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主的侍郎 第一章
馬蹄翻動積累的沉重白雪,掘出其下肥沃的黑土,一路夾雜幾匹坐在馬背上的漢子氣勢宏偉的吆喝聲,回蕩在雪白的山林間,劃破長年靜謐的冷冽氛圍。
在這群奔跑的馬匹前頭是一只不要命、迅速奔逃的雪貂,白皙毛皮上的鮮紅血漬讓它成為顯眼的目標,領著一群帶來急迫威脅感的獵人奔入山林野道。
雪貂左躲右閃,逃過紛如雨下的亂箭沒入林間;須臾,追在後頭的獵人們因為它突然消失了蹤影而停下奔馳的馬,在原地轉圈張望,試圖找出它的蹤影。
急切尋找的漢子中,唯有一名駕御純黑馬、始終沉默寡言的高碩男子靜佇林間,氣勢雄赳赳立于天地,無視同伙人馬顯得凌亂的瞎忙瞎找。
“韓兄,你也不幫忙找找。”其中一名獵得興起的男子道︰“好歹那畜牲也是你一箭射傷的,何況雪貂毛皮名貴罕見哪!”
“獵到又如何?”被尊稱?韓兄的男子沈穩開口,不似身邊人的氣喘如牛,山高氣寒完全無傷他一絲一毫氣息。
“一只小小雪貂有何用處。”如果是一群用其毛皮還能縫氈制裘,區區一只小雪貂能有何用,不如不獵。
“大大有用啊!”黝黑粗壯,留著一臉落腮胡的男子續道︰“雪貂的狡詐敏捷?所皆知,難以捕獵更是不在話下,若能捕得一只也好,足以證明自己的箭術好啊!”
韓齊松了?繩朝那名大漢拱手謙道︰“江兄言重了。”
“韓兄休莫過謙。”另一名放棄搜尋,長得俊秀斯文的男子馭馬朝他們兩人而來。
“在北方誰不知道傲龍堡堡主的箭術精湛,堪稱一絕;可這雪貂還真的不見蹤影啊!懊不會就像咱們上山來之前那位老伯說的,是這山里的狐精幫忙吧?”
“哈哈哈!這山下無知愚民的傳聞李兄也信?”
斯文的臉微沉。“江兄連笑話都听不出來嗎?”
“不是听不出,只是驚訝你會說出這種話來。”
“兩位,大伙兒遠到長白山?的是一享狩獵之樂,切莫起爭執。”韓齊適時介入調停化開兩人將起的爭吵。
兩名男子同聲哼出熱氣,那模樣就像是兩個負氣的孩童,韓齊只有淡笑以對。
就在這瞬間,一抹黑影迅速穿梭在皚雪的林間,速度快得教人眼花,若不是練武多年也練出一雙好眼力,怕是連他韓齊也會看漏。
雙目所至,雙手隨之架箭拉滿弓朝黑影迅速射出一箭,咻咻風聲掃過,迅速移動的黑影立時停頓,倏然在原地消失。
韓齊知道他射中那抹黑影,立刻策馬上前,幾名同伴也跟在後頭,還有幾個人吆喝著“韓兄射下雪貂了”的阿諛聲浪。
就在眾人來到黑影消失處,皓白的雪地上,鮮紅的血染濡一片,韓齊的黑羽金箭,冷硬尖銳的箭鋒硬生生沒入一名女子的腳踝!
“姑娘。”韓齊一見到倒臥在地上的黑影是個人,連馬也不頓下,雙腳一蹬以輕功飛躍下馬來到傷者身邊。“你沒事吧?”
垂首似乎在忍住連出聲都怕牽動傷處的女子終于抬頭,水靈似的眼眸怒氣難抑又疼痛難忍地噙淚瞪視他,語帶譏諷說︰“這情形看來會像沒事嗎?”
韓齊瞬間只覺呼吸一窒,眼前這名女子的美他從未見過,水漾的雙眸雖含著怨懟卻因而顯得靈秀生動,飛燕般的柳眉分列,嬌秀含蓄的懸膽鼻小巧惹人憐,忍痛緊咬的唇慘白得教人心折,黑瀑似的發只別一枝白玉簪子,與皓白勝雪的膚色同等攝人心神,猶似天人。
生平不曾嘗過呆愣滋味,今日也嘗到了。
“你射傷人都不吭聲的嗎?”
微沈的痛呼與不悅同等虛弱卻又帶點淡然漠視,讓人好生不解,不知她到底是痛還是生氣,亦或是壓根兒不理這傷。
“請恕在下失禮。”韓齊拱手致歉,兩指一合,箭柄立刻斷成兩截,將拆下的箭柄丟在一旁,他回頭再度拱手。“請姑娘休莫見怪,在下必須查看你的傷口。”黑瞳垂向衣料覆蓋的腳踝,他歉然地回視美得動人心弦、猶似天人的女子。
“敢情這高山寒氣把你的眼楮凍壞了嗎?”被韓齊視?天人的女子淡淡的怒氣更上一層。“讓你的眼連男女都分辨不出?”
“你……你是男人?”
“如假包換。唔……痛……”
“你──”
數聲馬嘯阻斷韓齊的話,隨即傳來另一波的錯愕與驚艷。
“韓兄你射傷一名好美的姑娘!”此起彼落的贊美聲不斷。
“閉上你們的嘴!”姑娘姑娘的直呼,難不成這群人真讓長白山上的寒氣凍瞎了眼楮,他搖頭,淡漠的口氣平穩指責道︰“無端滋事擾亂山林靜謐不說,還……唔……”腳上的痛讓他住了口,虛弱慘白了一張臉。
“韓兄,這是怎麼回事?”
“他是如假包換的男人,同我們一樣。”
“啊──”眾人愕然。
哪有長得這樣美麗不可方物的男人?
這些人……若不是因為他生性不喜動干戈,這些人早就──唔!好痛!
既然知道同?男兒身,也就不避諱了,韓齊長臂一伸輕松將他橫抱在懷里。
“你做什麼?”天人容貌般的男子不穩地偎進他胸口,語氣淡然。
“帶你到山下找大夫。”
“不用。”男子拉住他衣襟。
韓齊這也才發現拉住自己襟口的手和主人的容顏同等白皙。
“我略通岐黃之術,這點傷礙不到我。”
“你──”這副弱不禁風的單薄身子會是名大夫?他是怎麼把自己調養成這個樣子的?韓齊再次錯愕,也擔心起他這單薄身子在冰天雪地如何存活。
“雖說略懂岐黃,但傷處在腳也不便行走,煩請你送我回所居之處。”
二話不說,韓齊抱著他飛躍上馬,拉起?繩策馬奔離,早忘了還有一伙人在這兒,連招呼都不打,只讓眾人看見馬蹄踏出的凌亂雪為止揚長而去的身影。
沒有人策馬追趕,原因之一是尚未從驚艷中回神,之二則是──沒有人的座騎能勝過韓齊那匹名?“黑雲”的名駒。***
“公子,您瞧,小雪貂它受傷流了好多血……公子!”響徹雲霄的吆喝聲最後轉成驚訝與尖呼,黑溜溜的靈活大眼眨呀眨地落在美麗出塵的公子身上。
還有──抱著公子的無禮家伙。
“放下我家公子!”可惡至極的無禮小子!“好大的膽子,竟敢用你那雙髒手染指我家公子,好樣的!不打得你滿地爬我就不叫捷兒。”大話喊完,雙手捧在懷里的雪貂通靈似的爬上捷兒的背,好讓一心護主的忠僕能撲上前去教訓外敵。
“捷兒。”一聲輕喚止住銳不可擋的沖勢,飽含無奈與好笑。“你要注意的應該是受傷的主子我而不是他,護主也要看情況。”
受、受傷?“該死的惡徒竟敢傷我家公子,我不好好教訓你怎行!”
“捷兒。”唉,何必這樣氣憤?“只是一點小傷。”
“可、可是……”
“再僵在這里,你的主人即使是小傷也會成大傷。”眼見鮮血浸染衣襯漸廣,韓齊不住皺眉為了命令道︰“讓我進去。”
捷兒?高下巴,大有“就是不讓你進去,看你能把我怎麼樣!”的氣勢。
“捷兒。”主人一聲呼喚打散她高張的氣勢,當下讓了路。
“是,公子。”什麼嘛,讓外人進屋子,這種事從沒發生過啊!看著高碩的韓齊走進由自己打理的屋子,她嘀嘀咕咕在心里。
“不準嘀咕。”像是能洞悉她心思似的,柔聲的命令連回頭說都不用。
“是,公子。”真是的,為什麼──“捷兒。”
“我知道了。”連在心里偷罵都不成,唉!半接受地跟著進屋,才知道這男子真的是高壯,讓他覺得平日空曠的屋子突然變窄了好多。“沒事長這樣高大做什麼呢?快把這屋擠破似的。”
“捷兒。”一邊?送自己回來的男子引路到軒窗旁的枕椅,天人美貌上多了抹拿僮僕沒辦法的無奈。
然而他不知道這抹表情落入韓齊的眼底,竟是何等的慵懶美麗。至少,他為此頓了瞬間的呼吸,盡避明知懷中抱的是個男人也無法抑止。
“是,公子,正心、謹言、慎行。”捷兒頻頻翻白眼邊說。
待坐定,鮮紅的唇微?︰“多謝相助。捷兒,送客。”
“是!”捷兒可樂了,三步並作兩步走,急著想送走把屋子擠得似乎過于擁擠的大粗人送走。“喂喂,听見我家公子說的話了沒?趕人啦!走走走!”
韓齊一愣,听聞自己預料之外的答案不由得大吃一驚。
“還不快走!”這人怎麼無禮如斯,主人都下逐客令還大咧咧的佇立不動。
“你的傷尚未醫治,我不放心。”從進入屋內就不見任何藥材擺放其中,說他略懂岐黃之術韓齊當然不信,更不可能離開。
不知為何,他就是無法安心,更無法放心地離開。
“傷無大礙,兄台不必掛心。”秋水似的麗眸越過韓齊迎視僮僕,漠然無視擁有北方男子高大身形的韓齊。“捷兒,你說雪貂受傷了?”
“啊!”不提她就快忘了,真是的!都是這大個兒惹的禍。“是呀是呀,公子,雪貂不知怎麼搞的,尾巴上都是血哩。”
男子有所領悟似的眼掃向韓齊。“是你吧。”
沒有一絲疑問,同樣淡似無味的語氣卻讓韓齊頓感窘困。
“在下……”
“那伙人中唯有兄台有這本事。”都能射傷他了,也難怪雪貂躲不過箭襲。
“是我,莫非此貂是你所養?”
“不是。”嘲諷的淡笑輕揚,“但有何用處嗎??制裘衣?
小小雪貂焉能抵巨熊;?裹月復?恕在下寡聞,從未听聞貂肉美味;如此一來,敢問為何獵貂?”
韓齊無語,甚感受窘,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說;若是回答只?一享狩獵之樂,他有預感,一定會得到這男子的輕蔑。
向來不在乎旁人怎麼看自己的韓齊,頭一遭有強烈念頭希望別讓他輕瞧自己。
“或者,是雪貂傷了你或你的朋友?”
“吱──”負傷的小雪貂從捷兒背上沖到美麗男子胸前,既小且尖的貂頭奮力地左右搖晃,像在說“沒有,我沒有傷人。”似的。
“捷兒,將金創藥拿出來。”看了看雪貂尾巴上的傷勢,男子終于開始動作。
“是,公子。”應聲沒入屋後,不一會兒,捷兒手上多了只白玉制成的瓶子。
“說來慚愧,此貂與我無怨無仇,純粹只是為了……”邊觀看雪貂順從地平躺在美貌男子月復上讓他上藥,韓齊突然頓了話,首次有口拙的時候,只因為說不出“狩獵之樂”四個字。
“一享狩獵樂趣。”男子像洞悉似的替他接了話,輕拍上好藥享受地窩在自己身上的雪貂一下,趕它下榻,眼神才落在韓齊身上。“我說的是吧?”
“沒錯,的確如此。”韓齊坦然以告。
男子美麗的臉上閃過一抹訝然神色。“我若是你就不會坦然以告。”
淡漠的口吻听不出是贊賞亦或貶損,心思縝密的韓齊也無從猜知。
“我從不說謊。”
“即使明知會惹惱人?”
“我很清楚,卻不得不。”他終于將眼神落在尚不知姓名的男子身上。“答案在你問出口前便了然于胸,我如何欺瞞;
再者我韓齊也不容自己做個?君子。”
“韓齊?你──叫韓齊?”
“我……你的傷還沒上藥。”這句話幾乎是從韓齊嘴里吼出來的。
隨著吼聲,心急之下,韓齊也顧不得什麼客人禮儀,大跨兩步走近枕椅旁,雙掌一伸拉開男子長袍下擺,稍一用力,袍下褲管便教他扯裂,露出天寒凝血的傷口,傷口上還插著半枝黑羽箭,加重他的內疚。
“這個王八羔子死混帳竟敢用箭傷您,真是不想活了,我捷兒──”
“捷兒。”唉,有個熱血護主的僮僕有時候也挺惹人煩的。“打水去。”
“唔……”惡狠狠地瞪了剛才自報姓名叫韓什麼玩意兒的家伙一眼,捷兒忿忿然地提了空水桶打水去,留下主人和該死的惡徒──至少是她認為的惡徒在屋里。
“真不敢相信你還能談笑自若。”韓齊邊觀察傷勢邊像個姥姥似的羅唆道︰“看看這傷口、這血,若不是天寒地凍讓血液凝結,你早就因為失血昏厥,哪還能這般談笑;而且明明知道自己有傷卻只顧著救治雪貂。老天,你說你略懂岐黃,若真懂,怎會容自己傷重如斯而不急于醫治還──”他猛地住口。
什麼時候自己像個姥姥那般多舌了?韓齊自問,懊惱地縮手退開一大步的距離。
“不說了嗎?”
“你听不入耳,我再多說又有何用。”話完,薄唇緊抿成剛硬的一直線便不再多言。
“你又知道我听不進去,嗯?”倚窗半躺,男子似十分有興味地審視韓齊,好象孩童發現新奇的古玩似的。
靜謐之間,彼此擁有各自打量的機會,誰也沒去道破誰正集中在對方身上的視線,直到──“公子,水打來也溫好了,快快快!趁水正熱著的時候洗洗傷口──啊!這枝該死的箭要怎麼辦啊!”
“捷兒。”靜謐的氣氛被僮僕打散,男子縮回撐顎的手並向韓齊拱手。“你射的箭由你來拔。”
“當然。”
韓齊二話不說的接下這差事,這可讓捷兒喳呼好久。
“捷兒!”男子略提高音量叫了一聲,“將外頭那匹黑馬帶進後院安頓。”
“啊?”這代表什麼?不會吧?
“還有,清出一間客房。”
丙然,一切沒有捷兒想的那麼好,可以說,她不願想的都成真了。
男子的麗瞳回視韓齊,不意外在他臉上看到難掩的欣喜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