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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臣吉妻 第三章 夏小姐們相遇(1)
    元禧十八年冬天。

    賀巽不時瞧向外頭,晴蘭將近十天沒來了。

    餅去一年多,她隔三差五地出現,頻繁的見面,交情自然養成,她那麼純粹可愛,她既聰慧又嬌憨,是人都會想與她親近的,賀巽亦不例外。

    但晴蘭從不提自己的出身,每次問,她總是三言兩語打發,賀巽曾命人跟蹤,試圖追出出個子丑寅卯,可那丫頭古靈精怪竟然發現了,還帶著他的人繞圈圈,最後把人給甩掉。

    她也不同賀巽虛與委蛇,下回進京直接走到他面前,理直氣壯道︰“當朋友就該剖心相交,哪能搞背後心機,你要是再派人跟蹤我,咱們連朋友都當不成。”

    這個稱不上恐嚇的恐嚇,卻恐嚇到賀巽了,從那之後他再不干這事。

    但是現在他後悔了,如果知道她的住處,他就不必一天等過一天,越等越心焦。

    如果知道她的家世,他就可以探听她踫到什麼難題……但是他對她,一無所知!

    賀巽瞄向大門口的目光太密集,密集到黑敘和白叔方眼神互杠。

    他們與賀巽從小就認識,白叔方家里是商戶,家里多他們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不受重視的兩人從小就在外頭鬼混,直到踫見賀巽。

    算是不打不相識吧,在賀巽力爭上游時,同一個院中,極力想要向下沉淪的白子和黑子處處看他不順眼,三不五時就想尋釁。

    這種情況很正常,資優生就是會礙了資爛生的眼。

    然賀巽在祖母掏盡箱底的重點栽培之下,跟著師父學過拳腳功夫,他可不是軟趴趴的弱雞,因此一對二,他把黑白無常打貼到牆壁上。

    最後英雄惜英雄,兩人從此跟在賀巽後,哪兒也不肯去了。

    這會兒,黑敘朝白叔方頂頂鼻子,白叔方朝黑敘呶呶嘴,在一陣眼神溝通過後,黑敘走到賀巽身前問︰“老大,你在等晴丫頭嗎?”

    白叔方翻白眼,問什麼鬼啊?廢話,不等晴晴,還能等別人?

    “晴丫頭古怪得很,沒來,肯定又結識哪家公子,鑽人家錢袋子去了。”

    拜托,會不會說話啊?這不叫安撫,叫往火里潑油。

    推開黑子,白叔方決定自己來,“老大別擔心,晴丫頭不會出事的,听說她有意蓋酒樓,許是在忙這事兒。”這才叫做安慰嘛!

    扒酒樓?欣賞自眼底滑過,他吩咐伙計跑一趟“知味記”找找。

    晴蘭拿走五十兩銀票那天,她和盧予橙上周記吃餛飩慶祝,發現餛飩味道不對,便借機溜進廚房。

    余大同不在,他的妹妹生了急病,病情來勢洶洶,大夫不敢保證能不能醫好。

    余大同向老板借錢,但當初老板要他,是因為他祖傳的餛飩手藝,幾年下來,二廚學得差不多了,哪還在乎他做不做。

    一句不借,余大同坐困愁城。

    晴蘭找到他,贈銀二十兩,妹妹病體康復後,余大同寫下賣身契投身晴蘭。

    余大同厚道,沒開餛飩攤與舊主家爭生意,卻在晴蘭的提示下做出蒸、煎餃子,對于食材的變化,余大同勇于嘗試,試出多種口味的餃子,再沾上不同醬料,不到半年時間,從路邊小攤變成小鋪。

    現在要開酒樓了?都說窮人孩子早當家,她的家庭是有多苦多難?

    此時伙計氣喘吁吁進門,來不及喝水,直道︰“主子,知味記的余掌櫃說,晴姑娘已經很多天沒進鋪子了。”

    “沒問原因?”

    “問了,余掌櫃不知道。”

    連余大同都不知道?濃眉一緊,賀巽起身往外走去,哪知這一進一出間,竟和慌張進門的晴蘭撞了個滿懷。

    他握住晴蘭肩膀細看,發現她的頭發亂了,衣裳扯破幾處,雙手卻還牢牢地抱住包袱護在胸前,頰邊明顯一塊紅腫,是被打的。

    “發生什麼事?”賀巽聲音含冰,凍得嚇人。

    順過氣後,她咧唇一笑,刻意忽略頰邊的疼痛,“沒事,我已經處理好了。”

    “我不是問你有沒有事,是問你發生什麼事?”他口氣嚴峻,目露凶光。

    “不就踫到幾個紈褲嘛,放心,他們沒從我這里討得了好。”

    出來江湖混,怎能不踫上幾顆渣?她不再是二皇子妃,無勢可靠,想搶人地盤,自然得承擔風險,不過酒樓契到手啦,新鋪子很快就能開張,她的“百味樓”即將在京城出現。

    想著想著,笑靨不自覺浮上,卻沒發現賀巽臉色越來越難看……

    “是誰?”

    晴蘭回神,發現他眼光不善,連忙重申道︰“真的真的,我給他們下藥了,現在肯定還躺在大街上,癢得打滾呢。”

    癢癢粉還是賀巽特地給她防身的。

    賀巽沒答話,視線一轉,白子、黑子默契十足,齊身往外。

    老大態度擺明——癢癢粉不夠看,得給他們再加點料才成。是啊,好歹得斷個手腳,在床上躺大半個月才能記取教訓呀。女人啊,就是心軟。

    賀巽拉她走到里間,拿了套衣服給她,“我在外頭,換好後喊我一聲。”

    “好。”

    晴蘭快手快腳換下衣服,不料,賀巽端水進來看見她時,噗地!噗聲大笑。

    小人穿大衣,松松垮垮的衣服罩在身上,像皮褪一半的蛇,下擺垂到膝蓋,衣袖成了水袖,褲腳直接踩在腳底下成了鞋,那是他的衣服。

    見他大笑,晴蘭松口氣,只不過……讓樂意嗎?翻年才十歲呢,九歲的小丫頭,能指望她長多高?

    他邊笑著尋來剪刀,先幫她把衣帶紮緊,剪掉過長的袖子褲腳,邊剪邊道︰“怎會矮得這麼離譜?”

    “別笑,我容易嗎?我努力長、奮力長,天天吸收水分養分,還是這副模樣,我有什麼辦法。”

    “你心思太多,成天琢磨著生意經,飯不好好吃……”他嘮嘮叨叨地列出她十大生長緩慢因素。

    這會兒白子、黑子不在,要是在,眼珠子肯定要落到地板滾幾圈。從何時起,他們高冷酷帥的老大變成了老嬤嬤?

    拿起木梳,他幫她把頭發梳齊紮好,拭淨手臉,挖取藥膏涂在她頰邊的紅腫上,晴蘭痛得齜牙咧嘴倒抽氣,他的濃眉打上死結,“痛嗎?”

    “不痛不痛,一點都不痛。”

    不痛還擺那副樣?他不相信!

    見狀,她沖他猛笑,又說︰“真的不痛。”

    他瞪她,沒好氣問︰“這幾天去哪兒了?”

    “說到這個……”她立馬興奮起來,拉住他的手說︰“咱們合作吧!”

    他承認她有很好的腦子,若非本錢不足,她大概已經將鋪子開滿大江南北,尤其是她建立人脈的本事不容小覷。

    “開酒樓,想從我這里進貨?”

    “那是肯定要的,但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找到釀酒很厲害的昆叔,他釀出來的酒又醇又烈,我不敢說在京城能賣多好,但如果賣到北疆呢?北疆冬天一道,飆起風刀子,能把人的耳朵給凍掉,如果有烈酒御寒……”

    她找到前世為自己釀酒的昆叔,現在的她還很年輕,年輕氣盛的昆叔,讓她花大把功夫才說服他為自己盡力。

    “若是能用在軍中,定能減少死亡人數。”賀巽接話。鄒大夫說過,用烈酒清洗傷口,有助于傷口消炎。

    晴蘭雙眼圓瞠,轉眼功夫他就想到這點?

    沒錯,前世她就是大量產酒送往邊關,賺回一車車金子,那些金子幫周勤建立起強大的暗衛系統。

    賀巽果然是人才啊,他太能耐了,這麼能耐的人怎會敗在自己手下?想不明白啊!

    “為什麼找我合作?”

    她一笑,親昵地用手肘撞撞他胸口,“我們是兄弟啊,這門生意太大,我一個人吃不下來,何況有好處的事當然要挺兄弟。”

    “重點是,"吃不下來",還是"挺兄弟"?”他抓住她的手肘,不苟同地皺起眉頭,這丫頭在商場上混越久,越像個小子,早把大家閨秀的模樣給丟了。

    她知道他在皺啥眉頭,可大家閨秀如何、溫良恭儉又如何?到最後還不是成為棄子?

    重來一遭,她決定當棋手,不當棋子,必要的頑強與圓融滑溜,她必會牢牢抓在手中。

    “有差嗎?結果都一樣呀。”她痞痞地用兩根手指頭戳上他的臉頰,“說嘛說嘛,合不合作,快點做決定噢,不然我得找別人。”

    他抓下她的手指,反手將她包裹在掌中,無奈翻眼到︰“行,明兒個把契擬給你。”

    “你可不能讓我吃虧太多。”

    他輕嗤一聲,反問︰“你在我手中吃過虧?”

    “這倒是沒有。”反倒是好處佔盡,還佔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實話說,他待她是真的好,剖心相交的好,被這樣一個能耐人如此對待,是人都會心動感激。

    “這幾天,你光是跑去找人?”他倒杯水給她。

    她笑盈盈地接過,是她最愛的雨前龍井,他總是記得她喜歡什麼,愜意、心滿,望上他的眼,她心里暗道︰此生,必定不再負欠于他。

    “不止呢,我還找鋪子、還買下一批人訓練著,酒樓開張後,可有得忙了。”萬事起頭,想前世,這些人員的事她全丟給周勤處理,可也是如此,人家認的主子從來不是自己。

    “不談這,來,你看看!”晴蘭打開包袱,從里頭拿出一卷紙。

    “什麼東西?”

    “給你的,這精貴著呢,听說文先生抓題本事一流,你好好讀讀,明年春闈考出個好成績,之後進士游街,肯定有你的分。”她很清楚他有多大的本事,前世他一路過關斬將,考上二甲傳臚。

    是題猜?賀巽打開細細讀過。

    這位文先生果然有幾分本事,他竟能猜到將近六成考題。前世,元禧十九年春闈賀巽下場了,雖沒考上,卻做過考題,題目依然清晰記在腦海里。

    “兩份?”他揚眉問。

    “是啊,一份要給橙哥哥的,他明年也要下場。”雖然橙哥哥的程度有些勉強,但盧叔對他寄予厚望,就當練練手吧。

    一份給盧予橙,意思是一視同仁?兩道濃眉蹙起,他不開心。

    好幾次了,他想提醒晴蘭,男女七歲不同席,別老和盧予橙混在一塊,卻又擔心萬一她把給听進去,也不跟自己混了呢?因此每回話到嘴邊,不得不吞回去。

    他不理解這種莫名情緒,也不願將這莫名情緒表現出來,只是手指在卷子上不停輕敲。

    片刻後,他凝聲問︰“你和盧予橙是什麼關系?”

    她直覺想要回答哥哥妹妹,但……這個話她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他卻一問再問。于是她認真思考後道︰“是負債關系,我欠橙哥哥許多,欠得心慌心虛、總擔心這輩子還不完,因此但凡有幫得上忙的,我必竭盡全力。”

    同望賀巽,對他,她有同樣想法。

    一開始,她確實是用這樣的心態接近他的,只是一來一回間……他的本事教人驚艷,他的思緒令人折服,慢慢地,她崇拜他,佩服他……進而喜歡他。

    怎麼能不喜歡呢?他待她那麼好,他處處幫助她、微乎她、擔心她,被這樣一個男子關注著,誰能夠不喜歡?

    但他們都還太小,她知道世事難料,也清楚在他眼里,自己不過是個古怪的丫頭,他對她的在乎,也許只是……同情、憐憫再加上幾分欣賞罷了,因此對于感情,她不敢有過度奢望。

    可近水樓台先得月啊,只要夠靠近、夠努力,誰說她不能存下兩分希冀?

    是負債關系啊?晴蘭的回答讓他又一次莫名地松口氣。

    他心知這丫頭講究公平、不肯欠人恩情,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樂意助她一臂之力。

    拉她坐到自己身邊,提起筆,賀巽在題目上頭圈畫,“這題、這題、這題……考的機率有九成,你讓盧予橙好好念。”

    “你怎麼知道?”她面露訝異。

    “我消息來源比你更多。怎麼,不信我?”

    重重一拍手,她抓起他的手臂搖晃,“信,當然信。太好了,如果橙哥哥能夠考上進士,盧叔叔肯定要樂瘋了。”

    “那你欠他的,算還清了嗎?”

    她笑著沒回答,卻知橙哥哥心有丘壑,他有他的本事,本就不需要她幫助,而這一回……就算不能兩清,總也是重擔卸下。

    見她不語,他橫她一眼,手指又搖上她的嬰兒肥,松手後提筆將答案細細寫出。

    晴蘭捧著臉,看著認真作答的他,一雙亮亮的眼楮笑成線。

    賀巽不像外表那樣冷酷呢,她知道他將會飛黃騰達,知道沒有“對手”阻撓,他定會心想事成,今生結局會出現重大轉變,對吧?

    半個時辰後,黑子白子回來了,此時賀巽已派人將晴蘭送回家了。

    “三個人,李侍郎家的。”白子低聲道。

    “雙手雙腳全斷,又給他們加了癢癢粉,至少得癢上三天。”黑子道。

    手腳全斷、不能撓癢,那得多痛苦啊,這懲罰夠他們記取一輩子教訓。

    賀巽點點頭後又搖頭道︰“我記得李侍郎家有兩處鋪子,賣金銀頭面的。”

    啥?連鋪子也要奪,這懲罰會不會太……

    嘖嘖,算這些人倒霉,寧可欺負公主也不能欺負晴丫頭,否則下場肯定無比淒慘。

    元禧十九年。

    晴蘭、盧予橙和房玉坐在“百味樓”二樓,等著看進士游街。

    百味樓是晴蘭開的第一家酒樓,規模不算大,但生意極好。

    盧予橙之前通過秋闈已是舉人,今年的春闈成績差強人意,他喜歡做生意,然而盧叔叔不同意,他便向晴蘭借錢,在院附近賃了處鋪子,專賣學生喜歡的點心和文房四寶,生意蒸蒸日上,他又經常呼朋引伴到百味樓喝茶、作詩,替酒樓添生意。

    晴蘭腦子一動,將生作的文章詩詞謄寫出來,空出一片牆張貼。

    作品被貼在牆上供人讀閱,生們驕傲又得意,便更喜歡到百味樓聚會。

    這回的二甲進士中,有三人是百味樓常客,晴蘭以此大肆宣傳,今日特別備下炮竹替三位進士老爺慶祝。

    總體而言,日子是越過越鮮活了,晴蘭有鋪面、有莊子,還在京城買下新屋,好吃好喝好住地供著王嬤嬤,眼看她身子越來越健康,看起來比過去更年輕……晴蘭覺得人生本該是這般。

    “快到了吧?”房玉捧著下巴,一雙大眼楮往街道那頭瞧去,整個人跟沒骨頭似的,靠在晴蘭身上,分明比晴蘭大兩歲,卻像妹妹似的愛撒嬌。

    “還早呢,他們得先進宮謝恩。”盧予橙道。

    “听說新科狀元是個十四歲少年,知道是哪家的貴公子嗎?”房玉問。

    “他不是貴公子,就是個平頭百姓,念之余,還得養弟弟、照顧祖母,他白手起家,開許多鋪子,他的腦子靈光……”講到賀巽,晴蘭哇啦哇啦說個沒完,她可驕傲著呢,彷佛那成就是自己的。

    “停!你這麼了解他?”房玉問。

    “他是我大哥哥。”晴蘭用姆指指了指自己,得意洋洋得很。

    “是啊,人家現在眼里只有大哥哥沒有橙哥哥,唉,誰讓大哥哥是狀元。”盧予橙說得酸溜溜的。

    自從賀巽出現,妹妹就被搶走一半,他當然不滿意,可賀巽能力高強,他便是拍馬也及不上,能怎麼麼辦呢?

    “噗”一聲,房玉大笑,捧起糖水往他身前湊,“糟糕,咱們家橙哥哥吃醋啦,快喝點糖水調調味兒。”

    “別鬧。”盧予橙推開她。

    “要鬧,就要鬧,不把橙哥哥滿身醋味兒鬧開,這飯還吃不吃得下?”

    房玉往他身上鑽,晴蘭撓他癢癢兒,三人玩得正起勁時,伙計卻苦著一張臉走進廂房里。

    “東家,樓下有位姑娘非要咱們開一間廂房給她,誰都勸不了。”

    晴蘭蹙眉,“我下去看看。”

    “我陪你。”房玉和盧予橙異口同聲道。

    “不必,我去去就來。”

    做生意嘛,踫到惡霸機會可不少,周旋這種事她已駕輕就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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