萬達正要將黑子放下,听他這麼一說,馬上打住,盯著棋盤好一會兒,搖頭曬道︰“嚇唬人的吧,明明下在這兒是最好的一步棋。”

    “既是如此,常兄就下吧。”柳穆清神色自若,語氣淡定。

    “好啊,你真是愈來愈深藏不露,我都要猜不透了。”常萬達笑罵。

    忽地傳來敲門聲,常萬達應了一聲,就見酒樓常老板親自帶著店小二走了進來。

    “常老板快來,這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揚州柳月家少主,平日要見他可不容易,還不趕緊過來多瞧幾眼。”

    柳穆清又好氣又好笑,罵道︰“萬達兄,方才那盤棋算你贏,就別再取笑我了。”

    “柳公子儀表不凡,今日一見,令在下印象深刻。”常老板迅速打量眼前的英俊青年,一身尋常粗布灰衫,不見任何華麗綴飾,反而顯出清新軒昂之氣質,且舉止談吐謙恭有禮,讓人一下子心生好感。

    “穆清,這位常老板與我同宗,只不過少小離家,五年多前才又回到太谷經營生意。他這酒樓雖說外表不起眼,卻能端出最受本地達官貴人喜愛的新奇點心。”

    常萬達邊說邊讓店小二將棋盤收走,擺上幾盤點心,“你一定得瞧瞧,其精致程度可不比你揚州酒樓的差。”

    柳穆清捧起茶碗輕啜一口,原本不其在意,但隨意瞥了一眼,馬上愣住。

    常老板見他直直盯著,立刻詳加解說︰“這是珍珠雪梅糕,以綠豆粉加入釀軟的梅肉,做成甜中帶咸的味道,這也是此糕淡綠中帶著幾抹粉紅的原因。柳公子可嘗嘗看。”

    這大膽破格的用色、這任意揮灑的花紋……柳穆清拿起糕來,看著上頭花瓣裝飾,一股似曾相識之感浮上心頭。

    他想起一個人。

    “至于糕上的梅花瓣,是以冰糖另外畫的,再灑上一抹磨細的梅子粉,看來好似白色珍珠世界出現一道紅梅彩霞。”常老板見他訝異閃爍的眼神,有些疑惑,忍不住看向常萬達。

    常萬達輕一聲,笑道︰“穆清,你也太給常老板面子。”居然看傻了眼。

    “這花樣是何人所繪?”他移開目光,看向眼前兩人。

    柳穆清自幼學習監畫,雖說做成糕餅後,花樣應與原作略有出入,但也不會相差太遠,他只消看一眼,心中已有定數。

    這是出自鳳寶寶之手!

    珍珠雪梅糕的樣式,不但有著茂良客棧三年前糕餅的影子,也與那一疊留在他家的畫稿十分相似,只是,茂良客棧當時之設計還很青澀,可眼前糕餅顯然在構思上大為提升格局,無論色彩、花樣都令人大大驚艷,彷佛破繭而出之彩蝶,在眾人面前展開兩扇瑰麗至極的翅膀。

    不但是鳳寶寶所繪,而且還是最近新畫!

    “我也想知道,但反正不是常老板自己。”常萬達搶先開口。

    常老板微笑。“關于設計之人,我本無意提及,但二位不比一般,常某也不敢隱瞞,只是我想先問柳公子,為何見此糕餅如此驚訝?”

    柳穆清見眼前兩人好奇眼神,才驚覺自己有些失態,一下子尷尬不已,只是表面仍故作鎮定。

    “此糕餅的花樣畫風,與我一位批交朋友的筆法十分相似,因此想向常老板印證是否為同一人。”

    “我想這是不可能的。”常老板立刻推翻,“設計之人是我的遠親,她自幼養在深閨,家里幾乎不與其它人往來,不可能與柳公子是世交。”

    柳穆清見他語氣篤定,看那模樣也不像有所隱瞞,一時間不禁大感失望。

    常萬達捕捉到柳穆清若有所思的神情,但此刻也不好過問,干脆扯開話題︰“別光看,糕點就是要吃進肚子里的。再說,咱們等會兒不是還要跟喬家老爺議事,這可是重要至極。”

    “喬老爺會與巡撫大人一道前來。”常老板邊說邊為二人換上新茶。

    常萬達笑著看向柳穆清。“等會兒要拜見岳父了。”

    听他刻意強調“岳父”二字,柳穆清沒好氣橫他一眼。“就知道此事又可讓你拿來說嘴。”

    旋即又正色道︰“不過,這次多虧二位相助,我才能逮到——”

    話未說完,門忽然被推開,五兒急急稟報︰“少主,情勢有變,那人不知何故忽然帶著幾個隨從前去東街郊外,六兒已經跟著過去……”

    柳穆清臉色一肅,桌子一拍站起身,冷喝︰“本想等喬家夜宴前再動手,既然這人如此按捺不住,倒不如速戰速決,免生其它事端,這次就由我親自去追,走!”

    太谷東街郊外安禪寺

    已有一人搶在眾多人馬抵達之前,等在寺院後廂房。

    奧——

    鳳寶寶听見開門聲,緩緩轉過身來,看向來人。

    對方見到廂房內站了這麼一名美貌少女,登時大感意外,但眼神立即防備。

    “姑娘是何人?怎不見我喬妹妹?”

    鳳寶寶笑而不答,露出潔白貝齒,問道︰“敢問公子可是揚州柳月家少主,姓柳名穆清?”

    對方見她外貌嬌俏動人,兩只大眼楮眨動之間透著靈氣,又始終帶著笑容,不由得稍微卸下心防,回道︰“在下正是柳穆清,敢問姑娘名諱,為何在此等我?”

    “久仰揚州柳月家少主大名,山西好多姑娘都想一睹你的風采,我自然也不例外。”鳳寶寶慢慢走到他面前,微微抬起頭來凝視他,“柳少主,我是不是山西第一個見到你本人的姑娘?”

    對方看著眼前人,這五官樣貌、這姿容身段,絕對遠勝以往所結識之女子,當下不由自主回答︰“我每趟前來都是深居簡出,姑娘確實是除了喬家以外,見到我的第一人。”

    鳳寶寶聞言大真,開心笑道︰“那真是太好了!看來我奪得了頭彩。”

    對方沒想到竟有作風如此大膽的姑娘,愣了一下才回話︰“姑娘如此仰慕在下,真是愧不敢當。只是,姑娘大可以真實姓名邀約,為何要假冒喬家名義?”

    “柳少主這話說得真有意思。”鳳寶寶繞著他身周轉了一圈,又站定看他,“不覺得我假冒你喬妹妹,挺有趣嗎?你剛問我名字,其實,柳少主喊我為喬妹妹也可以,真實身分不是最重要的,對吧?”

    對方先是被她轉圈圈的俏皮模樣給攪亂一池春水,看她舉止作風如此特立獨行,更是被撩撥得心猿意馬,整個人有點暈暈然,笑道︰“我柳穆清闖蕩江湖多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卻從沒遇見過像姑娘這般別出心裁的女子。”

    “可惜你已與喬家訂親,看來我是沒機會了。”鳳寶寶背過身。

    那人听她語氣如此感慨,馬上大步跨到她面前,語氣透出討好之意︰“姑娘何須如此,此事大可慢慢商議。”

    “真的?”鳳寶寶抬眉問道。

    對方馬上點頭。“那當然!我柳穆清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鳳寶寶眼珠子一轉,忽地吐出一串話,對方面露狐疑,大感不解。

    “這是蒙古語啊,听聞柳月家少主學富五車,為了做生意,自幼學習蒙古語、新疆語,怎麼你剛才像是全听不懂?這可奇怪了。”

    對方顯出些微慌張,卻又力圖鎮定︰“許久沒說,有些生疏了。”

    “還有,听聞柳少主行事低調,出門在外最愛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怎麼你一身行頭如此華麗奢侈,不會太過招搖嗎?”鳳寶寶語氣漸冷,眼神逐漸透出不屑。

    “此趟前來是要談論親事,怎可穿得過于寒酸。”對方一派輕松應對,談話間,往鳳寶寶走去。

    “再問柳少主一個問題。”鳳寶寶往後退了一步,“安和什麼時候才從北京回來?”

    此話一出,對方明顯愣住。

    鳳寶寶笑了一下,橫他一眼。“怎麼不說話?柳少主不知道自己妹妹此刻在哪里?”

    對方眼神微變,一下子警覺起來。

    “柳少主口風真緊,連我這麼一點好奇心也不肯滿足?真沒意思。”她嬌嗔,露出像是生氣又像撒嬌的神情,那少女嬌態煞是動人。

    “我家門風其嚴,透露妹妹行蹤確實不妥。”說著,見她似有不悅,伸手就想拉住她手臂,好好解釋一番。

    鳳寶寶敏捷閃開,瞪他一眼。“你這個人怎麼連我姓啥名誰都不知道,就要動手動腳的。”

    對方見她忽喜忽嗔,捉模不定的態度反而搔得人心癢難耐,刻意好聲好氣相問︰“是在下失禮了。敢問姑娘芳名?”

    “想知道我名字很簡單。”鳳寶寶將臉上笑容瞬間收掉,眼神一變,語氣驟冷︰“你先說說自己到底是何方神聖。”

    對方愣住,終于自美人迷湯中清醒過來,臉色轉變。“果然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到底想說什麼?不妨痛快說出來讓我听听。”

    鳳寶寶冷哼一聲,怒瞪著他,朗然開口︰“柳月家少主柳穆清,十五歲開始掌管多門生意,十八歲統領商隊遠赴外疆買貨,以一己之力對抗山賊、保護部屬,足智多謀、英勇不凡,可謂英雄出少年。還有,他二十歲就調度柳月家龐大人事,運籌帷幄、宵旰勤勞,忍人所不能忍,凡事以大局為重,如此,才足以擔當少主之名。”

    對方愈听臉色愈難看,眼神不善,陰狠狠看著眼前女子。

    鳳寶寶面對高頭大馬、閃現殺氣的對手,卻絲毫沒有膽怯之意,她直視對方雙眼,慷慨激昂、中氣十足地怒斥︰“而你,也不照照鏡子自己什麼德性!你連提起他名字都沒資格、想給他倒夜壺都不配!”

    這句話徹徹底底羞辱對手,眼前男子目露凶光,手一舉就要往鳳寶寶脖子掐去——

    電光石火間,兩人一左一右從窗戶竄進屋里,其中一人動作快如閃電,只听得啪一聲,便已踢中對方側臉。

    “你敢欺負師妹,看我不修理你!”

    沈霖一腳將對方踢倒還不夠,跳起來又踢又打,對方一開始還能擋幾下,但馬上就被他痛毆。

    卻說,鳳寶寶得知喬家姑娘欲與此騙子相見,連忙當機立斷展開行動,她先勸得早已抵達的喬家姑娘躲在廂房後的內廳里,听她揭穿對方。

    而沈霖吳子樵則埋伏在寺院附近,趁著鳳寶寶與對方周旋,先將此騙子的幾個隨從給一一撂倒。

    “夠了會死人的!”吳子樵馬上阻止沈霖,只見倒在地上之人,已經被踢得鼻青臉腫,滿臉鮮血。

    鳳寶寶忙道︰“趕緊將他綁起來送交官府——”

    此話還未說完,忽見廂房之門大開,兩列官兵沖了進來,有一氣質極佳的中年男人滿面笑容地走了進來。

    “三位少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太谷有你們這樣的人才,真是地方之福啊!”

    鳳寶寶三人正忙著取出繩子綁人,見到這大陣仗,一下子也傻了眼。

    吳子樵最先反應過來,立刻擋在鳳寶寶身前,意欲保護,不過卻被她一把推開。

    “您是官老爺吧?這人假冒柳月家少主,他是假的,您趕緊將他抓起來,絕對不可再讓他欺騙——”

    “姑娘別著急,老夫已知此人為假冒。”中年男人正是山西巡撫,他笑著截斷鳳寶寶的話,搖指門外,道︰“因為,真正的柳月家少主柳穆清,不就站在那兒嘛!”

    什麼?!鳳寶寶大驚,目光順著他的手看向門外,卻見常老板與一堆閑雜人等之前,站著一名身穿粗布灰衫的年輕男人。

    五官英俊、儀表不凡,儒雅之中透著三分英氣,那楊柳玉立之身姿、月光高潔之氣質,不正是貨真價實的柳穆清。

    鳳寶寶兩手一松,手中繩子掉落,渾身像被定住似地動彈不得;因為,柳穆清兩手背在身後,正以一種前所未見的眼神直直注視著她。

    那雙眼,目光灼灼,就這麼看著她,半分沒有移動。

    她的穆清哥哥……

    糟了!鳳寶寶一驚,難不成方才她在廂房里的所作所為、字字句句,柳穆清全都看見、听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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