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公子請娶我 第二章
    天涼涼的,躺在床上的金銀兒卻覺得體內盡是涌動的熱潮,她掀開破棉子,來到屋外低檐下的泥地上落坐。

    二更了,今夜的雲層極厚,天上一顆星也沒有,四周黑暗一片,然而她無論睜眼或是閉眼,總有一雙灼灼帶笑的星眸出現,叫她心顫神悸。她嘆息了,覺得好無力。

    是不是避不開他了呢?也許這是她的情劫,但願別落個萬劫不復、體無完膚的境遇。

    未曾奢求過什麼,她一向討厭不自量力的妄想蠢行,清楚明白自己的本份和能力。

    但是這次她難以抗拒體內激越的。“也許可以試一試?”金銀兒喃喃自語。

    至少試過了、失敗了,了結心中的妄想,她不會再魂不附體。

    但他是那樣眉目如畫的俊俏樣,輕易的便招惹無數芳心;而她,一級貧窮女。雖不是無鹽貌,卻也不具特色,令任何人過目即忘。

    驟地,一只流螢振拍著小羽翅由她眼下飛過,她有了一計。對,她要努力爭取她的……想望。

    就讓貧窮女假裝成千金女,這只是奪愛的小小鱉計,並不會傷害任何無辜。

    “辛格……”你這混賭坊的奴廝可了解我所花的心思?

    埃府惟一的千金小姐福貞開朗的笑說︰“既然是你三嬸娘的大壽,裝扮得體面去赴宴是禮貌。”向李嬸告假的金銀兒請求福貞幫忙,聞言不自然的笑笑,“是呵,三嬸娘的大壽席開十桌,我不好意思一身窮酸樣的進門賀壽。”老天爺暫時耳聾吧,她是逼不得已才扯謊。

    埃貞拉起她的手,比她還興奮,“來,這妝台上的各式珠鈿、胭脂你全試上一試。你的腰細,腿兒又長,正好穿上我剛讓人裁制妥當的香芋色衣裙。”

    “小姐,謝謝你。”金銀兒微哽著聲,她料想得到小姐的好心腸,但是沒想著她的慷慨。

    埃貞故意板起晚娘面孔,輕輕斥喝,“銀兒最不夠意思了,我們好歹也認識了十年,你還和我生疏啊。”

    吸吸鼻子,金銀兒擠出一抹含淚的感激笑容。

    “這才對嘛,”福貞按下她的雙肩,“你沒踫過胭脂,一定不知如何上粉涂黛,我幫你。”

    “嗯。”

    “你這一來一往可得耗個三天吧,索性多帶一套更換的紗衣。”

    “好。”謝謝。

    “金老爹不是病了嗎,你一個人可得提防點,畢竟孤身在外,人心險惡。”

    “是的。”最最險惡的是瞞騙她的她呀。金銀兒深深的在心里向她致歉。

    就讓她自私的做一回痴戀夢吧。

    應該如何不著痕跡的接近他呢?守株待兔?嗯,她就來個守賭坊等待意中人。

    賭坊、妓院是夜里最熱鬧的地方,當夜幕低垂,那川流不息的客人像是所有長安城的百姓都聚集到這。金銀兒站在對沖不安的猛扯衣擺。

    一頭金鈿和珠花,尤其是蓮步搖的翠釵最令她覺得頭疼,還有唇上的唇彩也叫她小心翼翼,生怕抿個嘴會掉了。

    經過裝扮之後,金銀兒已從丑鴨兒成了天鵝,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仍具有清妍秀姿。

    他曾多看這樣的她一眼嗎?只要一眼就好。

    辛格正在逍遙居里為眾賭客遞茶送毛巾忙得好不過癮。等他空閑下來,才突覺五髒廟需要祭一祭。

    伶利的孔陽當然察覺他的撫肚動作,然而他又不敢顯露出憂急和奉承的模樣,想了一下,他清清喉嚨,“咳咳,辛格,去買些甜食來給諸位大爺吃,也好讓大爺們再多玩個幾局。”

    “是,小的立刻去辦。”“小的”二字他早已朗朗上口,有時真以為自己就是那低下微鄙的奴才。走出逍遙居,他往大街走去。

    站在對街石獅旁的金銀兒忙不迭急奔快跑,待繞至他身前,她又匆匆的扔下香巾帕。

    謝謝,公子。這是他替她撿回帕子時她預備說的開場白。

    但是等了半天,她發現他竟然目不斜視的踩過她的帕子。一陣氣嘔的她只好跟在他後頭,看他停步在一小販前,她順手丟出她的荷包,盼他能發現,這次向他盈盈一福,猶如知達理的大家閨秀。

    可是他還是沒有發現,她只能無奈的自送他往回走。

    難道她和他無緣?連相遇相識的緣份也沒有?不,不要,她拒絕灰心喪志,更拒絕蒼天的不仁。再試一試,只要勇敢一點兒。

    回過神的她驚呼一聲,她發現街上的僕婦或年輕的姑娘紛紛以嬌羞的微笑“誘惑”著辛格。

    是呀,他是令人為之亮眼的無敵美男子,尤其他挺拔的身高,他應該有六尺二以上吧,更是讓人無法忽視。

    在著急又苦思無法的情況之下,金銀兒做出連她自己也嚇一跳的大膽行徑——

    她沖向前,猛一轉身,然後如箭般的撲進他的懷中。

    辛格愕然。他應該抱住這莫名其妙的千金小姐或是把她踹開去?

    四周發出不屑的噓聲——全是女人的抗議。

    金銀兒的腮頰正貼在辛格的胸膛,听著那沉穩有力的心跳,直覺這是最叫人悸動的天籟之音。可她也是懊惱的,她不知應該緊緊環抱他的腰身,還是假裝虛軟無力的倚靠著他,甚至是“滑”下去以表示她並不是故意輕薄他,她是真的一時身子不適。

    兩人各自猶疑不定的當口,一名推手推車的小販因為醉了酒,直直往他們倆推了過來。

    原可以輕易閃避,但是辛格的幾絲長發飄出帽沿,他直覺的伸手撥弄垂發,接著才狼狽的將她擁到一旁。這大傷是避過了,但一道血口子卻出現在她的右額上。

    他自責的伸手撫揉她的右額。

    “抱歉。”他所認知的男人天賦之一是保護女人,即使這個女人與他素昧平生。

    金銀兒怔怔然的痴望著他,細聲的他顯得更溫柔,更令她戰栗得緊。

    是她的錯覺嗎?他似乎對她情意綿長,眼里有著憐惜的情芒。

    如果要她在他如水般柔情、如火似熱烈的專注眼神下死去,她想,她也願意的。

    一名同是逍遙居的僕役提著幾袋熱食跑過來,他焦慮的問︰“辛格你沒受傷吧?要是傷到筋骨可不能大意。”他遠遠的就瞧見辛格差些被手推車給撞上。

    “多謝關心,你先回去逍遙居吧,免得被老板處罰。”

    金銀兒黯然了。原來他是天生的桃花眼,因為他看那男人也是用那既柔且熱的有情眼,那是他打娘胎帶出來的“天份”吧。她想起初見他的時候,他的凝眸相視和挑情微笑都是怨地深情,而且令人怦然心動。

    但是那時的他應是不耐煩的吧,所以才會在第二天逃躲到馬廄去。

    辛格好奇她的神色變化,他問︰“你還好吧?”

    “嗯,沒大礙……”她發現當他微蹙濃眉的時候,那脈脈含情的眼光竟然倏地轉為令人膽寒的威厲神采。

    但即使是這樣的他依然使她心動。

    “你可以放手了吧?”他淡笑,嘲弄之意頗重。

    金銀兒怔忡著,她放什麼手呢?低首一瞧,她驚呼,“對、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這回是實話。她怎麼會不知不覺的把手擱在那令人羞窘的部位?!

    毀了,他該不會以為她存心吃盡他的豆腐。情急之下她只得假裝頭暈。

    “可能是撞著後腦勺,現下我感覺天旋地轉的……真是失禮了。”

    辛格扶起她,”雙燦目迸射出火花。“姑娘府上哪里?我送你回去。”

    “嗯?府、府上啊——”差些咬了舌,她腦子一片亂烘烘的忙想,半晌才輕聲道︰“就在翠巷里。”那里多是商賈人家的老宅子,應該能夠“蒙”到一兩間空屋吧。

    下一刻,她的身子騰空。金銀兒駭凜輕呼,“公子,求你放我下去,這樣不好看,而且我正頭暈著……”

    抱著她的辛格咧開嘴,一副玩世不恭,“就是由于姑娘頭暈,所以我才要憐香惜玉的抱著你呵,否則要回翠巷你還得走上一大段路程。”

    “哦,那麼小女子先行謝過公子,有勞公子你了。”天知道她的臉兒燒燙燙的,幸好街上的燈籠不太明亮。

    身體與身體的貼靠是最親密,也最曖昧的。

    金銀兒雙手環住辛格的頸項,輕輕嗅聞他衣服上的氣味,她害臊的幻想著,整個人已經陷溺進去。

    倘使她是他的妻,他們可以夜觀星辰,可以相濡以沫,可以為彼此添飯夾菜,可以手牽著手……“到了。”

    磁性的男聲令她一震,呵,她似乎打了個小小的盹。

    辛格輕輕將她放下,隨口道︰“你太瘦了,才會跌一跤也犯頭暈。”如她這般骨瘦如柴的姑娘怕是難找到婆家配婚。

    女人嘛,沒有一點兒肉抱起來就是少了些銷魂滋味,更甭談惹人遐思、引人一親芳澤的沖動。

    金銀兒愣愣的瞅著他,心和身都熱暖得像是浸在溫泉水池里。他居然發現她的縴細,這是不是表示他對她有著注意和關懷?

    靶動,她好想撲進他的懷里流下幸福的淚水。

    辛格皺眉,淡淡的睇視她。這千金小姐是不是右額的小傷犯疼,否則她為什麼淚盈盈的?但她又仿佛是在感動什麼……

    “翠巷到了,姑娘府上是哪一戶?”

    金銀兒猛地一慌,她“府上”是半里外的小破屋,這幾間豪華美宅她想住進去恐怕得等下輩子。眼下一轉,她力持鎮定的對他微微一福,“就是前頭的老宅子,公子你請慢走,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行嗎?不差這幾步路。”

    “若是給門房小僕瞧見我讓男人送回家,不太妥當是不?”金銀兒屏住氣息,等待他的“宣判”。如果他堅持的話,她這“千金小姐”的偽裝豈不是露了餡。

    辛格對她作了個揖,“既然如此,在下就回去了。夜安。”

    “夜安。”她輕聲道。

    直到瞧不見他的背影,她才撩高長裙,往半里外的小破屋跑去。老爹一定還未喝藥呢。

    于阿弄憨憨的說︰“辛兄弟,我覺得你是我的貴人耶。”天已大亮,上賭坊的客人多已回巢休息,養精蓄銳後再戰。

    正忙著將一頭卷發重新盤起的辛格不太經心的問︰“此話怎講?”

    “因為自從你來咱們逍遙居後,大伙多加了宮食一頓,三餐的菜色美味多了。”

    “以往孔、呃,老板他苛待你們?”墨黑的眼瞳泛出微不可見的寒芒。

    播播耳朵,于阿弄老實回答,“也不是啦!你可別胡說,要是老板知道我們嚼舌碎嘴,可是會毒打我們一頓,到時只怕連床都下不了。”

    “杖責?宮里那一套他也學了三分?”寒芒之中燃起烈焰,辛格感到一把怒火燃起。

    “什麼責?什麼宮?”哎,自己又變笨了,連辛兄弟的話也听不懂。

    “沒什麼。”看來他這真正的老板應該管管事了。

    “啊!”于阿弄用力拍了自己腦袋一下,“那個姑娘一定等得不高興了,都是我這笨腦袋,老是忘東忘西!”

    戴好巾帽的辛格緩言告訴他,“慢說,甭急。”

    “是、是,有一位叫什麼金子銀子的姑娘托我帶口信給你,她說她在逍遙居的小後山等你過去……”

    “金子?銀子?”姑娘?

    于阿弄突然神秘兮兮的壓低噪音,“你和她是不是人家說的……偷偷模模的私下訂情,那個什麼、什麼怕人棍打鴛鴦……”

    拜托,他這大食親王的?子是負了許多情,碎了花娘們的戀慕芳心,但是他可不記得自己和人談過情、說過愛。

    于阿弄把他的沉默當默認,“呵呵,被我說中了。別不好意思,你可是我于阿弄所見過最高大、俊美的男子漢。”他覺得自己變聰明了,真好。

    小山坡上,一抹縴秀的身影忙得不亦樂乎,當辛格蹙眉走近時,嬌小的身影正巧倒退幾步,跌入他的懷中。

    他沒有圈攏住她,只以右手按著她的肩頭,將她扳轉過身。

    “是你。”昨夜那個以餓虎之姿撲進他懷中的千金小姐。

    金銀兒燦爛一笑,清秀的臉兒沐浴在金陽之中令辛格微微閃了神。

    “我真怕你來晚了,這白粥冷了就不好下口。”

    “白粥?”他看向她身後正飄著熱煙的陶鍋,想走上前,才發覺身前還杵著一個她。

    隨著他瞥向自己的目光,金銀兒連忙退離他一大步。他會不會以為她是豪放無視禮教的小姐?男人喜愛的應該是謹守閨儀的嫻靜女子,她是否已惹他不快,讓他看輕了?

    辛格對她的困窘視而不見,徑自走向冒著煙氣的陶鍋。

    金銀兒小跑步跟上,蹲,盛起鍋里的白粥到小碗,再遞上裝有八色小菜的食盒。

    “為了感謝你昨晚的保護,這些是我小小的心意。”

    辛格望著眼前的食盒,的確是開了脾胃,里頭有好些菜色他不曾嘗過,他率性的就地而坐吃將起來。

    金銀兒技坐在他的身側,一顆心跳得厲害。

    凝睇著他的側臉,她發現比起一般男子還要深刻許多,這或許就是即便他穿著僕服卻仍顯出不凡光華的原由之一吧。他的眼窩深邃,鼻梁又直又挺,仿佛睥睨天下、惟我獨尊。

    她看得專注,直到他偏轉頭顱詢問她,“這個是什麼?”

    她低頭一瞧,發現食盒里的烤肉片和炒脆腸還有一大半,可是各式腌漬的酸菜和筍干小菜卻只留下一兩絲。

    “你怎麼盡挑些腌漬小菜配粥?”

    “原來這是腌漬小菜啊!”真是美味至極,往後他一定要廚工穆罕也試試這味食材。

    金銀兒有些詫異。“辛公子沒吃過腌漬小菜嗎?”這可是最平凡的菜肴,許多窮人家都自己動手腌漬好幾大缸呢,連福府的膳桌上也常出現。

    “你,銀兒是不?你怎麼知道我是逍遙居的小廝?”高掛的烈陽烘得她的腮頰紅撲撲的,他突然覺得她俏美無垢,足以吸引任何男子。

    一定是飽食所產生的幻覺。不需費力,他已經找著理由說服自己。

    “昨晚你和同伴交談時我得知的。公子你好,奴家姓金,名喚銀兒。”金銀兒小心的措辭。

    “銀兒姑娘,請直接稱呼我的名字,不必公子長、公子短的,我只是卑微的賭場小廝,可能還比不上貴府的長工。”

    “可是我也……沒有看輕你啊!你千萬不要自輕自踐,人的出身是由老天爺安排的,出身卑微並不是你的錯。”就像她,雖然是破落戶所出,十歲起就進福府和老爹一塊清掃馬廄,但是她從來不怨天尤人,而且樂觀的過著每一天。

    辛格一時興起,揚眉掀睫道︰“世人不都只瞧身家底子和表面風光?一個多金少爺和一名任人使喚,甚至打罵的小廝,之間的差別可是天雲地泥,而且殘忍無比。”

    “賭場的管事打你、苛責你?”這怎麼可以。

    有趣,她的模樣像是要保護雛雞的小母雞為了他抱不平,而要挺身而出。

    他的沉默令她更篤定他是遭虐的小廝奴。

    “我原以為可能是你沒吃慣米粥,所以自然也沒吃過腌漬的粗菜,因為我猜你是西域人吃慣大胡餅,但是現在我已經弄明白了,原來你連這等粗菜也覺得是美食,是由于賭場的管事虐待了你,他們是不是只給你野菜填肚?”主欺奴,多得是!

    勉強擠出愁慘的悲苦神色,他低聲說︰“只有剩食和雜糧可以裹月復。”

    “什麼!他們給你吃……吃賭客們的剩食!”太過分、太可惡、太叫她生氣,她為他心疼不舍啊。辛格演得更加賣力,“誰讓我是無父無母的棄兒,是人們口中的"雜種"。”

    金銀兒怒發沖冠,猛力一拳,指甲陷入了手心肉,“他們怎麼能這樣殘忍的對你!”如果她手中有刀,她真的想砍人。

    “我的確是個雜種!”父王,請原諒孩兒說謊。辛格痛苦的忍笑,以致雙肩上下聳動。

    金銀兒卻以為他是心傷,想也不想的將他擁抱住。

    “別傷心,你的出身並不是你能決定。況且人人都是平等的,即使窮苦過日,也可以過得快活。辛格,你不是雜種,你是爹娘愛戀的結晶、寶貝啊。”

    “哦?”他美麗的母親若是听了肯定直點頭。唉,他會不會演得太過火了,明明他是人人欣羨的辛格.亞伯拉罕啊。

    咦,她的懷抱讓他的心一陣柔軟,他發現她整個人微微地顫抖,是這兒風大的關系?

    他抬手捧起她理在他身前的容顏,意外的瞅見她淚濕羽睫。

    “哭什麼?”辛格莫名的啞了嗓,心亦為之一緊。

    金銀兒趕緊低下頭,她的哭相不太好看,尤其她那像是彎彎的月牙兒眼楮,一哭便腫得像核桃,眼楮不變得更細長了嗎?

    “別、別瞧。”

    他咧開嘴取笑她,“怕丑,還哭?”

    她是不想哭呀,但是忍不住,“淚水要掉,我也沒法子。”

    他發現她哭時,啜泣聲幾近听不到。像是刻意壓抑,讓他不得不動容。

    “你為了我這個雜種奴才而哭?”

    她抓住他的衣襟,“你好可憐、好悲慘。”至少她還有老爹一同挨過苦日子。

    滴水能穿石,金銀兒的淚將辛格的心淹了下,原本無感硬實的心,漸漸釋出柔情。

    他的補釘舊衣也沒逃過這一場水劫,淚印子越擴越大……

    好半晌——

    她的淚怎麼像流不盡似的,辛格的兩道濃眉越蹙越緊,“不準再哭。”她想把眼楮哭瞎嗎?還是想把她一生的淚水一次流盡?

    金銀兒一凜,隨便的抹拭去眼淚,推開他的胸膛。

    “對不住……奴家失態了,請你莫見怪。”

    聳了聳肩,辛格正色道︰“同情心太過泛濫不是好事,你應該珍惜你的眼淚。”

    “但我難過你的艱難……”

    “艱難或快活是我個人的事,與你何干?”這千金女看似慧黠,事實上並非如此,被他誑了,居然還為他心疼流淚?

    金銀兒怔然,他說的極是呵,他與她沒關系,她不需為他的辛酸遭遇掉淚。可是她已芳心暗許,對他的痛楚感同身受,就是忍不住心酸酸,眼。

    “哭得更丑。”他用衣袖替她抹去淚漬和殘余的胭紅。

    金銀兒忽然有點懂了,因為忍人不能忍的挨活過來,所以他才會偶爾有著吊兒郎當的放縱,讓她總是錯覺他是水火相融的雙面性情!

    “原來你是愛哭鬼。”他輕嘆,看了自己濕透的前襟一眼。

    努力的吸著氣,她警告自己,不許再哭個沒完,她很少哭,即使十歲那年為了找爹,孤身上山,被大蛇咬了一大口。

    見她陷入自己的思緒,他敲了她的頭一下,“該不是哭昏了?”鼻頭紅紅、眼眸晶亮的她看來雖不是什麼絕色,卻讓他覺得可愛。是挺耐看的。

    金銀兒因眼前放大的臉孔嚇了一跳,想站起身,可由于跪坐許久,雙腿一陣麻酸無力又跌坐回去。

    “我幫你。”辛格的雙手按撫著她的小腿肚。

    她的心要跳出喉口了,被他踫著的地方像被火灼過一般……

    “好些了吧?”

    金銀兒的臉燒紅一片,“謝謝你,辛格。”

    他噙著一抹帶有深意的笑,“你是第一個能讓我"服侍"的女人。”養尊處優的他居然也有伺候人的時候?白石若是親眼目睹肯定要掉下巴。

    為什麼?她突然覺得辛格不太像個賭場小廝,還是說他不應該屈居在逍遷居才對?

    偏著螓首,她問︰“其實你可以另尋東家,為什麼非要待在逍遙居?那兒龍蛇混雜,不是時時有輸不起的賭客鬧事、找架打嗎?”

    “唉——”他逼不得已啊,誰叫他是逍遙居的真正老板。

    “你有委屈?”所以才會這般無奈的深深嘆息。

    “因為被奸人所害的我,目前還欠有巨債,逍遙居的老板命令我必須做到老死,所以我這輩子都擺月兌不了當人奴隸的命運。甚至可能隨便一個意外,不是死在賭容之手,也有可能被官府查抄入獄。”

    “逍遙居不是聞名京城的豪華賭坊嗎?難道官老爺還會胡按罪名?”

    “難說。”千金女就是這麼好逗弄。唉,所以他一向愛逛煙花地,畢竟大家閨秀一類全是中規中矩得令人反胃。

    金銀兒真的急了,她站起身以粉拳擊掌。

    “這世上的清官都死了,雖然現下是太平之年,但總有些貪官奢想收受好處,如果油水少了,他們肯定要刁難人。”所以危險極了。

    “金姑娘倒是聰慧。”還不算笨得過火。辛格傲岸的身軀站起。

    “你欠賭坊多少債?”

    “這個……”說多或是扯少的好?

    “快告訴我呀!”她急得很,像是暴躁的小野獸。

    他笑了,發自肺腑的愉悅大笑。“五百兩白銀。”

    “五百……”金銀兒差點岔了氣兒。天啊,這是她做十輩子的粗繡工也賺不到的薪餉。

    辛格幾乎要捧月復狂笑了,“是的,所以我永遠也還不了債,無論如何的勤奮吃苦,不過,要是哪天來個意外我就可以重新投胎,反正債多不愁,愁亦無用。”

    意外?她臉色瞬時刷白,腦子里像有上千根的細針刺著。她不要他枉死啊。

    涼涼的諷聲再起,“這並不干你的事,你不必畏恐或掛懷。”怕了吧,看你是否如我所料的避之惟恐不及。

    她看了他一眼,深深的,然後撩起長裙沖下山坡。

    “果然視我這永不翻身的窮酸男為毒瘤,人性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他復又坐下,拿起食盒吃將起來,白粥已冷,腌漬的菜絲酸澀難以入口。奇怪,剛才他吃得津津有味的食物怎麼變了味?

    包奇怪的是他的心空空洞洞,泛出陣陣的冷意。他瞧著那漸行漸遠的縴細身影,于風中飄飛的烏絲長發,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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