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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夫 第10章(2)
    結果,還沒能跟他說清楚,祝春風就病倒了。

    凍了一夜,不生病才怪!

    尋兒倒還好,他月兌下自己的袍子,把女兒包得牢牢的,抱在懷里,沒給冷著,現下還能紅潤精神的在床上爬。

    “尋兒下來,爹病了,別鬧他。”陸想雲端著熬好的藥進房。才片刻沒盯著,女兒又爬上床去了,非得每隔一會兒便要探探她爹,確認安好。

    她知道尋兒擔心爹,可這樣在他身上鑽來爬去的,病人哪能好好休息?

    “那爹什麼時候會好?”趴在父親身上的尋兒,枕在肩窩處瞧了一會兒,不嫌煩的一再問著同樣一句話。

    “你少鬧他,讓爹好好睡,很快就會好。”

    “喔。”尋兒正要“忍痛”離開父親身上,祝春風忽而伸手,將女兒抱住。

    “我要尋兒陪。”

    這神情!活似她是拆散鴛鴦的大惡人似的。

    她沒好氣道︰“你想把病餅給尋兒嗎?”

    一說到女兒的健康,祝春風果然乖乖松手了。

    跋尋兒自個兒去前院玩,再喂他喝完藥,夫妻倆相對無言了片刻。

    “阿風,你都听見了,對不對?”

    他偏開頭,不說話。

    打回來至今,他對她一副愛理不理的,擺明了在跟她嘔氣。

    “阿風,你誤會了,我沒要跟他走,尋兒也不會。”

    他張了張口,似要說什麼,又咽回,持續沉默。

    “好,你不信我,抱著尋兒躲起來,那我呢?我跟著他走就無所謂了嗎?你只要尋兒,不要我?我對你而言,就這麼不重要?”

    “才不是!”他忍了許久,似是再也忍無可忍,不甘被她冤屈,一股腦兒全爆發出來。“是你不要我!你說,心不同路,同床夢也不同,他也說,你跟他有話聊,聊到天亮,我、我、我……不是你要的那一個,你只是為了報恩才嫁我,你喜歡的是他,他懂很多學問,我笨,什麼都不懂,配不上你,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她每次一見那個人,就失魂了。

    第一次,忘了要牽他的手。

    第二次,忘了他愛吃的糕。

    只要見到那個人,她就忘了他。

    他雖然不是很聰明,可是他知道,不想留的人,硬留下來了,她也不會快樂,以前是他不懂事,強要娶她,如今他懂了,她要走的話,他不能留。

    但是尋兒不一樣,尋兒比較愛他,不愛那個男人,他可以留。

    “那個人是尋兒的親爹,不管我再疼尋兒都改變不了,他如果要來搶,我搶不過他,我只好躲,躲到讓他找不到……”

    陸想雲訝然,震愕難言。

    她以為他迷迷糊糊,一知半解,但其實,他心里是清楚的,只不過是不說破罷了,嘴里說著他是尋兒的爹,心里卻在害怕,哪一天會有個男人,名正言順來搶奪他心愛的女兒。

    “你既然了解,為什麼……還硬要我生下來?”

    “你舍不得……你不說我也知道,阿娘說,每個孩子都是娘親肚里的一塊肉……”要舍下肚里的肉,怎麼可能不疼?反正、反正只要是從她肚里出來的,他都愛,那又為什麼非要她舍去不可?

    傻子!這個傻子!一心為她,付出了這麼多,卻笨得不懂得要留她。

    “他要帶我走,我不見得願意跟他走啊,你為什麼不來問問我呢?問問我喜不喜歡和你一起生活、睡同一張床,共同養兒育女?”

    “你沒有拒絕他……”祝春風落寞道。

    他躲在遠處,悄悄等著,以為她會回絕,可是一直等、一直等,她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那個人。

    等得——心也冷了,不想再看她為難掙扎。

    陸想雲這才驚覺,自己還欠他一個解釋,以往以為他沒擱心上,也就不會特地去提,若是早跟他說清楚了,或許便不會讓他這般惶惑不安了。

    “他有個自小訂親、未過門的妻子,他家里頭堅持,定要他娶,我不想與人共事一夫,便離開他,嫁了你,如今如何,我沒問,多半是拗不過家里,把對方娶過門了吧,阿風,我若想回到他身邊,當初就不會走了。”

    是這樣嗎?

    可是她不是不喜歡了,是被逼著離開的……

    “那現在,他家里要是知道有尋兒,一定會讓你進門的……”他低嚅。

    怎麼說了這麼多,他還不懂?

    她心下也微微惱了,捧來一個木匣子,打開往下傾倒,散了一床的紙張,上頭,還能辨識凌亂的墨痕字跡。

    “那這些呢?你說得這麼瀟灑,我要走就讓我走,那又何必自己偷偷躲起來練著這些字?”

    那是在找他的那一晚,在舊屋里頭發現的,原來他常一個人神秘兮兮躲起來,是在練習寫這些。

    他脹紅了臉,大掌羞愧地東遮西遮,想要掩飾。“你別看,很丑……”

    是很丑,歪歪斜斜的字跡,東一畫、西一撇,完全沒照著筆畫來,只是仿著她寫給他的字柬,依樣畫葫蘆地練著。

    十歲父母過世之後,他就沒再拿過筆,沒人在旁教著,難怪成效不彰。

    但是,他還是很努力地練著,想要回應她的心意,希望能跟上她的步子,懂她所懂的一切,讓心同路,夢相依。

    她眼發熱、鼻發酸,忍著哽咽,念著紙上字跡。“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這什麼字?”筆畫太多,扭成一團了。

    “檻!”他難堪地垂下頭,怎麼追,也都追不上吧?他連讓她看懂寫些什麼都辦不到,學不來那樣的氣質、學識。

    “這是我寫給你的第一張紙柬,也是我們定下姻緣的初始,所以你才會練這首詩,對不?”她笑著,淚水從容而落。“祝春風,你真的很愛我。”

    原來,他如此在乎她,纏綿心思已在腦海里百轉千回,努力想要回應她,她居然還以為他沒那麼多復雜心思。真正傻的人,原來是她。

    “有什麼用……”再愛,還是追不上,外面的人永遠會指著她惋惜,巧婦配拙夫常眠。

    “當然有用。”她一張張疊妥了,珍惜萬般地放回木匣子里。“往後別躲起來胡寫一通,跟我說一聲,我教你,一筆一畫都會仔仔細細地教。”

    “你不是……”抬眼對上她,又弱了嗓。“要跟他走了嗎?”

    哪還有機會教他?

    她不在,他也不學了,永遠都不學了,才不要瞧著傷心。

    “我沒拒絕他,是因為根本連拒絕的必要都沒有,我已經嫁了你,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祝家嫂子,他一廂情願,我何必跟著他瞎攪和?阿風,你難道對自己連這點信心都沒有嗎?我說你好,不是說假的,這三年的夫妻生活,快樂也不是假的,跟你在一塊兒,我快活甘願,自在得很。”

    “所以、所以……”她沒要走?她會一直、一直當他的妻子、跟他在一塊兒?

    他膽怯著,不敢問出心頭那貪心的想望。

    她傾向前,淺淺啄了他唇瓣一記。“我待你的心意,就像你對我一樣,與你一同蓋的被子才會暖,我還欠你一個兒子呢,你忘了嗎?”

    對,他們還要一起生兒子、要當一輩子夫妻……他愣愣地點頭,任由妻子憐惜地將他摟入懷間,枕在心窩上,听著她心跳的頻律——撲通、撲通的,就跟他一樣。

    他們的心是一路的,一路的!他懂了,眼眶濕濕的,用力抱緊她。

    “娘、娘——”小尋兒蹦蹦跳跳進來。

    “有個沒見過的人,拿糖要給我吃。”爹有教過,不能隨便拿人家的東西,要先問過爹娘。

    村子里的人尋兒都認識,若要說到面生的——夫妻倆對看一眼,心下領悟。

    她握了握他的掌,無聲給予承諾。

    “你歇著,我出去看看。”知她不會走,祝春風安心了,躺回枕間,信任地交由妻子處理。

    陸想雲出外一看,果然是譚青華。

    “你又來做什麼?”她以為,他們已經有所共識。

    “昨晚鬧出的事,我听說了。”

    “那又如何?”還不都是他挑惹出來的。

    “我回頭想了又想,尋兒怎麼能交由這種人撫育?”動不動就拖著孩子離家,哪天真出了什麼意外,可怎麼是好?

    “你不跟我走,我無話可說,但我譚青華的孩子,必得受最好的教育,絕不能成為他那樣的人,沒頭沒腦地胡亂教一通,好好的孩子都給教壞了——”

    陸想雲低頭,對上女兒仰著小臉,一臉好奇的打探目光。

    “尋兒,你去房里陪爹,他剛剛說好寂寞、好想念他的寶貝尋兒——”听母親這麼一說,話尾都還沒收,哪還見得著人?

    她笑了笑。“瞧見沒?尋兒多黏她爹。”

    “我才是——”

    “青華!”她淡淡打斷他。“你可知,若不是他當年的堅持,尋兒早讓一碗下胎藥給除得干干淨淨了,今日你還有機會站在這兒,評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尋兒的爹,這一輩子都叫祝春風。”

    他一窒,無話可駁。

    “他的恩情,我很感謝,可孩子的未來——”

    “尋兒三歲了,你瞧她這樣有什麼不妥嗎?”活潑伶俐、貼心懂事,哪兒不如。

    “那是你教得好——”

    “你錯了,那是阿風教的,打小,尋兒就黏她爹,她學說話、懂是非,都是阿風教的,你不會知道,阿風有多愛她,你只看到他拖著尋兒鬧離家,卻沒看見他月兌了衣袍把孩子裹得暖暖的,自個兒現在還受了寒躺在床上,尋兒是他的命,你懂嗎?”他憑什麼莫名其妙地出現,便要奪人家珍寵了三年的心肝寶貝?

    “你知道,他爹娘是遇上匪徒劫掠,跌落橋下雙雙身亡嗎?這十年來,他懼橋而遠之,每每陪我回娘家總要繞道,連過橋都不敢,可是那日,他在橋底下躲了一夜,睿智如你,別說猜不透其中原由。”

    全村都知道他怕橋,就不會找到橋邊來,為了他的尋兒,為了躲得誰也找不著,他連最懼怕之物都能躲上一夜,這一切,他真能無動于衷嗎?

    “這就是祝春風,若你說,我怎麼可能對這樣的人動心,這就是原因,三年來,多得是這樣的感動,一些些不經意的小舉動,幽微地扯動心弦,這樣一個傻氣、執著又認真的男人,誰遇上了都要愛他入骨。”

    譚青華啞口無言。

    別說他一句也駁不了,就算能,也沒有必要了,瞎子都看得出來,她整個人、整顆心都向著祝春風去了,多說何益?

    “我懂了……”他黯然低語。無論是孩子、還是愛情,都要不回來,他的存在,既多余,又不識趣。

    “你放心,往後我再不會來打擾你。”

    陸想雲與他談完,送了客回到房里來,丈夫喝了藥,此刻已然睡熟,女兒窩在他的臂彎,同樣睡得香甜。

    他信她,只要她說了,他便信,學不會多疑猜忌,否則此刻,哪能睡得如此安穩。“你啊……”她笑了,悄然在床畔落坐,守著她生命中最珍視的兩名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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