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檸檬樹 第四章
    暗涌漸生

    之倫走得太急切、太突然,她甚至沒付賬.望著她匆匆的背影,嘉芙的感覺是她想逃避.逃避甚麼?嘉芙不願深思,那是別人的事,看來很復雜似的,復雜得連之倫這麼強的女人都想逃.而她──嘉芙,只喜歡一切簡單.

    所以工作之後,她總是回家.忙碌的嘉麒竟然在等她.

    “有甚麼企圖?”嘉芙望著一臉清秀的哥哥.“不是又找我替你打字吧?”

    “不不,只是個小邀請,周末當我舞伴.”

    “參加那充滿藥水味的派對?不.”

    “听我說,阿芙,”他捉住她雙臂,不許她回臥室.“不全是藥水味,還有很多不是醫生的客人,我老板要我一定參加.”

    “如果我肯,有甚麼報酬?”

    “你想要甚麼?別太過分.”

    她笑.兄妹倆感情極好,卻喜歡耍耍小花樣,那是生活情趣.

    “如果你想我穿得好些,總得買條裙子給我,是不是?”

    “小意思,小意思,一言為定,”嘉麒大喜.“你自己買,我付賬.”

    周末,嘉芙穿著新裝,陪嘉麒赴宴.

    原來嘉麒的師傳童醫生結婚十五周年紀念,辦了個相當正式的派對.童醫生已是名醫,參加人都有頭有臉,只有嘉麒他們幾個年輕小醫生是晚輩兼學生.

    “你送了禮嗎?”嘉芙提醒哥哥.

    “有,有,和他們一起合送,”嘉麒指著同事.“不知道場面這麼大.”

    “場面大才好,晚餐後溜走沒人知道.”嘉芙說︰“你不想留下來跳舞吧?”

    “想留下來看看可有美女.”

    “在這種場合找美女?”嘉芙在他耳畔小聲叫.“你有甚麼身分地位?”

    “未來的大醫生啊!”嘉麒故意伸伸手臂.“現代美女很有投資眼光.”

    “別忘了美女要短線收獲,而你只屬長線概念股.”

    突然,一個熟悉的人影在眼前晃過,嘉芙定定神,她不以為在這兒會踫到熟人──啊!皓白?!她和治邦也是童醫生的客人?

    她正待招呼,卻看見皓白身邊陌生的臉孔,不是治邦,是個札當囂張、全身都有傲氣的男人.她及時把聲音收回,但皓白卻看見她.

    “嘉芙?!”她顯然也意外.“你怎麼會來?”

    “陪哥哥,”嘉芙指指嘉麒.“他在醫院是跟童醫生一組的.”

    “哥治,”皓白把陪她的男孩叫過來.“我的朋友嘉芙,嘉麒.哥治是童醫生太太的弟弟.”哥治並不起勁地跟他們打招呼,轉頭與皓白用英語對話起來.

    “你們坐一下,等會見.”皓白隨哥治走開.

    “哥治?他媽哥治?”嘉麒不以為然.“他是皓白的甚麼人?”

    “這話不該你問,該由治邦問.”

    “皓白跟哥治看來很熟.”

    “當然啦!不熟也不會當舞伴,”嘉芙想起治,邦有點不安.“治邦知道嗎?”

    “別多事,”嘉麒立刻警告.“皓白不提,你也別對治邦講今夜的事,明白不?”

    嘉芙白他一眼,心中卻不以為然,也許她傳統,這種場合,皓白應該跟治邦來才對.

    晚餐時皓白、哥治坐主家席,不只很熟而且相當親熱,跟童醫生一家人也談笑甚歡.嘉芙忍不住包懷疑,皓白與哥治甚麼關系?

    晚餐後舞會開始,原有離意的嘉芙留了下來,她想知道更多關於皓白與哥治的事.

    但是,哥治與皓白也只不過像所有人一般跳舞而已,嘉芙看不出甚麼.反而嘉麒愈坐愈悶,直嚷著回家.“到底你想等甚麼?”他問.

    “不等甚麼,”她望著仍在舞池的皓白.“走吧!”

    他們走到門邊時,皓白卻從後面追出來.“嘉芙──等一等,我有話跟你說.”

    嘉麒知趣地讓開一邊,皓白看著遠遠等著的哥治,笑著說︰

    “哥治是我青梅竹馬的玩伴,我們家人都認識,後來在美國又在同一城市念,”她聳聳肩.“只是這樣,再見.”說完立刻跑開,與哥治雙雙再入舞池.

    嘉芙側著頭思索一陣,皓白是甚麼意思?要她別多事?別多嘴?

    她──是那種人嗎?

    見到治,邦她甚麼話都沒說.

    “怎麼總是避開我?”治邦還是那麼親切,那麼陽光,那麼熱情.“得罪了你?”

    “莫律師沒告訴你我很忙?”

    “忙?家鎮說這兩天不知多閑,閑得他可以陪寧兒逛街.”他盯著她.“說謊都不會.”

    “沒有說謊,我私事忙.”

    “私事?”他比嘉麒更像大哥.“拍拖?”

    她看著他,但笑不語.

    “原來有了新男朋友,快讓我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

    “沒得看,剛認識而已.”她硬著頭皮說.她實在不想夾在他與皓白之間.

    “讓我給你意見,看有沒有資格襯得起我們未來的大律師.”

    “十畫沒有一撇,”她笑.“不像你跟皓白,將來已有藍圖.”

    “我已幾天沒見皓白,她忙著受訓,”治邦愉快吃著他的午餐.“她的美國教練兩星期之後要回去,她不能浪費時間.”

    美國教練?!嘉芙微微皺眉,真在這麼一個教練?她忙著參加派對呢!

    她不能說,她知道.她只能緊閉雙唇.

    “提到皓白你就不出聲,為甚?”他注意到了.某些方面他也頗細心.

    “不為甚麼,”她淡淡地說.“我能說甚麼呢?我跟她又不是很熟.”

    “你不喜歡她.”

    “怎麼會?”她大吃一驚.“她是你女朋友,最重要你喜歡她,對不對?”

    “你是好朋友,是妹妹,你也很重要,”治邦由衷地說︰“我重視你的感覺.”

    “她很好,很好很好,”嘉芙很感動.無論他當她是甚麼,這總是一份真情.“皓白絕對是好女孩.”

    “有你這一句話,行了,”他心情大暢.“我的好朋友能接受她才能令我放心.”

    “傻瓜,如果好朋友不接受呢?”她有心試深他.“放棄?”

    “我會慎重考慮,”他說得有點為難.“愛情重要,友情同樣重要.”

    “皓白听見你這麼說會不高興.”

    “不會,絕對不會,她是與眾不同的女孩,她明白事理,很月兌俗.”治邦肯定地說.“皓白接受我做的、說的一切.”

    想著皓白和哥治共舞的情形,她沒話說.

    “想不想知道杰仔的情形?”看她不語,他轉了話題.

    “他好嗎?”她真是心平氣和.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全不留痕.

    “看來不錯,”治邦留心著嘉芙的神精,小心用詞.“我也看到那個女人,不會形容,太……太精明了些.”

    “怎麼說精明?”她忍不住笑.“漂亮嗎?”

    “還不錯.但……”他還是看著她.“沒有你那種說不出的氣質,你像梁詠琪.”

    “又來了,我不像誰,我像自己.”

    “不是我一個人說的,”治邦強調.“我公司的幾個同事都認為如此.”

    “你們怎麼說也改變不了我的意見,我像自己,”嘉芙固執地說.“我可不可以隨便說你像劉德華,像鄭伊健?”

    “當然不能,因為我不像,”治邦正色.“但你的確像那個好看的高妹,像得厲害.”

    “那個好看的高妹才十九歲,能不能說她像我?”這是嘉芙式的妥協.

    “是嗎是嗎?梁詠琪才十九歲?”治邦顯然弄不清楚.“這麼小?”

    “梁皓白小姐听說也很小.”

    “啊……是是,”治邦拍著頭.“我被你弄糊涂了,女孩子真難纏.”

    其實嘉芙自然坦率大方,一點也不難纏,難纏的是他那位梁皓白.

    ###

    “還是沒空?不能少練一天嗎?”治邦嘆息.“你不知道我很掛念你嗎?”

    皓白有很強的意志,沒空就沒空,不能見他就不能見他,說了要十天之後,他不會改在第九天,她態度很強硬.

    “不是強硬,是原則.”她為自己辯護.“要做成功的運動員,原則很重要,是種推動力.”

    他唯唯諾諾,盡避心中並不同意.見不著皓白.他把所時間用在工作上.他的工作除了會計師樓的一份外,還有輔警,他等待著皓白說的第十天.

    偉杰致電告訴.他說要訂婚.

    “這麼快?你想清楚了?”治邦有意識地說.他心中還是認為偉杰應該與嘉芙一對.

    “請帖會寄到你家,作為死黨,理應先通知一聲.”偉杰說.

    “也請嘉芙?”治邦問.

    “我在考慮……我希望她來.你以為呢?”

    “不知道.”治邦是站在嘉芙那邊的.“請是該請,只是她……”

    “她大方善良,想來不會有問題.”偉杰說︰“若她肯來,你能陪她嗎?”

    “她有新男友……”治邦說出來後又有點後悔.“不過是剛認識的.”

    “可以請他一起來嗎?”

    “你自己跟她說會更有誠意些.”

    偉杰拿著請帖,親自送到嘉芙辦公室.“希望你能參加.”他凝望著她.

    嘉芙先是有些意外,然後,真誠的笑容在唇角綻開,像會發光似地令人感動.

    “一定,真的,一定來.”她由衷地說︰“恭喜也祝福你們.”

    “謝謝,謝謝.”偉杰要很努才能把自己從那真誠動人的笑容里拉出來.“你能來,我──我們會特別高興.”

    “訂婚之後會不會很快有下步?”她亮晶晶的眸子閃呀閃的.

    “會在一年內結婚,”他說︰“這只是計畫,到時候再說,也不肯定.”

    “有喜事的人就是不同,你看來容光煥發.”嘉芙笑著,全無芥蒂.

    “嘉芙……”看她的坦然真誠,偉杰想問她對他是否從無感情?想了一秒鐘,他把這話咽下去,此時再問,是否多余?“若有朋友,可以一起帶來.”

    “我最多帶嘉麒來.”她坦白地說.“要不然就扯著治邦和白的衫尾參加,我沒有其他朋友.”

    “不是說你……”他摔一摔頭.人家有沒有新男友關他甚麼事?不該再問,沒有資格再問.“好,歡迎你們一起來.”

    偉杰走後,家鎮踱了進來.“看過杰仔的未婚妻嗎?”他神秘地笑.

    “沒有,很特別?”

    “到時候自己看.”他眨眨眼走開.

    偉杰的未婚妻真的很特別嗎?

    訂婚派對上,金光閃閃的女主人笑容滿面,八面玲瓏地周旋於眾多賓客之間,她不是很漂亮,卻也不是不漂亮,但那打扮、那陣勢、那行頭,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她是今夜的女主角,她是永遠要做No.1的那種女人.能善道,精明能干,她把整個派對控制很很好,她的朋友、偉杰的朋友,全在她的安排下如沐春風,賓至如歸.

    “啊!你就是嘉芙,”當偉杰介紹時她迅速上下打量嘉芙,但笑容堆滿了整張臉.“和他說的一樣好,一樣美麗,真高興認識你,以後我們得好好地交個朋友.”

    嘉芙跟在治邦和皓白的旁邊,只能笑.偉杰不是傻得把嘉芙的事告訴了準新娘吧?偉杰──整個夜晚,他只跟隨著女主角,完全失去了他的性格.

    當他伸出手希望有人接著時──他可曾真正望清那張臉?

    第二天上班時,嘉芙拿出昨夜的請帖,她要看清楚那個女主角的名字──于錦茹,她要遠遠地避開她.

    是.嘉芙唯一的感覺是避開她,否則──不知是否預感,她覺得會事發生.

    陽光燦爛的周末下午,嘉芙正預備陪母親志男去逛街,但不速客治邦和皓白找上門來.皓白又有空陪治邦了.

    “請找二人節目,我陪媽媽.”嘉芙抗議.“現在是母女時間.”

    “我不想煩你,是皓白想見你,”治邦理真氣壯.“一起看電影?”

    “有值得我們出門跑一趟的電?”嘉芙故意刁難.

    “請支持港產片.”治邦舉高手臂.“電影好不好看在其次,主要的是我們能相聚.”

    “拜托,我厭倦三人行,我這個電燈泡太大.”

    “不看電影可聊天,”皓白拖著嘉芙.“我們有心來喝伯母的靚湯.”

    “不是問題,”志男一向喜歡年輕人.“嘉麒等會兒也回來,你們留在家里玩.”

    “治邦,能否為我做件事?”皓白望著他溫柔地說.

    “千件萬件萬死不辭.”治邦笑.

    “去馬會餐廳取我訂的蟹黃翅,我已簽好單付了錢.”她說.

    治邦顯然覺得意外,但還是乖乖地去了,對女朋友的要求,他任勞任怨.

    志男回臥室,兩個女孩坐在一起.

    “哥治回美國了.”皓白坦然相告.

    嘉芙淡淡地笑,她不想把自己扯進漩渦.

    “謝謝你沒對治邦說,”皓白拍拍嘉芙的手.她的語氣比她二十歲的年齡老練成熟.“哥治是老朋友.”

    嘉芙還是笑.她不明白皓白想表示甚麼.

    “他們倆互不知道,我也不想讓他們認識,”皓白笑.“他們是兩個完全不同型的男人,我只想試試,看誰比較適合自己.”

    嘉芙皺眉,不能同意.試了之後如何?總會傷一個人.

    “而且我還太年輕,二十歲,不急於把自己定下來.”皓白又說︰“目前最重要的還是游泳,我要在亞運拿獎.”

    “你的教練走了嗎?”嘉芙問.

    “沒有教練,是哥治,”皓白坦然而笑,不覺得自己做得不對.“總要找一個理由.”

    “治邦對你真心又專一.”嘉芙忍不住說.

    “是,我遇到的都是好男人,哥治也是!”她淡淡地說.“可是我有選擇權.”

    嘉芙沒有理由反對皓白的話,女孩的確有權選擇自己的伴侶,只是──是皓白這種選擇法嗎?嘉芙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不敢下結論.

    從此之後,她更加努力地、遠遠地避開他們,她有個很特別的想法,她不願看見皓白傷害治邦.若治邦受傷,她會很難過.

    她雖然可以避開“他們”,卻避不開治邦,因為她的辦公室就在他樓下,中午,她還是常常被“捉”去吃午餐.

    面對他,她愈來愈沒話說,因為皓白,也因為自己.她真的害怕,她喜歡他,這情形一天比一天嚴重.但是,她又怎能喜歡他呢?

    “喂,望著我,”治邦拍拍她的手.“一個勁低著頭吃飯,忘了你對面坐著人嗎?”她望著他,又呆又裝傻.

    “甚麼意思?你變得好怪,從前你完全不是這樣,當了見習律師後走火入魔?”她還是不言不語不動地望著他.

    “整古弄怪,”他忍不住嘆口氣.“嘉芙,別玩,我有事情跟你討論.”

    “跟皓白討論,我幫不了你.”

    “听听甚麼才拒絕也不遲,”他責怪.“我可能換工作.”

    她眨眨眼,不置可否.

    “漠不關心,”他嘆口氣.“你心里有沒有我這哥哥兼死黨?”

    “換工作的理由是甚?”

    “想換個環境,”他想一想.“人在同一間公司做久了會厭.”

    “找到新工作了嗎?條件比現在的好?環境、前途比現在佳?”她不以為然.“只說做久了會厭,這不是理由.”

    “為甚?”治邦問.

    “好像婚姻,你能因對著伴侶久了生厭而想換一個嗎?”嘉芙振振有詞.

    “完全不同的兩回事,”他顯得啼笑皆非.“兩者豈能混為一談?”

    “有甚麼不同?”她固執地說.“忠於工作大概只是上一輩的事了,現代人不喜歡安定,跳來跳去,很可能新不如舊.”

    “我的情形不同,我想自己試試.”

    “自己試試?”她不明白地眨眨眼.“你這做會計的能自己試甚?轉行做生意?”

    他盯著她半晌,終於忍不住笑.她誤會了他,這誤會是他造成的,他知道.初識她時,他曾說過自己做會計工作.

    “做生意大概不適合我,但自己開一間會計師樓是我的理想,”他說︰“我一直在朝這方面進行.”

    “開一間會計師樓?”她用手比畫一下.“你能嗎?我的意思是──是不是需要一點專業的執照甚麼的?”

    “是,”他溫和地拍拍她手.“四年前我已有會計師執照,包括美國和香港的,我──”他聳聳肩,沒有再說下去.

    原來如此,她眼中閃過恍然,原來如此.難怪“打工”打得這麼瀟灑,工余還有閑情逸致當輔警,根本上──他不是那要為生活,為前途掙扎的人,在他當“小會計”的時候,他的前程已握在自己手上.

    “你要創業,”她說︰“恭喜.”

    “太敷衍了,只是恭喜?”

    “我還能做甚麼?”

    “至少──幫我出點主意,是不是?”

    “相信你已成竹在胸,”她笑.“傻的是我,一心當你是個小會計.”

    “就當我是小會計吧,有甚麼不同?”他看來很開心.“我已著手一切,很快會有局面出來,我想──皓白和她家人會高興些.”

    “他們曾不高興?”

    “不不,”治邦連忙否認.“誰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女兒嫁個有出息的好丈夫,如果我自己開業,會比較好些.”

    “有出息的好丈夫與是否自己開業有關系嗎?”嘉芙搖著頭.

    “不要盡唱反調,”他捉住她的手.“你對我愈來愈不友善.”

    “皓白對你友善就行了.”

    “你與皓白在我心中有同等分量,我對你們的感情雖不同,卻同樣重要,”他誠摯地說︰“愛情固然一生一,親情也是.”

    “甚麼親情?”她被惹笑.“你不是嘉麒.”

    “不要這樣,嘉芙,”他說︰“從認識你到現在,我早已把你當成自己妹妹,嘉麒也是我兄弟,真的.”

    她又被感動.真的,她常常被他的話、他的神情所感動,也不知道為甚麼?

    “好吧!最多我以後免費替你做法律顧問,這算不算親情?”她大聲地說.

    她掩飾了心中的感動.

    “說話算數啊!以後全靠你了.”他開心地說.

    “地方找好了嗎?”

    “就在現在的同一幢大廈里,”他說︰“甚至已有了第一個客戶.”

    “誰這麼有義氣?”

    “爸爸,”他笑.“他把他公司的數全都交給我,等一會兒我就要見第二個客戶.”

    “誰?”

    “家鎮.他的律師樓逃不掉,記得替我幫幫口啊.”

    “還有一個大客戶不能忘掉,”嘉芙壓低了聲音.“王寧兒父親的公司.”

    “一言驚醒夢中人,”治邦拍拍額頭.“寧兒表嫂,大主顧.”

    “那麼快回公司吧.”她笑.

    治邦開會計師樓並沒有令皓白有想象中的那種驚喜,她只淡淡地︰“是嗎?甚麼時候開張?”

    “你不為我高興?我將獨當一面.”

    “會計師就是會計師,有甚麼獨不獨當一面的?”皓白看他一眼.“不過──好,要嘉獎你的上進心.”

    “可不可以帶我見你父母?”治邦要求.

    “遲些,”她說︰“他們一直都忙.”

    “忙得抽不出時間見一見女兒的男朋友?”

    她顯得意外,望著他半晌.“不需要這麼大反應吧?”她笑.

    “是不是你對我仍有不滿?”

    “當然不是.主要是他們真的太忙,而且見了家長──彷佛大事已定似的.”

    “你沒有『大事已定』的感覺?”

    “我們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甚麼事,”她的話遠比年齡成熟.“誰能保證明天?”

    “你對我一點信心也沒有?”

    “我才二十歲,你要我怎麼做?”她笑.

    “皓白,你不知道我的誠心?”

    “知道.但目前對我最重要的事是亞運,亞運得獎,我才會計畫下一步.”

    他望著她,有無處著手之感.“你不愛我?”

    “愛情不是全部,”她答得巧妙.“你必須給我更多些時間、空間.”

    “我己盡了力,做一切你要求的、喜歡的,還不足夠?”

    “女孩子原本就貪心,”她笑,笑得彷佛很無邪.“我要求的比別人更多更多.”

    “我已付出全部,你也該給我些鼓勵.”

    “譬如甚麼?”她眨眨眼楮.

    他想說訂婚,但知道她一定反對,甚麼會笑他老土.於是他搖搖頭,用力拍拍桌子.

    “做甚麼?不滿意我?”

    “是否我們之間溝通有問題?”

    “不知道啊!你比我至少大十歲,也許我們之間有代溝.”她笑.

    “皓白──”

    “認真一點,是不是.”她還是那個無邪的模樣.“你總是嫌我不認真,我不是這麼想,大概我們連基本觀念都有差別.”

    “嘉芙不比你大很多,她──”

    “去找她,去找她,”皓白竟推著他離開.“你那寶貝妹妹是全世界最好的,最了解你,最能與你溝通的.”

    “頑皮,”治邦對她一點辦法也沒有.“你被所有人寵壞了.”

    “我值得寵,不是嗎?”她傲然地說.“走,陪我練習游泳.”

    他默默地跟著她去,但心里卻忍不住想,是否每個男人都該對女朋友這麼遷就?他在此之前沒有真正交過女朋友,沒有結論.

    ###

    寧兒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連走路都很不方便,她的脾氣更加暴躁.

    “你陪我看醫生,問他現在是否可以開刀把BB拿出來?”她對著家鎮叫嚷.“這麼辛苦,我無法再忍耐.”

    “乖寧兒,好寧兒,再忍耐一個月,再一個月就行了.”家鎮用盡了最大的耐心.“孩子生下來你要甚麼都行,你說甚麼我都答應你.”

    “不行不行不行,“她把身邊的東西亂扔一通.“我不能再忍耐,我已經忍了六個月.”

    “六個月的孩子還沒成熟,不能生,也不能開刀.”他擁著她,你听過七星仔嗎?七個月的孩子又成熟又聰明,再等一個月,嗯.”

    “我連路都不能走,他又在肚子里亂踢我,”寧兒十萬個不情.“願早知道這麼辛苦,說甚麼我都不懷孕.”

    “不懷孕又怎可能有我和你的孩子呢?”家鎮軟言相哄.“你不是想要一個像我又像你,有我所有優點的嗎?”

    “但是──這麼辛苦.”她流出眼淚.

    她的肚子的確比別的孕婦來得大,也懷孕得比別人辛苦,直到現在六個月,每天仍有嘔吐的感覺.即使嘔不出,吃進肚子里的食物都不消化,哽在那兒令她極不舒服,這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的確吃了不少苦頭.

    “侍孩子生下來,你滿月後我陪你去歐洲,你要甚麼禮物我都送,”家鎮半哄半騙.“我陪你做所有你喜歡做的事.”

    “你說的,不許反悔.”寧兒帶淚的眼楮緊緊盯著他.“不許說沒時間.”

    “不會.我發誓.”家鎮舉起手指.

    “還有──我以後永不再懷孕.”寧兒得寸進尺.

    “你只要一個孩子?不給他一個伴?”

    “不──這麼辛苦,我不要!”她吸一口氣︰“孩子不重要,我只要你.”

    “傻話,我永遠是你的老公.”他笑.

    “即使我不再要孩子?”她再問.

    “是.”在千分之一秒的猶豫後,他點頭.

    她長長地透一口氣,把頭埋在他懷里.

    他那千分之一秒的猶豫太短暫,太快,她沒看見,但──畢竟是真實存在的.

    安撫好寧兒後,他才回律師樓,比平日的時間遲了四十分鐘.雖然是上午,他卻覺得累,覺得疲乏,由深心里滲出來的疲乏.

    今天他不必上庭,只需處理一些文件.才投入工作,寧兒的電話便追來.

    “中午陪我午餐.”她說.

    “恐怕不行.”他盡量用最溫婉的語氣說︰“中午約了律政司,不能失約.”

    “律政司比我重要?”她尖著嗓子叫︰“你一定要回來陪我.”

    “寧兒,說好了不許任性.”

    “我不舒服,全身都不舒服!”她又哭起來︰“沒有人理我.”

    “寧兒,可要我請媽咪來……”

    “不要媽咪,不要任何人,你回來!”她不顧一切︰“你一定要回來.”

    “寧兒,吃完午餐我立刻回來,你知道我約律政司約了很久,有很重要的事要談!”

    “你不回來後果自負!”她的哭聲停下來,聲音比哭更可怕︰“我自己開車上街.”

    “你在為難我,寧兒.”家鎮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有甚麼為難?推掉律政司!”她蠻不講理︰“你回來扶我散步.”

    “或者──嘉芙.”家鎮心頭靈光一閃.“我讓嘉芙來陪你?扶你散步?”

    寧兒考慮了半秒鐘.“不.不要她.”她的任性真驚人.“你,一定要你回來.”

    “寧兒……”

    “-;”一聲,寧兒已掛線.

    家鎮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慢慢放下電話.他能應付最困難的案件.面對最奸狡的犯人,能戰勝最強硬的對手,惟獨無法處理寧兒帶給他的麻煩,從小時候到現在,她是他的?星,他永遠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最初的時候她並非這樣的,她善良又有同情心,她對他的好就像她的任性,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不知甚麼時候開始她慢慢改變,變成目前這樣.她用盡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方法編織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牢籠,要把他死死地困在里面.

    他覺得全身已被綁綁得死死,幾乎連呼吸都困難.

    似乎是︰他對她愈好,愈遷就,愈順服,她手中的繩子就收得更緊更實,她不給她的任何空間,任何余地,她要完全、絕對地把握他.

    而他──一個重視事業的男人,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是不正常,他卻無力改變.

    家鎮把臉龐埋在雙手好久好久,他不想抬起頭,不想再面對一切,有沒有可讓他躲避的方?有沒有?

    房門輕響,不得不抬起頭.

    “你──不舒服?莫律師.”嘉芙不安地問.

    他搖搖頭,接過她手中的文件.

    “如果不舒服,你不如先回家休息,這兒的工作我可以應付.”她又說.

    “不回家,我一定不回家,”他像爆炸一樣,整個人彈跳起來.“別跟說回家.”

    嘉芙嚇呆在那兒,門外的秘也驚呆了.家鎮──精明能干,能言善道,雄辯滔滔的出名大律師莫家鎮怎樣了?

    好一陣子的沉默,好一陣子的僵持後,他終於平靜下來.

    “不起,我嚇著你們,”他頹然坐下.“替我關上房門,我想靜一靜.”

    房門關上後,他像個泄了氣的皮球,癱在兒不能動彈.剛才那一陣火山爆發,用盡了他全身力量,他──他──

    電話鈴又響,他不能不接.

    “少爺,”是管家瓊姐的聲音.“少女乃問你甚麼時候回來.”

    他想說“不回來”,身上卻沒有任何支持的力量.

    他是不是永遠要困在這牢籠中?

    離生產的日子愈近,寧兒的情形愈壞,喜怒無常,情波動得很厲害,家鎮只能把不用上庭的時間全用來陪她.只有家鎮在身邊時,她才能平靜.

    寧兒自己也知道不對,可是完全沒法控制,她嚴重地缺乏信心,她害怕,擔心一旦家鎮不在身邊,就會被其他女人搶走.

    從地方法院出來,家鎮把資料交給助手,想趕回家去.他去停車場取車時,看看時間還早,寧兒中午才要他回去,他可以抽空去剪個頭發.

    他拿出手提電話撥號碼──突然,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一下子間,遙遠的記憶跑回胸懷,喜悅不自覺地涌上來.

    “之倫?!”他小聲自語.是之倫嗎?他加快腳步,是是是──是她.

    “之倫.”他揚聲招呼.

    熟悉的身影停下來,優雅地轉身,誰說不是之倫?但是──她怎會在香港?

    “之倫,”家鎮奔到她面前,驚喜交集得話也說不清楚.“真是你?甚麼時候回來的?為甚麼不找我?”

    之倫淡淡地微笑,彷佛不覺意外.

    “不是踫到了嗎?”她說︰“趕得這麼急,上庭?”

    “剛從法院出來.”他目不轉楮地望著她.“有沒有時間坐下喝杯茶?”

    她不置可否地跟他走,他帶她去文華酒店.

    “真沒想到會在街上遇到你.”顯然他心中的驚異還沒過去.“我還以為看錯了.”

    她還是淡淡地微笑,不多言語.

    “回來多久了?如果不踫到,你會不會找我?嗯?”他的視線移不開.

    “寧兒好嗎?”她說.

    彷佛一盆冷水淋下,家鎮的笑容凝在臉上,喜悅之情煙消雲散.

    “她──很好,快要生,”他吸一口氣,整理一下從佛點降到冰點的情緒.“她很子,一直是那個樣子.”

    “你不同了,很有名氣.”她說.

    “你听過我──”他搖頭,自覺笑容里有些說不出的苦澀.“名氣,甚麼都是假的,人要活得開心最重要.”

    她皺眉.那句“你不開心?”幾乎沖口而出,但她忍住了,她不能問,不能關心他,她不想再一次惹起寧兒的誤會.

    王寧兒當年──是誤會了她.她沉默著.

    “啊──回來打算長住?工作?”他問.听得出是關心.“你這麼優秀,一定能很快在香港打開局面.”

    “我考慮,還沒有決定.”

    “住在哪兒──我是說──要怎樣才能找到你──方便嗎?”他盯著她.

    “方便.”她大方地寫個電話號碼給他.“我一個人住.”

    一個人住?他眨眨眼楮,心中胡亂地翻涌著許多味道,她──哎!一個人住,表示仍然獨身,是這樣嗎?他開心地把電話號碼念了兩遍,仔細地放進西裝口袋.

    “能再見到你真的很開心.”他說得十分誠懇.“他們說你在美國工作得極好.”

    “一心一意工作,總會有回報.”她說.

    “你到中環來是為公事?”

    “約一個朋友見面!”她看看表.“時間差不多,我得走了,再見.”

    她瀟灑地走出去,沒有回頭.

    家鎮望得眼珠發痛,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之倫──他摔摔頭,塵封的回憶是否該翻出來?他不知道.只是──心中有一絲說不出的酸楚還夾著一絲甜蜜.

    手提電話響起來,打斷了他的沉思.管家瓊姐問︰“少女乃要知道你何時回家?”

    他口頭上回答道“立刻”,心中卻涌上莫名的厭煩,但願可以永不回家.

    吸一口氣,他走出文華酒店直奔停車場.

    若讓他羸得了全世界,卻要他過著現在生活,又有甚麼意義?

    他忍不住又想起之倫,下意識地模模口袋里的電話號碼.

    從這天開始,他心中開始有個向往,向往著有一天可以去找之倫,去她家小坐一會兒.真的,他的願望只是如此單純,看看她,聊一聊,他已經很高興了.

    他們除了是朋友,以前他們還是好同學.

    向往歸向往,他一直管制著自己,沒有行動,他有絕對的自制力.

    直到這天──寧兒因他遲歸大發脾氣,把家里客廳的東西摔得一塌糊涂,還把岳母都叫來了──天知道他不過與一個客戶多談了四十分鐘公事.

    他已一再解釋是公事,他已一再低聲下氣地道歉,但寧兒就像瘋了一樣,完全失去控制地狂叫亂吵.

    “那客戶是女人,是不是?是不是?”她挺著大肚子.蒼白著臉,聲音淒厲.

    “客戶就是客,戶在我眼中沒有男女之分,”他苦口婆心.“你安靜下來,不要嚇著媽咪,也不要影響肚子里的.”

    “你是故意遲到的,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寧兒推開他.“這些日子你看我不順眼,你嫌我,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要這樣,寧兒,”他又煩躁又窘迫,當著岳母面前不知該怎麼解釋.“你都快要生了,安靜一點,對大家都好──”

    “我不要對大家好,你就是對大家好,討厭,討厭,討厭,”她怪叫著大扔東西.“我最恨你對別人好那副死樣子,你對別人好,就是對我不好──”

    “別無理取鬧,寧兒.”她母親也看不過眼.

    “連你也幫他?”寧兒火上加油.“這些日子我受了這麼多罪,受了這麼多苦,好,都是我錯,我不要,我──”

    突然,寧兒挺著大肚子朝牆猛沖過去,就快要撞到時,家鎮一把抱住她,用力把她抱回沙發.

    “你瘋了?你做甚麼?”所有人都被她的動作嚇傻了,太暴烈了.“你不知道危險?”

    “我不要,不要你的,誰叫你去對別人好,對大家好,”寧兒又叫又,哭情緒波動得不得了.“我不要.”

    避家瓊姐早已通知了的醫生也在這時趕到,在大家合力下替寧兒打了安眠針.

    把她安置在床上,大家才能透口氣.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家鎮苦惱極了.“媽咪,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再下去──我怕自己也會崩潰.”

    “寧兒是太任性又被寵壞,她的心是好的,”岳母當然幫女兒.“她太愛你才會疑神疑鬼,再加上懷孕辛苦.你讓著她吧.”

    “這些日子我連工作都不得安寧,”家鎮發泄.“瓊姐最清楚,我不知道她怎麼變成這樣,我──我──”

    “家鎮,王家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說甚麼你也多擔待些,”岳母嘆息.“你們是夫妻,這是一輩子的事,生了孩子她會改變.”

    家鎮機伶伶地打個寒噤,他和寧兒是夫妻,是一輩子的事──一輩子?!

    他沒再跟岳母說甚麼,吩咐瓊姐看好寧兒後,他獨自離家.醫生告訴他,寧兒的安眠針起碼讓她睡八個小時才醒.

    他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陣,心中的煩躁苦悶依然得不到宣泄.他的臉色愈來愈壞,握著方向盤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這麼痛苦,做人還有甚麼意思?寧兒好像是個不定時炸彈,隨時會爆炸,他用盡心思、努力,仍然改變不了她絲毫.她不知道想做甚麼,想把他握在手中捏死嗎?他已有窒息的感覺,他已受不了,要掙月兌的意識一天比一天強,為甚麼還要忍受下去呢?為甚麼?為甚麼?

    腳下用力,油門踏得更重,汽車如飛向前沖,他想──撞死算了,撞死後一了百了,甚麼煩惱都沒有,永遠不要再見寧兒那張扭曲的、可厭的、氣焰高漲、不可一世的臉──

    一聲聲警號響起,驚醒了他.一輛警車在他旁邊示意他停下.

    “駕駛執照,身分證,”警察對家鎮說︰“你知道剛才開得多快?你想追飛機?”

    原來剛才他在失神失控之下也失速,幸好沒有出事.被抄罰之後他終於冷靜下來,整個人卻疲累不堪.他把車停在馬路旁邊,想不到去處.

    手踫到衣袋的紙片,啊──之倫的電話號碼,他想也沒想就撥了號碼.

    之倫──若她在,將是他的浮木,他目前唯一的避風港.

    “哈羅!”是之倫溫柔的聲音.

    “之倫──”他叫.聲音變得嘶啞、哽咽,眼淚跟著掉下來.

    吃驚意外的之倫把他接待到家中,她明白,若非老朋友在萬不得已的情形下,不可能這個樣子來找她.

    她接待他,給他一個安全的,不被打擾,可靠的環境,只是如此.

    她禮貌地遠遠地坐在一邊,不多言不多話,盡可能地給他時間、空間,她更明白大家的環境、立場,能理智地告訴自己該做甚麼或不做甚麼.

    雖然家鎮目前的情形令她的心很不舒服.

    很久很久之後,當他面前的茶冷了,更冷了,他才抬起頭,滿心感激地說︰“謝謝你,之倫.由衷的.”

    “我甚麼都沒做,”她淡淡地說,不居功.“不過──真的,嚇了一跳.”

    “我失控的時候不多,好在只有你看見,”他凝望著她.他總是凝望著她.“在崩潰前的那一刻,只想到你.”

    “我說過,一個人住,”她聳聳肩.“我的門為朋友而開.”

    “能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他透一口氣.“如果那天沒在街上遇到你,今天不知怎麼辦.”

    “總有辦法的,”她笑.“人的韌力很大,大到我們想象不到的地步.”

    “你不問我為甚麼?”他的眼楮仍盯著她.

    “每個人背後都有個故事,我們都背負著自己的重擔.”

    “很少女人不好奇.”家鎮說.

    “好奇往往惹麻煩,我只想簡單,”之倫避開他的視線.“簡單的生活.”

    “這是你一個人住的原因?”他眼光中閃動著一種彷佛了解又為難的光芒.

    “也許,”她聳聳肩.“其實──我也可以搬回去與父母住,看我的選擇.”

    “他們都好嗎?”

    “很好.”她看著自己的手指.

    “記得你還有個也讀法律的哥哥.”

    “他也好.”她姿式不.

    太乏味的問答,他們之間非講這些不可嗎?

    他也沉默下了,過了一陣,他竟然問︰“當年──你為甚麼不告而別?”

    她呆怔一下,臉色微變,然這些的歷練使她露出一個笑容.

    “不告而別?家人都知道我要走,是早已計畫好的.”她說,微帶夸張.

    “你──沒有告訴我,”他的聲音彷佛從很深很深的心底發出來.

    “我沒有通知每一個朋友,或同學.”她不看他.“走得相當急.”

    他望著她,輕輕搖頭.如果當伙她走時通知了他,現在的情形會不會有所不同?會不會?他不敢想.當年──當年無論如何是有些責怪她的.

    “你走後我找過你.”

    “媽咪告訴過我.”她答.很刻意地平淡處以前的事.

    “我曾給你寫信──”

    “啊是──不過到英國後比較忙亂,信不知扔到哪兒去了.”她笑.

    “之倫──”

    “替你換杯茶,”她跳起來拿走他的茶杯.“冷了.”

    看著她的背影離開,又看著她回來,他剛才的話續不下去.

    “我想──我該走了,打擾了你很久.”他站起來.並不想走,尤其不想回家,可是又不能總賴在人家.

    “再見.”之倫站著送客,沒有留客的意思.

    “下次再來,別再嚇我一跳.”

    “還可以再來嗎?”家鎮深深凝望她.

    她的視線又避開.

    “我說過大門為朋友而開,”她說︰“或者可以帶王寧兒一起來.”

    “別提她──”他的臉色一下子改變了.

    “對不起──”避了大半天的名字終被提起.“我不是有意的.”

    “是我不好,”他低下頭.“再見.”

    家鎮急急沖出大門,沖進電梯.

    之倫在窗口看到他的汽車離開,車開得這麼急,沖得這麼快,他與寧兒之間發生了甚麼事?

    出乎意料之外的,安眠針醒後的寧兒居然安靜了,講理了.一連三天,她不再召家鎮回家陪她,不再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地追蹤他,也不再無理取鬧,好像變了個人.家鎮當然看得見,感覺得到,可是──原來織成的大網,原本織成的牢寵已在無意中被他沖破了一個小洞,在洞中看見外面的世界──無論如何,再見之倫,他無法再像以前般對寧兒低聲下氣,軟言相,求言听計從,他也在見過寧兒扭羊霸道任性的臉孔之後,無法相信她會安靜、溫婉.

    這情形只在家鎮的心中默默改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表面上,他仍然如常.

    “預產期就快到了,一切準備好了嗎?”岳母在電話里問.

    她也知道女婿委屈,故對他特別好些.

    “瓊姐已預備好了.”

    “別等到陣痛時才入院,寧願多花點住院費,免得大家辛苦.”

    “會.我會安排.”

    “家鎮,別怪寧兒,最難過的時間都過去了,生了孩子她便會變好,一定會的,”岳母說︰“你的好我們都會記在心里.”

    對寧兒,他雖不能說心灰意冷,卻有點敬鬼神而遠之,有了隔膜.寧兒大概也知道那次大發脾氣不對,這幾天變得特別听話.這麼一反常態,家里的氣氛反而古怪起來,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怕再生事端.

    心動百分百掃校︰dnal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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