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天外天

    衍靈子低著頭，默然地跪在一個鶴發童顏，長鬢無須的老者面前。

    “痴兒，你真的不願悔改嗎？”老者責怪地看著衍靈子，語氣沉重。

    “衍靈無錯，衍靈不悔。”雖然仍舊低著頭，衍靈子的回答卻是那般的不卑不亢。

    “無錯？不悔？”老者雙目怒睜，“你可知你萬載修行即將毀于一旦？你可知你動鎮天之寶將受天地責罰？你可知你妄生情愫將陷自身與眾生輪回？你怎能說你無錯，不悔？”

    衍靈子在老者的痛斥聲中緩緩抬起頭，目光清澈地望著面前的老者。

    “衍靈修行只為伊人；衍靈傷玉只為伊人；衍靈生情只為伊人。即使衍靈身陷輪回，遭天地人神共譴，只要可得伊人相隨相伴，衍靈亦絕不後悔。”

    老者似乎為衍靈子那毫無掩飾的坦然和堅決所撼，愕然地看著這痴情的精靈，半晌無語。

    “唉……”終于，老者頹然低嘆，“罷了，罷了。既然吾不能點化于你，就只好順其自然了。”

    听到老者妥協的話語，衍靈子不禁感激地低頭跪拜︰“多謝主人成全！”

    老者伸手將衍靈子扶起，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若入輪回，必將忘卻本身之事。不尋得古玉，將永失元神，不復存在。記住，你只有一次的機會，如果他不肯隨你而去，你亦只能等著自己煙消雲散了……”

    衍靈子了然地點點頭︰“衍靈知道了。”

    眉眼間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和期待，衍靈子慢慢自老者身邊走入泉中。

    “從何處來，到何處去！衍靈兒，你走吧！”老者抬起雙手在胸前結了個法印，只見一道溫和的白光從老者胸前射出，將衍靈子全身罩住。在那道白光中，衍靈子再次向老者深深打了個稽首，身影逐漸模糊淡卻，終至完全消失……

    “衍靈啊衍靈，你真是除了那狐狸之外第二個能讓我這麼頭痛的人啊！”

    老者一反剛才嚴肅的表情，帶著一抹無奈的苦笑凝視著衍靈子消失的水面，獨自佇立在泉邊，等待著即將歸來的人。

    "好冷哦……"一只蜷縮成一團睡在一潭冷泉中的火紅色狐狸在打了個冷顫之後逐漸醒來。很快它便發現自己正躺在冰冷的泉水里瑟瑟發抖。"嗯？這是怎麼回事……"剛剛清醒的它似乎還搞不清楚狀況，只能從泉水中爬到岸上，抖落一身的水珠，順便回想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糟了！”當那狐狸終于完全回憶起發生過的事後，忍不住大叫一聲，人立而起化出人形。

    “這下可慘了！不小心喝得酩酊大醉，誤了回天外天的時間，要是被衍靈子發現我帶著玉佩偷跑出來的話，他一定會氣死了……”酎炎邊說邊施法騰雲，打算盡快回到天外天。他的記憶只停留在同蘭若亭以及青璃喝酒的地方，根本不記得自己又將古玉沉入凡間泉水，所以他並未覺得那潭沒有酒味兒的泉水有什麼不妥，滿心只想著回到天外天後，該怎樣跟衍靈子道歉，讓他不要怪罪自己將古玉帶離天外天……

    唉一趕回天外天，酎炎便迫不及待地跑向酒泉要尋找衍靈子。

    “衍靈子——我回來羅……”酎炎站在泉邊，小心翼翼地喊著衍靈子，等著他像往常一樣從泉中現身。

    然而他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衍靈子？你在不在？”酎炎提高聲音再叫了一次，甚至做好了挨訓的準備，可是衍靈子還是沒有出現。

    “衍靈子？”酎炎仍舊不死心地叫著，希望能夠把人從泉中喚出來。

    天外天跟他離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不同，空氣中依然飄蕩著淡淡的酒香，可是酎炎卻並沒有在泉中找到衍靈子。

    “他該不會是生我的氣，故意躲起來不見我吧？”酎炎困惑地皺緊了眉頭，“不會啊！以前就算我經常跑到外面，衍靈子也從來沒生過我的氣啊！難道他已經發現我把玉帶出去了嗎？”

    “衍靈子！你在哪兒？”既然衍靈子不在泉中，那他總該在天外天的某個地方吧！當想到這一點的時候，酎炎不再執著于泉邊，轉而尋往別處，邊找邊大聲地喊道︰“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不該偷偷把玉帶出去！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你不要不見我好不好？”

    “衍靈子——！！”酎炎的呼喚幾乎傳遍了天外天的每一個角落，卻依然不見有人響應。他只知道自己總是會耐不住寂寞跑到狐仙界去見蘭若亭或青璃，卻從未想過衍靈子也會離開天外天。畢竟自衍靈子從泉中出現之後，就沒有離開過了……從何時起，他已將衍靈子的存在當作理所當然的呢？以前的不告而別，得到的總是衍靈子的等待以及他那不是出于真心的責怪；可現在，天外天景物依舊，衍靈子身在何處？

    一陣莫名的恐懼俘虜了酎炎的身心。他突然覺得自己有可能再也見不到衍靈子，再也無法聞他身上那醉人的酒香，再也無法跟他毫無蒂介地嬉笑打鬧……

    “衍靈——！！你究竟到哪兒去了……衍靈……衍靈……”當酎炎幾乎確定衍靈子不在天外天的時候，終于虛月兌般的跪坐在地上，呆呆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衍靈子的名字。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從酎炎的身後傳來。

    “衍靈？！”他驚喜地猛然轉身，以為身後的人就是自己遍尋不得的衍靈子。可當他看清來人之後，不得不再次失望了。

    出現在酎炎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白發老者。

    “你是誰？為什麼你會來到天外天？”酎炎警覺地起身，不客氣地問著那看似上仙的老者，“是不是你把衍靈子帶走了？”

    “善哉，善哉。”老者手撫長及雙膝的鬢角，皺眉斥道︰“無知孽畜！你犯下大錯，殃及衍靈，如今竟冤枉起本座來了，這是何道理？”

    “你說什麼？我犯錯殃及衍靈？”酎炎神色一凜，不悅地反駁︰“我何時犯了大錯？又怎樣殃及了衍靈子？你這老兒不要血口噴人，快告訴我衍靈子到哪里去了！”

    “孽畜！你且仔細想來！衍靈兒將本身靈玉托付于你，而你卻將之遺于下界。如今衍靈兒受玉之牽引墜入凡塵，身陷輪回！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你沒有犯錯？沒有殃及衍靈？”

    “什麼？！”酎炎听到老者的質問，才驚覺衍靈子所贈之古玉已不在自己的腰間。“你說那玉是衍靈子的本身？難道衍靈子不是這酒泉中的精靈嗎？”一直以來，酎炎都認為衍靈子是靈泉吸天地靈氣所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那上古遺玉才是衍靈子的本尊。衍靈子將極為重要的本尊交給了他，而他竟然將之遺失于凡間，還害得衍靈子墜入輪回……

    酎炎突然產生一種想殺了自己的沖動。

    “冤孽……冤孽……”老者搖頭低喟，“玉生精，精成靈，靈具形，形化體，如此方有衍靈出世……奈何精靈偏為凡間情孽所累，如今陷入凡塵，也算是他應得的劫難罷！”

    “不！”酎炎激動地打斷老者，“就算真的是劫難，也是因我而起的！衍靈子不該無辜受到牽連……”酎炎邊說邊悔恨地低下頭，緊握雙拳，連指甲陷入掌心的肉中都不自知。

    “衍靈兒之劫，也可說是其咎由自取，你不必過于自責。”老者拂袖將雙手納于背後。

    酎炎慢慢地搖著頭，語氣茫然道︰“如果可以……我寧可受罰的是我！不要是衍靈子……不該是衍靈子！”

    “哦？你真的這麼想嗎？”老者忽然雙目炯炯看向酎炎︰“靈狐，你可願助衍靈兒月兌離此劫？”

    本來已經完全絕望的酎炎听到老者的話，驀地抬頭，雙眼充滿希翼地望向老者︰“你是說……我還有機會可以幫助衍靈子？”

    老者默然地點點頭。

    酎炎立刻倒頭向老者拜了一拜，急切地問道︰“求上仙言明，該如何才能找回衍靈子！”

    老者的眼中透出些許的贊賞，點頭看著虔誠地伏在地面的酎炎︰“若要尋回衍靈兒，你必將遭受更多的劫難，此乃天罰。如果不能度過，你的元神恐將潰散，所有修行全部付諸東流。你可明白？”

    “只要能夠找到衍靈子，即使粉身碎骨，酎炎也在所不辭！”酎炎看著老者，用幾乎跟衍靈子同樣堅定的語氣回答道。

    “善哉，善哉。”老者緩緩閉上雙眼，“若要尋得衍靈兒，你也該同墜六道，回去人間重新走一遭罷。不過……”老者再次睜眼望向酎炎，“你要仔細想想，為何一定要尋回衍靈？如果最後你還是無法明了，那一切努力皆為枉然。無論是你還是衍靈兒，都將無法逃月兌天譴。你好自為知罷！”

    “我記下了，多謝上仙提點。”酎炎目不轉楮地看著老者，將之所說的每一句話都銘刻于腦海之內。

    “如此甚好！我也該走了……”老者的語氣終于緩和下來，“記住，即使轉生後失去原本的記憶，也絕不能失去原本的心。否則，任何人，任何事都幫不了你……”老者的身影跟他的話語一樣，逐漸從酎炎的眼前消失了。

    老者已消失良久，酎炎卻仍舊沉默地跪在地上，暗暗發誓無論如何都要尋回衍靈子。至于為什麼他會為了衍靈子而寧可毀去自身修行墜入六道輪回，他並沒有那麼仔細去想。如果他有想過的話，也許一切就都明了了……誰讓他是只笨狐狸呢？

    轉生之前，酎炎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去找在建明山避難的青璃。因為那只狐狸好像跟冥界有著一些連他和蘭若亭都不知道的關系。他期待著能從青璃那里打探到跟衍靈子轉生有關的消息。

    然而，衍靈子與酎炎同是天地所生之靈物，不在三界管轄範圍之內。所以即使是跟冥界交情不淺的青璃也沒有能在冥界找到衍靈子投胎後的去向。無奈之下，酎炎只能按照老者的吩咐投入輪回，祈禱著可以在轉生之後跟衍靈子再次相遇。

    謗據冥界紀錄的人們不同的善惡因果，他們轉生後的形態也各不相同。

    酎炎當然不在此列。

    因為他一只狐狸，一只本應跳出輪回束縛的靈異火狐。

    那麼他轉生之後會變成什麼呢？

    其實還是一只狐狸，並且仍然跟以前一樣的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