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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荷掬蘭 第5章(2)
    “在禮部辦事還習慣嗎?”皇太後問。

    蘭泗微微笑著。“總能習慣的。”

    “你這孩子,前幾年讓你阿瑪額娘十分操心,但看你從邊疆回來後,整個人都是不同了,我也是越看越歡喜。”

    蘭泗的祖母在世時,經常到皇太後住處走動,近幾年則是改由蘭泗的額娘偶爾前來請安,也因此,皇太後對于禮親王府諸多事情知之甚詳。

    “讓長輩們擔心,是我不好。”他應著,知道皇太後指的是什麼。

    皇太後嘆口氣。“你們王府啊,連敦華都成親了,這哪有大哥尚未娶妻、小妹卻先嫁的?但你阿瑪額娘心疼你,所以這兩年始終沒開口催促;但是身為人子,總要替父母分憂解勞,你是個知達禮的好孩子,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蘭泗垂下眼簾,向來清朗明亮的眸子顯得有些落寞。

    其實他早猜到今日皇太後特地要他來,肯定不是畫畫這麼簡單,也約略猜到是要跟他談什麼,只是,他覺得自己無言以對。

    “我前幾日跟你額娘說了,他們心疼你、舍不得催促你,偏偏心里又著急得要命,那好吧,就讓我來開口。”皇太後揮手命宮女取來幾卷畫軸。“這兒總共五個人選,全是我跟你額娘細心挑選餅的。”

    蘭泗訝然看著皇太後將畫軸一一攤開。

    “這是豫親王府的六格格,上個月剛滿十六歲,生得嬌小可愛,還彈得一手好琴。”她將畫像擱在蘭泗面前,示意他細看。那畫中女子瓜子臉,相貌秀氣,笑意盈盈,但皇太後旋即又打開另一張畫。“這張是蒙古扎薩克親王的小鮑主,是我的外孫孫女,性子直爽,喜愛打獵,長得也很標致。要我說啊,讓她來做貴妃都夠資格了,你瞧瞧……”

    蘭泗大感頭痛,沒想到皇太後早有準備,而且這件事竟連自己額娘也參與其中,他看著眼前畫像,默不作聲。

    “怎麼不說話呢?”皇太後催促。

    蘭泗臉色微變,想了想,干脆直接跪在一旁叩頭不起。“皇太後,求您了。”

    皇太後將手中畫像擱著一旁,蹙眉不悅。“怎麼好說歹說都沒用呢?這麼多女子讓你挑選,就沒有一個看得上的嗎?”

    “事出突然,晚輩實在不知該如何……”他鮮少結巴,此刻卻是腦袋一片空白。

    “總之你今天非得挑選一個,不然我就要皇上綁你去宗人府,治你個不孝罪名。”皇太後板起臉來。

    蘭泗猛一抬頭,愣了一下,雙眸蒙上一層郁色。“我的確不孝,倘若治我個罪名,我也無話可說。”

    皇太後瞪了他一眼,好半晌卻又嘆氣。“你起來吧,跪著有什麼用,叫你起來就起來。”

    蘭泗心神不寧的坐回位子,仍是沒看那些畫中人一眼。

    “我問你,你該不是還在痴心等著那個人吧?”皇太後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由得語氣放緩︰“傻孩子,人家都懷上第二胎了,你這腦袋,怎麼會平時這麼精明,偏偏對這個事情死腦筋。”

    蘭泗搖頭。“不是的。真的不是。”

    他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自己己好久沒想起那人了,真的不是還在痴痴盼望。

    “那你到底想怎麼做?”她又嘆一氣。

    “我……”他說不出來,因為他也不知道該如何;盡避不再痴情苦戀,卻也沒再有過心動怦然的感覺。

    “罷了罷了,你自個兒好好想,想通了再來跟我說,這些畫像我先替你收著。”皇太後揮揮手。“你去偏廳吧,看看你二弟有沒有闖禍。今天也晚了,你就明早再來畫畫吧。”

    蘭泗慢慢走回偏廳,卻見梅沁和初荷竟然下起棋來。

    梅沁手拿白子,眼楮盯著棋局,像是要把棋盤看穿似的,神情緊繃又嚴肅;初荷一手支著手,也是兩眼死盯著棋子。

    蘭泗悄聲走近。他不知初荷棋藝是否高明,但是梅沁這人雖然孩子氣,卻對棋局頗有鑽研,他曾和梅沁對弈多次,勝負都在五五之間,可說是難分高下,他阿瑪就曾笑說梅沁大概只剩下棋藝精湛這個優點了吧。

    眼看梅沁想了老半天終于下了一子,竟然連額頭都冒汗了,看來初荷也不是省油的。蘭泗盯著棋,卻又想起方才皇太後的話,一時間滿是不解。

    “你來了?”初荷下了一子抬起頭來,赫然發現蘭泗不知站在他們身邊多久了。

    蘭泗沒說話,看到初荷望向他之後,隨即像平日那樣勾起笑容。他不要旁人看到他心神不寧的模樣,和煦如春風的笑臉是他的防護,也是他安慰家人的方式,向來如此,也沒人看著他的微笑後還會猜疑他內心有其它情緒。

    他有心事?是否皇太後說了什麼?為何一副強作沒事的模樣?那清朗的臉龐分明就跟先前不同,情緒也沉了許多……初荷心里有好多疑問,不由自主的望向蘭泗。

    蘭泗原本己將目光轉開,卻忽然察覺有一雙眸子仍舊盯著他,于是他又看向初荷,正好對上她一串疑問且又憂心的訊息,他一怔。

    這女子看穿了他的掩飾!她,竟知曉他的偽裝!

    看見蘭泗眼神微變,初荷忙又低下頭,不想讓他太過尷尬,干脆佯裝什麼都沒看出來。

    蘭泗心中掀起一陣不小的訝異。初荷適才匆忙低頭的舉動,分明是知道了他不想顯露真實情緒。

    “我怎會不在這里?這走法如此粗劣,跟剛才差太多了。”梅沁抬起頭來。“咦!大哥你回來啦?我說你啊,該不會是故意讓我的吧?”

    本來驚嘆著棋逢對手,畢竟他除了自家大哥外還沒遇過能廝殺如此激烈的能手,哪知道初荷明明布了精妙的局,卻在方才忽然亂了步調。

    “哪有人會故意輸的。”蘭泗替初荷回話,其實他心知肚明初荷驟然失常的原因。

    初荷笑著。“是你贏啦,我甘拜下風。”

    梅沁抓抓下巴。“最後贏得沒啥意思,咱們再來一盤。”

    “改天吧,今天時間晚了,初荷還得整理這些花呢。”蘭泗瞧著初荷搓搓手呵氣,精神似乎比早上略差。

    “你還沒畫畫耶。”梅沁擺明了要拖著初荷再比一次。

    “皇太後讓我明兒個才開始畫。”他得去聖上的房等候差遣了。

    “你明天還來嗎?”梅沁問初荷。

    “我三天來這兒一次。”怎麼覺得一直冷起來?看來等會兒回府得趕緊喝點熱湯祛寒。

    “好吧,那今天就沒辦法了……”梅沁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

    蘭泗走前看了初荷一眼,瞧著她那雙明亮的眼眸,淺淺一笑,這才拖著二弟離開。

    他怎會?初荷盯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不斷回想蘭泗那抹笑容空間是為哪樁。

    初荷中午回到府里就撐不住了,連午膳都沒吃,就只是倚著窗台看向花園,喝著麗兒給她端過來的熱茶。

    “都怪我沒能早點替小姐準備御寒衣物,寒您受涼了。”麗兒看著初荷面有倦容,難過自責不己。

    “我也沒料到天氣會變化如此之快。”她將手靠近麗兒準備的暖爐,試圖讓冰冷的手心變暖。

    “我已經命人去請大夫了,下午煎藥給您喝。”她邊說邊整理今早采買來的圍巾。“您快圍上吧。”

    “在屋里有暖爐就夠了,圍巾就等大後天去皇宮再圍吧。”瞧著麗兒竟然弄出這麼一堆厚重衣物,不由得揚起嘴角。她要是真的都穿上,恐怕重得連路都不能走了吧。

    “您都病了,還得去照料茶花嗎?”難道那些花草樹木比小姐還嬌女敕?

    初荷笑著沒說話。

    再過半個月就是農歷過年,皇太後最近就是盼望著佳節期間好好展示那些茶花,為此,那間偏廳日日夜夜都有宮女準備暖爐,就怕凍壞了那些珍貴茶花呢。

    她怎能在這種關鍵時刻告假。

    “福晉,門外有人說是來拜會。”一個擔任守門的長工跑來稟報。

    又來了!初荷蹙眉。

    “這些人還真是煩耶。”麗兒火大。“你就說福晉守喪期間不想見客。”

    長工為難的躊躇著。“但這回不是傳話的下人,我瞧對方身份似乎不同,我不敢叫他走。”

    “什麼?到底是誰不請自來啊?他可有報上名號?”麗兒真不敢相信那些跟小姐壓根不熟的人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了。

    “一位爺,自己騎著馬過來,沒帶隨從,說是咱們福晉的舊識,我問他名號怎麼稱呼,他說是禮親王府蘭泗貝勒。”

    長工還沒說完,麗兒就夸張的張大嘴,幾乎要掉了下巴似的,初荷更是一震,好半晌才回神。

    “你請他到前廳候著,記得要經心點兒,別冒犯人家。麗兒,命人準備暖爐還有茶具,茶要最好的白毫烏龍。還有,去把我從簡親王府帶回來的薰香點上,快快去。”初荷連忙起身理理衣裳,霎時心跳加快。

    從沒想過蘭泗會親自駕臨她這兒,初荷走到前廳的路上都在揣測他造訪的原因。

    進入前廳,就看見蘭泗一人好整以暇的站在中央打量,似乎對廳內擺設十分有興趣。

    看他穿著月牙色緞面衣裳,腰間系著寬面黑色腰帶,身形更顯修長勁瘦,身上則披著黑色絨面滾紫邊的披風,此刻他正解下來擱在椅子上;而那張俊秀的臉龐讓月牙色衣裳給襯得更加清朗明亮,黑白分明的細長雙眸燦亮有如星斗。

    那一身風采,剎那間令人心折不己。

    初荷回過神來,緩步悄聲走入廳內坐下,沒說話,只是一臉不解的看著蘭泗。

    你怎會來?皇太後要你傳話嗎?還是又想問什麼跟敦華有關的事?初荷心中有許多疑問,卻保持沉默,因為她不想說出一堆像是傻子說的話,干脆等他先開口。

    “傳言說簡親王遺孀將這座修整得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可見流言蜚語之可笑。”蘭泗微微笑著,這才坐下喝了一口茶,上等白毫烏龍的香氣讓他怔嘆的深吸一口氣。

    “我這兒簡陋得很,且我向來不懂什麼風雅,讓您見笑了。”初荷瞧他態度輕松,也揚起笑容。

    “我倒覺得這兒很雅致。”幾幅意境深遠的掛畫加上含蓄的蘭花擺設,入眼極為舒服;茶幾上竟還擺著一口寬口淺身的水缸,水面綴滿女敕青翠綠的浮萍,里頭養著兩只橙橘色金魚,魚在浮萍間穿梭起來顯得缸里又綠又橘,鮮麗的顏色搭配起來趣味盎然,蘭泗盯著水缸看了許久。

    “這不值一提的。”初荷想想早上在宮里蘭泗帶著心事的從皇太後那里過來,此刻臉上掛著笑容研究那缸子里的事物,看來心情好多了。

    似乎是看夠了,蘭泗忽然將茶杯擱著,把剛才就擒在手上的一包物品遞了過去。

    “這是什麼?”初荷不解的接過包裹,拆開來看,竟是件貂皮暖手圍套,黑亮細致的暖毛看來十分珍貴,她訝異抬頭看向他。

    “這是上個月皇宮里送來的,不過還沒有任何人使用過,你可放心拿去。”他從來不覺得手冷,根本用不上這樣的物品,偏偏額娘定要給他,看初荷此刻一副比早上還要明顯的受寒模樣,這種保暖物品還是讓她使用比較適合。

    “你怎麼會拿這個過來?是皇太後要你送來的嗎?”她將兩手放進套子里,果然覺得暖多了,手心一暖,身子也就沒這麼寒了。

    蘭泗搖頭。“這是來跟你賠不是的。”

    賠不是?初荷想了想。“因為梅沁說的話嗎?我真的沒放在心上。”

    原來是代弟弟前來賠罪。

    “還有,為了我害你輸掉的那盤棋。”他輕輕說著。

    初荷看向他,想起早上兩人對望的尷尬,頓時臉頰有些燥熱。

    “那是初荷自己棋藝不精。”

    “其實我本來就有打算來拜訪。”蘭泗忽然道︰“敦華的事,謝謝你守口如瓶。”

    “她如今順利成親,想必你們也已經都知道了。”

    蘭泗搖頭。“我阿瑪額娘仍以為她胖了。敦華在成親前堅持不肯露面,這也是對的,倘若在長輩面前作嘔,就什麼也瞞住了。”

    “你阿瑪額娘全然不知,那你又是如何猜到的?”

    “我從邊疆回來後,連續幾晚觀察,結果被我看到雲海貝勒幾乎每夜翻牆進入敦華院落,再加上聞到酸梅湯的氣味,還有作嘔的聲音,一切也就水落石出了。不過,我當然不曾當面問過她。”發現真相後,他驚訝之余,不禁對初荷興起感激之情,感謝她守口如瓶。試問,有哪個格格是大著肚子出嫁的?這消息倘若走漏,可真是不得了。

    盡避弄大她肚子的罪魁禍首就是新郎官,但無論如何還是會讓禮親王府顏面盡失啊!

    初荷听著,不由得臉紅。她從敦華信中得知她懷有身孕之事,但可不知道雲海貝勒竟然為了見心上人,甘願每天爬牆。

    “我替禮親王府謝謝你保守秘密。”蘭泗著實感激。要知道那日他提出交換條件,初荷竟然寧可自己身陷險境也不願透露敦華的秘密。

    “原來你又是道歉又是道謝的,竟只給人一樣禮物。”

    不該說的。初荷月兌口而出這話後極為懊惱,她其實只是想開點玩笑,但說出來後,怎麼覺得像是厚臉皮在討東西似的。

    瞬間,她只覺得自己整張臉都熱了起來。

    “那我一定補齊歉禮和謝禮。”蘭泗笑著,沒想到初荷竟然也會開起玩笑,盡避此刻她自己尷尬得幾乎要躲進地洞里。

    “別了,我只是說笑而己。”他一定覺得她像小孩兒一樣幼稚吧?

    蘭泗對此卻十分堅持。“就讓我送吧,我該給的。”

    不說還好,一說又讓初荷尷尬得無地自容,這下子她成了真真正正的臉皮了!

    “敦華能得你這樣的知己,真是有福。倘若咱們王府還有人能結交你這般知己,也可說得上是極之有幸。”他看著初荷,想起她認真照料花朵的模樣,以及她談吐文雅、言之有物的才女內涵,深覺有此知己實在是人生樂事。

    初荷不是傻子,也從來不會故作嬌憨,她懂當蘭泗說出這句話時,是真真切切想結交她這個朋友,再不當她只是小妹了。

    “能跟禮親王府大貝勒結為知己,是初荷的福氣。”她開懷笑了。

    從沒起過自己竟然可以成為蘭泗的知己,從今爾後,她不再只是被他隔得遠遠的,苦苦觀望了,她能夠暢快的跟他面對面談天說地,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值得欣喜的呢!

    初荷綻開笑靨,這可以說是她返回北京後唯一的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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