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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玉偷香 第四章 我偏偏遇見你(1)
    徐徐地,將茶湯注進空杯里。

    因考量到貴客手傷,為了讓他方便飲茶,選擇將茶煮好再注進杯中,而不是將茶葉置在蓋中,再以熱水沖茶,那樣的話,喝個茶還得先用蓋子撥開茶葉,對于眼下僅能單手活動的貴客來說,頗有難度。

    注入約八分滿的茶湯,蘇但嫻替貴客的茶蓋上杯蓋,後者這時突然抬頭看來。

    「啊,原來是蘇姑娘代勞了,有愧,雍某還以為是我那小隨從雙青。」

    蘇仰嫻居高臨下瞪著男人那張俊龐,對方將所謂的「無辜神態」表現得著實到位,好似真的忘記雙青不在場,此時此際發現添茶的人是她。

    不禁納悶,他何時感到有愧了?

    這幾日留宿她家客房小院,都能嗅出「鳩佔鵲巢」的氣味兒,加上她心懷歉意,說好要「代爹償債」的,從頭到尾可沒少服侍他,今日是見到她家大師哥登門關切,見她有靠山了,才替她留面子嗎?

    她內心對自己扮了個鬼臉,覺得無奈好笑,亦有些悵惘,覺得長年來一直放在心底偷偷迷戀的那人,關于他的一切正在崩解。

    「應該的,都是分內該做的。」她斂下麗眸,擺出溫良模樣努力陪著演,但問題是,他不像在演啊,那樣自然而然才叫厲害,都覺自己像被他耍著玩。

    忍下皺鼻子的小動作,她提著陶壺正要回座,一旁觀看許久的袁大成終于開口,邊落棋子,邊問出盤桓在心的事——

    「就在下所知,曇陵源雍氏在帝京雖無開業營生的店鋪,但在西大街那邊是有地方的,且還是一塊頗為寬敞的地方。雍爺遵照老大夫醫囑前兩、三天最好靜養切勿妄動,是說如今都過了五日,雍爺若仍繼續留宿『福寶齋』蘇宅,咱擔心要是有什麼流言蜚語傳開,對雍爺和我家小四兒都不太好吧?」

    說坦白,帝京流派這位年歲足可當他爹的大師哥,在乎的其實僅是自家小師妹的清譽,但對方將話說得婉轉漂亮,把他這個雍家家主也顧及。

    雍紹白笑笑道︰「實是叨擾了,今日是要離開的。」

    「啊?」訝然出聲的是蘇仰嫻,她因他這突如其來的決定傻愣在原地。

    袁大成挑眉,來來回回望著兩人︰「原來小四兒不知嗎?雍爺莫非是臨時起的念頭?」

    「咱也不知、咱也不知啊!」蘇大爹猛搖頭插話,最後轉向雍紹白,一臉誠懇。「兄弟……兄弟……住這兒不好嗎?咱不會再欺負你,阿妞好凶地訓過我啦,我再也不敢亂扳你的手指頭,再弄疼你的話,你、你就把我也弄得很痛很痛好了,咱會對你很好很好,你不留下來,能上哪兒去?」難得有個能陪他玩、陪他胡亂下棋,任他怎麼耍賴都能隨緣自在的人,舍不得對方走啊。

    見自家老爹兩只眼楮巴巴地望著雍紹白,蘇仰嫻內心當真五味雜陳。

    「阿爹別這樣,他是……」

    「蘇大爹要是想跟我離開,出去走走逛逛,那咱們就一起也無妨。」雍紹白不動聲色搶在她前頭說話,說給她阿爹听。

    聞言,蘇仰嫻一雙眸子瞠圓再瞠圓。

    蘇大爹則兩眼發亮,將棋子丟回缽里,腦袋瓜使勁兒一點。「走!咱們把阿妞也帶走!」

    「那是自然。」雍紹白誰也不瞧,只對著蘇大爺淺淺漾笑。「她說她要顧著你,我說我不能無她,我把大爹你帶走了,她當然只有乖乖跟著走。」

    靜。

    靜極。

    整個小院陷進古怪的沉靜中。

    靜得所有細微聲響都能被無限放大,蘇仰嫻听到自己的呼吸吐納,也听到心音怦怦、怦怦亂鼓,鼓得她耳膜都在震動,震得渾身氣血燒騰,全身如煮熟的蝦子般直泛紅。

    我需要你。他說。

    他還說——我不能無你。

    蘇仰嫻不敢相信他竟當著其他人的面,就這麼兩下輕易、雲淡風輕地再一次道出口。

    她不知自己的瓜子臉紅到幾乎滲血,只曉得熱氣全往頭頂上冒,一陣陣不斷從膚底涌出,熱到她氣息短促,喉中發澀。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不約而同往她身上投來。

    她家阿爹是滿滿好奇和純然的歡喜,她家大師哥和川叔川嬸的眼神就復雜了些,而雍家那位隨從元叔像是見怪不怪,表情沒多大變化,僅朝她頷首一笑。

    啊!還有芷蘭,她會怎麼看她?

    蘇仰嫻邊想邊側眸去看,此時端坐在茶案條桌旁的明芷蘭眸光卻不是落在她這方,而是望著雍紹白,神情明顯怔忡,喝到一半的茶就這麼端著不動了。

    ……也是。雍紹白把話說得那般……露骨,芷蘭臉皮薄,定然驚呆。

    蘇仰嫻干脆將陶壺放在雍紹白手邊那張茶幾上,還刻意輕輕放,表示內心很坦蕩、很平靜,然後她深吸一口氣,淺笑——

    「雍爺當真愛說笑了。」

    「雍某沒有。」他往兩張棋盤分別落子後,抬頭望她,俊目真誠。「我不愛說笑,不信,盡可問元叔。」

    坐在他斜後方的中年壯漢聞言,十分配合地點點頭。

    袁大成手中挲著棋子,來回看著自家師妹和雍紹白一眼,忽地呵呵笑。「不能沒我家小四兒的人多了去,東大街上的古玩店和玉行,雍爺盡可派人去問,十家有九家全來相請過,玩意真不真,就『女先生』一句話,雍爺要小四兒跟你走,你這不是跟所有人搶她一個嗎?」

    蘇嫻知道,大師哥是想把雍紹白月兌口而的話,定調在「不能無她這位女先生」上頭,借以旁敲側擊,若雍紹白是這個意思,自然順水推舟,如若不是,也能再探清楚他的意圖。

    但,若非如大師哥所說的那樣,他雍大爺的「不能無她」之說,又從何而來?

    樓內原本太過空闊的中堂,四個方位分別建出月洞,形成隔而不絕、虛實相生的怠境,堂上有幾張長幾並排,擺在幾上的物件不算小,約莫是兩人手拉著手環抱出來的尺寸,上頭還蓋著一大塊黑布完全遮掩住實體。

    雍紹白就立在那物件之前,他沒有看她,下一瞬,他抓住黑布將其掀開。

    蘇仰嫻屏氣凝神,當那物件的真面目落進眸底,她背脊一陣凜然,腦門發麻,動了動小舌,又張了張口,勉強才從唇間蹭出聲音——

    「東海……東海卓家的鎮宅玉石……」

    當年初見,傳聞中天地所造的玉石從湖底突出,形成石峰,被東海卓家圈護在湖心小亭中,而今再見,石峰中的真玉未現,天然所生的巨石卻已被開切成數塊,經過了分崩離析,然後重聚于此。

    數了數,竟有九塊之多,一塊接連一塊拼成原來模樣,但見那蜿蜒其上的明顯裂痕,渾然天成的美物就這麼毀了,她胸房陡然緊縮,一顆心當真疼得要命。

    噢,不,完整的樣子還差一小塊啊。

    才想著,就見她身邊的男人忽從袖底掏出一物,將那方小小玩意兒輕巧卻也鄭重地放進那唯一的凹洞中,填補了所有的不足。

    玉之心。

    是她從東大街何老板那里淘來,之後又被他強行取去的那塊玉石。

    玉心歸元,被開切成九塊的碎玉終于生連結,瞬時,她能察覺氣的流動,而身畔的他更非等閑之輩,天賦與功力盡在她之上,豈會察覺不出。

    很難不去留意他。

    她想,在自個兒眼里,這位才能堪稱驚艷絕俗的雍家家主就跟一塊絕世奇玉一般,只會令她一探再探,永遠不可能視若無睹。

    半斂著俊美長目,他將無傷的左掌貼上,靜心感受玉石合體後的內蘊。

    他不發一語,濃密墨睫下的深黝目光宛若兩潭黑淵,深邃不見底,亦空靈得無限縹緲,但蘇仰嫻卻覺得彷佛踫觸到某種底蘊,那是深藏在男子心里、正細細茁壯的某種脈動,是一種命定、一種失而復得又沛然重生的靈犀。

    她的心隱隱悸顫,因為他此刻純然的表情和毫無防備的意動。

    于是她學起他的姿態,將兩手貼在玉石上。

    她學起他斂目靜心,感受他所感受的,此時此際,言語變成了多余且粗鄙之物,有靈犀一點通,她知道他往哪個方向去,她憑著本能選擇另一條路,然後兩個不一樣的方向最終導向同一個點——

    他們都回到最初也是最終的那個點,在那方小小的玉心上重逢。

    但石中藏珍玉,玉心靈動,陰陽流轉,便會生出陰脈與陽脈兩股內蘊。

    他意隨心動,玉隨意動,感應到的是玉石陽脈。

    她意念隨他而動,相輔相成,走的是玉石陰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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