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紀善芝把店交給兩位大學同學，放心地去旅行，而柯仰野也處理好公事，安排好了幾天假。

    凌晨，柯仰野自己開車前往和紀善芝踫面。

    到花蓮得開上一段頗長的車程，吉普車經過東海岸，沿路一面是山一邊是海，風景煞是迷人。

    雖然風景讓人心醉，不過，兩人同樣心事重重，只是刻意說笑，化解沉重的氣氛。接近中午，他們將車子暫停在路邊，來到海岸邊玩水，一邊享用善芝準備的三明治和果汁，一邊欣賞海天一色的東海岸風光。簡單的中餐用畢，繼續上路。

    午後，他們終于抵達小阿姨的農場。

    這里像極了世外桃源，大片的綠茵芳草，小狽、小貓慵懶地躺在草地上。山坡上有一間歐式木屋，屋頂尖尖斜斜的，房子的四周野花圍繞，這幅景象只有在風景明信片上才看得到。不遠處即是海邊，她彷佛能听見海浪聲。

    “哇！好多花喔。”紀善芝看到一大片向日葵和綻放的薔薇，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花。“真美！”

    “小阿姨是個詩情畫意的人，這個農場是她和丈夫一起打造的，你跟她相處過後一定也會喜歡上她的。”柯仰野沉重的心情因為來到這里而輕松不少。“小姨丈是花蓮高農園藝科的老師，晚一點才會回來。”

    “嗯。”紀善芝應道。

    小阿姨接到柯仰野的電話，早就熱情地站在木屋前等候他們。一見到仰野的車，她高興大喊︰“歡迎、歡迎！”

    “阿姨好。”柯仰野一把車子停好，善芝趕緊下車問好。

    “過了四年，又看到你了。”小阿姨微笑，上下打量她，真誠地說︰“善芝，你依然沒什麼改變。”

    原來小阿姨還認得她，紀善芝的臉微紅。“小阿姨，不好意思，仰野一直要我跟他到花蓮來，打擾你了。”

    “哪里，見到仰野我很高興，這孩子從小就和我投緣。”小阿姨向前模模站在善芝身旁的柯仰野的頭。

    善芝發現在小阿姨面前，仰野就像個大男生一樣，他緊繃的面具只有在此時才能完全卸下，做回真實的自己。

    他們進入屋內，室內的布置很雅致，像電影里的歐美家庭一樣，充滿濃厚的鄉村田園風。尤其從落地窗看出去，窗外的鄉村美景不輸瑞士。

    “仰野，來到這兒就當在自己家，我就不招呼你們了。客房在二樓，有兩間，你們各自挑一間，先把行李拿上去吧！”小阿姨交代。

    “好。”

    兩人拎著行李上樓了。

    柯仰野挑的是暖黃色調裝潢的房間，紀善芝挑了水藍色裝潢的，兩間房緊鄰著。

    二樓的客房極為舒適，打開房間內圓形的窗戶，躺在床上遠望，就能看到一望無際的海。望著大海，真能讓人暫時忘卻都市的喧囂及所有煩惱。

    放好行李之後，他們換上輕松自在的衣服下樓。

    紀善芝以為小阿姨會對他們問東問西的，心里不免有些壓力，誰知道情況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樣。

    小阿姨不在客廳，而是在廚房忙。

    “我不知道時間那麼晚了。今天事情比較多，現在我得趕緊做飯，晚上多炒幾樣菜，你們倆一塊兒來幫忙吧！”小阿姨對著客廳喊道。

    小阿姨的心情很復雜。她真心喜歡、疼愛仰野這個孩子，可是對于仰野選擇的對象，她只能說，她並不看好他們的未來，因為要面對的挑戰太大了。她不是不知道仰野需要她的支持，但她也很清楚，要過柯家人，尤其是爺爺那一關，很難。

    “小阿姨，善芝很會做菜，讓她來吧。”柯仰野帶著紀善芝走進廚房。

    “是啊。”善芝連忙應道，希望討好小阿姨。“小阿姨喜歡吃什麼，我來做。”

    “你們是客人，我怎麼好意思讓客人掌廚？在一旁幫忙就好，先到後面菜園摘點菜和地瓜葉，順道洗一洗，那些都是最天然又健康的食材。”小阿姨正在切豆皮，一邊吩咐道。

    “好。”兩人听話地走出去。

    走沒兩步，小阿姨喊︰“再摘一些辣椒、青椒……”

    善芝對拔菜一點也不陌生，手勢很熟練，柯仰野的表現像是個生手，不過也很快就進入狀況，畢竟拔菜也不是什麼難事。

    夕陽西下，花蓮的夕陽就是比台北的好看。他們在菜園里拔好菜，用一旁的山泉水把菜洗干淨。這工作雖然比在豪華辦公室吹冷氣辦公辛苦，但是，他們卻覺得此時是這陣子以來最開心的時候。

    等他們把菜拿進廚房，桌上已經擺了好幾道菜，菜色相當豐盛。小阿姨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說︰“對了！我多煮了一些菜，豆豆專用的碗在那邊，我們家的狗不吃肉，吃素，先幫我喂飽它吧！”

    “吃素？”紀善芝睜大眼楮，有狗吃素，這還是第一次听說。

    柯仰野在一旁解釋。“善芝，之前忘記跟你說，豆豆是一只流浪狗，小阿姨撿到它的時候，豆豆全身都是爛瘡，是經過長時間的治療才變得這麼健康活潑的。”

    小阿姨接話︰“對啊，豆豆剛來的時候我們還弄肉給它吃，可是它胃口不好，吃得很少。後來我們吃素，想不到豆豆居然也跟著吃，而且胃口反而變好，那之後它就跟著我們一起吃素了。”

    “好神奇喔。”紀善芝詫異道。

    “所以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不然也不會有『奇跡』二字。”小阿姨揚起笑，話中有話。

    她邊說邊打開冰箱拿牛女乃，打算做牛女乃豆腐火鍋。

    “糟了，牛女乃沒了，都怪我，一忙就忘記去買牛女乃了。”這些天她忙著趕稿，趕得天昏地暗，沒注意到要補充冰箱里的牛女乃。她交代仰野︰“仰野，你們倆騎機車去隔壁李家牧場幫我拿牛女乃回來好不好？路很狹窄，開車反而不方便。”

    “誰帶路？”柯仰野問。

    “叫豆豆帶路，它知道。你跟李家牧場的人拿兩瓶鮮女乃，就說是隔壁要的。”

    “好。”

    兩個人騎著一台破舊的機車上路。小阿姨說李家牧場在隔壁，但所謂的“隔壁”，並不像台北人想像的這麼近，騎車得騎好長一段路，起碼要花十五分鐘。

    曲折小徑上，豆豆在前面帶路，他們跟隨在後，像和豆豆在玩追逐游戲。

    家族的斗爭、和爺爺不合的種種，此時離柯仰野好遠。他暫時拋下煩惱，盡情享受鄉村之樂。善芝是個熱愛自然和美好食物的人，更珍惜眼前珍貴的自然風光。

    小徑上沒有紅綠燈，柯仰野覺得好玩，越騎越快，卻一個不小心撞到坑洞，機車重心失衡，兩人跌到路旁的草地上。這里沒有柏油路、水泥牆，只有柔軟的青草和厚實的泥土，摔得四腳朝天的兩人一身泥土，好在沒受傷。豆豆在一旁狂吠不停，繞著他們轉圈。

    柯仰野順勢將善芝壓在草地上，看著她，滿臉濃情密意，越來越貼近，給她一個纏綿悱惻的吻……

    這里美得就像置身在歐洲，善芝也愛上這里了。怪不得仰野想來這里放松心情，就算不曉得天堂是什麼模樣，但這里肯定距離天堂很近。

    “汪！汪！汪……”狗吠聲把他們喚回現實。

    “再不走不行了，小阿姨在等我們的鮮女乃。”他拉起她，趕快坐上機車。

    豆豆繼續帶路。她坐在機車後座，伸手環住他的腰，小手放在他的肚子上。

    一路上，善芝好奇地問東問西。“小阿姨有工作嗎？”

    “有啊！她平時都在家寫作。”

    “天啊！小阿姨是作家？”看來小阿姨真的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對啊！”

    “那她寫的是哪一類的？”

    “羅曼史。”

    紀善芝听了眼楮發亮。“就是我最愛看的言情小說嗎？快告訴我筆名。”

    “先賣個關子。”柯仰野笑得神秘。

    “不說就算了，我覺得小阿姨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難怪你這麼喜歡她，我才跟她相處沒多久，也喜歡上她了。”

    “她當然有過人的魅力，不然也不會擁有許多讀者，而且還都是老讀者，一路追隨她十多年。每次我有煩惱，就會來花蓮找小阿姨聊天，順道看看這青山綠水，一切問題就能在這里得到答案。”騎著機車的柯仰野伸出一只手握住善芝放在他肚子上的手。“善芝，我們如此契合，相信我們的問題一定可以解決！”

    紀善芝也認同，對他微笑。“嗯，心胸一旦變得開闊，小煩惱就不會造成困擾。在這里，好像所有煩惱都不算煩惱了，一切麻煩都會迎刃而解的。”

    ★★★

    小姨丈下班回來，看到仰野來訪很高興，善芝向他問好，小姨丈會心地點了頭。

    小姨丈身材高大，體型壯碩，不過卻是個溫文儒雅、和藹可親的男人。他的微笑讓人感到溫暖，雖然話不多，卻給人一種容易親近的感覺。

    桌上擺滿了豐盛的佳肴，水果沙拉、鹵豆皮、燜煮苦瓜、紫香豆腐、絲瓜鍋貼……當然還有仰野和善芝耗費一番工夫拿回來的牛女乃所做的牛女乃火鍋。

    大家心情愉悅地坐下用餐。

    “都是素的，不介意吧？”小阿姨說。“我們吃得很簡單，養生嘛。”

    “吃素好啊！”小姨丈在一旁說著。“我听仰野說，善芝很會做菜，小阿姨做的這些素菜，你吃吃看好不好吃？”

    “別這樣說，我會不好意思的。”紀善芝害羞地拿起筷子挾了一道紫香豆腐，吃一口。“嗯，很美味。”

    柯仰野也吃了一口。“真的好吃，小阿姨的廚藝也很不賴呢！”

    “哪里，我只會做一些簡單的料理。”小阿姨客氣道。“和善芝這個大廚比差遠了，善芝，什麼時候我們有機會嘗嘗你的手藝呢？”

    紀善芝一听見這話，乘機說︰“小阿姨，干脆明天就讓我下廚吧！我弄一桌拿手好菜讓大家試試看。”她想利用這個機會表現自己。

    “好啊！我們家的院子里種了一堆蔬菜，你可以隨意取用。”小阿姨笑咪咪地說︰“期待明天你的表現喔！”

    接下來他們四人天南地北地聊著，就像一家人一樣相處自在。柯仰野喜歡這樣的感覺，這是他在家里完全感受不到的。

    他和家人雖然有血緣關系，但每日在餐桌上相見，卻冷漠如陌生人。他和自己的父母不太親近，跟爺爺也沒話說，反倒和小阿姨比較親，有什麼心事也只對小阿姨吐露。

    這只能說是投緣吧！也可能是因為小阿姨總是願意肯定他的想法。

    晚餐結束之後，小阿姨切了一盤新鮮木瓜讓大家一起吃。

    吃著甜美的木瓜，柯仰野說道︰“小阿姨，善芝很喜歡看羅曼史，她是雲悠的迷，雲悠的每一本小說，她都買來收藏呢。”

    “喔，是嗎？”小阿姨除了詫異之外，還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

    “對啊。”說到雲悠，善芝的興致就來了。“我從國中開始看雲悠的小說到現在，她的小說風格獨特，擅長寫都會男女的愛情故事。小阿姨，你想不想看？我可以借你。”

    “喔。”小阿姨說︰“雲悠這個作者我很熟。”

    “是嗎？”紀善芝驚問。

    小阿姨沒再多說，但表情神秘。

    飯後，小阿姨和姨丈看著電視新聞。柯仰野問︰“小阿姨，我可以帶善芝去參觀你三樓的房嗎？”

    “好啊！”小阿姨不反對。

    柯仰野帶紀善芝上三樓的閣樓，閣樓里滿屋子的，兩面牆上都是櫃。

    紀善芝算算，幾乎有三、四千本以上的。“不得了，你阿姨一定很喜歡看、買。”

    “對啊！”柯仰野點頭。

    “天啊！”善芝突然發現架上擺著許多本雲悠的小說，從第一本到最新的一本都有。“天啊！”她看了好激動，只能驚呼。

    “怎麼了？”

    “小阿姨也是雲悠的迷嗎？”

    “不是。”柯仰野揚起神秘的笑，揭曉謎底。“小阿姨就是雲悠。”

    “什麼？”善芝嘴巴張得好大，整顆心簡直要跳出來了，沒想到她心儀的作者就在眼前。她抓著柯仰野的肩膀，開心得跳起來。“原來，你帶我來的用意在此。”

    “當然。”他微笑著說。“當我知道你是我小阿姨的迷之後，就決定要帶你來見她。你可以向她要簽名喔，我保證她會親自簽名。”

    善芝開心地轉頭跑下樓，柯仰野緊跟在她身後。

    小阿姨看到善芝一臉欣喜若狂的模樣，好奇問︰“你們剛剛在樓上大叫是為什麼？”

    “小阿姨，你、你是雲悠？”紀善芝表情十分激動。

    “喔……”小阿姨站起來，她明白了。“仰野，你出賣我喔？”

    “小阿姨，善芝的櫃上放的都是你寫的小說，她是你的超級粉絲。”柯仰野道。

    小姨丈在一旁，微笑看著他們。

    “善芝。”小阿姨和藹地叫她。“我實在受寵若驚，不曉得會在這種情況下跟迷見面。”

    和自己的超級迷見面，而這位超級迷又是仰野的家人反對來往的女朋友，情況真是錯綜復雜。

    這時候善芝臉上滑落一顆顆的淚珠，索性坐在椅子上放聲大哭。

    “怎麼了？”大伙兒覺得莫名其妙。

    “你怎麼哭了呢，善芝？”柯仰野緊張地問。

    善芝嗚咽道︰“雲悠小姐，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的小說描寫得那麼美好，男女主角總會有好的結局，讓我對愛情充滿憧憬和希望，但現實卻是那麼殘酷，仰野的家人反對我們在一起……”

    “善芝——”

    室內一片鴉雀無聲。

    小阿姨表情錯愕，沒想到迷居然在她面前哭了起來。她坐在紀善芝的身旁，拿張面紙給她。

    餅一會兒，小阿姨柔聲地說︰“因為，這個世界不是個完美的世界吧！小說里的天真美好，也許只是理想，或一個動人的夢。”

    小阿姨直率的回答，讓善芝無法接受。她哭嚷︰“所以，雲悠的小說是騙人的嗎？”

    “唉！”小阿姨忍不住輕嘆。“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

    “小阿姨。”柯仰野滿臉愁容。“我對善芝的感情很堅定，不管爺爺怎麼反對，我都下定決心要娶她。但是，善芝卻退縮了，她認為她配不上我。小阿姨，你幫我勸勸善芝吧！”

    “我明白，這件事我听你媽說了。”小阿姨一臉平靜，無奈地嘆口氣。

    “大家坐下來好好聊聊吧！”姨丈為在場的每個人倒了一杯水。

    紀善芝接過杯子，喝了點水，用面紙擦擦臉，止住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