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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星 第9章(1)
    毆打神祗,仍舊難消好望心頭之憤。

    即使武羅再三保證,他胸口的怒火,仍是燒得旺盛。

    “她並非死去,而是進入假眠的保護狀態,帶瘟毒解盡,她便能重獲法力,恢復過來。”

    “要多久?”好望咬牙問。

    “不清楚。”

    三個字,換來好望的三連打。

    心理明白,武羅是故意放任,不還手,不閃避,由著他打,由著他替辰星出口氣,思及此,好望更加火大。

    武羅挨下三拳,面不改色。

    “前一回,她變成隕星靈石,被你當成石床,到重獲人形,約莫三年長短。”武羅以此為例,讓好望心中有底。

    三年……

    那次中的毒量,絕對不及這回多,她便耗費三年?!

    那這回,她得花多長的時間?!

    “你真的很惡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顧她的性命安危,不管她的下場如何,利用她,現在一句『不清楚』、『待瘟毒解盡』……說得像她能不能恢復,全沒你家的事!”

    好望火氣很大,鼻息氣轟轟作響。

    武羅不作辯解。

    他確實……顧此,失彼。

    只求她能活,至于過程中,那些漫長的成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來的清醒,以及有著某人心急如焚地守著她、盼著她的忐忑……他沒有計算在內。

    “抱歉。”武羅誠心誠意。

    “哼。”

    將武羅的歉意,遠遠拋諸身後,好望轉身,扛起靈石,奔離沉月岩。

    待至好望身影完全消失于眼前,沉沉笑聲,才不客氣逸出。

    笑嗓,源自于夭厲。

    他眉眼輕眯,唇角微彎笑武羅的一臉慘狀。

    “多事的下場。”

    武羅抹去鼻血,“我這下場,是為了誰呀?!”竟然還笑!

    “改日,再請你喝杯茶吧。”

    “擇期不如撞日”要表達謝意的話,用一杯清茶,敬他今日的滿臉狼藉。

    “不,我還有事。”夭厲背過身去,腦後絲縷長發飛揚。

    “嗯?”

    “花……”夭厲只輕吐一字,唇邊淡淡餃笑。

    “花?”

    瘟神觸踫的花,下場僅有枯死一條,所以,即便夭厲的俊逸與花兒相稱,他卻從不接近花草,不去造殺孽。

    此時,嘴里說“有事”,那件事,確實……與花有關?

    賞花,摘花,拔花,種花,買花,開花……?

    是指哪一種花?

    夭厲沒頭沒腦,留下一字便騰袖揚去,留下武羅蹙皺濃眉,一頭霧水。

    好極了,兩邊當事人,揮揮衣袖,走的干淨利落。

    一方怨恨他,一方也沒多感激他,他這公親可真是吃力不討好。

    “現在,只希望辰星別讓龍主三子等太久。”

    武羅低喃,心中如是期盼。

    轉眼間,一個年頭過去。

    風暖天清,白雲一絲絲,像棉絮,點綴碧藍天際,隨著風勢輕緩挪動。

    微金的日芒,灑落茵綠山頭,翠碧中瓖嵌金煌,顏色溫暖。

    一道身影,躍入了那片暖綠間,進入山林內。

    “恩公!”

    草原上,辛勤摘草的虎精羅羅,一見來者,雙眼發亮,不顧滿手草腥,起身奔來,迎向恩人—好望。

    好望裂開白牙,笑得爽朗。

    “又在準備新鮮供品?是說……你家那只兔女皇,究竟恩準了你的求和沒?”一年不見,不知羅羅戰果如何?

    好望一邊卸下背上大石,擺上草原之前,先清空地上碎石,才小心翼翼放平大石。

    “她現在願意開條門縫,親自伸出手,來拿我送她的青草哦。”羅羅對此心滿意足。

    “你真是容易取悅。”這樣也好,起碼……一臉很幸福的模樣。

    “恩公,你出門……還自備石床呀?”那麼大的一塊石,要當做沒看見,根本不可能。

    “因為,夜里要去賞星呀。”好望呵呵笑著。

    “在星空下睡覺的確很舒適。”羅羅動口,順便動手︰“這塊石床看起來冰冰涼涼的,夏夜里,躺在上頭睡,應該很棒——”

    指尖尚未模上石面,就被好望以兩指夾擰了起來——像夾塊髒抹布一樣,嫌惡。

    “誰準你踫?!”翻臉如翻,剛還笑容燦爛的臉,此時凶惡猙獰。

    “我只是模模看觸感……”

    “你家那只兔女皇,也願意隨便讓人模兩把嗎?!”好望瞪他。

    “當、當然不行……”羅羅囁嚅回道。

    金兔兒是他的寶、是心頭一塊肉,誰敢輕薄她,他羅羅就跟誰拼命!

    咦?這麼說來……

    那石床,也是恩公的寶、恩公心頭的一塊肉?

    不然,恩公這幅極度扞護的姿態,所為何來?

    “這就對了,我家這顆也不隨便給人踫。”好望撢了撢羅羅方才險些踫到的地方——沒錯,羅羅只是“險些”踫到,而未真正踫到,有需要撢得這麼認真嗎?

    還舀水清洗數遍,就真的太超過了……

    “哦……”羅羅撓頭,保持距離,一邊偷瞄冰凝晶石,神態扭捏,生怕就連“看”,都會遭好望斥責。

    “他就是我提過的虎精羅羅,想追兔兒的那只。”好望突然低首,微笑著說話,臉上凶獰消失不見,溫柔取而代之。

    羅羅四周查看,沒有其他人在哪,恩公同誰交談?

    “上回還準備送兔毛簪送給兔精,你說他蠢不?”好望自己邊說邊笑。

    “呃……恩公?”

    羅羅試圖喚他,他的目光卻不在羅羅身上,靠坐石床邊,一手輕模石面,一手托腮,徑自又說︰“難怪,都一年過去,仍只處在『送女敕草』階段……”

    “恩公!”羅羅更揚聲些。

    “干嘛?”好望懶懶瞟他,顯然自言自語被打斷,不是很爽快。

    “你剛……是同我說話嗎?”

    “不是呀,”好望答得篤定。

    對嘛,听起來也不像。羅羅進一步問︰“那,你跟誰說話?”

    一大片女敕青草原,只有好望與他,哪里藏了第三個人?

    “……你管那麼多?拔你的貢品吧!”

    好望雙臂舒展,搭在石床上,慵懶後躺,長發散漫地,鋪了一整片——一副沒打算多做解釋的姿態。

    羅羅討了個無趣,只好乖乖蹲回去,摘青草。

    一時之間,僅听見風兒拂過草原,帶起一波綠浪,潮搬席卷的沙沙聲。

    羅羅以為好望就這麼睡著了,好半響也不出聲,一動不動,維持著仰躺、閉眸、享受清風拂面的模樣。

    驀地,好望又突然開口。

    “我跟你,都在等待……不知道誰的等待,會最先結束。”

    這一次,明明白白,是說給羅羅听。

    他們,都在等待。

    羅羅等待著,心愛的兔精不再害怕他,願意親近他。

    而好望等待著,辰星能從睡夢之中清醒過來。

    “等是沒有關系啦……只要最後所等,是自己心里渴望的,那等再久,我都甘願。”羅羅回話,單純說出想法。

    好望噙笑,完全認可。

    這點,他比羅羅幸運太多。

    他等待的未來,不像羅羅與兔精的結局,還沒個確定性,他很清楚,只要辰星醒過來,他所渴望的一切,都會跟著回來。

    無論是愛,或是被愛,在她醒來的同時,都將重新獲得……

    “你偶爾也能換換口味嘛,送根刻詩蘿卜給她,如何?”看在“同是天涯『等待』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情誼上,好望好心替他出主意。

    “我不敢亂送……上回送她好美味的食物,她卻不怎麼開心……”羅羅苦惱,至今仍想不透,金兔兒為何不喜歡。

    “我實在很不想問,但你送了什麼?”八成不是好東西。

    “好吃的烤小鳥!”這可是他羅羅最愛的小零嘴呢,涂些辣葉醬,味道多好、多迷人那!

    “你真是活該死好。”不值得同情。

    “咦?!恩公,我做錯了嗎?”

    好望把羅羅的頭狠狠拽過來,重新再教育一番。

    “你到底知不知道——兔子,是吃素的!”

    羅羅一臉恍然大悟,惹得好望又敲了他腦袋重重一記。

    這回,有“軍師”出主意,羅羅挖來一籮筐胡蘿卜,用虎爪認真雕刻。

    好望則躺在石床上,休閑小憩。

    前幾個月的焦躁緊張、四處尋找方法,想助辰星恢復,又是急,又是慌,听不進誰的關心,敵視著誰的勸阻。

    到現在,輕松等待,不再心慌,守在她身邊,帶著她前往各處游覽。

    有景便賞,有覺便睡,不時地跟她說著話,告訴她,哪兒的飛花好美,哪兒的雲景宜人……

    當中的劇烈轉變,全因他大哥的一句話,震醒了他——

    “她不是正在看著你嗎?看著你,像個瘋子,渾身帶刺,喪心病狂一般,日夜不肯睡,想盡辦法要將她喚醒。”

    那時,他正為了無計可施,咆哮發怒,氣自己無能、氣誰也幫不了他。

    “她一直在你身邊,並非死去,她總有一日會醒,然後,記得這段時日里,你因為她,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如何自我折磨。”

    大龍子口吻淡然,絲毫不加重語氣,依舊清雅、依舊悅耳,卻像狠狠一拳,擊在好望的胸口。

    “你繼續瘋吧,再吵再亂呀,讓她看著、讓她听見、讓她自覺虧欠,讓她,連傷都不用養,快些從自愈沉睡中醒來。這樣,你就開心了?”

    對,她正在看著他。

    看他的失控、看他的焦慮、看他的……瘋狂。

    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好望冷靜下來,半個月都反駁不了。

    那一夜,他躺在她身上,感受她的溫度。

    她雖無法言語,但石上傳來的冷熱變化。仿佛與他對話,向他表達她的喜怒。

    “你不喜歡,對吧……我這副糟糕的樣子。”他低低說著。

    手指撫觸石面,他一臉歉然。

    “害你在療愈的過程中,還要擔心我……實在太不應該了。”

    手指之後,換成臉頰,熨帖上去。

    石面冷若寒冰,像是她正冷凝的眼神,在責備他不愛惜自己。

    “你想罵我吧……是吧……真的這麼想呀?”

    他呵出的氣息,在石面上形成了霧。

    “不會了,我不會再這樣了,我答應你,我會乖乖吃、乖乖睡、乖乖等你,你也要乖乖休息,養好身子哦,早一點醒來,我想抱你……”

    石面傳來了溫暖,回應。

    他做了承諾,努力遵守,迄今依舊。

    他過起以往愜意的日子,眺賞秀麗景致,游歷多處風光,唯一不同,是她的相伴。

    他扛著她,不辭辛苦,他看見的美麗,一定也有她一份。

    他不在意誰的眼光,不管誰指指點點,更絲毫不覺是負擔。

    像此刻,草浪翻騰,氣勢壯觀,風好涼,日好暖,他與她,一起曬日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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