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東風 第五章
只穿著一件素色單衣的人正趴在石上,好奇地盯著西門冬里和風無昧。月光下,一頭長發垂落如瀑,映著銀色月光反射出藍色的光芒。他有一張傾城絕世的臉,更有一雙魔魅卻又清純之極的藍瞳。他的膚色很白,就算是風無昧的膚色也沒有他白皙。那種顏色,好象是久不見陽光之後毫無血色的蒼白,額角上,甚至還可以看到淡青色的筋脈。他的神情總是淡淡的,卻又好象帶著一絲憂郁。這樣的夜晚,這樣悄無聲息的出現,這樣驚世駭俗的容顏……
“你是鬼嗎?”西門冬里叫了起來。“不,更像那個銀色池塘中的精靈。”
有著精靈一樣氣質的美人似乎听不懂西門冬里的話,他微微偏了偏頭,用很困惑的目光看著西門冬里,輕聲說道︰“我?我是精靈嗎?”
“啊,抱歉!”不知為什麼,面對著他,有一種恍若離世的感覺。就算剛剛被他嚇到,被他藍色的頭發跟眼瞳驚到,看著那蒼白的面容還是讓人油然升起憐惜的感覺。
“我是誰……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了……”嘆息聲不知是給別人听還是說給自己,神秘的美人垂下了頭。他的單衣襟口很松,露出半邊平坦的胸膛。雖然知道眼前的人是男子,可那種超越性別的美感還是讓衣衫凌亂的兩人心漏跳了一拍。
“你們怎麼會來這里?”美人用白晰而修長的手指繞著自己藍色的發絲,一雙藍眸如平靜的湖泊,靜靜地看著眼前姿勢曖昧的兩人。“這里從來沒外人來過的。”
西門冬里與風無昧對視了一眼,疑惑地看著他,過了半晌,風無昧張口問道︰“請問,你就是長川秀一嗎?”
听到風無昧口中說出的“長川秀一”四個字,那美人突然變了臉色,繞著頭發的手指僵在中空。
“你們……找……長川秀一……做什麼?”他的臉上驚慌之色一閃而過,盯著風無昧的眼楮掠過一絲戾氣。“你們找他,想要做什麼?”
“你不是他嗎?”不知為什麼,風無昧暗暗松了一口氣。眼前的男子實在是無法跟盜寶賊聯系在一起。雖然西夷人中發色與瞳色差異很大,不過有他這樣純淨藍色的還沒有听說過。他的樣貌有些熟悉感,不過風無味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蹙著眉尖,美人郁郁的雙眸從風無昧的臉上移到西門冬里的臉,又從西門冬里的臉移至風無昧的臉。
“你們兩個,長得都很好看……”
兩人一怔,萬沒想到,眼前的男人居然會說這種話。真正好看的是你才對吧。
“你們來找他……你們來找他……”美人的胸口急速地起伏著,腮邊浮起紅暈,“你們是想帶他走嗎?不,或許你們是想留在他身邊,把他搶走……”
“等等!”西門冬里看他的模樣有些奇怪,情緒也越來越激動,連忙出聲辯白,“我們找長川秀一是有事情要問他,並不是要跟他起沖突!”
“我不能讓你們搶走他!”美人喃喃自語著,突然和身自石上撲下來。
兩人嚇了一跳,看他眼見要落到地面,不約而同伸手想去接他。手剛伸出去,眼前一花,兩只手已經伸到了兩人的眼前。變化如此迅急,西門冬里與風無昧根本沒有來得及有所反應,呼吸一窒,已雙雙被人扼住了咽喉。
“什麼?!”任兩人怎麼掙扎,那看來縴細白晰的手指就如百練精鋼的鐵勾,絲毫松動不得。胸口越來越痛,視線也有些模糊。西門冬里圓睜著雙眼,看著距他極近的美人的臉。貼近了,那人的美貌更加的清晰,只是那雙碧藍色的雙眸中火光流竄,一張臉也因瘋狂也變得掙獰。
“他是我的……我的……”不知為什麼,明明是瘋狂的一雙眼楮,在西門冬里看來竟透著深深的絕望和哀愁。就算自己被這人殺了,可能自己也無法對他產生怨恨之情吧。真可惜,早知道會這麼早飛升極樂,前些天說什麼也要跟風無昧做一次的。西門冬里苦笑了一聲,伸手抓住了微微顫抖的風無昧的手。不管怎麼說,他們這也算是同年同月死,說不定還會同時。
正在胡思亂想,被鉗緊的喉部突然一松,那原本陷入瘋狂中的美人突然收了手,遠遠地飄開,驚惶失措地東張西望著,像是要找什麼地方躲藏起來。
在鬼門關繞了一圈,西門冬里和風無昧癱軟在地上,撫著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氣。正在感謝上天讓自己又活了下來,一陣刺骨的寒意卻又同時襲上心頭。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向另一邊看去。
一襲銀色的長袍在明亮的月光下反射著讓人眩目的光澤,就在兩人不到十步遠的地方,不知何時已站著另一個身材頎長的人。月光自頂向下瀉落,穿過沙沙而響的密葉,投落在他的身上。面目隱藏在葉影之下,看不清楚,只有形狀優美的下頜露在月光之下。那人慢慢抬腳向前走,另一種攝人的容貌漸漸凸顯,一頭及腰的銀色長發隨之顯露,在月光下散發著冰冷的魔魅之色。那人的腳步很穩,可是沒有半點聲音,就像藍發美人出現時一樣,這人也如一抹幽魂,沒有半點人氣。不過不同的是,這銀發之人渾身散發著沉重的存在感和徹骨的寒意,越是靠近越是強烈。西門冬里和風無昧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過來,血脈中的血似乎漸漸凝結成冰,連移動手指都變得異常困難。
“摩訶勒!”銀發人的聲音也如同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一樣冰冷,帶著某種金屬的質感。
藍發美人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他是叫摩訶勒嗎?好奇特的名字,不知是哪里的人。只是接下來的對話西門冬里與風無昧卻听不懂了。這兩個人用著他們听不懂的語言說著他們听不懂的話。雖然滿月復疑竇,兩人卻無力地發現,眼前這兩個神秘的男人根本與他們不在同一個世界中。
“摩訶勒,你過來,為什麼站得那麼遠?”就算再冰冷,摩訶勒還是能听出他聲音中特別的溫柔。
摩訶勒搖著頭,惶惶不安地看著他︰“師傅,師傅,我,我不是故意……”
“摩訶勒,我不是教過你?以後不要再叫我師傅,要叫我的名字,來,乖,叫一聲秀一。”長川秀一柔聲說,繼續慢慢向前走,不過看到摩訶勒不停向後退縮的樣子不覺蹙起了眉尖。
“秀、秀一……”喊了一聲,摩訶勒的臉已經透出了一絲紅暈。
“為什麼要向後退?為什麼不來我的懷里?”長川秀一伸開了雙臂,“你過來!”
“我、我……”摩訶勒咬著下唇,困惑地低下頭,“我不知道,不知道……”
“來吧,摩訶勒,你怎麼又不乖了呢,我的懷抱才是你應該去的地方啊!”長川秀一看他不再退縮,唇角一動,隱隱露出一絲笑意。
“我不明白……”摩訶勒打著自己的腦袋,苦惱地蹲在地上,“我想不起來,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別怕,摩訶勒!”看到摩訶勒敲打自己的頭,又開始混亂,長川秀一衣袖一擺,也沒見他使力,人已經飛起,躍過西門冬里和風無昧的頭頂,將摩訶勒摟在懷里。“噓,摩訶勒,別急,別急!”大概是熟悉的懷抱和熟悉的聲音起了作用,已在狂亂邊緣的摩訶勒漸漸安靜了下來。
“摩訶勒,你現在在誰的懷里?”
“師……秀一……”
“好點了嗎?”
“……嗯!”
“為什麼突然控制不了自己了?”長川秀一輕輕地模著摩訶勒的頭發,用冰冷的唇吻著他的額頭。“之前不還是好好的嗎?”
摩訶勒怯怯地抬眼看著長川秀一,想了半天才說︰“秀一,你會不會扔下我一個人?”
“當然不會,摩訶勒永遠都是我的。”長川秀一環住他的手臂緊了緊。
“可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的頭好疼……”摩訶勒將頭埋在長川秀一的胸前,搭在他胸前的手也在微微發抖,“除了秀一,我什麼都沒有,我好害怕……我是誰?我是誰?秀一是誰?秀一會不會離開我?”
“想不起來沒關系,”長川秀一輕輕拍著他的背,“只要你記得我就行了,以前的事記不記得都沒有關系。摩訶勒,告訴我,你是誰的?”
“摩訶勒……”摩訶勒的眼中閃過一絲惶惑,“是……秀一……長川秀一的。”
“是的,你記住,不管何時,摩訶勒都是長川秀一的。”伸指勾起摩訶勒的下巴,長川秀一侵略性的吻覆上了的他的雙唇。
“啊?”被完全忽視的兩人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他們是……”風無昧伸出兩只拇指對在一起,探詢的目光投向西門冬里。
“看來應該是吧。”西門冬里模著下巴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你們新唐是怎麼回事?”風無昧皺著雙眉小聲嘀咕,“你喜歡男人也就算了,為什麼永寧王也喜歡男人,這里的怪人也是男人跟男人做對兒,你們新唐的好男人都是愛男人的嗎?”
“呃……”西門冬里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永寧王喜歡男人的?”
“娶了個男人當王妃還不是喜歡男人嗎?”
“原來你發現了啊……”西門冬里干笑了兩聲,“那個,這可是最高的機密,你要是說出去,我們兩個的小命兒可就不保了。對了,你怎麼會發現的?”
“哼,當初我給他抱過,那麼近的距離,要是連男人女人都分不出來,我在異人堂那麼多年可就白待了。”
“是極是極,”西門冬里神色嚴肅,“我下次得好好提醒王爺,要是再不約束著點兒,王妃的秘密只怕遲早要盡人皆知。”
“還有,親愛的風無昧,那兩個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你別把他們也歸在新唐男人里。”西門冬里手一指長川秀一和摩訶勒的所在,“呃……咦?人呢?”兩人揉了揉眼楮,發現本該在那兒擁吻得天昏地暗的兩個人早不見了蹤影。
“你們,是什麼人?”有些生硬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風無昧嚇得撲進西門冬里壞里。
“居然能找到這里,應該也不是一般人吧。”長川秀一抱著摩訶勒,站在西門冬里與風無昧身後,揚著下巴冷冷地看著他們,琥珀色的雙眼看不出一絲溫度。那睥睨一切的態度倒是跟永寧王妃的形容一般無二。
“你是長川秀一?”西門冬里跟風無昧異口同聲一起叫起來。
“好大的膽子,居然直接叫我的名字。”長川秀一冷冷哼了一聲,“摩訶勒,你剛剛不是怕我會看上別人而拋下你嗎?你放心,這兩個小子普通得很,連你一根頭發絲兒也比不上。”
“真的嗎?”摩訶勒的雙目發亮,抬頭看著長川秀一忍不住笑了起來。
長川秀一呼吸一窒,瞳孔收縮,扒了下自己的頭發,對摩訶勒低吼了一聲︰“摩訶勒,我不許你在別人面前露出這種笑容,你听見沒有!”說著,抓著摩訶勒的腦後,狠狠地吻了下去。
西門冬里和風無昧面面相覷,盯著人家看似乎不合適,可是這時候移開視線似乎也不自然。雖然被人當面說普通有傷自尊,但若是對比對象是眼前這個如仙子一樣的摩訶勒,倒也就沒多少關系了。看著那兩人難分難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樣子,他們不由得臉上發燒,不免有些羨慕。若這樣,那只能等人家親熱過了再繼續對話吧。
好不容易將唇分開,摩訶勒已經滿面酡紅,雙目迷離,癱軟在長川秀一的懷里了。輕輕啄著摩訶勒的唇,長川秀一輕聲說道︰“你還不放心嗎?不然,我把這兩個小子殺了算了,免得你看著他們煩心。”
“啊?”殺了?不是還不知道我們的來歷跟目的嗎?西門冬里頭上的汗滲了出來。
“不用了。”摩訶勒搖了搖頭,“他們好象不是什麼壞人,秀一為什麼要殺了他們呢?”
“可是我看你剛剛要殺他們的。”長川秀一雙目眯了起來,“摩訶勒,你不是想讓他們死嗎?”
“我要殺他們?”摩訶勒楞了一下,迷惑地看著西門冬里和風無昧,“我什麼時候要殺他們了?我為什麼要殺他們?”
忘了?再一次逃過死劫的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俊美無雙的藍發美人。他有些怯怯卻又滿足地笑著,跟剛剛發狂想要他們性命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好吧,摩訶勒說不殺,我就不殺。”長川秀一好象早就知道他的反應一樣,一點也不意外。
“喂,你們兩個,到這里干什麼來了?”
雖然知道冒然闖入別人的地盤不好,不過被人當臭蟲一樣這麼明顯厭惡的表情對待,任誰的心情也不會變好。
特別是自尊心很強的風無昧。
一股怒意沖上腦門,連害怕也顧不上了。從地上一躍而起,風無昧挺直腰板站在長川秀一的面前。
“在下是西夷國特使風無昧,為了西夷鎮國之寶火龍珠被盜一事前來新唐。听說火龍珠是被閣下所盜,所以特與新唐的西門冬里來向閣下求證。”
“火龍珠?”長川秀一挑了挑眉,“你們是從哪里听說這東西是被我拿去的?李崇德嗎?”
“不,是王妃說的。”西門冬里嘆了口氣,站在了風無昧的身邊。
“李崇歆?”長川秀一冷哼了一聲,“我應該想到是他,這小子專門喜歡跟我過不去。”
“喂,李崇歆是誰?”風無昧以肘搗搗西門冬里,“怎麼跟永寧王的名諱那麼相似?”
“沒听過,應該就是說王妃了吧。”西門冬里湊他耳邊低聲說。
“你們用不著猜了,”長川秀一邪邪一笑,“既然那小子出賣我,我自然也要以牙還牙。對,李崇歆就是那個喜歡扮女人的異裝癖,非要嫁給弟弟當王妃的變態小子。要不是看在他是我表姐的親生骨肉,好歹算是我的佷兒的話,那個性格惡劣,脾氣古怪的家伙只怕早就夭折了。”
說起性格惡劣,脾氣古怪,你們二人都是名至實歸吧!西門冬里在心里暗暗搖頭。
“兄弟?”風無昧驚叫了一聲,臉色發白,“你說他們兩個……是兄弟?血親兄弟卻、卻……不是了嗎?”
“那便如何?”長川秀一傲然一笑,“那些世俗綱常原本就是些破爛玩意兒,想愛便愛,想在一起便在一起。外人你管他做甚!”
“是啊是啊!”西門冬里大大點頭,“只要不傷害到他人,想跟誰共度一生本就是個人私事,你管那些做什麼?再說了,你們西夷不也是叔嫂可以成親的嗎?怎麼就不許人家兄弟相親了。”
“我今日心情不錯,你們既然是李崇歆竄掇來的,我就免你們死罪。”長川秀一輕輕模了模摩訶勒的臉,“火龍珠原本就是新唐皇帝去問西夷國王要來打算送給我的,既然是我的,我想什麼時候拿走就什麼時候拿走。你回去告訴你們國主,火龍珠我已經用了,想要回去,想都別想!”
“雖然我主答應將火龍珠送與新唐,但它一日未出我西夷境內,便一日是我國鎮國之寶,閣下非請自取便是盜,更是將我西夷男兒皆不放在眼中的侮辱之舉。今日,你要給我國一個說法才行!”風無昧大聲說道。
“是便如何?”長川秀一冷笑數聲,“普天之下,沒幾人可讓我放在眼中。你若再糾纏不清……嗯……我也不殺你,不然我直接去西夷取了你們國王的頭顱來。我倒看看,你們西夷的男兒是如何的厲害。”說著,手向外一揮,風無昧身後一丈的一棵碗口粗的柏樹“喀喀”幾聲響,竟自從中折斷倒了下來。
“你!”風無昧怒火中燒,眼前這囂張狂妄,視天下為無物的男人實在無法讓人產生好感。明知以武者的骨氣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是又怕激怒了長川秀一。自己丟命倒無所謂,若真是因為自己的意氣之爭而讓國君陷入險境,那自己就是百死莫辭了。
“好了,好了!”西門冬里使力拉了拉風無昧的手,“長川先生說得也沒錯,反正火龍珠本來就是要送與新唐的,而皇上原本就是為了長川先生要這火龍珠的,既然寶貝沒落到別人的手里,那什麼時候送去還不都一樣嗎?”
“怎麼一樣……”
“噓……”西門冬里壓低了聲音,“你真不想要命了嗎?還是說你巴望你們國主早點升天?”
“一樣的一樣的!”西門冬里提高了聲音笑著對長川秀一說道,“我們本來就是想確定一下這國寶是否明珠暗投,既然長川先生確認寶貝已經在您手中,那我們的任務也就算答成了。既如此,在下二人也不便再留在此處打擾二位清修,我們就此告辭。得見二位仙姿,幸甚幸甚。”
“西門……”風無昧還想說什麼,卻被西門冬里瞪了回去,被他拉著,風無昧不情不願地向外走。
“西門冬里!”長川秀一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出聲,“我平生最恨有人打擾,你該知道如果再有不相干的人隨意出入此間我會做何反應吧!”
“長川先生放心!”西門冬里回眸一笑,微微有些下垂的眼角透出無限誠摯,“此生此世,在下二人絕不會再踏足此間半步,我指天為誓,也斷斷不會將此處泄露與第三者得知,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西門……”
“快走!”西門冬里拉著風無昧,頭也不回地向來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