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醬門虎女 第一章
    唐家醬料天下香,當家盼女欲成狂,

    男兒生到一十八,盼得一女唐十九。

    唐十九啊唐十九,長大成了虎姑婆,

    溫柔婉約都沒有,只有棍棒加拳頭。

    就算嬌容美如玉,金山銀山當嫁妝,

    娶妻莫娶唐十九,否則有錢命沒有!

    清脆童稚的歌聲,在街頭巷尾飄揚,孩童們聚集街旁,朝著一戶厚門高牆的富貴人家,唱著京城里人人耳熟能詳的童謠,每唱個幾遍,就嘻笑成一團。

    拌聲伴隨著微風,飄進唐家內院,屋里的僕人們听著歌詞,個個都嘴角抖顫,忍著不敢放聲大笑。

    倒是總管听不下去,氣呼呼的沖出來,雙手胡亂揮舞,急著要驅散那群孩童。

    “去去去,全都到別處去,小心我家小姐回來,逮著了你們,一人賞一棍子。”他探手就抓,想逮幾個來好好警告,無奈這些娃兒,個個靈活得像猴子,繞著他左閃右躲,玩起官兵抓強盜。

    “啦啦啦,抓不到、抓不到!”

    “來啊,來抓我啊!”

    “你跑快點啊,我在這里等你啊!”

    小孩子嘻皮笑臉的挑釁,繞得他昏頭轉向、眼冒金星,沒一會兒就氣喘吁吁,只能杵在牆邊直喘氣,累得無力再追。

    孩子們更樂,嘴上唱得更大聲了。

    唐家醬料天下香,當家盼女欲成狂,

    男兒生到一十八,盼得一個唐十九。

    唐十九啊唐十九,長大成了虎姑婆……

    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夾雜在歌聲之中,小孩子們听見馬蹄聲,嘴上的歌聲一個接一個的斷了,小腦袋瓜子全都轉了方向,望向街道的另一端。

    只見黑馬疾馳如風,蹄聲轟震如雷,一匹黑馬撒蹄飛奔,朝唐家大門逼近,速度快如流星,轉眼已來到幾丈之外。

    馬背上的騎士,一身黑色的窄袖勁裝,緄著紅緞的邊。因為快馬疾行,絲薄的衣料獵獵作響,全都緊貼在身上,將曼妙誘人的身段展露無遺。

    那群頑皮的孩子們,瞧見馬背上的年輕女子,像是見著猛獸的小動物,紛紛發出怪叫聲,驚慌的開始拔足狂奔。

    “啊,虎姑婆回來了!”

    “快跑快跑!”

    “哇啊,救命啊!”

    “快啊,被逮著了,就要挨棍子了!”

    小孩們驚叫連連,躲的躲、逃的逃,丟下喘氣不已的總管,全都跑得不見人影。

    黑馬狂奔,直抵唐家大門前,在沖撞進門的前一瞬間,女子低喝一聲,雙手急扯韁繩,疾馳中的駿馬,竟被她一扯而停。

    馬兒昂首嘶鳴,雙蹄懸空亂踢,在落地的同時,她也矯健的翻身下馬,站上唐家門前的石階。

    嚇得孩子們一哄而散的女子,並不是青面獠牙的母夜叉,相反的,她秀眉大眼,輪廓深美,艷麗之中透著英氣,是個美艷的美人兒。一枚烏玉發環,套住扁滑如緞的發,扎成一束長長的辮子,俐落的甩在背後。

    見著站在門口的總管,唐十九紅唇一張,劈頭就問。

    “我爹呢?”

    “老爺他、他——”總管還喘不過氣來。

    “他怎麼了?”她秀眼圓瞪,神色不耐,反手從馬鞍旁抽下一根齊眉高的玄色木棹。

    總管嚇得連退數步,深怕那根木棹,就要當頭打下。這麼一嚇,他出氣多、入氣少,喘得更厲害,根本無法說話,只能顫抖的伸出手,往門里頭指去。

    唐十九抓起隨身的玄色木棹,舉步就往自家內院沖。奴僕們都曉得她的脾氣,瞧見她拔山倒樹似的驚人氣勢,全都自動閃邊,貼緊牆壁站好,就怕礙著她的路,會被她一腳踢進荷花池里。

    發辮飛揚,修長的身影閃入內院,直奔爹爹居住的主屋,來到門前,她毫不猶豫的舉腳就踹。

    砰的一聲,門扉重重撞上牆壁,當場半毀。

    “爹!”她焦急的大喊。

    “那個——你爹在里頭歇息!”

    賽華陀嚅聲回答,心里暗暗慶幸,還好自個兒有先見之明,挑了個離門最遠的位置坐著,否則讓十九這麼驚天動地的一踹,他非得連人帶門,一塊兒被撞去貼牆不可。

    “我爹爹怎麼了?”她大步跨到桌旁,雙手緊握,明眸里盈滿急切。

    時序入夏,近日的氣候正適合釀醬,她正在城外的醬場里,指揮著釀醬師傅們下料釀醬,把炒碎的大麥倒進樽桶,卻有人急急忙忙的趕來通報,說爹爹在青龍湖畔昏倒,她立刻跳上駿馬,急如星火的趕回來。

    “呃,他病了!”賽華陀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雙眼低垂,回避著她的視線。

    “病了?他出門前還拿著刀,嚷著要去跟老友比試,怎麼會突然就病了?”唐十九難以置信的說道,不敢相信身子硬朗的爹爹,居然會說病就病。

    賽華陀打開藥箱,整理名貴草藥,還是不敢看她。“他、他那是心病,心病還得心藥來醫。”

    話還沒說完,只見眼前一花,珠簾劇烈晃動,唐十九已經掀簾闖了進去。

    “爹!”她沖到床邊,粗暴的抓起錦被,唰的一聲就扯開來,整件扔到床下去。

    鋪著香軟錦褥的床上,臥著一個清瞿俊朗的中年男人。他臉色灰白,雙眼緊閉,一手還摀著胸口,嘴里不時發出申吟,仿佛已經病入膏肓。

    “你今早出門,要去跟那些叔叔伯伯們見面時,不是好好的嗎?”瞧見爹爹神情痛苦,她把木棹一扔,急忙在床邊坐下,心里不但焦急,也納悶得緊。

    今兒個晴空萬里,爹爹早上找了三五好友,相約在青龍湖畔斗酒比武,說什麼絕對要大醉而歸,才隔了幾個時辰,卻傳來他病倒的消息。該不是酒喝多了,所以喝出問題了吧?

    “別再提那些老家伙,我要跟他們絕交!”唐威猛地睜開眼楮,一想起那群老友們,就恨得牙癢癢的。

    “為什麼?”

    提到這件事情,他就覺得一陣心痛。“那些老家伙,今兒個居然全都抱著孫女來跟我炫耀!”

    唐十九翻翻白眼。

    “那又如何?你有孫子啊!還多到你連名字都記不得。”

    她的十八個哥哥,只要有娶嬌妻的,就盡職的增產報國,像是在比賽似的,一個接一個的生,生了一大堆,努力給爹爹添孫子。

    “但是,我沒有孫女啊!”唐威委屈的大叫,雙手捧著心口,眼楮里居然還閃爍著淚光。

    又來了!

    “搞半天,你根本是裝病啊”她撐著額頭申吟,只要爹爹一提到這個話題,就覺得頭大。

    唐門是醬料世家,創業至今已有五代,所釀的醬料遠近馳名,就連皇宮內院所需的醬料,也全由唐家負責供應。

    只是,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唐家不但生意興旺,就連男丁也興旺,不但興旺,還興旺過了頭,三代共有幾十個兒孫,都全是男兒身,生不出一個姑娘家。

    唐威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十幾年,總算盼出了個女兒。想當初十九出生時,他欣喜若狂,還跳上唐家的屋頂,仰天狂笑了整整兩個時辰。

    只是,寵了女兒二十幾年,他又開始心癢難耐,渴望含飴弄孫。而且,他想抱的不是孫子,而是寶貝女兒生的外孫女。

    “十九,我只能指望你了。”唐威握住寶貝女兒的手,一副可憐兮兮、求“外孫女”若渴的模樣。

    她捏緊拳頭,眯著晶亮的眸子,這會兒不只是覺得頭大,甚至還開始覺得頭疼欲裂了。看來,跟爹爹相比,她才是那個需要大夫的人。

    “你就為了這件事情,特地把我找回來?”她咬牙切齒,把話從牙縫里擠出來,艷麗的臉兒罩上一層寒霜。

    “這件事情很重要啊!”唐威振振有詞的回答。“你那個鐵板神算孟叔叔說了,唐家的兒女里頭,就只有你命里有女兒,所以……”話還沒說完,他的雙手已經空了。

    唐十九已經忍無可忍,懶得繼續這惱人的話題,當場拋下淚眼汪汪的爹,快步離開床鋪,抓起扔在一旁的木棹,轉身就往外頭走。

    “等等,你要去哪里?”唐威撐起身子,急忙大叫。

    “我很忙!”她頭也不回的回答,腳步更快,筆直的往外頭沖,急著要離開這間屋子,逃避爹爹的殷殷期盼。

    “十九,回來啊!”

    “少唆!”

    “十九……”

    “煩死了,我沒空啦!”

    唐威的聲聲呼喚,陰魂不散的從屋里追了出來,她一路跑得飛快,迅速穿過回廊、繞過偌大的庭園,直奔回門前,一把抓住韁繩,翻身就躍上黑馬。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的總管,見她來去匆匆,連忙壯著膽子上前詢問。

    “呃,那個,小姐,您、您是準備再回醬場去嗎?”醬場里工作繁復,每樁每件都缺不了唐威的掌上明珠,上百名釀醬好手,全需要她監督指揮。

    “我要去收帳!”讓爹爹這麼一鬧,她心情大壞,不想再回醬場,只想發泄怒氣,想找個倒霉的家伙來“紓解”一番。“說,哪個地方欠咱們的債最多?”她杏眼閃亮,殺氣騰騰的喝問。

    總管冷汗直流,腦子里閃過帳簿上的紀錄,火速說出答案。

    “龍、龍門客棧。”

    “好,”唐十九一揮木棹,策馬轉了個方向。“我就去龍門客棧!”

    龍門客棧就位在玄武大街旁,平日里賓客滿門,今天卻一反常態,門前冷落車馬稀,客棧內更是空蕩蕩的,不見半個客人上門。

    只是,門里門外冷清,屋頂上卻有好戲上演。一個膚白如玉、眼若晨星的美人兒,正半臥在那兒,悠哉的飲酒作樂。

    “嗯,好酒、好酒,不愧是貴江春!”她醉態可掬,酒氣蒸紅粉臉,熱得她全身酥軟,凝玉似的指,開始解起衣衫上的扣子。

    那春光彌漫的美景,要是讓哪個男人瞧見,包管連眼珠子都會跌出來,恨不得能變成為屋頂上的一塊瓦,好跟她多“親近”些。

    可惜,如此美景,可沒哪個男人有福分、有膽量能夠欣賞。

    屋檐下頭,有個身穿黑衣的男人把守,冷瞪著遠近的行人。他防守極嚴,隔壁幾扇欲開的窗戶,才剛推開一條縫兒,就被一記凌空射來的飛刀牢牢釘死,嚇得人人縮頸閉眼,根本不敢往屋頂多瞧一眼。

    在這冷戾的目光下,突聞馬蹄急響!

    一匹黑馬馳近,橫越玄武大街,騎到客棧門前。來人拉韁勒停,馬兒人立而起、長嘶急鳴,停在那黑衣男人的面前。

    男人一步未閃,冷冷的看著對方。

    馬上的女子挑眉,一雙明媚卻英氣十足的眼,看著杵在門前的“門神”,非但沒有嚇退,反倒還下巴微揚,傲然的開口。

    “你家主子呢?”唐十九高踞馬上,雖然模樣艷麗絕倫,卻穿著得像個男子,就連言行舉止也粗魯得很,讓人不敢恭維。

    黑衣男人面若鐵石,吭都不吭一聲,像是沒听見她的問話。

    她雙眼圓瞠,正準備開口罵人,一件冷冽清涼、用金絲繡著朵朵菊花的罩衫,卻輕飄飄的落了下來。

    她接住那件罩衫,抬頭往屋頂看去,而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對在日光下,粉女敕白晰的肩頭。

    聲如霹靂的喝問,如旱天雷般響起。

    “你在做什麼”

    喝得半醉的龍無雙,疑惑的探出腦袋,發現那聲喝問是來自十九,立刻笑開了臉。

    “唉啊,唐姑娘,原來是你啊!”她笑咪咪的打招呼,玉足掛在招牌上,滿不在乎的晃啊晃。“我在喝酒啊,你也上來喝一杯吧!”

    唐十九對美酒沒興趣,對她的半果卻很有意見,不客氣的指著屋頂大罵。“喂,你這女人,還要不要臉啊?居然連衣服都月兌了!”

    周遭的行人同聲抽氣,卻沒人敢抬起頭來,就怕要是多看一眼,黑衣人的飛刀,就要招呼到自個兒眼珠子上。

    “別擔心,沒人看見的。”龍無雙像是只慵懶的貓兒,趴在屋檐上,望著門前的貴客嬌笑。

    “沒人看見,並不代表你就可以月兌到只剩下一件肚兜啊!”十九雙手插腰,瞪著屋頂上半果的美人,那雙漆黑的眼兒,在惱怒時顯得更加晶亮。“我有事找你,快點給我下來!”

    “唔,再等一會兒嘛,我酒還沒喝完……”龍無雙醉喃著,又斟了一杯酒,徐徐啜飲入喉,雙眼因酒意而迷離。

    一聲忍無可忍的怒叫,又在門前響起,震得人人心頭一驚。

    “開什麼玩笑?你居然要我等”要是真等到龍無雙喝完那壺酒,只怕連太陽都要下山了!

    山不轉路轉,既然“債務人”不肯下來,她這個“債權人”只能上去逮人!

    只見黑影一閃,唐十九躍離馬背,發辮甩動,輕易就跳上屋頂。她一手拎起醉軟的龍無雙,另一手舞著木棹,往腳下那些看來精致閃亮,且極為昂貴的青色琉璃瓦重重一擊。

    嘩啦啦!

    龍門客棧屋頂,當下破了個大洞,唐十九拎著龍無雙一躍而下,直接從那個大洞進了客棧。

    客棧里陳設雅致,格局別具巧思,所用的桌椅與擺設,更是講究,全是由上好的木材制成。廳內頂上還掛吊著數盞宮燈,正散發出熠熠光芒。

    燈光之下,一個白衣銀發的男人站在櫃台後方,神色自若的撥動算盤,算盤珠子在他手中,搭搭搭搭的響著,聲音規律而悅耳。

    听見屋瓦碎落的聲音,他不驚不駭,只是抬眼望來,臉上盡是有禮的笑。

    “歡迎唐姑娘。”他禮數周到的說道,連眉毛也沒動一下,仿佛有人踹破屋頂,拎著衣衫不整的主子從天而降,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長辮一甩,險些打到那張溫文的笑臉上。十九看也沒看他一眼,單手一揮,不客氣的打發他去辦事。

    “去弄壺熱茶來,讓她醒醒酒,我今天有帳要跟她算。”

    “是。”銀發男人不以為杵,仍保持微笑,從容的走進廚房去張羅。

    半醉的龍無雙軟得站不住,伶俐的丫鬟立刻奔了進來,攙著她坐上青瓷椅墩,再接過那件罩衫,仔細的替主子穿妥衣裳,遮住那白馥馥、軟女敕女敕的肌膚。

    那雙猶有醉意的眸子,輕眨了幾下。“唔,算帳?算什麼帳?”她滿臉無辜的問。

    “算你這間龍門客棧,拖欠我唐家的那些帳。”

    “喔。”

    听見那軟語輕喃、漫不經心的一聲“喔”,唐十九心里有氣,不由得重拍石桌,傾身朝那張醉紅的臉兒逼近。

    “喔什麼喔?少給我打馬虎眼!想你這間客棧,從開幕至今,每月吃掉我百來斤的上好醬油,跟大量的辣醬、面醬、甜醬、豆瓣醬,你是付過一文錢沒有?”她氣勁一發,手里的木棹狠插入地,當場入土三分。“告訴你,惹得我不高興了,管你是誰的女兒,這店我都照砸!”

    火烈的怒氣撲面而來,掃得龍無雙微醺的酒意,當下就吹跑了八成,她又眨了眨眼,撩開額前發絲,眼神已經清明許多。

    “唉啊,別發這麼大的火兒,我們不是好姊妹嗎?”她甜笑著安撫,露出難得的耐性。“先前四川貢鹽跟南方薏芢那兩件案子,咱們不是合作得挺愉快嗎?那案子到現在都還沒破呢!”

    明媚的眸子斜睞,冷冷的瞪了她一眼,擺明了不願意提起那些“豐功偉業”。

    濃郁的茶香飄來,銀發男人端著漆盤走來,交給丫鬟,接著就回到櫃台後方,又埋首撥起算盤,規律的音韻再度響起,回蕩在冷冷清清的客棧里。

    熱燙的好茶擱在桌上,冒著縷縷香氣,旁邊還擱著幾碟精致茶點,令人垂涎欲滴。

    “來,這是羅家特地送來的好茶,你嘗嘗。”龍無雙紓尊降貴,傾身替十九倒了一杯滇紅金芽,順口問道︰“怎麼,你心情不好嗎?脾氣大得活像吃了幾斤火藥似的。”

    “火藥,哼,你自個兒吃吧!”她冷哼著。

    “如果好吃,我就吃。”龍無雙端茶就口,然後隔著杯緣,望著艷容凝怒的十九。“說真的,你若是有什麼煩心的事,不妨跟我說說。”

    雖然酒意仍在,但她聰明過人,一眼就看出,收帳只是個借口,唐大姑娘這次登門造訪,是存心想找麻煩,發泄心里的火氣。

    上等好茶送到面前,十九當然沒有不喝的道理。她端杯飲盡,再豪邁的一抹唇,重重把杯子放下,精致的瓷杯當場裂了幾道縫兒,丫鬟立刻替她換上新的杯子。

    “我缺個男人幫我生女兒!”想起這件事情,她就覺得心煩。

    這些年來,爹爹軟硬兼施,不知道跟她提過幾次了,各種手段幾乎全數用盡,就是要逼她生個女兒出來。

    “噢,”龍無雙恍然大悟。“唐伯伯又催著要抱外孫女了?”

    同是京城名門,經營的又是飲饌之業,唐家跟龍家可謂是世交,兩人年紀相近,除了生意上有往來之外,也稱得上是私交甚篤,對于唐家的事情,她可說是了如指掌。

    “他這次還給我裝病!搗著心口在床上唉唉喘喘,像是我不去生個外孫女給他,他就要立刻翹辮子!”說到激動處,十九的怒火又燒上來了。“媽的,說得容易!我一個人要怎麼生啊?”

    京城里的人們,對她這個悍女可說是懼如蛇蠍。她生肖屬虎,一些好事的家伙,在背後里偷偷稱她是虎姑婆,還編了兒歌,讓孩子們街頭巷尾的傳唱。

    她的火爆脾氣和敢言敢行的性子,早已嚇壞不少人,這會兒別說是她忙于釀醬之事,沒有時間找男人了,就算是她有時間,京城里也沒有男人願意“捐軀”,協助她生孩子啊!

    瞧著十九柳眉緊蹙,龍無雙斂袖,又替她添了些熱茶。

    “喔,這件事情倒容易解決。”

    她挑起彎彎的眉,滿臉不信。“你能解決?”

    “普天之下,還有什麼事能難得了我?”那張粉臉上笑得極甜,口氣卻大得很呢!“首先呢,得先幫你找個男人。”

    “廢話,不然我自個兒能生嗎?”十九啐道,雙手環抱在胸前,黑色的衣料扯緊,強調出縴細的蠻腰,以及胸前那令男人血脈僨張的誘人曲線。

    龍無雙就事論事,雙手一攤。“你先開個條件。”

    “要配得起我唐十九,起碼也得是天下第一的人才樣貌。”

    “那有何難?我龍門客棧里,多的就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會賴帳嗎?”她冷冷的問。

    “唉啊,這件事情先擱下別提嘛!”龍無雙四兩撥千斤,熱心的替債主出主意。“來,說吧!你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選?”

    十九眯著眼兒考慮,編貝般的齒,輕咬著紅艷的唇,腦子閃過幾個男人的面孔,幾經篩選剔除後,只剩下一個還算過得去的人選。

    “旭日公子。”她答道。

    錢家的那個獨子,雖說是不務正業,但是樣貌倒是挺不賴的。再說,旭日公子的五個姊姊,都是貌美如花,有了他的種,生出來的女兒肯定也是漂亮得很。

    龍無雙卻不贊同,連連搖頭。

    “不不不,那旭日公子雖然俊美,但是年紀輕輕,未經琢磨歷練,只怕是火候不足,哪里配得上你呢?”她站起來,負手信步兜了一小轉,眼波慧黠的閃了閃。“我倒是有個更好的人選。”

    “誰?”十九柳眉半挑,表情有些詫異。她想不出京城里頭,有哪個男人會比旭日公子更順她的眼。

    龍無雙笑而不答,慢條斯理的在大廳里走過來、走過去。偌大的客棧里,除了她繡鞋輕踏的腳步聲外,就是那搭搭搭搭響個沒完沒了的撥算盤聲。

    “他啊,可是我的壓箱寶,要不是唐姑娘有需要,我還舍不得『捐獻』出來呢!”她邊走邊說,逐步走近櫃台,紅唇彎彎,眼里閃過狡獪的光芒。

    “我可警告你,要是那家伙不入我的眼,我當場就拆了你這間客棧!”十九冷笑幾聲,抽出那根木棹,直指著那張粉臉。

    “行,包你滿意的。”

    “那人呢?快點喊出來讓我瞧瞧!”

    “人嘛,不就站在那兒嗎?唐姑娘老早就瞧過啦!”縴縴玉指往前一伸,指尖直指著櫃台,只差幾吋就要戳中銀發男人的胸口。

    搭搭搭搭搭、搭!

    撥算盤的聲音驀地停了。

    站在櫃台後方的銀發男人,很緩慢、很緩慢的抬起頭來,臉上那抹溫文的笑意,這會兒全都消失不見了。他先是面無表情,極度冷靜的看著龍無雙的指尖,然後轉過頭,左右張望尋找,期望她所指的,是別的“受害者”。

    很不幸的,他的希望很快落空了。櫃台四周,除了他之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龍無雙還輕笑一聲,咚咚咚的跑到櫃台旁,硬是把他拉出來,拖到十九的面前,熱切的開始推銷。

    “唐姑娘,請看看,這位就是我龍門客棧里,堪稱天下第一的大掌櫃。他姓宮,名清颺,客棧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由他一個人打理,不但樣貌頂尖,就連腦筋都是一流的!有了他的『協助』,包管你能生出個漂亮聰明的女娃兒。”

    “太老了。”十九只瞄了一眼,就判定此人擔不起這個“重責大任”。

    瞧他滿頭銀發,根本就是個老頭子,誰知道這把老骨頭,上了床還能剩下幾成的“戰力”?說不定沒還開始辦事,他就禁不住刺激,一命嗚呼了!

    “不老不老,他今年不過三十有二。”

    “三十二你少蒙我,他的頭發比我爹還白。”她原本以為,這家伙起碼有五十歲了!

    “噯,我真的沒騙你,他是少年白頭嘛,你要是介意,只要拿碳粉來染一染就行了。”

    看在龍無雙如此“大力推薦”的分上,十九總算眯起眼楮,認真打量起全身僵硬、臉色鐵青的宮清颺。

    這些年來,她見過他無數次,卻未曾正眼瞧過他,直到今時今日,才像是初次見到他似的,仔細的打量著。

    除卻那頭銀白得刺眼的發不提,眼前這個男人雖然年紀不小,卻絕不是一腳踏進棺材的老頭子,相反的,那張臉仍俊俏得讓女人心動。

    他的濃眉斜飛入鬢、雙眸炯亮,身穿月牙白的絲綢長衫,腰間一束烏紗帶,的確比旭日公子更出色,找遍京城,只怕都尋不見比他更俊美的男人。

    “來,轉一圈讓我瞧瞧。”十九抬起左手,拇指與食指一擦,打了個清脆的響指,示意宮清颺轉圈“展示”一下。

    他卻不動如山,站在原地,俊美的臉愈來愈鐵青,下顎緊繃得像是要碎裂了,手里的烏木算盤,更是被握得嘎嘎作響。

    十九干脆主動上前,繞著他轉了一圈,明媚的眼兒沒漏看了他俊美無儔的臉,更沒漏看了他修長的身段,跟他的臀。

    嗯,很好很好,雖然隔著那件白袍,但她仍可以瞧見,他的臀的確夠挺、夠翹呢!

    她愈看是愈滿意,像是發現上等原料般高興,先前的怒意,早已蒸發得涓滴不剩了。

    “好,就是他了!洗干淨點,明天就送到我那兒來。”

    “沒問題。”龍無雙爽快的回答,眼底眉梢都是笑意。“那麼,敢問唐姑娘,那些醬油、醬料的欠款,是不是就……”

    “放心,只要他『協助』我生了女兒,那些欠款就一筆勾銷。”

    “一言為定!”

    兩個女人各取所需,談得不亦樂乎,卻壓根兒忘了詢問“當事人”的意願。

    爆清颺被晾在一旁,全身僵硬,因為震驚過度而無法動彈。他頭皮發麻、手腳冰冷,聰明的腦子,有生以來首度罷工,只剩下一片空白。

    直到兩個女人擊掌為誓,互相許諾,洽談“外借”事宜時,他才猛然醒悟過來——

    他被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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