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狂 第五章
夜幕輕輕張開,雨幕緩緩退去,雨停了,夜蟲開始啼叫,空氣變得清新干爽,天地仿佛都被這場雨洗淨了。
香思側身躺在柔軟的床榻上,荊無痕結實的手臂環住她那縴細似柳的腰,她光果的背貼著他溫暖結實的胸膛。
昏暗的房間里,月光悄悄透窗迤灑進來。
香思心滿意足地凝視著窗屝外的夜,喃喃道︰“你知道嗎?我最喜歡旅游了,喜歡登山,立誓賞遍宇宙間名山勝景,一點兒也不覺得累。每一次都興致勃勃地期待下一次的出游,朝思暮想著還有什麼瑰麗的風景讓我欣賞……”她轉過身來,望上荊無痕那雙溧下見底的眼楮。
荊無痕只手撐著上半身,俯視著枕上她明媚的臉蛋。
香思仰望他,像是要望進他心坎深處。“但這是第一次,我哪兒都不想去——”香思溫柔地撫上他削瘦剛毅的面容,“光這樣看著你我就哪兒也不想去了……”
荊無痕沒有說話,他注視她閃爍著水光的眼楮,听見她哽咽沙啞地道︰“我覺得我好幸福……”
荊無痕冷俊的面容沉默著,身下伊人如此柔媚,他大掌溫柔地撫過她額頭,撫過她細長的眉,輕描著她飽滿紅潤的唇。
荊無痕不善承諾,不善表達感情,但是他此刻望著香思的心情是澎湃而洶涌的。
香思微笑地看著他那黝黑的眼楮。“我知道……你也喜歡我。”她溫柔地肯定道︰“你不用說,我明白。”
是這樣善解人意這樣聰慧敏感的女孩,荊無痕胸腔漲滿對她的情潮,他如何不動心,面對這樣可愛美麗的小東西,他的心再冰冷、再堅毅,只消地一句話、一個微笑,彷佛就能輕易地擊碎。
荊無痕什麼都沒說,柔情蜜意的情話不適合他。荊無痕只是俯來,輕輕覆上她美麗的唇,他的氣息就代表他的誓言,他封緘的吻代表著他的心意深切的吻暖和了她的心,那炙熱的吻藏有他心中的情火,那個吻從溫柔變得饑渴而狂野,需索她所有的芬芳,抽空她的思緒,許久,當她被吻得神思騰飛喘不過氣時,他終于放開了她。
香思輕喘,身體變得又熟又燙。
荊無痕模住她艷紅的頰,眼色一黯,如闇夜般溫柔地凝視她。
香思還在為那個激情的吻悸動不已,她舌忝舌忝唇既天真又無辜地眨眨眼楮。
“老天,我真喜歡你的吻。”她坦白道。忽然她駭住了,是真的嗎?她看見荊無痕嘴角輕揚,露出難得-見的笑意。
看見這一抹難得的隱約笑意,香思的心整個融化了。他是一個這麼孤寂的人,她想,就算傾盡所有,她也要溫暖他。就算他的心好冷,只要她願意去愛,一定會熱起來……地一定辦得到,天下間,只要是香思想做的事沒有成不了的。
這個似有若無的微笑令香思相信,他肯定是喜歡她的,她是他唯一的女人!
香思微笑的跳下床,披上床畔薄衫。“我差點忘了——”地拎起外裳抽出夾袋內的譜子。
“上回我丟了這個,特地下山去找……”她拿著琴譜踅返床邊坐下,將琴譜遞給他瞧。
“你可以和我合奏麼?有幾個音律是我的琴沒法彈的。”
荊無痕接下那本老舊的譜子,看見封面一個斗大的“別”字印,臉色驟變,忽然用力揪住譜子?這……這本譜子……
“怎麼了?”香思意識到他情緒的轉變。
“妳……怎麼會有這本譜子?”
“喔……這譜子是我自小被棄時,就擱在我衣服內的,同那把相思琴一起。”
荊無痕忽然用一種很復雜的表情看她,那表情令她覺得陌生而寒冷。
香思下意識退了一步。“怎……怎麼了?”為什麼忽然用這樣寒冶的眼神看她?
小時候便听得義父手刃別府十幾條人命,為的是一把琴、一本譜子。蔚香思?一個被棄的孤女,一把老舊充滿歷史的古琴,一本塵封的譜子——荊無痕打心底徹骨的寒冷起來,他忽然猛地伸手揪住香思手腕用力一扯,香思吃疼,往他的方向倒去。
下意識她右手真氣一蓮就要擊出,忽地硬是扼住了,任自己倒他身前,她仰著臉不解地望著他冶俊的黑眸,怎麼了?香思眼中盈滿困惑。
荊無痕眼中凝聚殺意,香思一陣寒冷。先前他不是笑了嗎?先前那黝闇的瞳眸不是溫柔得如夜麼?她做錯了什麼?
“妳是誰?”其實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但是……但是她眼中滿是無辜和困惑。
“我是香思,蔚香思。”
“我問的是妳真實的身分,妳的父母是誰?妳千里迢迢來此為了什麼?處心積慮留下為的是什麼?裝作一副柔情似水的表情更是為了什麼?”騙他與她合奏好毀了寒魄琴麼?和他交歡好伺機殺了義父麼?短暫的愛意,初生的情意,瞬間被他眼中冰冷的毅意湮滅殆盡。“回答我!”他命令,掐住她手腕的力道毫不留情,香思疼得皺眉。
香思啞聲冷靜地回答他。“我沒有父母,自幼就被丟棄龍虎門外,天地就是我父母;我千里迢迢而來——”她明澄的眼瞳閃爍如月般純淨的光輝,定定地瞧入他狂亂的眸庭。“為的是尋找我命定的天子處心積慮的留下,為的是和我的真命天子相守;裝作一副柔情似水的表情,是每一個女人看著她愛的男人該有的模……”她無助地道。“你掐痛我了。”
美麗的眼楮漾起水氣,是淚麼?他胸腔一緊。“我該相信妳麼?”荊無痕頭一回感到不知所措。到頭來這些柔情蜜意會不會是一場陷阱?“妳美麗的外表下懷的是怎樣的心?”
“你在怕什麼?你在懷疑什麼?”香思強忍著手腕傳來的痛意,勉強地微笑,聰慧的一對靈眸直直望住他。
“你不要怕……”她只手探向他赤果的胸膛,貼住他溫熱的心房。“你的心又跳得這麼急了……”她吐氣如芳蘭。“你瞧——”她忽然側身,手離開他胸膛,探向被褥下頭,模出一粒紅艷的藥丸。
無痕眼-凜,那是他隨身帶著的花毒。“妳怎……”
“我偷的。”她眼楮綻放著妖魅的光芒,任性地紅唇微噘,將那只藥丸捻在指尖,笑瞇瞇斜眼瞧他。
“我偷來作紀念,是它讓我們溫存,讓我們的緣分千里迢迢相系。”她狡猾地笑,像頑皮的誘人的仙子。
“你不要怕我,大不了我再吃一顆毒藥,你就不怕了,你瞧——”她仰頭張唇,作勢要吞下毒藥,忽然他擊開她的手。
“不要!”
紅色藥丸飛出去滾落床邊。香思眼色一黯,垂下臉。笑容隱去了,她注視著雪白的床褥,美麗的紅唇抿起了。
荊無痕注視她低垂的臉,注視那垂下的羽毛般柔軟的眼睫,她抿緊的唇辦微微顫抖,臉色異常蒼白。
她傷心麼?她是該傷心,他本就不是一個懂得呵護女子的人。室內一陣沉默,荊無痕矛盾而復雜地俯視她,她則低著臉,低垂著眼楮,然後他看見晶瑩的淚珠一滴兩滴三滴地墜下,濡濕了床鋪……
恁是香思再不願相信,也聰明的意識到一些不幸的預感。那本譜子代表著什麼,讓荊無痕瞬間變得如此冷漠。她不敢想,她笑不出來……“那種焚身的痛,我再也不要妳嘗……”
香思一怔抬起臉,震驚地望著他,他黝黑的眼楮此刻已褪去了殺意,重新添上了溫柔。
“無痕……”
必于這譜子的歷史,無痕相信她一點都不明白;關于她的身世,也許真的沒有人告訴她。
看見那張淚痕斑斑的臉,他冶硬的心腸竟也疼了起來。“我有話想同妳說……”他穿起衣服,拿來一件披風幫她罩上。“妳跟我來。”
天地昏暗,冶風襲襲,兩條人影穿越密林,穿越重重芒草,忽然眼前豁然開朗,寬闊的草原映入眼簾,
那是一處高地,下方是一大片綿延無盡的草原。一輪明月高掛天際,繁星熠熠。隨風起伏的草原上,銀色的流螢幾千幾萬的穿掠飛越其間,畫出千萬道燦爛的銀芒。
香思被那自然的美景驚愕得睜著眸說不出話。
荊無痕環住她肩膀,凝視前方遠處。“我父親是當今聖主御用軍師。我本性聶,是官人子弟。當年我父親正逢仕途不順,又得我這銀發之子,故听信道士之言,將我棄之;母親也因我發色怪異,深怕父親問罪,亦棄我不顧,頃輒之間,我成了鄉野鄙夫之子,因我生性沉默寡言加上銀發被眾人視為妖物,受盡世人排擠鄙視。最終,竟獲武林人人仇視、惡貫滿盈的三大惡人收為義子。”他冷淡的描述仿佛說的是旁人淒慘的身世。“他們教我武功,一個使琴、一個使刀、一個使毒,唯有荊掠刀法我能得其真傳,此後他便是我父親。後來江湖群教連手諸殺荊橫、荊僻,義父感嘆江湖凶險,晚年又受病痛折磨,他怕我為了兩位師伯復仇而重蹈他殺戮的一生,故將寶刀『照夜白』以死咒封于地下,從此我們隱避紅塵藏身嵩山。即使這些年來偶聞風聲,我父親榮升軍師,擁有萬人之上的尊貴身分,卻感嘆膝下無子,于是千方百計尋我下落,但我都不曾棄義父而去。”
听見他坦白告知自己的身世,香思既心疼又感動,她靜靜偎著他身子听他說話。
無痕冶眸凝睇。“我沒有朋友。”他手往剛方一伸,輕輕一指,溢出一道溫熱的氣流,千萬只飛螢瞬間感受到暖意朝他們飛來,幾千萬道銀光如電般穿越他們,燦爝得令香思差點睜不開眼,飛螢妖魅晶燦地在他們四周盤旋,電光石火般照亮了他們。
“成千成萬的飛螢就是我荊無痕朋友,而義父——是我唯一親人。”他伸手握住香思柔荑,轉身俯視她美麗的臉龐。“妳,則是我的摯愛。”
香思抽氣,不敢相信這告白會從他冷漠慣了的嘴逸出。
她感動得濕了眼眶,無數的飛螢將他英俊絕塵的臉燃亮,那深邃的眼楮底有著悍然堅毅的火在燒,他是認真的。
“我願以性命起誓,用我的血與魂魄至死守護我的愛。”他堅定道。“香思,但在這之前,請妳為我立下誓——”他直直望住她眼楮。“請妳立誓,無論如何,絕不傷我義父,因為……”
他黑眸一黯。“因為他也是我以生命守護之人。”
“當然!”她怎麼可能會傷他所愛。“我會守護他就像我守護你一般,我願起誓——”
她轉身對著燦爛螢火,無邊無際的遼闊草原,對著皎月與星,她朗聲起誓。
“天有日月,人有耳目。天以日月為陰陽,人以血氣為陰陽,我以我全部熱血誓言保衛你的摯親。
天有三百六十五度,人有三百六十五骨節,我以我全部之骨願為守護你的摯親而甘于粉碎。
天有四萬千星斗,人有八萬四千毫毛孔竅。吾每一孔竅為愛你而呼息——”香思握緊他的手爽快起誓。
“天地為證,千千萬萬飛螢為目,我蔚香思倘若違背誓言傷吾所愛之親,則天地不容罰我受烈火焚燒,魂飛魄散如墜地獄,絕無怨言——”
無痕忽然吻住她的嘴,好毒的誓言,他深深吻住她,怕她說出更毒的宇眼。他抱住她溫軟的身子,上天,印證這份愛。無痕心底忽起莫名的恐懼,從來他不求這個天,但此刻,他抱著香思,衷心懇求天地仁慈。
讓香思永遠不知自己身世,讓他們可以如此纏綿至地老天荒,哪怕他曾領受過多少無情歲月,如今有香思,他心滿意足再無遺憾!
香思在他炙熱的吻下顫抖地回抱他,她的愛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魂飛魄散,這尋得所愛的悸動,這擁著命中所愛的滿足,值得她付出一切守護。
朔風冽冽,入冬天冷刺骨。
恆山僻處,空曠的野地,蘆葦淒涼的環繞著泥地上墓冢。
樊烈領著一干龍虎門弟兄,在淒艷的夕照下,當他真正見到碑石上的名字,眼中進射出野獸般瘋狂的精光,隨即,他崩潰地撲倒墓前抱住碑石仰首撕心扯肺痛嚎出聲——
“不——不——”他不顧兄弟們在場痛哭失聲,那野獸般的悲鳴令身後眾人不忍卒睹,紛紛掉下淚來。
樊烈抱著碑石,覺得心腸都被這殘酷的真相撕裂碾碎。他千里迢迢尋來的香思,竟是荒地里冰冷的墳冢,不……熱淚淌下他狂猖的臉龐。他的香思,他呵護真愛的香思竟會橫死他鄉,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香思……香思啊……”
在那痛心疾首的壯碩身子後頭,蕭凡陪著牙兒也默默地低聲啜泣。
年老的龍虎門主不停暗暗掐牙兒手臂,低聲命令。“哭大聲點,再大聲點……”他早早收到香思的信帖,知道這全是假的,只好按著香思的意思賣力演戲給樊烈看。他掐的力道加重。“快,眼淚、眼淚……”
唉喲,師父掐得人家好疼哪!“師姊啊——天啊--阿娘喂——”連墓碑都找人做了,師姊真會整死人。牙兒吃痛果然粉自然地進出眼淚。她一副痛心模樣,在師父的眼色下,嚎啕痛哭。“妳死得好慘啊,大師兄來看妳了……天啊……妳瞑目吧……師姊啊……”
蕭凡斜眼瞪牙兒山眼,從齒縫中啞聲命令。“妳說些別的,更淒厲點兒!”他深伯樊烈起疑。
還不夠慘啊?牙兒皺皺鼻子,嚏嚏鼻涕,氣運丹田,卯足了勁,往前一撲,拍地痛呼。
“牙兒也不想活了!”真要這樣煽情是不?“妳拋下牙兒,牙兒也不獨活了……牙兒不想活了,以後再沒人給牙兒做點心,以後再沒人彈琴給牙兒听,以後牙兒再沒人可以說話了……嗚嗚嗚……牙兒干脆死了去陪妳,妳真狠心……師姊啊……嗚哇……妳好慘啊……天啊……地啊……把找的師姊還給我啊……”她干脆將臉埋進黃土里,身子故意顫抖個不停,抖得肝腸寸斷,哭得眾兄弟們紛紛熱淚盈眶,一副大家都別活了的氣氛。
哼,夠灑狗血了吧!牙兒簡直佩服起自己的演技了。為了師姊,她可說是沒有形象了。
牙兒淒厲的哭聲令前方撫墓的樊烈更加悲痛萬分。樊烈一身傲骨都為這個女人的死訊給擊碎,他宛如被人抽干了生命,悲痛欲絕。
“大師兄,天色暗了——”許久不見他起身,師兄弟們忍不住喚他。
樊烈失魂落魄的跪坐香思墓前,槁木死灰地一句︰“你們先走吧,讓我在此陪香思幾天。她一個人躺在這里,一定好寂寞。”樊烈模著碑石上的名字。
“不怕,大師兄陪妳——”他心智渙散喃喃自語。“是師兄不好,沒有好好保護妳……”原本總是精光外露、神采飛揚的黝黑瞳眸如今是山片血紅。“香思,是師兄的錯……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妳,讓妳橫死異鄉……我的錯……”
牙兒縱是再氣大師兄那蠻橫霸道的性子,此刻也不禁要動容。“大師兄?”怕是師姊看見這一幕也要心軟吧?
“就讓他留在這里。”蕭凡領旗下子弟離開,牙兒隨行于師父身側。
看來,樊烈是真信香思死了。蕭凡暗暗松了口氣——香思啊香思,妳用計安撫這頭猛獅,但為師見徒兒身心重創,真個也感到內疚,妳真把妳師兄克得死死地。“唉……”蕭凡難過地嘆息。
牙兒抹干臉上淚跡,悄聲地道︰“師父,過些天我也要和你去,我想念師姊……”
“噓——”蕭凡瞪牙兒一眼。“別提!妳要真關心地,師父會跟她提起,妳留在龍虎門,免得師兄回來起疑。”
“哦。”牙兒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她再回頭,看見遠處墓前的大師兄動也不動。“我覺得師兄好可憐。”
“被情所困的人都是可憐的——”蕭凡嘆道。“都是瞎了眼,盲目又沖動的可憐人,但願妳師姊真的幸福。”
正當樊烈哀傷得不能自己之際——
“呵呵呵……”干淨清脆的笑聲,令山林里寒風減去了冶意。
香思和荊掠及無痕坐于亭子底下,石案上擱著下了一半的棋盤。荊無痕剛習會使棋,他這初學者每下一步路子都惹來一旁兩位“前輩”的譏笑。
他皺起眉頭,見香思毫不留情地吃掉他一顆棋子。
荊掠一旁嚷嚷︰“叫你別下這處,看吧?你听我的,使那顆棋子!”
荊無痕臉色難看,偏偏不依,按自己性子使——果然香思又笑瞇瞇連吃他兩顆子。
“徒弟終是斗不過師父的。”香思笑瞇了眼。
“嗟,瞧這丫頭猖狂成這樣!走走走——”荊掠使勁推開無痕。“你坐過去。”他興致勃勃挽起袖子。“看爹怎麼殺她個落花流水嗚呼哀哉!”
“只怕你比無痕還不如。香思譏笑他,惹來荊掠一陣哇哇呼嚷。
冬季山上寒意徹骨,她笑著不禁又打了個哆嗦。
忽然無痕將她整個人抱至腿上,安在自己懷中。
“你?”香思臉一紅,看見他一貫冶淡的表情,但是那關切的自然動作,已經令她暖進心坎底,忽然對面又是一陣呼嚷——
“吃掉妳了吧!炳哈!”趁她分心,荊掠使了一招險棋,吞掉她三顆子。
無痕模著她的後腦,大掌摩挲她柔軟烏絲。香思正要落棋,分了心貪看他一眼,看見他竟無比溫柔地沖著她微笑。
“無痕?”他的笑使她恍惚。
對面又是一聲暍采。“又吃掉妳啦,哈哈……”
香思愕然,回過神看荊掠老頑童般抓著棋子哈哈大笑。“這叫什麼?”他模著下巴認真思索起來。
“這叫『英雌難過俊男關』,哈哈……無痕,義父這招果然有效吧?”
香思眼一睜,明白過來,仰首瞪住那對深邃的眼楮,瞋怒道︰“幾時你也變得這麼狡猾?”香思擰了把橫在她腰上手臂。“性子冷就算了,這般狡猾就變陰險了!”嘴里罵著,卻也忍不住被他們父子倆的詭計逗笑了。
對著江湖人人懼怕丑陋極了的惡人,偎著外貌冷俊神色冷漠的荊無痕,蔚香思卻如魚得水般悠然自在,輕松快意。
丙真是她性屬水?所以對這旁人眼中的寒恁地感到親切自在,她活得比在龍虎門時好。冬季了,但她眼角眉檜仿佛還透著春的明媚,這里沒有樊烈炙熱的凶猛的感情。
荊無痕伸手輕輕按住她眼角揚起的笑,香思佔有地往後一倒,癱進那片寬闊胸膛,像是跌進一片無邊暖洋。她俏皮地微笑著上望他正俯視的眼,四目相觸,流盼間情意緩緩傳遞。
他黑眸深不見底,瞳眸中只有她美麗的臉。她眼含笑盈盈似水,汪汪地恍似要融掉他。
情潮洶涌,-切盡在不言中。
香思並不知道,身後這個看似冷淡的荊無痕,早把那寒魄琴拋落崖下,隨著那本譜子一並拋落雲深處。
那時他站在懸崖睥睨地冷望珍琴葬送雲海。“我心已動……”他再不能平心靜氣的使琴,香思已經擾亂了他的心海,“讓過去隨琴塵封。”封住必于香恩的一切歷史,封住任何悲劇的可能。
此刻他佔有地環抱伊人在懷,胸腔溢滿對她的愛。這是荊無痕第一次和人有了如此親密的感覺,他抱著香思,緊緊地,恍似要將她的柔軟馨香揉進骨子里。
他的愛……無痕聞著她發梢傳來的香味,听著她清脆干淨的聲線正和他義父滔滔不絕笑著弈棋。
這一個冬季,香思伴著他。他幸福得感到自己變得異常脆弱,第一次他會怕,抱著這珍藏的小東西,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丟失。第一次他懂得害怕失去是怎樣惶恐的情緒。
他的香思,他的女人!他佔有的收攏雙臂使勁地環緊她。原來一旦得到了幸福,就注定要開始害怕,惶恐著戰戰兢兢地深怕失去。荊無痕冷硬的心腸終于也開始像凡人般變得敏感而脆弱。
“你別抱那麼緊,我不能呼吸了……”香思的聲音喚回他的思緒,她安下一顆棋子,不動聲色卻恍似了然一切地說道……“你松松手,我在這里,我哪兒都不去。”她頭也沒抬,一句話輕易安撫了他不安騷動的心房。
是這樣善解人意美麗的可人兒,難怪荊無痕愛她愛到心疼了。
樊烈不吃不暍一直守在墓前,他這樣枯坐了一天一夜,那浸入骨髓的痛,那蝕心的痛!他睜著殷紅的眸子瞪著墓冢,干枯的聲音自那苦澀的嘴逸出。
“吾愛……”他霍地站起,黑眸一睜,背上焚宵劍鏗地出鞘。“我怎能讓妳獨眠于此?!”他握住利劍、猛地一揮劈開墓冢。“就算是一具冰冷的尸體,吾也要將妳帶回廝守!”他瘋狂咆哮,掘開墳墓……
是日——
夜幕低垂,香思按著約定的日期和師父在龍虎門外一處隱匿的林子里見面。
昏暗的林子里,只有些微穿透樹棺的月光烙印地上。香思美麗絕色的臉龐,散發著戀愛中女子該有的光彩,一見到慈父般的師父,她立即奔上前抱住他老人家。
“師父……”香思閉上眼、喉嚨一陣酸楚,思念和內疚感同時掐住了她的心房。“思兒讓您擔心了。”
蕭凡疼愛地拍拍她?膀,輕輕推開她,慈愛的眼楮打量香思面容。“妳氣色紅潤,雙目有神,看來--”他一顆心放下……“妳在嵩山過得很好。”
“師父……您好麼?大師兄有沒有為難你?”
“他看見妳的墓,心都碎了,那痴兒恐怕還在墓前憑吊。”
香思垂下眼,抿起唇。也許她對樊烈是太殘忍,但她不後悔,為了與摯愛廝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一定會傷害樊烈,死亡是最溫柔的方武,起碼不用鬧到彼此難堪。
“師父知道妳有苦衷,但是……思兒,這樣會不會對他太殘酷?”
“如果我告訴他真相,那才是真的殘酷。”香思抬起臉,聰慧的眸子彷佛能洞悉一切。
“我的心已經給了另-個男人。”
“妳信中提的荊無痕……他……”蕭凡眼中有一抹難言的顧慮。“他真的比妳大師兄好麼?有像樊烈那麼樣的呵護妳麼?妳和他一起……快樂麼?”
“師父——”香思直視蕭凡的眼楮,臉上有著固執的表情。“您還記得麼?小時候咱們一班師徒出游,途中我眼尖發現一只彩色孔雀,當時,指著牠羽毛大呼漂亮。”香思瞳眸一暗。“那天晚上,大師兄送給我一件禮物-一支支被拔下的孔雀羽毛!我那時望著樊烈,他眼中充滿期待,他等著我贊賞;可是我只是直直瞪著他,驚訝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告訴我,只要我喜歡的,他就是粉身碎骨也會把它搶來給我……”香思聲音哽咽了起來。“那天晚上我一直沒法子睡,一直想著那只失去美麗羽毛的孔雀,因為我一句喜歡,牠失去可以保暖的羽毛。大師兄把牠的羽毛一根根扯下來,牠還能活著麼?就算苟活也生不如死,當時你們都笑我,說大師兄多疼我,但師父,”香思眼中盈淚。“只有天知道,才十歲的我,第一次意識到什麼是恐懼。師父,我討厭樊烈;他越愛我,我越害怕。”
蕭凡望著徒兒眼中凝聚的淚光,霎時明白在香思平靜的面容底下,藏著怎樣凶猛的陰影。他震驚的听香思說——
“對我喜歡的東西他不擇手段,那麼,對他自己喜歡的東西又會如何?!”一句話道破了香思長久以來的恐惺。
蕭凡靂驚地凝視愛徒那太過靈慧的眼楮。是啊,香思一向太聰明,聰明得意識到隱藏的危機,懂得害怕和恐懼。原來在龍虎門,她一直活得戰戰兢兢,他竟一直沒發現,香思美麗的外表下藏著怎樣煎熬的心情。
“師父,我舍不得您和牙兒,但是--”香思毅然決然道。“我發現了一只更美麗的孔雀,我……要保護他,我要隨他隱匿,恕我不能理會樊烈的情緒,對他我沒有愧疚。”香思勉強地擠出笑容,苦澀道。“但是師父,徒兒只放不下您和牙兒,待樊烈接受了我的死亡,一切便回歸平靜。徒兒答應您,一定會找機會常常回來看您,好麼?”
他還能說什麼?會變成如今這樣也是樊烈那死心眼的性子造成的,能怪香思無情麼?或者殘忍的人不是香思而是樊烈,他那窒息的愛折磨了香思許多年。
蕭凡嘆息。“但是,師父听牙兒說,那個荊無痕有個義父,全身長瘤……”他欲言又止。“香思,他們的來歷妳清楚麼?”
“我愛他那就夠了,他的來歷我不需要清楚。”
“香思……妳那本譜子,其實……”蕭凡一臉擔憂︰“關于妳的身世,為師……為師……”
“師父,你想說什麼?但說無妨。”
說她愛上的有可能是個殺父弒母的仇家?望著香思明澄的眼楮,他苦澀得不知從何說起。天下間絕無如此巧合的事,她愛的男子姓荊,同樣有一把琴,還有一個長瘤的義父,種種線索將殘酷的事實拼湊起來。蕭凡張著嘴,猶豫著、煎熬著,半晌只是說出一句︰“那本譜子他們看過了麼?”
“瞧過了。”香思咬了咬唇辦,眼神閃爍,忽道︰“可惜他也不會彈,那譜子看來是沒用了。”香思下意識的回避掉這個問題。她敏感的嗅到了那本譜子背後隱藏的危機,那極可能是一個可怕的黑色之謎。憑著保護這份情感的直覺,她聰明的技巧的敷衍過去,有些事情並不需要追根究柢。
“他們看過了……”蕭凡思索著,下了決定,對她溫柔道︰“徒兒,妳去吧,好好抓住妳的幸福,師父支持妳。只要妳平安快樂,那就是給師父最大的禮物。”
“師父……”永遠這麼慈祥這麼寵她。香思似個孩子心酸地張臂抱住蕭凡,臉龐埋進師父溫暖的胸膛,淚涌出眼眶,她哭了起來。
蕭凡疼愛地拍撫她抽搐的肩膀,“好了好了,哭什麼?師父不是都依妳了麼?別哭了,怎麼像個孩子?真是——”他呵呵笑了,眼眶也跟著熱了起來。這一別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見,他可愛的小香思已經長大,已經懂得了愛,懂得爭取自己的幸福。
隱處,一雙充血的瞳眸,將一切看進眼底,那瘋狂的瞳陣顫出毀滅的光彩。
所有的人都背叛他!樊烈痛心的閉上眼楮。原來如此,原來她這樣踐踏他的感情!為了另一個男人,她讓他在一個可笑的空墓前哀哀痛哭。
我討厭樊烈,我討厭他!
香思的話如一柄尖刃無情地將他撕裂,狽狠將他開膛剖月復。
多麼可笑啊——樊烈虛弱的扶住一旁大樹,穩住那因大受打擊搖搖欲墜疲憊至極的身軀。香思妳好狠,妳好狠——先前那些因她死亡而傷心墮進泥里的淚,彷佛都在嘲笑他的愚昧。
妳這樣和師父連手傷我,妳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