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御史令之夙敵 第十章
    風清日朗,碧水長天。

    窗外的西子湖有無限的風光,可惜,窗內的床榻上,被翻紅浪,兩具年輕的身體無心觀賞,只顧纏綿。

    “唉~~西湖的湖神會哭的啊!”心虛地環住夾著自己做到奄奄一息的冷俊情人,榮矜憐愛有加的撫模著戍啟汗濕的長發,小心翼翼地揉著對方的脊背,順著戍啟凌亂的呼吸︰“怎樣,你還好吧?我會不會做得太猛了點……”從出發一直到昨天抵達杭州,榮矜已經不敢回憶這一路上,他們是怎麼在馬車里度過的了。幸好他們不需要車夫駕駛,否則一定會被人懷疑,究竟車內坐的是不是人!唉~~可惜了一路的美景啊!

    “……有本事把我做回原形再問吧。”戍啟有氣無力地悶哼了一聲,側目打斷了對方的自吹自擂。慵懶地半爬出榮矜的懷抱,望了望窗外鳥語花香的湖光山色,戍啟只注意到日已偏中的時辰︰“喂,中午了,你是不是該去吃點東西了?”凡人很麻煩,不吃飯的話就會沒有力氣,沒有力氣就會沒有興致,沒有興致就會不抱自己。

    “拜托!這樣下去人是會死的……”不可能听不出戍啟的言外之意,幾近哀號地嘆息了一聲,榮矜很佩服自己還能站起來和前者對峙。要知道就算是做上面的那一方……也是會累的啊!

    “就是為了幫你,不死才需要繼續這樣的。”義正詞嚴地瞪回來,戍啟再度忽略了某人自作業不可活的悲鳴聲,正當他考慮要不要省去午飯等晚膳再一口氣補回來時,突然,窗外一朵不自然的濃雲引起了他的警惕。

    “天兵嗎……”暗啐一聲急躍回床披上外袍,沒時間系上腰帶的戍啟直接拿被單裹上榮矜赤果的身軀,緊接著攔腰抱人,飛身沖窗而出!

    “等、等一下!戍啟!至少讓我們把衣服穿好……”

    “……命和衣服哪個重要?先甩掉追兵再說。”扭不過榮矜的抵死反抗,戍啟一臉嫌棄地將他暫時丟在小巷里,騰出手來潦草地系上單衣的帶子,然後不等榮矜用被單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便一把扯過對方的手腕,拉著一只手還緊攏著被單的榮矜就往街上逃。

    “等、等等!別跑了,反正也逃不掉的……”狼狽不堪地抓著被單的合攏處,榮矜舉頭望了望遮天蓋日的濃雲,憑他當初做天將時的經驗,這回玉帝是傾巢出動了,天羅地網下,他們絕對插翅難飛的!包何況——

    “……逃不逃得掉,要逃了才知道。”隱忍著想要大打出手的沖動,戍啟環過榮矜的腰,帶他縱身上樹。然而就在他想再接再厲抱著對方跳過前方礙事的高牆時,縱欲過度的疲軟襲來,令他膝蓋一虛,連人帶榮矜狠狠地摔到了牆腳下。

    “可惡——”早知道就不做那麼多了,誰叫他不願意榮矜變老,一時間太急于求成了。

    “戍啟!?你沒事吧?其實我們真的不用再逃的……”顧不得摔得渾身散架,榮矜滾身爬起,焦急地支起癱軟在地的戍啟。只可惜他的勸解還沒開始,一團黑影就籠罩在了二人的上方,為首的天將諷刺地勾起冷笑,慢悠悠地接口︰“沒錯,孽龍,你確實不用拉著他逃命了。哼哼,為了重歸天班不老不死,舊任天將榮矜已經把你的行蹤通知了天庭,特意約了今日把你,引到杭州來束手就擒的!換句話說,你被他出賣了,哼!”

    “……真的假的。”漠然地撐著榮矜的肩直起腰身,戍啟聞言靜默了片刻,根本不甩搭話的天將,直接抬眼直視面前收斂了笑容的男子︰“榮矜,你是故意把我引到杭州來並通知了天庭的嗎?”

    “如果……我說是的話,你會生我的氣嗎?”答非所問地古怪一笑,榮矜謹慎地扶好戍啟,檢查了一番,發現彼此都沒有摔斷骨頭才松了口氣。見狀,戍啟不解地皺眉,似是嫌榮矜又說了難以理解的言辭︰“……我既然答應過你又干嘛要生氣?”

    “啊?”他可不記得看似冷淡,實則火暴的對方,有答應過被自己出賣也不生氣。

    一把甩開榮矜扶持著自己的手,戍啟抬臂抹去唇邊摔落時震出的血絲,仿佛是了卻了一方心事。他再也不多看榮矜一眼,金火跳躍的眸中目光如電,與其說他看著成群的天兵天將是無畏的,倒不如說他有一種解羈後月兌韁的興奮︰“我不是答應要幫你月兌離生老病死之苦嗎?你重新當玉帝的走狗,不是正好能繼續做神仙了嗎?雖然沒想到我是這樣『幫』到你的,不過既然說了要幫,就不會怪你。”

    清澈的眸中沒有一絲怨恨的陰鷙,然而戍啟貌似體貼的寬容卻在瞬間凍結了榮矜的心髒。他倒寧可對方憤怒,就算恨得要殺自己也無所謂,而不是現下拋開了長久以來的麻煩一樣的如釋重負!他們……不是敵人的話,就只能是欠債還錢的關系了嗎?

    那麼喜歡說了再多次有什麼用?沒有信賴,語言是多麼的蒼白……

    “……先說好,雖然決定賣人情給你,不過不代表我不會反抗他們。”金光罩體,戍啟緩緩現出真身︰“我不喜歡束手待斃這種事,既然你已經是他們陣營的人了,就趕快躲過去,否則一會兒大干起來,傷了你,我可不願意!”

    “等等!你不能在這里變成龍啊!”猛地回憶起了什麼,榮矜甩了甩頭,一掃方才的落寞,重振精神攔到了劍拔弩張的兩路人馬中間。開玩笑,若是這點挫折就能打垮他,他當初就不會選擇追一條龍了!

    “……就算會破壞凡界的秩序,也是他們先引起的!”把榮矜的焦急視為擔心自己與天兵打起來後的破壞力,戍啟不以為然地擺了擺龍頭,金色的鱗片反射出甲冑般的光彩。不知是被他囂張的模樣刺激了,還是受不了金龍強大的威懾,為首的天將臉色一變再變,終于忍不住呼喝了一聲,頓時千軍萬馬呼嘯下去,團團圍住了困在一隅的金龍!

    “哼,一群雜魚……”不屑一顧地騰身而起,金龍或撲或抓,巨尾掃過之處密密麻麻的天兵們潰不成軍。比起人數過多行動艱難的天兵,單槍匹馬的戍啟反倒進退自如游刃有余,反正……只要打到的都是敵人,放手攻擊就可以了!

    “可惡!這條孽龍——放箭!把帶來的奪魂箭全都射過去!”為首的天將不得已退至陣後,眼看陣眼中的金龍越戰越勇,顧不得矜持,咬牙切齒地吼著發令道。然而持箭的天兵們尚且維持了冷靜,生怕混戰中射到戰友,紛紛舉弓挽弦卻不肯撒手放箭。

    下屬的遲疑,對為首的天將來說,不啻于火上加油,青筋兀起地奪過最近的一張弓,在其他人來得及阻止前挽弓如月,眨眼工夫,奪魂的箭矢破空而出,直奔天兵圍困中的金龍!

    “……哼。”余光瞥到了這一幕偷襲,金龍剛要擰身躲閃,卻動作過大牽扯到了舊傷。好像幾日來的疲倦,因此尋到了缺口似的,它只微微一滯,渾身的力氣便迅速抽離了體內︰“不會吧……”

    “所以才叫你,不要反抗的啦!笨龍——嗚……”眼看箭已飛至,伺機在側的榮矜驟然挺身而出,半是抱怨,半是苦笑地,替對方吞下了這支奪魂利箭……用自己的胸口。

    “榮矜————”怒吼了一聲,巨龍的咆哮有一種喪子母獸般的淒厲,仿佛一瞬間,魂飛魄散的是它自己。

    避不住體內崩潰般亂竄的氣力了,幾乎要喪失神智的巨龍猛地高昂起頭,接著重重地一頭撞上了剛剛沒有翻過的高牆,利用疼痛引發的清醒迅速舍棄龍身變回了人形,撲跌在地,手腳並用的爬到中箭仰倒的榮矜身邊,用盡僅余的力氣咬住箭身,甩頭拔出了不帶血絲的天箭︰“喂!還活著的吧!?回答我,你這是做的什麼……”傻事……

    “上輩子不是教過你了嗎?笨龍……對為救你而將死的人……說話至少客氣點……”感覺到戍啟溫熱的鼻息噴在自己臉頰上,榮矜緩緩地睜開眼,迎上對方堪稱猙獰的眼神︰“你還奇怪什麼啊……凡是見到自己所愛的人面臨危險的另一方,不是都會這麼做的嗎?呵……”

    “……你還有心思笑。這回可是奪魂箭,中者魂飛魄散永無超生的你懂不懂!”永遠見不到了嗎?清晰的感覺到離別的瀟灑,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往後的余生,再也不可能忘得了眼前的這個人,與其漫無邊際的活在懷念的恐怖深淵里,戍啟當機立斷的昂首打算叫天將們也補自己一箭算了!他討厭看不到這個麻煩沖自己微笑的生命,那種生命不要也罷……

    仿佛是猜到了金龍的心思,榮矜顫抖著抬手,死死扯住他垂下來的一縷青絲︰“戍啟……別讓我白為你挨了這一箭……你……你要活下去……這樣一來……我的願望才有人幫我達成啊……”奪魂箭是天界的東西,它唯一的慈悲就是不會讓人魂飛魄散前太痛苦,所以榮矜還可以微笑,輕松而沒有陰影的笑著阻止戍啟︰“真是的……每次為了你快死了的時候,你才肯好好的听我說話啊……”

    “笨蛋!既然已經決定重新去做天將了,又干嘛舍棄好不容易得回來的不老不死!?”再也冷漠不下去了,就好像自己放在心里的人轉而取代了自己的心,戍啟的胸膛劇烈的疼痛著,那並非他舊傷的位置︰“我本來很高興的你知道嗎!?我本來以為你可以不用去輪回那麼麻煩了!我討厭找人……人那麼的多,要找出一個來太麻煩了你懂不僅!太麻煩了!”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了啊……”嘴角抽搐了一下,自忖生離死別時不適合吵架,榮矜深吸了一口氣咽回了不滿的情緒︰“戍啟……你……剛剛有懷疑是我出賣你的對不對?”

    “……”不僅是懷疑,戍啟根本就是確定了。

    “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問我一下嗎?難道在你心里……一點對我的信賴也沒有嗎?戍啟……我說過我愛你的……愛你……又怎麼會舍得害你呢……”

    “……對不起。”垂下眼高于頂的頭,自尊心比天還高的金龍懊悔地,吐出了在它來說太陌生的字眼,而說出口的同時,陌生的悔恨滋味也在心中蕩漾開了一陣漣漪︰“我不知道我相信他們的話會讓你不開心……那時,你問我生不生氣?我是真的不生氣的。我很高興,你能找到不老不死的方法,不論是什麼方法,我當時第一想到的就只有太好了,希望這能是真的!”原來人類在達成目的,心願得償的時候應該表示憤怒才對啊?果然與龍有所差異……

    “唉!你這孽龍……”又不假思索地說出這種讓人恨,不能愛得死心塌地的話來,實在是要他舍不得閉眼啊︰“就算最終目標和你要的不謀而合……至少你也得先問問,是不是我泄露了你的行蹤給天庭,或者為什麼我要把你的行蹤泄露給天庭吧?”

    “那……是不是你把我們的行蹤泄露給天庭,通知他們來狙殺我們的呢?”

    “啊,那個啊……沒錯,是我說的。”

    “……”牙關一咬,戍啟現在找到氣憤的感覺了,不知算不算有點遲了……

    “呵……哇呀!戍、戍啟!別、別咬!你你你不覺得自己接下來該問問,我為什麼要把你的行蹤泄露給天庭嗎?喂!就算你只夠得著這里,也別咬我的臉啊——”

    “……好吧,那你這個混蛋為什麼要出賣我呢?”還搭上自己挨一箭魂飛魄散!?

    “這個嘛,戍啟,你要是有力氣回頭看看就明白了,呵呵……”

    “喂,榮矜那個凡人……中了奪魂箭之後,交代遺言的時間也太長了點吧?”遠遠地圍著二人,勝券在握的天兵天將們,本來打算網開一面讓他們好好告別的,但是折騰了半晌卻不見中箭的人咽氣?等到他們發現這是敵人的緩兵之計時,時間已經拖延得足夠久了。

    “住手吧。為了一己之私強人所難,甚至還不惜出動天庭的兵馬,實在是……太難看了!”威嚴華貴的聲音由陣後響起,只見一只火焰一般燦爛的赤鳳拉著鑾駕馭五色祥雲而來,端坐其上的正是與玉帝平起平坐的西王母娘娘!

    “小、小神等參見王母娘娘……”面面相覷地呆立在原地,不知哪個天將領頭,轉眼間雲上雲下黑壓壓地跪滿了天兵天將。

    “喂!你們還沒死吧?”掙開韁鎖,赤鳳趁著西王母趕著天兵們找玉帝算賬的飛落下來,幻化成人形半蹲在倒地不起的二人旁邊。雖然口氣盡是輕蔑,但閃躲的目光卻泄露了一絲真誠的憂慮︰“怎麼樣,我家娘娘人很好沒錯吧?我回去後把你們的事和娘娘一講,娘娘立刻就同意來做主了!哼哼……玉帝那個小心眼的老頭,根本沒法比!所以……我和雙成姐他們為娘娘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何況拉車這點小事。”

    “多謝了……不過如果你能來得再快一點,我會更感激你的。”氣息綿延,呼吸平穩,榮矜舒展了一下躺得麻木的四肢翻坐起身,一邊將茫然的戍啟扶抱在懷,一邊伸手從胸膛中箭的位置取出預先塞在那里的血玉︰“要不是我事先為了以防不測,管畢大人借下了劍上嵌的血玉,現在事情可就大條了啊!唉唉~~”

    “沒死就少那麼多抱怨!”白了榮矜一眼,赤鳳斜眼確認了一下戍啟的傷不致命後,轉移目標四下搜尋起來︰“對了,那個家伙呢?怎麼不在你這里?”

    “你問靖修啊?我托他去西方極樂向菩薩討療傷的聖果去了。畢竟戍啟的傷不能老這麼懸著……”用手指梳了梳懷中人兒糾結的青絲,事關戍啟的身體,榮矜早就面面俱到的安排過了。就連讓靖修多討一顆聖果,助自己重新修煉得道也考慮到了……

    然而,他卻沒有考慮到現在戍啟的一頭霧水——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只落毛雞不是我們的敵人嗎?”

    “笨龍!我只是看你那麼拽不順眼,又不小心下手重了一點罷了!好歹這回我救了你們,你要把敵人這兩個字掛到什麼時候!?”氣急敗壞地吼回去,不知在顧忌什麼,赤鳳好像格外不想與二人繼續交惡下去。

    “……榮矜,到底你們還有多少事情沒有告訴過我!?”敏銳地捕捉到赤鳳粉頰上的一抹嫣紅,無端地打了個寒戰,戍啟急喘幾下,運足氣力虛軟地揪起抱著自己之人的衣領。見狀,榮矜心疼地反握住他的手,主動把腦袋湊近與他相抵著額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回答道︰“很多事情,不過非常復雜哦!你確定自己要听嗎,戍啟?”

    “……復雜嗎?那算了。”天生怕麻煩的戍啟閉上眼楮,突然覺得憤怒被一種名為安心的情緒所取代。他靠著的榮矜是暖洋洋的……不再是冰冷的了,再不會是冰冷的了……

    “戍啟,累了嗎?”柔聲哄著,榮矜起身橫抱起傷重的戍啟,笑別了赤鳳後緩步走向與靖修約定的關帝廟︰“先睡一會兒吧,等你醒來的時候……我保證一切都過去了。”

    “喂,你為什麼要為我安排這麼多?”蜷在對方懷里,負傷又突圍弄得人困馬乏的戍啟快要失去意識了,然而胸膛里剛剛痛過的地方,卻仿佛有個疙瘩留在了原處,讓他不問出點什麼就抒發不了。

    “因為我想和你輕松愉快的在一起啊!戍啟。”過沒有追兵,坦坦蕩蕩的日子。

    “……那你想要和我在一起,是因為你喜歡我的緣故了?”

    “錯,不是喜歡……是愛你……”

    “……你要我也是因為愛我嗎?”

    “嗯,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

    “……好吧。”

    “好什麼?”

    “……這回饒了你。”言罷,戍啟報復性地任由全部的意識飛離自己,片刻後,金光散盡,某人哭笑不得地被昏過去的巨大金龍砸壓在了下方。

    “喂!戍啟——你出爾反爾啊!不是說了要饒過我嗎?突然現形,我會被你壓死的!喂!醒醒啊~~我真的會死的呦!人身是非常脆弱的啦!戍啟……是我不好……你先起來啦!喂~~很沈吶~~唉唉……”

    沈也只能認了,誰叫他喜歡上的,從一開始,就是條龍呢。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