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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胎(上) 第二章
    禧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她一時間回不過神,蜷縮在暖呼呼的被窩里,還等著額娘來喚她起床……

    “醒了?”永琰盯著床上那一臉困意的小女孩。

    忽然瞧見床邊坐了一個陌生人,禧珍瞪大眼楮,一骨祿從床上爬起來--

    “唉喲!”沒想到膝頭一磕在床墊上,就教她疼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永琰坐在床沿,見她傻呼呼的舉措,不由得嗤笑出來。“妳到底在靈堂前跪了多久?兩個膝蓋腫得跟饅頭一樣大!”

    禧珍搖頭,淚珠兒就成串地滴下來。“額娘……”

    膝蓋疼痛讓她想起了額娘已經亡故,膝痛加上心痛,禧珍傷心得說不出話……

    忽然間她嘗到嘴角邊咸咸的滋味兒,她愣愣地伸出手背,抹了一手濕濕的淚水。

    這是什麼?禧珍問自己,忽然想起昨晚在靈前做的夢,她想起了三歲那年額娘眼楮里滴下來的“水”,便痴痴地發起呆來。

    “怎麼?妳跪傻了?還是舌頭被貓給吃了?”見她的淚珠像不值錢,成串成串的掉不停,永琰逗她。

    再怎麼樣永琰還是大孩子!越是沉穩的大男孩,見了這傻呼呼的丫頭,就有一絲心疼。

    禧珍用她稚女敕的童音問︰“你是誰?”

    “妳不知道我是誰嗎?”

    禧珍再搖頭。

    “那妳總該知道,自個兒的阿瑪是誰吧?”

    “我知道,阿瑪就是額娘的丈夫。”

    永琰忍住笑。“那麼我就是妳阿瑪的兒子。”

    禧珍一臉茫然。

    永琰知道,這丫頭壓根听不懂他話里的意思。“傻丫頭,妳還是個小不點,話都听不明白吧?”

    禧珍眨眨眼,接著便將一雙小腳放在冰涼的地上,急著下床。

    “妳做什麼?”永琰擋在床邊問她。

    “我要下床……”

    “妳病了,得休息,不能下床。”他不許。

    “可是阿瑪要我跪在額娘靈前,沒有阿瑪的命令就不能站起來。”禧珍死心眼地回答。

    永琰挑起眉。“妳說妳在靈前跪了一夜?這是阿瑪的意思?”

    禧珍點頭。

    “阿瑪喜歡妳額娘,沒道理這麼做。”他盯著有一雙大眼楮的禧珍問︰“是不是妳犯了什麼事,惹阿瑪不高興?”

    禧珍還是搖頭。

    “妳仔細想一想,別一個勁兒搖頭,像個傻丫頭一樣!”他皺眉。

    “阿瑪說,沒掉一滴淚前,不準我起來。”禧珍想起來了。

    “怎麼?妳沒掉淚?”他低哼一聲。“瞧不出來,妳還真堅強。”

    “什麼是流淚?”禧珍問他。

    自額娘死後,他是第一個肯同自個兒說這麼多話的人,正因為如此,禧珍將埋在自個兒心頭一整夜的疑惑,拿來問他。

    “流淚就像妳現在這樣,臉上掛了兩串水條條,丑八怪!”他笑她。

    禧珍不在意他嘲笑自己,她臉上的茫然下減反增。“以前我在額娘臉上也見過這種東西。”

    習妳以前見過』?”他嗤笑,當這是小女孩的童言童語。“別開玩笑了,每個人都會流淚!”

    “我以前不會流淚,”她瞪著自個兒那沾濕的手背呢喃。“但我不知道自個兒怎麼了,現在就會流淚了……”

    永琰不置可否。他淡漫的眼神,連小女孩都看得出來他的不信任。

    “你不相信我嗎?”她問他。

    “妳現在掉這麼多淚,又怎麼解釋?”他是不信。

    “我也不知道……”禧珍皺著粉女敕的眉心,苦苦思索……

    然後她忽然想起,是昨夜一頭撞到他的心窩上,才突然掉眼淚的!禧珍瞪著他、痴痴地望著他,她實在想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妳瞪著我干嘛?”永琰問她。

    禧珍不說話。

    “我問妳瞪著我干嘛?”他再問她。

    禧珍還是不說話。

    “妳--”

    “格格!”水湘別苑的婢女春蘭沒頭沒腦地跑進禧珍房里,打斷永琰沒說完的話。

    忽然見到三貝勒也在房里,春蘭一時愣住,進房後該說什麼話,這會兒她已全不記得。

    “春蘭,妳找我嗎?”

    直到禧珍柔柔軟軟的童音問她,春蘭才回過神。“格……格格,王爺找您呢!”春蘭的目光回到她家格格身上,這時她又愣住了!“格格,您怎麼了?!”春蘭像活見鬼似的。

    “我怎麼了?”禧珍睜大眼,稚女敕地問︰“春蘭……我怎麼了?”

    “您、您流……流眼淚了?!”

    春蘭瞪大眼楮、張大了嘴巴,那副驚訝到極點的夸張表情,引起永琰的注意。

    “眼淚……”禧珍苦著小臉,眼神迷茫,她正困惑著。“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掉幾滴眼淚需要這麼驚訝?”永琰訕訕地問這主僕倆,懷疑小丫頭跟奴才在做戲。

    “當然驚訝了!”春蘭仍然瞪著她的格格,目不轉楮地。“格格從一出生就不掉淚的!以前顏娘娘每天早中晚還要拿大夫研制的藥水,沖洗格格的眼楮。”

    永琰見春蘭講得有模有樣,听來不像騙人,他的眸光轉回禧珍身上。“這就怪了,從來不掉淚,為什麼突然哭了?不止哭,還哭得唏哩嘩啦!”他訕笑,好玩的問。

    禧珍把他的玩笑當真,挺認真地搖頭,用她那稚女敕的童音回答︰“不知道,只記得是昨夜撞到你的胸口上,我就哭了……”

    “這麼說,是我把妳弄哭了?”他咧開嘴,忍不住逗她。“那麼這會兒妳該謝我?還是該怪我?”

    禧珍是個八歲孩子,自然听不懂這像繞口令似的話,只管皺著眉心呆呆瞪他。

    春蘭杵在一旁,忽然想起王爺的交代︰“格格,王爺在廳里等著您呢!”她焦急地催促。

    禧珍听見春蘭的話,便想從床上站起來,可她兩條腿抖得慌,像沒了力氣一般,春蘭趕緊上前攙扶。

    “我阿瑪找她做什麼,罰她繼續跪靈堂?”永琰跟在後頭問。

    “王爺沒說,只要我來找人。”春蘭遲疑了。“不過,我瞧王爺的模樣似乎不生氣了,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春蘭了咽了口口水。“我瞧王爺雖然不傷心、也不生氣了,只是……只是叫人模不著邊。”

    “妳學我繞口令嗎?含含混混的,把話說清楚!”他忽然臉色一板,冷聲斥罵。

    春蘭被這一斥,嚇得拱起肩。“奴才的意思是……王爺的臉色,好像吃了秤錘一般鐵青鐵青的。”

    “嗯。”永琰繞到前頭擋路。

    “貝勒爺?”春蘭惶恐,不明白主子擋路的意思。

    “妳到王府幾年了?”

    “回貝勒爺的話,十年了。”

    “跟在娘娘身邊幾年了?”

    “回貝勒爺的話,八年了。”

    永琰收斂起笑容,神色莫測,春蘭忽然有些膽跳心驚……

    永琰漠冷的眼色瞟向禧珍,她怔怔地回望著永琰,眼楮里還含著兩泡淚水,那模樣兒瞧起來怪可憐的。

    “八年還學不會把話說明白,府里還真是白養了妳這奴才!”永琰嚴厲地扔下話。

    春蘭一听,嚇得扔下她的格格,“咚”地一聲就朝地上跪下。

    禧珍本來便站不住,這會兒春蘭突然放手,她立刻朝後倒栽過去--

    料到會有這結果,永琰出手便準確無誤地攬住她,卷進自個兒懷里。

    禧珍喘了一口大氣,胸口“噗咚、噗咚”地像蝦子亂跳起來……

    她心口痛痛、臉兒紅紅的……

    可一個八歲的孩子知道什麼?

    禧珍壓根兒弄不明白,自個兒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坐在靈堂前的椅子上,安親王木然的臉孔沒有任何表情。

    盡避他見到面前的小女兒,臉上已然掛著兩串淚水,然而他的臉色仍然是冰冷的。

    “跪下。”安親王連聲音都冷冰冰的。

    “阿瑪,她的腿傷了,不能跪下。”站在禧珍身邊的永琰提醒。

    安親王愣了片刻,像是在思索是誰膽敢違抗他的命令。等他見到永琰,才像剛發現他就站在眼前一般,沒表情地問他︰“你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稟阿瑪,孩兒昨夜三更回府。”永琰雙眼炯炯地盯著他的阿瑪。

    “好,”安親王失魂般喃道︰“你回來就好了……”

    然後他的眼神轉向禧珍,忽然變得嚴厲。“我叫妳跪下!沒听見嗎?!”

    在安親王冷厲的斥喝下,禧珍兩腿一軟就要跪下--

    永琰拉住了她。

    “阿瑪,她的腿傷了,不能跪下。”他重復一遍。

    安親王雙眼突然瞪大,本想開口說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咽下。“罷了……沒心肝的孩兒!就算讓她下跪千百萬次,也不能彌補她足以下地獄的不孝大罪!”他喃喃詛咒。

    顯然地,安親王將喪妻的深沉痛苦,全移嫁到了小女兒身上。

    永琰明白這是不公平的,然而若不能如此,他阿瑪的心痛就沒有出口宣泄。“阿瑪,她還只是個八歲孩子。”他放柔聲提醒。

    安親王臉色一僵,然而他瞪著禧珍,看著這孩子那張與她額娘極其酷似的甜美臉龐……

    他的心就像被千萬根針扎剌一般,淌著鮮血!

    “滾……”岳樂喃喃道,紅了眼。

    他簌簌地抖著臉肉,神色再也不平靜……

    禧珍靠著永琰,他感覺到她輕盈的小身子正發著抖,他幾乎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溫度。

    “妳滾……”岳樂終于狂暴地對八歲的小女兒吼出來︰“妳立刻給我滾!”

    禧珍兩腿一跛--

    永琰牢牢地扯住她,護著她。

    禧珍全身重量,幾乎已經全轉移到他身上……

    永琰始終如一,永遠那麼冷靜。等著阿瑪的話說完,他攜著懷中的她,毫不遲疑轉身步出靈堂。

    這天下午,春蘭便跑進房里告訴禧珍,她阿瑪決定把她送出京城,讓她回到顏寧老家湖南鄉下的消息。

    “春蘭,湖南鄉下是個什麼地方?”禧珍茫然地瞪著春蘭的。

    春蘭正忙著幫小榜格收拾衣物。“那是個不怎麼好的落後地方!窮得怕連窩窩頭都沒得吃。”她隨口說說,然後皺起眉頭。

    比起民豐物饒、欣欣向榮的北京城,春蘭心想她可沒說錯。

    “阿瑪為什麼要讓我去不好的地方?我不去,我要守著額娘。”禧珍喃喃道。

    “由不得您呀,小榜格。”春蘭無奈地嘆氣。

    榜格被王爺放逐,連她也一塊兒倒霉,誰讓她跟的主子這麼福薄,進王府才八年就一命嗚呼了。

    “可我真的不想離開額娘……”她說著,淚水就撲籟簌地往下掉。“春蘭,妳幫我想想法子好嗎?”

    春蘭回頭瞧她的格格,不看還好、這一看就把她愣住了。“格格,您怎麼又哭了?眼淚唏哩嘩啦的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春蘭欺負小主子呢!”

    她蹬蹬地跑過去,用手絹子擦拭小榜格臉頰上的淚珠。“快別哭了,好嗎?”說著,連她自個兒也心酸起來。“說個笑吧!您這模樣兒要是在從前,娘娘還沒到天上前瞧見了,那她不知道該有多歡喜呀?”她說笑,卻連自個兒也笑不出來。

    禧珍吸著鼻子,細軟的童音哽咽。“額娘……我要留下來守著額娘,我一定不走……”

    “格格!”瞧見禧珍這模樣,春蘭也抽抽噎噎的傷心起來。

    主僕兩人抱著哭成一團,傷心的不得了!

    永琰才剛走到門外,便瞧見這幕。

    “嗚……格格,您好可憐啊!”春蘭抱著小主子,嗚嗚地哭起來︰“王爺真狠的心,您才剛死了娘,王爺就要把咱們攆出王府--”

    “嗯哼!”

    “……”

    不對,這咳嗽聲不像小榜格發出來的喔?

    春蘭轉頭一瞧,這下可乖乖不得了!“貝勒爺吉祥!”瞧見站在門外的永琰,春蘭嚇得“咚”一聲朝地上跪下,猛磕響頭。“貝勒爺吉祥!奴才沒瞧見貝勒爺,貝勒爺要打要罵奴才絕不敢怨貝勒爺的不是!”春蘭臉色慘白兮兮。

    她方才罵王爺心狠,那話三爺肯定都听見了!她的命可真苦喲!她跟三爺像犯沖似的,每回見了三爺,她老要跪在地上磕頭的,那要一日瞧見八回,不就得磕八次響頭了?

    “起來吧!貝勒爺、貝勒爺的,讓妳叫得像念經似的!”他邁步跨進屋子。

    听這話沒怪罪的意思,春蘭稍覺心安,才訕訕地站起來。

    永琰瞧見禧珍臉上的淚。“又怎麼了?哭得淚人兒似的!白天哭不夠,晚上還要哭,一天哭十二個時辰,想把這八年來的淚,一口氣都哭完不成?”他冷著臉叨念她。

    “禧珍想守著額娘,我一定不走……”禧珍眼底還含著一泡淚,死心眼地說。

    “走?上哪兒去?”永琰瞇起眼。

    “王爺讓小榜格,待娘娘七七後就離開京城,往鄉下去。”春蘭插嘴。

    “鄉下?什麼樣的鄉下?”他盯著禧珍皺巴巴的小臉上撲簌簌的淚,皺起眉頭。

    “是湖南鄉下,王爺說,等娘娘七七後小榜格就啟程要往那兒去!可憐咱們小榜格,這一去不知幾時才能再回到王府了!”春蘭癟著嘴,酸溜溜地回答。

    永琰盯著禧珍。“妳想去嗎?”他問她。

    “不去。”禧珍搖頭。

    “為什麼不去?”

    “去了,就再也見不著額娘了。”

    永琰眸色一濃。“妳不去也見不著妳額娘。”

    他這話真殘酷,禧珍起先一愣,繼之淚水又潺潺滾下來。

    春蘭咽了口口水,嘴里無聲叨念著︰貝勒爺真狠心,簡直狼心狗肺。

    “春蘭!”他忽然叫喚。

    “有!”春蘭嚇破了膽。

    “嘴里少念念叨叨!還不快給小榜格收拾衣服,三日後我會親自送她到湖南。”

    “呀?”貝勒爺要親自送小榜格到湖南?

    “呀什麼?還不快收拾衣服去!”

    “是……”春蘭沒敢再嘖聲。

    永琰再瞧禧珍一眼。“別哭了!丑八怪。”幽幽對她道。

    禧珍驀然憋住氣。“我不是丑八怪。”她童稚的嗓音為自個兒分辯。

    “那是什麼?丑七怪?”他逗她。

    “我不是丑八怪,也不是丑七怪。”她很認真。

    “好,妳下是丑八怪,也不是丑七怪。”他同意。

    她勉強收起淚水,癟著嘴露出笑容。

    “妳是丑九怪。”哈、哈!

    禧珍瞪大眼楮,小嘴一癟癟地,眼看又要掉眼淚。

    “我話還沒說完,妳哭什麼?”他收起笑容,正色道︰“妳是丑九怪的姐姐,傻丫頭小可愛。”

    禧珍破涕為笑。她喜歡這稱號。

    傻丫頭小可愛?啐,這貝勒爺還真會哄人!春蘭訕訕地偷笑。

    “春蘭!”

    “嚇--有!”春蘭猛一抬頭,差點給扭了脖子。

    永琰咧開嘴。“好好伺候格格,听見了嗎?”

    “春蘭明白。”她低首垂眉,畢恭畢敬。

    永琰這才轉身跨出門外。

    春蘭驚魂未定地猛拍胸脯,瞪著門口,像見了妖怪似地。回過頭,她忍不住對小主子抱怨道︰“從前沒听說過,這三爺的脾氣有這麼古怪呀!可我怎麼見他不但欺負您,背後還像長了對眼楮似地,怪嚇人的--”

    “春蘭!”

    “啊?”

    做夢也想不到三爺又回轉來,春蘭忙不迭轉身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歡迎笑臉。

    永琰皮笑肉不笑。“一會兒我回來陪小榜格用晚膳,記得備好我的碗筷!”

    “是。”春蘭臉笑僵了。

    待永琰離開,春蘭躡手躡腳的跟到門外張望,這回確定、肯定人是真的走了,她才安心回屋子里。

    可這回,打死她都絕對不敢在背後,再道三爺的任何不是了……

    永琰離開後,禧珍坐在床上,像呆了一樣兩眼發直,瞪著被褥整整兩個時辰。

    她雖只有八歲,可永琰離開前說的話,卻一直縈繞在禧珍的腦海里。

    妳不去也見不著妳額娘。

    這話忽然就像針錐子似地扎著她的心窩,可盡避胸口好痛好疼,她還是用力想翠永琰的話,無法放下。

    她明白額娘是走了,永遠的離開了……

    可他何其殘忍,居然連讓她做一點夢的可能,都給扼殺了。

    “格格,晚膳傳好了,您等貝勒爺嗎?還是先用膳呢?您已經整整一日夜沒進食了!”春蘭站在床前,見小榜格痴痴呆呆的模樣,她心口莫名地疼起來。

    可禧珍沒有半點反應。

    “格格?”春蘭呼喚。

    “春蘭,妳先吃……”禧珍軟軟地說。

    “可這飯菜是為您準備。”春蘭道。

    禧珍回過神,對著春蘭搖頭。“我不餓……”

    “不餓也得吃!”永琰走進她房里。

    不知為何,對這個八歲孩子,他竟有一股放不下的懸念。

    “貝勒爺,您來了正好,同小榜格一塊兒用膳吧!”春蘭對貝勒爺雖然又敬又畏,可見到貝勒爺她卻莫名其妙地覺得放心。

    永琰大剌剌在飯桌前坐下。“過來,吃飯。”他命令禧珍。

    禧珍本想搖頭,可他堅定的目光顯然正等著反駁她!禧珍只得逼著自己下床。

    “別像個小媳婦兒似地縮在飯桌邊,我可不樂意陪個哭喪臉吃飯!”永琰板起臉訓話。

    “我不餓,你吃。”

    永琰剛拿起的飯碗又擱下。“妳是鐵打的?不餓?那就三天別吃飯!”他筷子往桌上一撤。“春蘭!立刻把這一桌飯菜都撇下去!”

    “呀?”春蘭呆住了。

    禧珍委屈起來,可她忍著不掉淚。

    “覺得我欺負妳,干嘛不哭了?”永琰冷著臉。“不吃飯,妳額娘知道了,不心疼嗎?”

    春蘭脖子一縮……

    又提起娘娘,小榜格不知道多心痛!這三爺可真是鐵石心腸,就跟王爺一樣!

    “老哭喪著臉也沒用,這府里沒人會同情妳!”他話說得重。

    “你同情我。”禧珍小聲地呢喃。

    永琰臉色一霽。

    “你同情我,所以陪我說話,陪我吃飯。”她的聲音低如蚊蚋。

    听見這話,永琰的臉再也板不起來。“傻瓜。”他再次拿起碗筷,口氣已經透露一絲溫柔。“阿瑪的安排不見得不好,往後妳要是能離開王府,那還真是妳的運氣!”

    “貝勒爺,您這話說的這麼篤定,听起來有玄機,可不合理啊!”春蘭忍不住插嘴。

    “妳的小榜格能避開是非之地,從此以後我額娘,還有府里其它側福晉、小妾,誰都算計不到她;這樣妳還不覺得可喜嗎?”永琰道。

    春蘭一听,這才突然想明白了!“是呀!”她大叫一聲,然後用力敲了下自己的額頭。“我怎麼這麼笨!就沒想到這一層呢?”

    禧珍雙眼蒙蒙的,她像是听懂了永琰的話,又像不明白。

    “傻丫頭,盡避放寬心吧,有妳額娘在天上保佑著妳!”他對禧珍道,這時語調是溫柔的。

    禧珍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只管愣愣地瞧著他……

    “吃飯吧,飯菜都涼了!”永琰自顧自吃飯。

    他覷眼瞧著,禧珍終于端起飯碗。

    她猶豫了下,然後怯怯地開口︰“你說要帶我上湖南?”

    “妳不願意?”

    她搖頭。“我怕阿瑪不同意。”

    “不會!現在誰送妳到湖南,阿瑪都沒心思理會。”

    禧珍筷子還沒動,又放下飯碗。

    “又怎麼了?別別扭扭的。”永琰皺眉頭。

    “我……”她咬著下唇。

    “妳什麼妳?能不能別像個小媳婦一樣?”他扒了口飯。

    “我不知道……”

    “什麼?沒听見,大聲點兒!”他不耐煩起來。這丫頭,還真不是普通難搞。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永琰。”

    “呀?”她眨巴著眼。

    “永琰!”他放下飯碗,狐疑地問︰“別告訴我,妳還沒學識字?!”

    她屏著氣點頭,在他不耐煩的目光下。

    “老天!”他喃喃詛咒。“把手伸出來!”

    “為什麼?”

    他懶得解釋,干脆主動捉住她軟軟女敕女敕的小手。“看清楚了!”

    一點、一橫豎、急鉤再短挑、一撇到南洋……

    一個“永”字,再一個“琰”字,這夜,就這麼在禧珍的手心上烙了印。

    可教人料不到的是,這天夜里皇上忽然降旨,要求安親王府永琰貝勒著即備馬,隨議政王大臣赴邊汛駐防,听候派遣。

    烽火將起、漠北戰事已不可避免。

    兩人連見一面道別的機會都沒有,當夜永琰領命後已乘快馬先行至京外,待隊伍齊備後趕赴北邊!他對禧珍的承諾,成了永遠也無法實現的遺憾!

    三日後,送禧珍和春蘭往湖南的只有王府管家。

    這年,永琰十八歲,他的額娘正盤算著待他回京後,給他物色福晉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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