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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孤單 第5章(1)
    有些事情,我們雖然沒有明確談過,但是我默默放在心上了,像是關于他的夢想、他想完成的那些事情……

    直到我與齊雋同居八個月後的某一天,我審核一份公關部提報上來的案子,陷入沉思。

    會司為了提升企業形象,有時會贊助一些藝文團體的演出,這一回是義大利知名的舞團來台會演,我們預計提供表演場地,以及一些服飾、配件上的贊助。

    我在文件角落簽名放行,交由公關部執行,並且交代公關部門,下個月劇團抵台時安排個時間,讓我與他們的負責人吃頓飯聊表地主之誼,千萬別失了禮數。

    團主羅勃特先生是個四十歲出頭、風趣健談的中年男子,餐廳是我挑的,與合的還有會關部經理,一方面是接風柳表歡迎,另一方面對方也堅持要當面向我們表達謝意,並送上責賓席入場券。

    “那麼,我就代表本公司收下您的謝意及謝禮。”

    餐敘進行到三分之二階段,品嘗過主菜有個六分飽,開始有興致欣賞餐廳的演奏。

    “羅勃特先生,您是行家,目前的小提琴演奏者,您認為水準如何?”

    “汪小姐也對古典樂有研究?”

    “不,我是門外漢,要我評論只覺得听了順耳,還想向您請教請教。”

    在專業領域得到相當的尊重,羅勃特滿意地認真聆听起來。

    “他的音樂有靈魂,初步來說已經有職業水準,但我覺得,他的天分不只如此,你知道的,真正的藝術表演,不只是職業,而是發揮極限潛能後的登峰造極。”

    “您也覺得他是可造之材?”

    “是的。”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獲得如此正面的肯定,我松了口氣,一方面也覺得與有榮焉。

    羅勃特自然不是傻瓜,也听出我話里的弦外之音。“是汪小姐認識的人嗎?”

    “是啊。”我大方承認,抽出花瓶內擺飾的紅色玫瑰,招來侍者,請他送給目前的小提琴演奏者,感謝他送給我如此美好的音樂。

    一曲奏畢,台上的男人听完侍者的轉達,目光朝我們這里望了過來,表情微微錯愕,我適時回了他一記淺笑。

    他收下玫瑰,低頭不曉得跟侍者說了什麼,再回來時,侍者手中多了杯調酒。

    “美麗的小姐,這是本餐廳演奏者的回禮,感謝您的玫瑰。”

    我微微紅了頰,收下他的“粉紅佳人”,也收下他的雙關語。

    結束餐敘,公關經理送羅勃特先生回下榻的飯店,我則是婉拒搭順風車的美意,留下來等齊雋。

    不必說,他知道我會等他,我們有這樣的默契。

    這家餐廳的演奏工作,是三個月前開始的,每周五、六、日三天,晚間約一至兩個小時,因為是高級餐廳,不至于發生太沒品的事,他考慮了一下,就接下來了。

    不到半個小時,他走出餐廳,看見前方等待的我,快步走來。

    “天氣那麼冷,怎麼不進車內等?”

    “我搭同事便車來的。”也就是說,今晚沒車可以開。

    他一副現實嘴臉,沒好氣地回我。“沒車還留下來干麼?”

    我討好地挨靠過去,手伸到他大衣口袋里掏啊討的,再遞到他面前,攤開掌心里的幾枚銅板。“有公車啊。”

    他哼了哼。“原來是想搭我的霸王車。”

    “不行嗎?”

    “有人都動手搶劫了,有我說不的余地嗎?”

    我不以為意,笑笑地抱住他手臂,一同步行到公車站牌下。

    距離下一班公車到站還有十分鐘,我動動手腳,再跳一跳,想讓身體暖一點,他看了好笑,攤開大衣說︰“過來。”

    我立刻快手快腳鑽了進去,感覺他兜攏大衣,密密將我包履在他的暖逸氣息里。

    呼,好暖。

    我滿足地吁口氣,圈住他的腰,將凍紅的頰貼在他暖呼呼的胸口。

    “今天剛好領到薪水,想吃什麼快說,連霸王餐都讓你吃。”

    “別吧?你忘了我才剛從餐廳走出來?都滿到喉嚨了。”

    “你少來。”這種高級餐廳的鳥食,中看不中用而已,他也知道。

    “那不然——”我偏頭,礁見一旁的攤販。“大腸包小腸好了。”

    他表情復雜地瞥了我一眼。“你不必替我省這個錢。”

    “哪是?就真的很久沒吃了啊。”

    他拗不過我,還是買來兩份大腸包小腸,還附加一杯熱女乃茶,那是讓我暖手用的。

    鮑車來了,我們挑了最後一排的位子,趁他去投零錢時,我心機很重地把夾在里頭的蒜片挑到另一份。身為一名優雅的淑女,這個步驟絕對是必要的。

    他回來以後,看都沒看就知道我搞了什麼小動作,涼涼說了句︰“你以為最終受害者是誰?”

    對厚!百密一硫!依這家伙的惡劣本質推測,一定會滿口蒜味故意湊過來,然後搞舌吻那一類的……

    “你不用把期待擺得那麼明顯。”

    “……”誰期待了!這個痞子!

    沒讓我抗辯,他冷不防逼近,喻住我的唇。

    “唔……”有乘客、還有司機會看到啦,我不想以妨害風化的罪名被抓進警局……

    “我擋著了。”這家伙絕對有預謀,不然還知道我想說什麼,事先勘察好角度……可惡,真的都是蒜味!

    “汪詠靚,你真是個奇怪的千金小姐。”

    抵著我的唇,模糊音律送進我口中。

    吧麼?有人規定千金小姐一定要是怎樣嗎?我哪里奇怪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閑聊,他順口問了餐廳里的事。

    “應酬?”

    “算是吧。”

    “什麼叫算是?”

    就是說台面上是,台面下絕大部分是我個人的私心。

    “等確定再跟你說。”

    他眯起眼,不滿我模稜兩可的回答,大概是又想起上回的“應酬事件”。

    “沒有任何曖昧喔。”我趕緊聲明,實在是怕了他了。

    他哼了哼。“我又沒說什麼。”

    他現在就算跟我嘔氣,也不會下那麼重的手——我的腸胃炎同樣也嚇到他了——不過會小小“失常”一下,把酸的煮成咸的,咸的煮成辣的,還不至于難以入口,就是味道怪了些,點到為止,我大概就曉得意思了。

    棒兩天後,羅勃特先生主動跟我聯絡,說是想和那位小提琴演奏者談談,我居中牽線,沒想到兩人相談甚歡,談到某一段曲目,那是齊雋偶爾接觸、極力喜愛的作品,沒想到是出自羅勃特的得意創作,即興演奏了一段,還讓羅勃特先生大贊他是少數能表現出這首曲子創作之魂的人,當下開口邀請他擔任這節曲目的小提琴演奏。

    這結果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羅勃特先生是個惜才的人,看見了一顆明珠,就不會舍得任它一直蒙塵。因此,當舞團結束台灣區展演,離台前要我代為問候齊雋,並關切他有無繼續深造的打算時,我便順勢提出了原先計劃的事。

    對方很干脆地應允,並說︰“希望有一天,我們在舞台上再度相遇時,他已經發光發熱。”

    “會的。”我相信會。“我會轉達您的問候,並代齊雋感謝您的愛才之心。”

    對方笑了笑,似有深意地瞧了我一眼。“他很幸運,有你這樣的……嗯,你們中國人是怎麼說的?紅顏知音?”

    “是的,很接近。”我淺笑,收下他的贊美。

    那天我特地提早下班,去店搬了幾本回來研究。

    齊雋一直到入睡前進房來,看見攤在矮幾上的本,順手拿起一捆滾落地面的毛線球。“你躲在房里一整晚,就是在搞這些?”

    “是啊,我想學打毛線。”

    “行不行啊?”他面露質疑,看毛線在我手中糾結。

    “干麼瞧不起我?雖然以前沒有接觸過,不過我學東西很快的。”

    研究了一晚,有稍微模出點脈絡了。

    太繁復的織法目前還挑戰不來,不過簡單織一條圍巾應該還不成問題。

    “我以為你躲進房里,是在用無言的抗議向我表達不爽。”

    “我干麼不爽?”

    “你說過,我要是再害你錯過一次晨間會報,我就死定了。”

    “嗯……”對厚,我好像說過這種話。

    經由他的暗示,聯想到今晨那場火辣辣的糾纏,臉頰紅了紅。

    “還敢說!你會害我變成大胖子。”老是把自己說過的話吞回去。

    他跟著擠進沙發來,看了一下,也手癢一起研究。

    “你不要鬧啦!毛線快打結了。”他根本就是來鬧場的。

    玩了一陣子,他覺得無趣了,倒頭往我腿上一躺,無聊地玩起毛線球。

    “你不是想睡?先去睡啊,我還要再研究一下。”都十一點半了,這人的生理時鐘比灰姑娘還準。

    “我等你。”

    這只無尾熊,八成是沒有尤加利樹可抱,睡不著。

    我放下鉤針,低頭瞧他倦懶的神情,頰容無意識蹭著我大腿的舉動,勾起我幾近愛憐的情感,想笑、又有點心酸酸。

    人都還在身邊呢,我就已經開始思念,真舍得放手讓他走嗎?

    “平常工作已經很忙了,干麼突然想學打毛線?”

    “奧地利應該很冷吧?”我凝思了下。

    他一臉困惑,不太理解前後兩句話要怎麼兜起來。

    我伸長手,抽出壓在毛線教學籍下的物品,遞給他。

    “這是羅勃特先生替你寫的推薦函,你再找個時間回學校申請歷年成績就可以了。有了業界知名人士的推薦函、再加上你在校的優異成績,要申請到維也納音樂學院的入學資格,我相信不難。”

    “等等、等等!我什麼時候說要去讀了?”

    “你不想嗎?”

    “想,可是不是現在。”

    “眼前就有那麼好的機會,現在不去,你想拖到什麼時候?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那些我會打點好,你不用擔心。”

    “我為什麼要?”他繃著臉,不甚愉悅。

    “別別扭了,齊雋。”我指尖輕輕撫過他眼眉,化開他深亮的眉心。“你知道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不要讓無謂的驕傲自尊綁死自己,那很不智。你只需要問問自己的心,你想要什麼?怎麼做才能讓自己得到真正的快樂,這樣就可以了。”

    我是這麼想的,也希望他這麼想。

    這些日子以來,他真的快樂了很多,我的寵、我的縱容,不是沒有代價的,瞧,我換來了他真心的笑容。

    原本深逆的眉心,一天一點地化開,他現在,眼底已經沒有初識時的沉郁氣息了,偶爾還會好心情地鬧鬧我,誰說不值得?就算,要我放手讓他走……

    他抿緊唇,不吭聲。

    “別以為我是無條件幫你,親兄弟都還要明算帳呢!記不記得我說過,每一筆我都會好好記著,等你將來雙倍還我,我這個債主都這麼相信你了,你難道對自己的還款能辦沒信心嗎?”

    他盯著手中的推薦函,久久不語。

    “如果我真的去了,那、那你、我們……”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柔聲安撫他。“你不用急著厘清什麼,安心完成你想做的事,在我們之間沒有明確做個結束以前,我都會在這里等你回來。這幾年,也讓我們好好想想看,該怎麼定義我們的關系,如果到時候,你還是想跟我在一起,我們再來談,這樣可以嗎?”

    “你……”他聲音哽了哽,低啞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我在說,我等他,即使沒有承諾,也願意等,等他為我們之間下個定論。

    有承諾又如何呢?海誓山盟的愛侶,就一定能保證拴牢對方的心,感情絕不變質嗎?要了,我不見得就能比較安心。

    真正的安穩是取決于自己的心態,不是等著別人來給。

    我甘心等,也願意等,就算等到了最後,結果不如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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