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壞甜心 第8章(1)
    姚若琳一夜無眠,到第二天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夢里,她變成小女孩,坐在家門外的台階上,滿臉是淚水,听媽媽在屋里一遍一遍說對不起,哭著求爸爸放她走……

    一轉眼,她十五歲,縮在牆角,三個看不清臉的人朝她走來,她怕到發不出聲音,只听到林志文和很多人的笑鬧聲,罵她胖子,該死的胖子……

    又換了個場景,她看到林志文跪在自己腳下狼狽痛哭,又突然站起來咬牙切齒的罵她是騙子,欺騙他的感情……

    然後是勒馳,站在黑暗中,點燃一只打火機,在昏黃的火光中看著她笑。

    那光好溫暖,他的笑容也好溫暖,她不由自主走近,伸手觸模他的臉,突然光滅了,黑暗鋪天蓋地而來。

    「不—」姚若琳她霍地驚醒,清晨的陽光刺進眼楮,她伸手遮擋,卻觸模到一片冰涼。

    發覺自己竟然一臉淚水、一身冷汗,她怔怔坐著,心荒蕪一片。

    他走了,不管是夢里,還是現實中,他走了。

    帶走因他而來的光,留她固守黑暗,這是她想要的結果,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

    叩叩叩—門板被敲響,她一怔,呆呆望著門的方向,發不出聲音。

    「姚小姐,能進來嗎?」是療養院服務人員的聲音。

    姚若琳眸色一黯,轉過頭看向窗外問︰「什麼事?」

    服務人員推門進來笑著說︰「有人送禮物給姚小姐。」

    「禮物?」她挑眉。

    「進來吧,先把舊的搬出去。」服務人員向門外招手。

    立刻進來兩個工人開始動手搬衣櫃。

    若琳驚訝,起身走過去制止,「你們干什麼?」

    「你別擔心,只是幫你換一個。」服務人員解釋。

    「換一個?為什麼?」她不明白,康卓爾又在搞什麼花樣?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服務人員一臉興奮的表情。

    很快的,兩個工人搬著一個偌大的衣櫃進房,白色的,四四方方,散發著被陽光曬過的原木味,可卻比之前的大一倍,放在小小的房間里不成比例。

    「是康醫生讓換的嗎?」她蹙眉。

    康卓爾一向注重房間擺飾,不可能換這麼不對稱的家具,而且康卓爾應該不知道,這幾天她都躲在衣櫃里……不對!

    姚若琳心驚。是勒馳,只有他看過。

    她走過去,打開衣櫃。

    丙然,偌大的衣櫃里好像一個小房間,四壁包著用碎花棉布做的海綿墊,頂部有盞小小的燈,散發橘黃色光亮,照在鋪滿帕帕手工糖果的墊子上,一閃一閃的散發著刺眼的光。

    她霍地闔上櫃門,轉身望著一臉期待的服務人員道︰「把它搬走,我不要。」

    康卓爾走進來,示意服務人員離開。

    姚若琳背對他,站在窗邊不說話。

    康卓爾看看衣櫃,莞爾說︰「不進去試試,肯定比我那硬邦邦的衣櫃要舒服得多。」

    她握拳,轉身瞪他,責問︰「為什麼帶他來?作為醫生,你不是應該嚴守病人隱私嗎?」

    康卓爾不說話,看著她,目光犀利,彷佛能看透人心。

    姚若琳轉過身,避開他的探究,負氣道︰「好,既然這樣,我走。」

    她轉身繞過他要離開,卻听他在身後嘆氣,「你準備一輩子這樣逃避嗎?」

    頓住腳步,僵在門邊,她執拗的反駁著,「我沒有,恰好相反,我正在學著面對,讓自己清醒,從此月兌離苦海。」

    康卓爾點頭,「那你是在怕什麼?」看著她緊繃的背影,繼續激她,「既然決定不管如何都不再愛,應該像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又為什麼不敢面對他?怕再一次被感動?」

    「不可能!」她咬牙否認。

    他忍笑道︰「那何不看他怎麼做?或者像你之前對待林志文一樣,等他好事做盡彬在你腳下求你原諒的時候,再狠狠踢開他,這樣不是更徹底?」

    點到為止,康卓爾悄悄退出,留她在房里獨自面對。

    很多事情,若是當事人想不明白,任旁人說破嘴,也一樣無用。

    姚若琳轉身,看著那個偌大的衣櫃,她顫抖著打開櫃門,溫暖的光灑下來,照在她臉上。

    她閉上眼楮,滾燙的淚滑落。

    康卓爾說的對,她怕,怕得要死。

    不是不原諒他,而是不能夠相信自己,她受夠了在最幸福的時刻,心被重重地摔落……

    都碎成了一地,要怎麼拼湊回原來的模樣?

    半夜,勒馳悄悄推開房門,借著月光走進姚若琳的房間。

    他听到她收下禮物,高興得一整天都坐不住,恨不得立刻沖進來見她,卻又怕惹她生氣。

    好不容易等到半夜,看她房間的燈滅了,數著黑暗過了兩個小時,確定她應該睡了,他悄悄的溜進來,只為看她一眼。

    月光下,她並沒有睡在他送的衣櫃里,而是窩在窗邊的沙發上,頭埋在雙膝里,小小的縮成一團。

    見到她這樣,他不知該高興還是傷心,一方面高興她不再躲在衣櫃里,另一方面又傷心,她寧願縮在沙發上,也抗拒任何與他有關的東西。

    從來無心傷她,可她卻還是因他而受傷,這一點,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悄悄走上前,蹲在她身前,看她垂在膝蓋的手。

    康卓爾說那只是皮肉割傷,並沒有傷及神經,今天拆了紗布,傷口已經大致癒合,應該不會太痛。

    可是他的心卻一直在痛,好像這傷口割在他心上,痛得撕心裂肺。

    忍住抱她的沖動,他起身離開,否則他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將她擁在懷里,因為心好痛、好空,只有緊緊抱她,才能填滿。

    然而這不是她要的,至少現在不行。

    門開了又關,房里再度被黑暗包圍,姚若琳自膝間抬頭,望著漆黑的門洞,淚水無聲滑落。

    她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如果他繼續這樣,她一定會投降。

    再一次投入他的懷抱,再一次全身心付出,然後呢?

    會不會有再一次的意外?誤會?甚至,真正的背叛?

    她不敢想,不敢要。

    第二天一早,姚若琳瞪著衣櫃,正在想要如何處置,門板被敲響。

    昨天送衣櫃的服務人員再度進來,很尷尬的說︰「抱歉姚小姐,我是來換衣櫃的。」

    「換衣櫃?」她挑眉問。

    「嗯,送的人說你不喜歡這個衣櫃,讓我們把舊的給你換回來。」服務人員說著招呼兩個工人進門抬衣櫃。

    姚若琳皺眉,起身制止,「送了我就是我的東西,我沒喊搬,誰敢搬?」

    「可是—」服務人員頓時無措,不知如何回應。

    看院長經過門外,立刻跑過去求救。

    「院長,勒先生請我們把衣櫃換回來,可姚小姐卻又說不準。」

    康卓爾听了莞爾,探頭進來看姚若琳的表情。

    她背過身不看他。

    「沒事了,先出去吧。」

    「那還換不換?」服務人員為難。

    「我看暫時不用換了。」康卓爾語氣帶笑,走到姚若琳身後說︰「很高興你想通了。」

    「想通什麼?」她冷笑反問。「我只是在按你說的做,等他好事做盡,再狠狠踢開他,讓他徹底死心。」

    康卓爾挑眉,隨即聳肩道︰「好啊,如果這樣能讓你高興的話,我支持你,你準備怎麼做?」

    她轉身,看他一副好整以暇準備看好戲的樣子,便沒好氣的說︰「不用你管,還有,這是我最後一次接受醫生的治療,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聯絡你。」

    聞言,他微笑著點點頭,「這也是我希望的。」

    雖然不確定她想干什麼,但他有預感,勒馳這回會被整得很慘,不由得有些同情他了。

    半夜,房門被輕輕推開,借著月光,勒馳悄悄走進房間。

    白天听說她沒讓工人搬走衣櫃,他感到驚喜,期望這代表著她開始接受他的好意。

    康卓爾說的對,很多人善忘健忘,就像他,受了傷能夠很快忘記,依舊沒心沒肺的活著。

    可很多人卻不然,若琳脆弱、敏感,帶著一顆傷痕累累的心活著,比常人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時間才能癒合。

    所以他不急,他願意等她重新接受他,哪怕一天一點點,只要她接受,他願意耐心陪著她走出黑暗。

    可當他進到房間,看到空空如也的床鋪,沙發上沒人,衣櫃里沒人,浴室里也沒人,他慌了,打開燈又每個角落找一遍,不見她蹤影。

    他扔下原本打算送她的花,轉身出門,卻看到衣櫃一角貼著的紙條—我在天台等你。

    勒馳驚出一身冷汗,轉身往天台上跑。

    腦海里閃過一幕幕畫面,他忍不住的害怕,爬樓梯的腿發軟,嗓子發緊,一道聲音在他耳邊喊,不要、不要、千萬不要—

    「不要跳!」

    砰地踢開頂樓的門,他顧不上找人,沖口喊了出來。

    姚若琳站在欄桿邊,黑暗中揚起嘴角,慢慢地轉身看他。

    看她白衣白裙站在那里,彷佛連風都能夠把她推下去。

    勒馳顫抖,冷汗直流,僵在原地不敢上前,用乾澀的聲音求她,「快過來,別這樣。」

    她冷笑道︰「怕什麼?不過十幾公尺的高度,我已經死過一次,差點又死第二次,這點恐懼算什麼?倒是你,」她看著他,滿臉嘲弄的表情,「干麼一副怕得要死的樣子?這麼怕,追上來干麼?不如直接落跑好了。」

    听不進她在說什麼,他滿腦子都是當年的畫面,急切的喊道︰「隨你怎麼說,你下來,到這邊來罵,隨你罵幾天幾夜都好。」

    她搖頭,輕聲笑,「幾天幾夜?你以為你是誰?俱樂部服務生?無所事事的賽車手?你以為你憑什麼命令我干這干那!」

    勒馳怒吼,「你閉嘴,你給我馬上下來!」

    姚若琳愣住。

    懊吼的應該是她。她氣憤,故意往前再走一步,挑釁他的警告。

    被她逼瘋了,勒馳大步沖上前,不管她的尖叫、掙扎,眼前滿是當年母親墜樓的畫面。

    十四歲的他無力阻止,今天她要是敢跳下去,他就陪她一起跳。

    看他發瘋一樣沖上來,她警告,「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你放開我!」

    她整個人被他緊緊抱住,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只能拼命打他,發瘋一樣的踢他打他,要他放開她,眼淚不爭氣的流出來。

    勒馳不出聲、不還手,任她打。

    一路將她抱進房間,狠狠扔到床上。

    姚若琳被摔得七葷八素,還沒爬起來就听到他大吼,「你瘋了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居然想要跳樓?連死都不怕,你還怕我?我有這麼可怕嗎?」

    他表情嚴厲,目光凶狠,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樣子。

    姚若琳尖叫著吼回去,「別朝我吼,你根本什麼都不懂,被傷害、被拋棄是什麼感覺你知道嗎?我不怕死,因為我已經死過兩次,我用了十年好不容易活過來,就在前幾天,你又狠狠的補了一刀,你以為我怕什麼?我怕再有第三刀、第四刀,你這個劊子手有什麼資格朝我吼」

    「我劊子手?我沒資格?是,我是不懂你所說的被傷害、被拋棄是什麼狗屁感覺,我只知道這世上沒什麼事值得拿命去換,如果沒人珍惜你,你就更該自己珍惜自己,讓那些拋棄你、傷害你的人知道,沒有他你可以過得更好!」

    他想搖醒她,恨不得敲開她的腦袋看看到底是哪里想不通。

    看著她一臉慘白的抗拒,他感覺自己五髒六腑都在絞痛,咬牙松手,他瞪著她道︰「想趕我走是吧?用這種極端的方法嚇我,想看我被嚇得落荒而逃?姚若琳,你夠狠,如果你真的像你表現得這麼帶種,那就好好活下去證明給我看,讓我看看一個人,你可以活得更精彩。」

    勒馳轉身,砰地甩上門。

    房里一片死寂。

    姚若琳呆呆坐在床上,盯著緊閉的門板,眼淚啪嗒啪嗒跌落。

    她知道她成功了,真的氣走了他,她該高興,該高興再也不用擔心受傷。

    躲在自己的世界,沒有人能夠進入,漆黑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再也沒人有機會傷她,她該高興的。

    可是,為什麼卻一直掉眼淚?心好像被挖了個洞,空了一塊……

    她跌跌撞撞下床,卻被什麼東西絆住。

    低頭,一株小小的植物,在昏暗的夜色中發出微弱的光。

    她伸手抹去眼淚,蹲,屏息抽出系在花梗上的紙條,展開一看,蒼勁的字體寫著一句話—

    平日里帶刺的蘆薈,在黑暗中也能發出溫暖人心的光,讓這束小小的光在黑暗中代替我陪伴你。

    暗夜中,普通的蘆薈居然散發著迥異于白日的神秘光彩。

    肥厚而墨綠的葉片上,整齊的排列著一顆顆淡黃色的小刺,如同公路上的螢光號志,閃爍出淺黃色的光,沿著小刺勾勒出迷人的輪廓,就像是用螢光筆在黑暗中細描出來的,分外美麗。

    視線變得模糊,姚若琳握住紙條,緊緊握住,感覺自己站在黑暗中,遙望這一小束光。

    渴望,卻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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