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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第七章 知了(2)
    鮑子面露訝異。

    「神族?」

    「是的。」

    俊美的臉龐下,有不知名的東西鑽動,在俊容上一下子凸、一下子凹,景象詭異而駭人。那東西不斷從公子頭部涌出,順著頸項溜下,游走在皮與肉之間,幾乎就要裂膚而出。

    「她是神族?」

    「是。」

    難怪她的能力遠在他之上。

    許久前的記憶,此時出現在腦中,那可恨的聲音在腦中回蕩,清晰得就像是昨日才听見。

    奉神族之命,我判你流放到萬里之外,不得再歸回硯城。

    驅逐他時,姑娘這麼說過。

    神族。

    那句話是線索,卻也誤導了他。

    牽神族之命。

    一直以來,他以為姑娘是奉命于神族,卻沒有料想到她本身就是神族。不論是

    身為責任者時或是成魔,要對抗神族都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幾乎。

    他在入魔前讀過的那些書冊中曾清楚記載著,即使非常非常稀罕,卻也有神族真正被擊敗的例子。這證明他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她把夫人封印在哪里?」

    他問出最亟欲知道的問題。

    蟬精張開口,欣喜的臉色乍然有些詫異。他閉嘴,再張嘴,重復了幾次,最後挫敗的放棄嘗試,不甘心的回答︰

    「我不知道。」

    原來這世上竟有他不知道的事。

    鮑子微微擰眉,沉默了一會兒,直到竄出七孔的扭曲黑蛇不再因怒意而激烈舞動、慢吞吞的縮回去後,才又再問︰

    「她已經是神族,驅逐我後大可離去,為什麼會留下,繼續擔任責任者?」

    成為神族,是責任者期滿後的報酬,她不需多費一番功夫。

    「是因為雷剛嗎?」

    這可能性最大。

    但是,卻又說不通。

    身為神族,姑娘大可以為所欲為,三年多前就帶走雷剛、遠離硯城。她繼任責任者,反倒會讓心愛的雷剛成為期滿後的犧牲品。

    蟬精搖頭晃腦,臉色和緩了些。

    「是。」

    他先肯定,但又回答︰

    「也不是。」

    鮑子不接受模稜兩可的答案。

    「解釋清楚。」

    「姑娘留下,某部分是為了雷剛。」

    蟬精說著腦中源源不絕的答案︰

    「但是,她擔當責任者也是必須的。」

    「為什麼?」公子眯起眼。

    「這不是她第一次擔任責任者。」

    蟬精語出驚人︰

    「五百年前,她就曾擔任責任者,期滿後獻出犧牲,當時就成了神族。但是,她的方式受到質疑,于是必須重復擔任第二次。」

    如此一來就說得通了。

    鮑子舌忝了舌忝嘴角,舌忝去一些笑意,卻還留了一些在唇上。他嗅見機會的味道,很可能就是姑娘的弱點所在。

    「她當初是用了什麼方式?」

    「姑娘第一次期滿時,獻出的犧牲是個威力極強的大妖。」

    五百年前的事,蟬精說來還是有條不紊︰

    「大妖的能力與當初的姑娘難分上下,姑娘沒有與它為敵,反倒與它成親,期滿後犧牲大妖,也為硯城去除大患。」

    鮑子眼中精光一閃,陡然明白過來。

    「她騙了那個大妖。」

    這女人的心思盤算得那麼深,所作所為都對她有利。

    「她對大妖是虛情假意。」

    最是在乎,卻未必是情愛。

    她在乎大妖,說不定是為了除掉它,如此才能一舉兩得。

    「神族間就有此一說。」

    蟬精點頭,道出深藏已久的秘密︰

    「于是,姑娘再臨硯城,第二次成為責任者。」

    「這次,她遇見了雷剛。」

    他深深記得她有多麼在乎雷剛,甚至早早就做了防範,讓雷剛從人變鬼,隱沒他的鬼名作為保護。

    鮑子這麼想著。

    但是,他很快又變得不能肯定。

    雖然見過姑娘如何對待雷剛,深深的在乎,看似深情,卻只有她知道是不是真心真意。畢竟連神族都不知道她情意的真假。

    這一點,不需要問蟬精,公子也曉得不會有答案。

    他沒有怒,更沒有半點沮喪,笑意仍在。

    至少現在已經確定雷剛會是個關鍵。不論她是真情還是假意,雷剛都會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有了這個弱點,她即使是神族,也未必立于不敗之地。

    窗外,秋意褪盡。

    冬天來了。

    蟬精深吸一口氣,懷抱無比興奮,感受著從未體驗的凜冽氣息。什麼時候才會

    下雪?雪是什麼溫度?模起來是什麼觸感?吃起來會是什麼滋味?他全都迫不及待想知道。

    他站在窗口,挺起胸膛。

    倏地,某種東西從體內沖撞、穿透他的皮膚疾飛離去。速度太快,他只隱約看見一抹殘余的碎紅。

    禪精艱困的伸出手,想要挽回離去的神血,卻在下一陣冬風吹起前就僵著身軀,維持最後的姿態死去。

    世上注定了蟬不知雪,任何一只都無法違逆。

    鮑子站起身來,望著神血離去的方向,也是木府的方向。姑娘察覺他的出現了,時間雖短,但已經足夠讓他問出幾個跟她密切有關的問題。

    白袖揚起,他嘴角含笑,身軀如燃燒的蠟燭般融化,流進廂房的陰影處,最後完全消失不見。

    他得到重要訊息了。

    廂房里頭,久久無聲。

    店小二耐心的等啊等,從滿腔期待等到惴惴不安。

    他先用一只耳朵,忐忑的貼在門上偷听,始終听不見動靜。眼看客人來了又走,不論是其他廂房,或是開放的桌台,都換過好幾次客人了,就是里頭那個說要給他小費的貴客還沒有喊結帳。

    這、這、這該不會有啥差錯吧?

    他把整個人貼上去,像壁虎般貼著門,力道還不敢太大,就怕把門踫開了。

    砰!

    一顆爆栗用力砸在他腦袋上。

    「唉啊!」

    他慘叫一聲,腳步顛了顛,身子搖搖欲墜。

    掌櫃站在後頭,氣呼呼的罵著︰

    「你這小子,整晚都看不見蹤影,喊也喊不來。店里忙得快翻天,誰都累得快趴下了,只有你一個人偷懶,躲在這里不做事。這回我非扣你冥餉不可!」

    店小二心里發急,顛得更厲害。

    「不、不——」

    字未成句,他已經控制不住,重重撞開雕刻花鳥的木門,倒進大半晚都沒開的廂房。

    「掌櫃的,我沒偷懶,是有個貴客在這里,我得伺候著。」

    他大聲辯解,慌忙站起來,想要向客人賠不是,轉身卻驚見杯盤狼藉,好酒好菜都灑了,瓷器也碎裂,桌子更是翻在牆邊。

    至于貴客,則是面朝下,半個身子掛在窗口。

    「這是怎麼回事?」掌櫃焦急的問。

    糟糕,該不是出人命了吧?

    店小二沖到窗邊,把財神爺抱回來,臉色發白的伸手探了探鼻息,急得頭上冒汗,大聲喊著︰

    「掌櫃,快快快,去請大夫來啊,客人沒氣了!」

    嗚嗚嗚,他的小費啊,這下子沒著落了。

    掌櫃卻沒有離開,反倒走過來,仔細看了看死者。一看那長相,他的眼淚差點也流下來,伸手又朝店小二後腦狠狠連打好幾下。

    「請什麼大夫啊,我這頓賠得還不夠嗎?」

    他在廂房里團團轉,從灑落滿地的殘羹散酒辨認。

    「唉啊啊,我上好的五十年竹葉青!還有這靈芝炖雞、這餺龍魚、這蟹黃湯包、這藕心瓖肉、這——還有我的瓷器啊!瓷器啊!」他握拳哭喊。

    店小二看不下去,忍不住說道︰

    「掌櫃,人命要緊,您還顧什麼酒菜?」

    「什麼人命?」掌櫃火了。

    「就地上這客人啊!」

    「這根本不是客人。」

    掌櫃按著店小二的頭,逼著去看死者的臉︰

    「認不認得這長相?我不是早就要你們給我記得這張臉的嗎?」

    店小二這才細看︰

    「好像,有點眼熟。」

    「當然眼熟,我還讓人畫起來,就貼在櫃台後頭!」

    他怒氣充腦,兩眼昏花︰

    「這是蟬精啊,到秋季臨死前,就到處騙吃騙喝,吃完就死,白吃白喝還要店家幫著收尸。」

    「啊?」

    店小二驚覺被騙,卻已經太遲。

    「既然是你帶進來的,尸首就給我從後門抬出去。」掌櫃連連嘆氣,整晚賺來的利潤都抵不過這頓白食啊「還有,損失都從你月薪里扣!」

    「掌櫃——」

    「還敢回嘴?」

    店小二低下頭去,縮著肩膀不敢再說。

    「記得把這里清理干淨,知不知道?」

    店小二學夏季的蟬,小小聲的哼了一句︰

    「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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