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淮听到這件事時,已是金少爺辦完流水席大失血,夾著尾巴逃回金山城後的第二天了。
他驚得臉色發白,急急就趕到史藥錢賭坊來。
“盈盈!”他正好踫見盈盈拎個小籃子跨出門來,猛然地一把抱住了她。
盈盈嚇了一跳,看見是他,臉兒忍不住紅了起來,“先把我放開,這光天化日的……會給人笑的。”
他俊玉般的臉龐滿是驚嚇,聞言還是連忙放開她,但是大手依舊將她的手兒攢得緊緊,“你嚇死我了。”
她一臉莫名其妙,“我才給你嚇死了喔,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他緊緊牽著她,直到來到了小橋邊才停下腳步,“為什麼不讓我知道那件事?”
“哪件?”她納悶。
“就是金少爺那件事啊!”他捂著胸口,心髒都快給嚇停了。
“原來你說的是那件事啊……”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不以為意道,“一點都沒什麼呀。”
“怎麼會沒什麼喔?”他緊緊張張地盯著她,“如果你不小心輸了,那豈不是白白給人家欺負了嗎?”
她瞅著他發白的臉龐,前前後後上上下下端詳了片刻後,驀然笑了,“你在吃醋?”
“我吃……”他大大喘了一口氣,、“我是在為你擔心!”
“放心,我當然是有必勝的把握才敢跟他賭,”她笑眯眯道︰“難道你對我的賭技沒有信心嗎?”"
“世上沒有穩贏不輸的事,沒有人能逢賭必贏百戰百勝,萬一事有萬一,那該怎麼辦喔?”他兩鬢隱隱抽痛起來
她斜睨著他,“不是吧,你就逢賭必贏,還騙我。”
他傻眼了,“我幾時逢賭必贏?”
“要不然你怎麼解釋那天從我賭坊里贏走的三百五十六兩七錢又十個銅錢?”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他愣了一下,“原來你說的是那個。”
“該不會贏走了以後就假裝沒這回事吧?”
“我的確贏了錢,但這也不代表我逢賭必贏,他搖搖頭,對她的誤會甚感無力,“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運氣好?”她的聲音陡然拔尖。
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事?他唬弄誰呀!
他很不好意思地道︰“實不相瞞,其實我一點也不會賭,都是運氣的關系,才能贏那些銀子。”
不,打死她也不相信!
“你不想承認就算了,”她哼了哼,低低咕噥,“小氣巴啦。”
“我並沒有……”
她深吸了一口氣,擺了擺手,“算了,你堅持要有自己的商業機密,我也不好苦苦相逼;你今兒來就專程為了金少爺的事嗎?”
他還想解釋並沒有什麼商業機密特意隱瞞著她,但是看盈盈挽著小籃子的模樣,他忍不住好奇,“你……要去哪兒?”
“噢,我差點忘了,我要去拜財神爺。”她喜上眉梢。
他愣了愣。
“賭坊里可不是每天都可以賺到三千兩的,”她笑意吟吟,滿意極了,“這一切都是財神爺的庇佑,怎麼能不去跟他老人家道謝喔?你要跟我去嗎?”
他笑了起來,“好。”
一切只要她快樂就好。
貝著夢淮的臂彎,愉快地向財神廟前進,盈盈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好運了,人家是情場得意賭場就失意,她可是情場賭場兩得意喔!
如果這樣的好運繼續維持下去,那麼她就有望在二十歲時成為富可傾城的女富翁,然後金盆洗手,一輩子吃穿不用愁!
就在盈盈快樂到巴不得每天都三牲四果地膜拜,感謝老天爺讓她有這樣的幸福好日子過時,一個突如其來的變故陡然降臨——
一早,夢淮沉著俊容,緩緩踏進史藥錢賭坊。
“盈姑娘,郝公子來了。”阿南迫不及待去報信兒。
盈盈像只美麗的銀色蝴蝶,翩翩然自里間飛奔了出來,眉眼間有掩不住的喜悅,“你來了?”
“當心!”他接住她橫沖直撞的身子,黑眸一亮,隨即黯然,“盈盈,你現在……有空嗎?可不可以跟你單獨說說話?”
她沒有覺察到任何異狀,興興奮奮地道︰“我交待一聲,我們到杏花幟喝茶去,那兒很幽靜,有多少話都能說。”、
他點點頭,眼神里有著平常沒有的憂郁。
一路上,他都很沉默,反倒是昨晚又海撈一票的盈盈很是高興,迫不及待地跟他分享著赫赫戰果。
“……結果,那個波斯商人臉都黑了,可是沒辦法呀,誰教他輸得慘慘慘,只得把那顆夜明珠留下來了。”她興高采烈地說著,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對勁,“咦?你怎麼了?”
他凝視著她,欲言又止,勉強擠出了一抹微笑,“我們……還是到杏花幟再慢慢說話。”
她心兒沒來由地一沉……
以前從來沒有看見他這麼愁容滿面過,發生什麼重大的事情了嗎?
她也恢復了以往的沉靜默然,神情雖然恬淡鎮定,可是一顆心卻不由自主地深深擂起鼓來。
直到了杏花幟的雅座,臨近一株銀桂樹畔,要了一壺香沁人味的杏花茶後,盈盈首先開口。
她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笑道︰“說吧,發生了什麼事?”
他一震,晶瑩若黑玉的眸子緊緊鎖住她的,“盈盈,你跟我走好嗎?”
盈盈呆住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為什麼?”
“我和家里一直有聯系,讓家里人知道我此刻落腳何處。”他握住了她變得好冰涼的小手,低沉有力地道︰“……而今早,我接到了飛鴿傳,說我娘因為思念我而病倒了,我必須要回郝家莊一趟。”
她心髒猛地一抽,血色從臉蛋上退得一干二淨。
他要走了……要離開她了……
“是真的嗎?”她的聲音在顫抖,可惡,她不要這麼軟弱!
他不解地望著她,“當然,我爹娘不會為了要把我騙回去,故意用這種借口的。”
她的嘴巴變得好苦好澀,喉嚨不知道為什麼怎麼變得好干好干……
“不,我是指……”她仰望著他,小臉變得異常淒楚和脆弱,“你真的必須要回去嗎?不能……再等一陣子?”
等她賺到更多更多的錢,等她作好了心理準備,等她毫無後顧之憂地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給他,等……總之,一切對她而言太快了,她還需要時間啊!
他郁然地凝視著她,“知道我娘病了,我怎麼還能再繼續耽擱喔?我打算待會兒就動身回去,所以我希望你能跟我走。”
她瞳目結舌,“待會就動身?這是不可能的。”
“盈盈,”他倏然握住她的小手,雙眸盛滿了渴望和懇求,“你還信不過我嗎?還不相信我可以給你幸福,可以保護、照顧你一輩子嗎?”
她僵住了,腦子里瞬間空白一片——
不不,她並不是不信任他,她只是……只是……
盈盈茫然痛楚地閉了閉眼楮,無聲地低語道︰“我不知道……我現在心好亂,腦子也好亂……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跟我回去,嫁給我。”他堅定地握緊了她的柔荑,“我發誓,你一定不會後悔的!”
她顫抖地搖著頭,可憐兮兮地囁嚅道︰“夢淮……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好想想嗎?這一切對我太突然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盈盈……”
她無助的淚水奪眶而出,“求求你,讓我走吧,我真的沒辦法跟你回去……”
她竟然要他放她走?!
夢淮胸口猛然劇痛,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在彼此已經這麼情深意重之後?她怎能說放手就放手?
他驀然松開了她的指尖,臉色剎那間蒼白無血色,“難道……這些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對你來說毫無意義嗎?”
她淚眼婆娑,痛苦地抗議︰“你怎能這樣說?”
“否則你應該知道我愛你,我要你,我要保護你一生一世,可你為什麼不願意接受我?”他只覺得胸口好痛好痛……
和史藥錢賭坊相比,他終究還是微不足道的,是可以輕易被忽略放棄的那一方嗎?
她從他臉上看到了他深深受到的傷害,也看見了他的痛苦,可是她沒有辦法偽裝自己的答案,不能昧著良心說她願意跟他回去啊!
如果是這樣,才是對他最不公平也是最大的欺騙。
“我需要一些時間。”她艱難地咽下淚水,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別慌,別慌……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崩潰。
“多久?”他眸光熾烈地緊盯著她。
在他這樣懾人的眸光逼視下,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幾時才能徹底戰勝恐懼,義無反顧全心全意地跟著他走天涯。
愛是需要沖動的,但是她多年來一直維持著冷靜鎮定和理智,向他表白已經是近來做過最大膽也是最沖動的一樁事了,如今面對終身大事,教她如何能夠不謹慎不忐忑?
就像是一場生命中最大的賭局,她身上所有的籌碼在全數壓出去後,就再也沒有反手回頭的機會了!
不是大獲全勝的贏,就是輸掉通身僅有的全部……還有她的一輩子。
教她怎麼敢沖動?又怎麼能沖動?
夢淮緊緊地盯著她,在她眼中看到了猶豫和退縮,此時此刻,他惟一能懂的解讀就是——
縱使有再多的柔情蜜意,還是沒能讓她願意跟著他一輩子!
他的心深深地顫抖絞擰了起來。
夢淮蒼白著臉,猛地一咬牙,“好。”
她驚悸地望著他,“你的意思是什麼?
他倏然起身,痛苦地別過頭去,毅然決然道︰“我不會逼你,等一下我馬上就動身離開數來堡,你……一切保重。
她還來不及出聲挽留,他修長的身影已經斷然地消失在盡頭——
甚至……連回頭再看她一眼也沒有!
“真的走了……”盈盈頹然地捂住了小臉,絕望地嗚咽出聲。
她知道自己重重地傷了他的心,她也知道,他不會再回到數來堡了……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嫦娥廟里的簽詩不是說,他們會白頭偕老,比翼雙飛的嗎?為什麼還等不到紅燭高燃,夢就已經醒了喔?
他真的走了,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盈盈以為自己能撐得過去,一切都不會有事的;從古至今,為情所傷的人不止是她,旁人都活得下來,她也能。
尤其她最在乎最愛的還是史藥錢賭坊和銀子,不是嗎?
只要努力地、瘋狂地賺錢進賬,就能夠消弭掉一切的痛苦和思念了,不是嗎?
可是一連半個月,她每天每夜都開賭局,無論是牌九、骰桌、斗雞……每一樣的賭具賭局她都自告奮勇開場子,將自己累得像條狗一樣,拖著疲憊無力的身體,除了睡覺的時間外,其余的通通都投人在賭桌之上……
她以為她會滿足,會熬過去的。
可是就算閉上了雙眼,他的影子還是不斷在她面前出現、晃動著……根本是睡也睡不成眠啊!
半個月下來,她整個人瘦了一圈,臉上淡然的笑容依舊,可是所有的人都心疼極了她越來越無神的眸光。
多多再也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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