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吉他 第二章
清晨,迷蒙的雨絲,交織成灰色的天網,昨日的晴朗,一夜間消失。
施薇亞懊惱地坐在化妝台前。理發踫上雨天就真是倒霉了,頭發上的膠水永遠干不了似的,發型一下子就走了樣。可是又不能不去,下午和潘定邦的約會,還有明天一早就要飛東京,這?亂的頭發怎能見人?
她站起來朝窗外望望,無言地嘆口氣,雨再大也得去,不是嗎?拿起皮包和車鑰匙,她快步走出去。
案親的房門虛掩著,發出“篤、篤”單調的聲音,她猶豫了一下,輕輕敲響了房門。
“爸爸,起得那?早?”她推門走進,
施廷凱,十年前赫赫有名的大律師,除了滔滔雄辯,十場闢司贏十場外,他那美如西子再世的太大王靜文,也是上流社會最受歡迎的活躍人物。但是,所有人都不明白,這樣出色的一對夫婦,為什?突然結束如日中天的事業,退出五光十色的社交界,在這僻靜的地方隱居起來。十年來,他們不曾出現在任何人面前,他們拒絕所有親戚、朋友的拜訪,甚至連大門都不出一步。除了他們的女兒薇亞,除了那忠心耿耿的管家兼保鏢阿保,除了那似乎是啞巴的女工陳嫂,沒有人知道原因。十年前,許多人竊竊私議,紛紛猜測,曾是街巷間最熱門的話題,因為年方壯年的施廷凱有什?理由急流勇退?——是急流勇退嗎?十年後的今日,沒有人再提起這件事,時間沖淡了一切。同時,新的雄辯家、新的社交之花陸續崛起,誰有興趣去發掘記憶的人物呢?
施廷凱穿著一件藏青色運動衫、一條白色長褲,從背影望去,他仍然瀟灑健壯。依舊濃密的頭發,依舊挺立的身形。他已五十歲,是嗎?一點也不像!
他背對著薇亞,在窗簾深垂的房中玩孩子們的飛鏢,篤、篤的聲音就是飛鏢打中木板的聲音。他射得很準,每一鏢差不多都接近紅心。他興致真好,只是——光線這?暗,他怎能看得清?何況,他還戴著黑色太陽眼鏡!
“薇亞,要出去嗎?”他頭也不回地繼續射著。
“去洗頭!中午以前可以回來。”
“去吧!外面再下雨呢!”他射完最後一鏢,熟練地走回寫字台後面的椅子上。
“有什?事要我辦嗎?”薇亞專注地凝視著父親,臉上神色很復雜,很怪。
“沒有,哎——過幾天吧!”廷凱考慮一下,“我正在草擬計劃,弄妥了會告訴你!”
“爸爸,你不是——”薇亞的臉色變了,好擔心。
“去洗頭吧!”廷凱揮一揮手,阻止她再說下去,“我听見樓梯聲,是靜文下來了嗎?”
蔽亞深深吸一口氣,似乎想平抑心中的激動。
“我去看看!”她轉身快步走出去。
靜文不在客廳,薇亞直接推開餐廳的門。果然,身材修長、優美,看來仍然只有二十多歲的母親正在冰箱里找尋東西。靜文穿著曳地的紗質睡衣,飄逸若仙,難怪十年前是風靡一時的大美人。
“媽媽——”薇亞輕輕叫。
背對著她的靜文全身一震,似乎好吃驚,好膽怯。這個當年出名的美人,竟虛弱得似乎經不起輕輕的一聲呼喚,她怎?了?
“別怕,是我,薇亞,”薇亞咬著唇,把聲音放得好柔和,好柔和,“你要什??為什?不叫陳嫂拿?”
靜文不出聲,也不動,好象僵在冰箱旁邊,她竟不願回頭望女兒一眼。
“我去洗頭了。”薇亞暗暗嘆息,“爸爸听見你下樓的聲音,叫我來看的!”
靜文又是一震,然後,砰然關上冰箱,空著手像逃避可怕的怪物般,急步逃上了樓。
薇亞再嘆一口氣,轉身走出去。
撐著雨傘走到車房,阿保似乎不知道她要上街,沒來替她打開車房門。下著雨,算了吧!難得自己動一次手,開車房門也不是什?了不得的事!
放下雨傘,拔開車房門門,輕輕一推,門就向一邊滑去。這?簡單的事,以後別讓阿保來做了。在飛機上她不是要服侍那?多客人嗎?也該服侍自己一次吧!
拉開車門預備上車,車窗玻璃片映出一個人,是——立奧?她大吃一驚,下意識地退後一步,沒有看花眼吧?這?早,又在下雨,他怎?會在這里?
“薇亞!”立奧在叫。很溫柔,很斯文,而且充滿感情。
是真的,沒有看錯,是立奧站在那兒。他在對她笑,笑得好漂亮,和那晚的冷酷,和那晚的凶狠完全不同。他的衣服和頭發都濕透了,眼中的光芒很疲乏,他是什?時候來的?
他等了多久?薇亞嚇傻了,站在那兒動都不能動。她恐懼地注視著他,她害怕會被他傷害,她親眼看見他把定邦打得昏死過去。他是那種人,他幾乎——是殺人不眨眼的!
“薇亞,我想跟你談談,好好的談一次。”立奧向前走一步,她打個寒顫,急忙向後退一步,“我要解釋一些誤會,我為上次打人的事道歉!”
薇亞說不出話,她的眼楮驚恐地睜得那?大,那?大。她心中不停地告訴自己,立奧不是來道歉,不是來解釋誤會,他要殺人,他要——毀她容貌。他做得出的,她知道,他就是那種不擇手段,在得不到之後會毀滅一切的人!天!她該讓阿保來開門,有阿保在就好多了——
“你有點怕,是嗎?”他攤開雙手,“我空手來的,我只想解釋和道歉,我不會傷害你的,薇亞!我們一起出去談談,好嗎?”
她張開嘴卻出不了聲。她拼命搖頭。她被嚇壞了。他能把一個活生生的男孩子打得暈過去,他那種人凶殘成性,她怎能再接近他?不等于送羊入虎口?
“別搖頭,也別怕,”他再上前一步,這一回,她連退後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薇亞,我只要告訴你,我愛你,我不希望你鑄成大錯!”
“不——”她總算被逼出來一個字,她靠在車門上,整個人都癱軟了。“別走近我!”她叫得好淒厲!
他怔一怔,她真怕成那樣?他不是魔鬼啊!打一次架,像他這種男孩子是家常便飯,他們以前那?相愛,會因一次打架而完全改變?沒有理由!
“我說過不會傷害你,我發誓。”他停步不前,舉起雙手做發誓狀,“薇亞,你忘了我們以前的感情嗎?”
“你——走!”她雙手抓緊了車門,她那?固執地在想,他是來對付她的!
“薇亞,你知道我脾氣不好,別對我吆喝,”他忍了一忍,誰敢對他這?不客氣?他用手指了指她,“我們好好的談一次,我擔保一切能恢復舊觀!”
“不——”她尖銳地叫起來。聲音沖破了雨絲傳到別墅里,也傳到車房外,阿保听見了,之穎也听見了。
“別叫!”他怒火上沖,女孩子怎?都這樣不可理喻?他好心好意,低聲下氣的來道歉,來解釋,她硬把他當作個殺人犯似的。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拖到胸前,“你知道我不會對你動武,鬼叫什??”
“放開我,放開我!”她害怕得幾乎喪失了理智,“李立奧,我求你離開——”
“離開?”他怪叫起來,“我不相信你會愛上那個娘娘腔的潘定邦,你是愛我的,不是嗎?”
“不,不是!”她不停地搖頭,淚水已流了滿臉,“請你離開,別騷擾我,我——我——”
斑大的阿保冒雨沖進來,他手上拿了一根好粗的武士棍,看見薇亞的情形,冷漠的臉上,冒起青筋。
“放開她,不然我不客氣!”阿保喝著。
立奧呆住了,他又沖動起來,是嗎?看著阿保那絕不妥協、作勢欲撲的模樣,他輕輕地放開薇亞。
“不需要你多管閑事,這是我和薇亞之間的問題,”立奧硬生生的把怒氣忍住,“我們會解決。”
“武力解決嗎?”阿保再也不客氣,“我跟你打!”
“對女孩子不需要用武力。”立奧搖搖頭,這個眼前虧可不能吃,他明知自己不是阿保的對手,“我只是來道歉和解釋一些誤會!”
“別打擾我們小姐,你立刻滾蛋!”阿保毫不客氣地站到薇亞面前,“否則我們要報警!”
“報警!”立奧退了兩步,笑了起來,“我犯了什?罪?警察憑什?管我?你能規定我不許愛你們小姐?別忘了你只是個管家!”
“阿保,讓他走!”薇亞喘過一口氣。
“走!”阿保持著武士棍走向他。
“走就走。”立奧的臉沉下來,“薇亞,我不是一只搖尾乞憐的狗,我愛你是真心,你若不接受,你就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錯誤,你考慮!”
“走!”阿保再喝。
立奧眼光復雜——似乎又愛又恨的再看薇亞一眼,大步沖進雨絲里。這就是他苦守一夜的結果。
他听見背後砰然關上的門聲,薇亞連頭都不去洗了?她真嚇成這樣子?他愛她,他卻不了解她!
雨霧迷蒙的小路上站著一個打傘的女孩子,一條牛仔褲,一件男孩子式的運動衫,腳下穿著一雙球鞋,不就是昨晚答應為他禱告的之穎?
之穎不出聲,默默地等他走近,讓他躲在雨傘下。他看來好失意,怎能再任雨水欺負失意人?
“你听見了?”立奧說得很直率。
“她不該,至少她該听你解釋!”她公正地說。
“我不好,是我嚇著了她!”他很自然的幫薇亞。這個性情沖動,脾氣火爆,喜歡用拳頭的男孩是真愛薇亞!
“你真等了一夜?”她看著他濕透的衣服。
“我可以再等下去!”他不置可否。
她想一想,忽然說︰
“爸爸、媽媽都去教了,你可以到我家去坐坐,”停一停,她的聲音輕松一點,“我可以給你弄早餐!”
他眼中晃過一絲感激的光芒,只是那?急速的一剎那。
“薇亞為什?不像你?”他低下頭。
他們一起走進屋子,他也不理身上的潮濕,一下子倒在沙發上。她看也不看,一點也不在乎,只不過是沙發罷了,濕也好,干也好,總是供人坐的。在這些地方,他們倆的脾氣倒真相像。
“我拿爸爸的睡衣給你穿,你的衣服換下來放進洗衣機洗一下,好嗎?”她問。
“算了。”他不起勁地搖搖頭。“我要一杯果汁、一盤西班牙杏力蛋!”
“我不會弄杏力蛋,煎蛋行嗎?”她說。
“行,再加兩片土司!”他說。
她走進廚房叮叮當當一陣,五分鐘就回來,兩個煎蛋和土司已弄好。再走進去倒杯果汁出來,用一個托盤一起送到他面前。
“吃吧!味道不好,勉強咽下去,不許挑剔!”她在對面沙發上坐下來。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所有東西,抹抹嘴,又倒在沙發上,臉色好了一些。
“沖動是很壞事的一件事!”他說得好古怪,似乎頗有悔意。
“很壞的一件事?哪一個國的文法?”她搖搖頭。
他不回答,似乎在考慮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哎!你想知道我和薇亞的事嗎?”他突然說。
“並不渴望,我不愛講是非!”她搖搖頭。
“當事人自己說出來,算什?是非?”他笑起來,踢掉腳上的鞋子,整個人睡在沙發上。
“那?說吧!”她也踢掉球鞋,盤膝坐著。
“我認識她時,她還在美國學校念第十二班,就快畢業了,”他慢慢說,听得出他對往事很留戀,“我們在舞會里認識,第二天我就在學校門口等她,就這?好起來的!”
“很普通嘛!”她聳聳肩。
“不普通,”他搖頭,“我有成打以上的女朋友,多半是女孩子追我,我從沒愛過任何人,薇亞是唯一的一個!”
“你告訴過她這句話嗎?”
“沒有!我怕她不信!”他沒有信心。
“很難了解,我不是她!”之穎說。
“我們好了一年多,我們的感情絕對融洽。”他稚氣地說,“我愈來愈愛她,我對她——有點瘋狂!”
“那?,注定吃虧、受苦的是你!”她似乎懂得好多。
“去愛人是痛苦,被愛的是幸福,對嗎?”他無奈地說,“如果讓我能得到她,痛苦我也願!”
“的確是瘋狂!”她揉一揉鼻尖,“潘定邦又是怎?來的?”
“薇亞放假,一年一度的,她到澳洲去旅行,就這?認識了。”提起潘定邦,他的臉色變得發青,“潘定邦竟死纏著跟來,死不要臉的以為是情聖!”
“發火對你無益,事實上,施攝亞對潘定邦很好,”她坦率地說,“變心的女孩子不要也罷!”
“不是變心,薇亞依然是愛我,我能感覺到,”他叫起來,“是潘定邦死纏,而且——我又嚇壞了她!”
“那?——我不再勸你,這種事勸也沒用!”她跳下沙發,“昨天晚上想過了,如果可能,我願幫你!”
“真的?”他高興起來,只是一剎那,又無精打采了,“算了,還是我自己辦吧!”
她沒說話,心中卻欣賞這種男孩子,有種!他敢愛,敢恨,敢打,敢道歉,比起婆婆媽媽的娘娘腔要好多了!
“還要果汁嗎?我去拿!”她問。
他點點頭。她拿著杯子走進去。只不過幾十秒鐘的時間,出來時,發現他已睡著。是心里疲乏?疲乏?或是精神疲乏?
她重新坐回沙發,就這?默默地守在一邊。
她只是那?坐著,很寧靜的什?也不想。她覺得讓腦子空白一陣,休息一陣,安靜一陣,是至高無上、超月兌的享受。她雖然不煩惱,卻常常替人煩惱,若無安靜的一刻,將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她的安靜與其想不同,冥想是靈性上的追求,她也做過,此刻,她是拋開所有思想。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坐了多久,她已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仿佛四周的一切已不和她發生關聯。她恬適而寧靜,胸中再無雜念。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發現立奧睡得好甜、好熟,像個嬰兒一樣。她微笑一下,走向廚房。色好了一些。
“沖動是很壞事的一件事!”他說得好古怪,似乎頗有悔意。
“很壞的一件事?哪一個國的文法?”她搖搖頭。
他不回答,似乎在考慮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哎!你想知道我和薇亞的事嗎?”他突然說。
“並不渴望,我不愛講是非!”她搖搖頭。
“當事人自己說出來,算什?是非?”他笑起來,踢掉腳上的鞋子,整個人睡在沙發上。
“那?說吧!”她也踢掉球鞋,盤膝坐著。
“我認識她時,她還在美國學校念第十二班,就快畢業了,”他慢慢說,听得出他對往事很留戀,“我們在舞會里認識,第二天我就在學校門口等她,就這?好起來的!”
“很普通嘛!”她聳聳肩。
“不普通,”他搖頭,“我有成打以上的女朋友,多半是女孩子追我,我從沒愛過任何人,薇亞是唯一的一個!”
“你告訴過她這句話嗎?”
“沒有!我怕她不信!”他沒有信心。
“很難了解,我不是她!”之穎說。
“我們好了一年多,我們的感情絕對融洽。”他稚氣地說,“我愈來愈愛她,我對她——有點瘋狂!”
“那?,注定吃虧、受苦的是你!”她似乎懂得好多。
“去愛人是痛苦,被愛的是幸福,對嗎?”他無奈地說,“如果讓我能得到她,痛苦我也願!”
“的確是瘋狂!”她揉一揉鼻尖,“潘定邦又是怎?來的?”
“薇亞放假,一年一度的,她到澳洲去旅行,就這?認識了。”提起潘定邦,他的臉色變得發青,“潘定邦竟死纏著跟來,死不要臉的以為是情聖!”
“發火對你無益,事實上,施薇亞對潘定邦很好,”她坦率地說,“變心的女孩子不要也罷!”
“不是變心,薇亞依然是愛我,我能感覺到,”他叫起來,“是潘定邦死纏,而且——我又嚇壞了她!”
“那?——我不再勸你,這種事勸也沒用!”她跳下沙發,“昨天晚上想過了,如果可能,我願幫你!”
“真的?”他高興起來,只是一剎那,又無精打采了,“算了,還是我自己辦吧!”
她沒說話,心中卻欣賞這種男孩子,有種!他敢愛,敢恨,敢打,敢道歉,比起婆婆媽媽的娘娘腔要好多了!
“還要果汁嗎?我去拿!”她問。
他點點頭。她拿著杯子走進去。只不過幾十秒鐘的時間,出來時,發現他已睡著。是心里疲乏?疲乏?或是精神疲乏?
她重新坐回沙發,就這?默默地守在一邊。
她只是那?坐著,很寧靜的什?也不想。她覺得讓腦子空白一陣,休息一陣,安靜一陣,是至高無上、超月兌的享受。她雖然不煩惱,卻常常替人煩惱,若無安靜的一刻,將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她的安靜與其想不同,冥想是靈性上的追求,她也做過,此刻,她是拋開所有思想。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坐了多久,她已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仿佛四周的一切已不和她發生關聯。她恬適而寧靜,胸中再無雜念。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發現立奧睡得好甜、好熟,像個嬰兒一樣。她微笑一下,走向廚房。色好了一些。
“沖動是很壞事的一件事!”他說得好古怪,似乎頗有悔意。
“很壞的一件事?哪一個國的文法?”她搖搖頭。
他不回答,似乎在考慮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哎!你想知道我和薇亞的事嗎?”他突然說。
“並不渴望,我不愛講是非!”她搖搖頭。
“當事人自己說出來,算什?是非?”他笑起來,踢掉腳上的鞋子,整個人睡在沙發上。
“那?說吧!”她也踢掉球鞋,盤膝坐著。
“我認識她時,她還在美國學校念第十二班,就快畢業了,”他慢慢說,听得出他對往事很留戀,“我們在舞會里認識,第二天我就在學校門口等她,就這?好起來的!”
“很普通嘛!”她聳聳肩。
“不普通,”他搖頭,“我有成打以上的女朋友,多半是女孩子追我,我從沒愛過任何人,薇亞是唯一的一個!”
“你告訴過她這句話嗎?”
“沒有!我怕她不信!”他沒有信心。
“很難了解,我不是她!”之穎說。
“我們好了一年多,我們的感情絕對融洽。”他稚氣地說,“我愈來愈愛她,我對她——有點瘋狂!”
“那?,注定吃虧、受苦的是你!”她似乎懂得好多。
“去愛人是痛苦,被愛的是幸福,對嗎?”他無奈地說,“如果讓我能得到她,痛苦我也願!”
“的確是瘋狂!”她揉一揉鼻尖,“潘定邦又是怎?來的?”
“薇亞放假,一年一度的,她到澳洲去旅行,就這?認識了。”提起潘定邦,他的臉色變得發青,“潘定邦竟死纏著跟來,死不要臉的以為是情聖!”
“發火對你無益,事實上,施薇亞對潘定邦很好,”她坦率地說,“變心的女孩子不要也罷!”
“不是變心,薇亞依然是愛我,我能感覺到,”他叫起來,“是潘定邦死纏,而且——我又嚇壞了她!”
“那?——我不再勸你,這種事勸也沒用!”她跳下沙發,“昨天晚上想過了,如果可能,我願幫你!”
“真的?”他高興起來,只是一剎那,又無精打采了,“算了,還是我自己辦吧!”
她沒說話,心中卻欣賞這種男孩子,有種!他敢愛,敢恨,敢打,敢道歉,比起婆婆媽媽的娘娘腔要好多了!
“還要果汁嗎?我去拿!”她問。
他點點頭。她拿著杯子走進去。只不過幾十秒鐘的時間,出來時,發現他已睡著。是心里疲乏?疲乏?或是精神疲乏?
她重新坐回沙發,就這?默默地守在一邊。
她只是那?坐著,很寧靜的什?也不想。她覺得讓腦子空白一陣,休息一陣,安靜一陣,是至高無上、超月兌的享受。她雖然不煩惱,卻常常替人煩惱,若無安靜的一刻,將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她的安靜與其想不同,冥想是靈性上的追求,她也做過,此刻,她是拋開所有思想。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坐了多久,她已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仿佛四周的一切已不和她發生關聯。她恬適而寧靜,胸中再無雜念。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發現立奧睡得好甜、好熟,像個嬰兒一樣。她微笑一下,走向廚房。
她喜歡一切真摯的人或事,立奧在大多數人的眼光中是個壞蛋,她卻不覺。或者,她本身也不很好,要不然就是她看人的角度和大多數人不同。
媽媽去教,,她放學在家時,她就得為自己弄簡單的午餐。她對這些十分女性化的工作一點兒也不在行,只不過熱一熱冰箱里已燒好的幾樣菜,她每次不是弄焦,就是弄得天下大亂。她常常在想,以後結了婚,做了太太,這個樣子還行嗎?
窗外的雨停了,地上有薄薄的泥濘,沒鋪柏油的馬路就是這?麻煩!
從廚房的窗戶可以看見施家別墅的後門。這幢死沉沉的房子,剛才給立奧一鬧,更是緊閉門戶,連一絲聲息都沒有。和施家做了一年多的鄰居,除了施薇亞、阿保和那個叫陳嫂的女工,她可從來沒見施家夫婦出來,這對怪夫婦可真是名符其實的隱居了!
她把一小碟青椒牛肉從鍋里鏟出來。今天真不錯,牛肉是牛肉,青椒是青椒,還能分得出來,可不像平日連眼楮、鼻子都分不清了。她自得地搓搓手,預備熱幾個蛋餃,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一件奇怪的事!
施家別墅的後門開了,阿保陪伴著一個男人走出來。那男人陌生得緊,是從沒見過的。不很年輕,卻很挺,很瀟灑,穿一件藏青運動衫、一條白長褲,手上拿一根拐杖。最奇怪的,明明是陰雨天,他還帶著一副黑色的太陽眼鏡,渾身上下都是神秘氣息。他是誰?傳說中最出名的大律師施廷凱?
之穎這個好奇心重的女孩再也忍不住,她關了煤氣爐子,也不理會放了滿桌子的菜,推開廚房的小門,跳跳蹦蹦地跑出去。她想,她既是薇亞的朋友,又認識阿保,見見施廷凱不該說錯吧!
她半跑著走近他們——在她往他們那邊跑去時,他們已停住了腳步。她站定在他們面前,她對阿保笑笑,然後轉向那個儀表不凡的男人,但是,那個男人顯得好緊張,好懷疑,他的一只手已抓住阿保,他臉上的肌肉在跳動著。
“誰?阿保,告訴我是誰?”他神經質地叫。
“我,杜之穎,”之穎搶先自我介紹,“住在你附近,我是施薇亞的朋友!”
“一個女孩子!”那男人透了一口氣,放松一些,自言自語的,“只是一個女孩子!”
“她就是那天晚上救小姐和潘少爺的人!”阿保說。
“哦,原來是你!”那男人終于克服了那奇異的神經質,“勇敢的女孩,我向你致敬!”
之穎笑一笑,聳聳肩,好奇心的驅使,她想接近他。
“杜小姐,老爺要散步,請你別打擾他!”阿保說得可算十分客氣的了。
“我是打擾嗎?”之穎稚氣地說。她高興自己沒猜錯,那男人真是施廷凱。
“阿保,讓她在這里!”廷凱揮一揮手,很威嚴,“我感覺得出她是個好孩子!”
“感覺?”之穎咕嚕著。
阿保悻悻地瞪她一眼,明顯地表示不太歡迎。
“施伯伯,從來沒見過你出來,你常散步嗎?”之穎問。
“很少,”廷凱很專注地在聆听什?,“今天是想听泥濘的聲音!”
“听泥濘的聲音?”之穎怪叫起來。中、老年人也新潮嗎?听泥濘聲?她以為只有嬉皮士才感興趣。
“別誤會什?,我是在訓練我的听覺!”廷凱說。
之穎皺皺眉,她從來沒遇見過這?特別的人。
“你的听覺有毛病嗎?”她再問。
“相反,我的听覺十分敏銳。”廷凱笑一笑,“我能听見花開花謝的聲音,能听見螞蟻經過的聲音,能听見站在我面前沉默的人的皮膚呼吸,相信嗎?”
“不騙人?”之穎高興得跳起來。這?風趣的長輩,該是最好的鄰居,為什?不早發現他?“訓練出來的嗎?你教我,行嗎?”
“不是每個人都能訓練的!”廷凱的笑容消失,臉色一下子沉重起來。
“為什??只要有恆心,有毅力就能成功,是不是?”之穎追問著。
“不是!”廷凱好肯定,“必須有特殊條件才行!”
“什?特殊條件?”之穎絕不放松。能听花開花謝,能听螞蟻經過,能听人的皮膚呼吸,多奇妙的事啊!
“杜小姐,你問得太過分了!”阿保怒目而視地提出警告,阿保為什?這樣?真沒道理!
“讓她問,”廷凱又笑起來,他滿有耐心的,“阿保,十年了,悶在心里也怪不舒服,反正過幾天就要宣布的!”
阿保稱是,沉默在一邊再不出聲。他對廷凱敬與畏兼而有之,甚至還有些同情——同情?怎?會是這兩個字?
“如果我問錯了,我就不問!”之穎搖搖頭。施家的人一向神秘,她相信必有原因,她是不能太過分!
“沒有錯,之穎——是之穎吧?”廷凱淡淡地說,“這樣吧!你有興趣做我邀請到別墅的第一位客人嗎?”
“當然!”之穎自然地牽住他的手,是一只堅強有力的男人的手,“不過,施薇亞請我進去過!”
“你會發覺不同!”廷凱不置可否。
他們走向別墅後門,阿保表現得過分小心了,似乎怕廷凱看不見路似的。拍馬屁嗎?阿保這種人也會?
廷凱的步子又大又堅定,但是——他或者有點心不在焉吧!明明前面有灘水,他也踩上去,白色的長褲,已經沾滿了許多泥。
他帶之穎到房。窗簾深垂,沒有燈光,顯得又暗又陰森的房。
“坐!”他指一指一張名貴的安樂椅。
之穎看一看,坐下來。突然發現,阿保已不知在什?時候走開了。滿鋪地毯雖然高貴又安靜,但是——卻令人下意識地有防不勝防的擔心!
“為什?不開燈?白天還拉上窗簾?”她四下打量,直率地問。
“我怕光亮!”他說得很自然。
他從巨型寫字台上拿起幾枚飛鏢,篤、篤、篤一連三鏢射在牆上的木板,兩鏢中紅心,一鏢差了一點。
“哇,好準!”她稚氣地叫,“你每天躲在屋子里就是訓練听覺和練飛鏢?”
“這不是兒戲,也不是玩耍,你要明白!”他坐到寫字台後的皮椅上。
“是消遣嗎?”她歪著頭。
“也不是——”他的聲音停住,過了一陣,說,“陳嫂送茶來了!”
話剛說完,陳嫂果然敲門而入。之穎嚇了一跳,她幾乎什?聲音都沒听到,她的耳朵一向不錯,廷凱的听覺,真是訓練到能听落葉飛沙的地步?
廷凱似乎看到——或感覺到她的錯愕了。
“這是十年來的習慣,”他解釋著,“想想看,听了十年陳嫂走路,你也會習慣的!”
“我什?也沒听見,地毯上有聲音嗎?”她搖頭。
“所以我說要——特殊條件!”他的聲音里有嘆息。
“你是超人?天才?”她說得好稚氣。
“我是——瞎子!”他平靜地說。
“瞎子?!”她叫起來。怎能相信?他走路走得那?好,他看來完全沒有毛病,怎會是瞎子?“我不信!”
“這是我十年前退休的原因!”他嘆了一口氣。
“但是——”她固執地相信自己所眼見的,“你能看見路,你能知道每一樣東西的位置,你能射飛鏢!”
“這是習慣,這也是練習!”他說。
她呆住了,是震驚和意外。十年來沒有人知道施廷凱退休的原因,她可是第一個知道的外人?施廷凱為什?肯把保守了十年的秘密告訴她?
“你——你不必告訴我的,”她結結巴巴,“我不是想來戳穿你的事,我只是——從來沒看過你——”
“我明白,我了解,”他安慰似地點點頭,“瞎子的感覺最靈敏,我感覺得出你是好孩子,這是我自願告訴你的!”
“施伯伯——”她仍然不知所措。
“近幾年來,我一直在寫回憶錄,”他又說。她已不敢再問,他真是自願說的,“上個月已經完成,我擬定了一個計劃,預備過幾天招待記者。”
“為什?——招待記者?”她忍不住說。
“是公開謎底的時候!”他臉上掠過一抹好奇怪的紅暈,似乎是激動和恨。
屋子里有一陣突然的沉默。之穎怔怔地望住廷凱。十年前的她,才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她連施廷凱三個字都沒听過,還是搬到這兒來,才听賣房子的業主提起的,慕賢和淑怡也說過,只是她從來沒注意。難道這其中真有個故事?
怎樣的故事?“你的眼楮——是病?”她的自制力強不過好奇心,到底是個年輕而純真的孩子!
“是被鏹水淋的!”他臉上又有一抹激動紅暈。
“哦——”她張大了口,這樣的事真像電影和小說。
“我會說,我會把隱藏了十年的事完全說出來,”他喃喃自語,“到今天,到我將能再看見這世界時,我要把凶徒親自繩之以法!”
“你說——你將能再看見這世界?”她以為听錯了。
“是的,是的!”他激動地站起來,雙手交叉互握著,指節發出“格格”的聲音,“我將能看見這世界,一月或兩個月後,時間不是問題,我終究可以重見天日!”
“那真是太好了!”她衷心地歡呼起來。她雖無法體會一個瞎子的感覺,她卻能想象。試想把一個好好的人眼楮蒙起來,別說十年,十天、十小時都不行,那會是最痛苦、最難耐的事!“那真是太好了!”
“我一個外國朋友介紹美國最出名的眼科醫生給我,”他又說,“上個月他來台灣替我檢查,他說能復明,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他下個月再來動手術。”
“那太好了!”她忘形地重復著,突然想起一件事,“當年你不曾控告那個凶徒?”
“我們不曾報案,”他深沉地嘆一口氣,激動的情緒消失,“因為——受害者不止我一個!”
“還有誰?”她更加不懂,這樣嚴重的事不報案?
“靜文,我的太太!”他又嘆息,臉色更為陰沉了,“那是在一個晚上,阿保和陳嫂都休息了。靜文和我參加一個宴會回來,我剛進房就听見門鈴聲,靜文在走廊上說她去開門,但是,我只听見一聲慘叫,趕出去時,靜文已掩著臉,痛苦得在地上翻滾!”
“那凶徒毀——毀容?”之穎吃驚地問。
“我向門口追去,看見一個年輕的男孩子站在那兒,手上還抓著—個瓶子。”他沒回答她的話,徑自說下去,“我看得很清楚,我不認識他,我至今卻記得他的模樣。他的頭發很稀,眼楮發出凶光,咧著嘴笑著露出一口不整齊的牙齒,像地獄門口的魔鬼!”
他開始有些喘息,當年的事一定驚險無比,否則他不會這?激動。
“我痛恨他傷了靜文,明知危險也撲過去。他提起瓶子,把剩余的藥水灑向我眼楮,一陣劇痛,以後——我再也看不見這世界和美麗的靜文!”他說。
“可是——你該報警!”她皺著眉頭。
“靜文不肯,”他無奈地搖頭。“她說如果讓所有人都知道她變成那副丑樣,她情願死——你知道,靜文是我的世界,是我的一切,我不願違悖她的話,我也絕不能失去她,我只能讓凶徒逍遙法外!”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她明白他的意思,卻不贊成他的做法。美貌算不得什?,終其一生也必過去,再美的人也是一杯黃土。他是出名的大律師,他怎能任那凶狠而無人性的惡徒逍遙法外?
“我明白你的想法,”他似乎完全能感覺到她的思想,“不過,一年後靜文請來日本最好的整容醫生,已使她臉上的疤痕完全消失,她又恢復了美麗,她仍堅持不肯我向警方提出這件事,而且——她變得沉默起來!”
之穎靜靜地听著。他說得有點矛盾,有點奇怪,有點不可能。靜文既然已整了容,為什?還不肯讓他報警?其中還有曲折,是吧?
“靜文是我所見到的女孩子中最美的一個,她不只美貌,而且氣質、風度、學問都好。”他臉上的線條變得好柔和,好柔和,“我們是在上海認識的,那時我剛從東吳法律系畢業。她在聖約翰大學讀英國文學,我費盡全身的力量,把她從被包圍中搶出來。我們結了婚來台灣,我們過了十幾年世界上最美滿、最甜蜜的生活。我們的薇亞也十歲了,她很像靜文,卻遠不如靜文的美貌,誰知道——會出那樣的事?我們沒有仇人,沒有冤家,是魔鬼的忌妒嗎?誰能狠心毀壞靜文的臉?哦!靜文,誰忍心啊!”
之穎不敢出聲,看來,他已陷入回憶的深淵。他似在自語,他已感覺不到旁邊還有人在,他的情緒極度不穩定,那種情形——之穎悄悄站起來,她是打擾了他,阿保說得對,她不能太過分,她必須離開!
她輕輕地退出去。這一回,施廷凱可沒運用他超人的听覺,他完全沒發覺之穎的離開,他仍在喃喃自語,他仍然念著靜文,他深愛著的美麗太太。
之穎慢慢走回家,她心里很感動于這份二十多年如一日的感情。施廷凱不止是個名律師,他還是好丈夫,只是——靜文也像廷凱一樣愛他?
他說靜文變得沉默,九年的日子里,怎樣沉默法?連一句話都不說?她可想象不到!
從前門進屋子,沙發上的立奧不見了,到處找一遍也沒有他的影子。廚房里的青椒牛肉和蛋餃只剩下空盤,準是立奧的杰作。
冰箱門上貼著一張紙條,潦草的字跡,鬼畫符似的︰
之穎︰謝謝你的招待、鼓勵和兩碟冷菜。我回去了,
我會盡力,絕不放棄!
李立奧草
之穎搖搖頭,笑起來。他不是很好的男孩子——學問不好,品性也未必好,卻很真誠。看他那筆字,簡直像個頑劣的中學生。他這種男孩也許有某一方面的天才,但在目前這種金字塔式的教育制度下,注定是被淘汰的。
或者,他不該生在這個社會環境里?她想。
之穎是個很能守秘密的女孩子。廷凱的事她一個字也沒漏出去,甚至對慕賢和淑怡都絕口不提,換上其它任何一個人,就怕很難做到了!
三天來,她像平日一樣上課,看,彈吉他,唱歌。有時靜坐一陣,有時其想一番,倒也自得其樂。韋皓來過兩次,也只是習慣性的來,坐一坐,聊一聊,斗幾句嘴,抬兩次杠。他們之間缺少羅曼蒂克氣氛!
也不能怪他們,從七八歲認識到現在,熟悉、了解得像對自己,從何而來的羅曼蒂克?不過,他們的感情很真,很純,很融洽!
放學時,之穎獨自回家。明天有考試,她本身絕無問題,韋皓那個懶蟲就該抱一抱佛腳了,她不許他來。
她的腳踏車轉入小徑,悠閑地朝家中進發。很意外的,她看見丁家的玫瑰獨自坐在門前石階上,手中抱著那個毛已落光的狗熊。她的興致一下子好起來。她是那?喜歡孩子,玫瑰是可愛的小女孩啊!
“玫瑰!”她從車上跳下來,順手把腳踏車平放在草地上,“一個人坐著發呆嗎?姐姐來陪你玩吧!”
玫瑰寂然不動的用戒懼的眸子瞪住她,做出隨時要逃開的姿式。她皺皺眉,小女孩怕生也絕不是這?怕法,見過第二次的人,還會想逃?
“別怕,我是杜之穎姐姐,你忘了嗎?我幫你媽媽裝過窗簾。”之穎耐心地慢慢試探著走近她,還好,她終究沒有逃開,“我說過帶你去采花,捉蝴蝶,看星星的。哦!你喜歡唱歌嗎?我教你唱,好嗎?”
玫瑰還是不響,眼光卻溫柔了一些,手里破舊的玩具狗熊,抱得緊緊的,好象怕之穎會突然搶去。
之穎終于站在玫瑰面前,並且慢慢蹲下去。她微笑著溫柔的臉對著玫瑰,用手扶住玫瑰的肩。
“告訴我,你真是叫玫瑰?玩具熊叫什??你替它取餅名字嗎?”之穎柔聲問。
玫瑰只是那?定定的望住她,似乎听不懂她說什?,又似乎在努力辨認她口里吐字的形狀。怎?回事?難道她真听不懂?或是——听不見?不,不,這?可愛的小女孩,上帝不會殘忍得讓她听不見。
“玫瑰,你懂我的話嗎?或者——你根本听不見?”她心中緊張而震驚,她渴望玫瑰突然之間回答她的話,“告訴我,玫瑰,告訴我!”
可能是之穎的緊張與震驚令玫瑰害怕,她又露出戒懼的眼光,並且突然之間用力推開了之穎的手,一溜煙逃回屋子里。
“玫瑰,玫瑰,回來!”之穎反倒被她嚇了一跳,她站起來大聲叫,“姐姐帶你去爬山,玫瑰回來!”
丁家門開了,不是玫瑰回來,而是臉有怒意的慧玲。她冷冷地直視之穎,很不友善!
“請你別打擾我的孩子!”慧玲絕不客氣,“我就是因為此地人少、僻靜才搬來的,你們這些多管閑事的人,難道還不肯放過她?”
“我?”之穎傻傻的指住自己,慧玲把好意說成打擾,難道她要養成玫瑰孤僻的個性?天下沒有這樣的母親!“請別誤會,我是好意——”
“我們不需要好意,玫瑰更不稀罕,”慧玲有些歇斯底里,“我們只希望寧靜和不被打擾,我相信我們有這種權利!”
“你說得太過分了!”之穎回過神來,只要有理由,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有權利不被打擾,可是我並沒有打擾你和玫瑰,我只是關心,我只是很喜歡玫瑰。關心和喜歡,你懂嗎?”
“我不懂。孩子是我的,我有權不讓你接近,”慧玲蠻不講理,“請你立刻離開!”
“你——”之穎幾乎氣炸。
“慧玲,”一個穩定、沉著的男人聲音加進來,就站在之穎背後,是丁範嗎?“老毛病又發了?你怎?回事?”
慧玲咬咬唇,做一個倔強得絕不認錯的表情,一轉身回到屋里,砰的一聲關上房門。之穎又窘又呆,站在那兒走又不是,不走更不是,她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回事!
“是杜小姐吧!慧玲提過,”丁範倒是很有風度的謙謙君子,三十多歲,很溫文的,“剛才的事真抱歉。慧玲脾氣不好,她得罪過許多人了!”
“我只是想陪玫瑰玩玩,她看來很孤僻、很寂寞的,”之穎無可奈何地說,“誰知道會令慧玲生氣!”
“你沒有辦法陪玫瑰玩的,”丁範嘆一口氣,“她听不見你說什?,也不能回答你,她是個先天性的聾啞患者!”
“是——嗎?”之穎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她心中的難過超過震驚,玫瑰那可愛的孩子,多可惜!“這樣——是我不好啊!”
“怎能怪你?你並不知道!”丁範教養很好,“我只希望你能原諒慧玲!”
“我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她真心地說。
丁範有些意外,這個看來灑月兌不羈的女孩競有這樣細膩的感情,在這一代的年輕人里真不容易啊!他立刻對之穎另眼相看。
“很感謝你這?說,”丁範打個招呼,“我們是鄰居!以後要幫忙的地方還多,我——得進去看看!”
之穎淡淡地笑一笑,推著草地上的腳踏車回家。
幾天工夫,她突然發覺寧靜的周遭改變了,那種改變是無形而且難以抗拒的。先是李立奧的傷人,再是廷凱夫婦的遭遇,現在又加上可憐的玫瑰和不很正常的慧玲。以後還有什?變化,她可預測不到,只是——她開始擔心,這條岔路將不寧靜了!
她默默地發了一陣子呆,拿著吉他走出後園。天氣愈來愈熱,她這既不喜歡冷氣又怕吹風扇的人,只好避到蔭涼的地方去。後園有個絲瓜棚——本來是種葡萄的,結果葡萄沒長出來,不知那里卻冒出來一株絲瓜,而且愈長愈茂密,看樣子竟喧賓奪主了!
喧賓奪主?在這個畸形的、不正常的社會里,這情形比比皆是,或者有一天,古老的教訓都會被人遺忘吧!
她坐在絲瓜棚下,盤著膝好象老和尚打坐。她調弄一下琴弦,緩緩地彈起來,彈的是一首流行的民歌《旋轉人生》。美的韻律、樸實的吉他聲,漸漸使她忘懷剛才擔心的事。
彈了好一陣子,她發覺有人靜靜地坐在一邊。她一向不喜歡被人打擾——在彈吉他的時候。等到看清楚是誰時,她按奈住那冒上來的脾氣。
“文愛蓮,你回來很久了??”她問,把吉他放開一邊。
“不久,”愛蓮臉上紅撲撲的,特別生動,特別美,“剛才韋皓打電話來!”
“什??是不是想明天詐病不考試?”她直率地問。
“知韋皓最深者,之穎也!”愛蓮笑了,連那笑容都特別開朗,她心中有喜事?“他問你能不能讓他來!”
“廢話!”之穎搖搖頭,“他來做什??我明天也不詐病,吃完飯我要看,他來做什??”
“誰知道?”愛蓮羞澀地拔起一根草。
“如果你肯陪他,就讓他來吧!”之穎大方地說。
“什?話?”愛蓮臉紅了,“怎?總叫我陪你的男朋友?我又不是你的替身!”
“是好朋友,不是嗎?”之穎聳聳肩,“讓他來吧!先說好了你可要陪他!”
愛蓮不置可否地沉默一陣,有些迷惑。
“之穎,我發覺我完全不能了解你!”她說。
“誰又真能了解另一個人?”之穎搖搖頭,“記住我是之穎,是你的好朋友就行了!”
“有一件事,之穎,我一定得說,”愛蓮小小的臉兒好嚴肅,“我們學校幾個女同學,對男朋友好緊張,一步也不肯放松。你對韋皓卻這?放任,你不怕——會變?”
“誰變?他?我?”之穎不在意地再拿起吉他,“我不是個會變的女孩,我也不稀罕一個會變的男孩!”
“我不是這意思,”愛蓮紅著臉兒,“也許是我不懂,我沒經驗,我總覺得你和韋皓——跟別人不同,我是指感情!”
“感情有許多種形式,有許多種性質,我和韋皓的感情只是其中一種,懂了嗎?”之穎輕輕地彈起來。
“這是——愛情?”愛蓮小心地追問。
之穎不回答,很自然地彈著《午夜吉他》。愁愁、怨怨的歌聲圍繞在四周,直到之穎興盡,累了也倦了。她移動一下,發現愛蓮仍在身邊。愛蓮今天有明顯的不同,她從來不會坐在之穎旁邊听吉他的。
“為什?你常常彈這一首曲子?”愛蓮的視線,從半垂的睫毛底射上來,“你知道這首曲子講什??”
“不知道!”之穎搖頭,“但我喜歡這調子。”
“你是個快樂的女孩,你一向都彈美麗的、充滿愛的曲子,我記得以前你最喜歡那首《紅絲帶》,什?時候你變得多愁善感?”愛蓮似在打趣。
“多愁善感?”之穎眉梢一挑,不以為然,“我?”
“這首《午夜吉他》是說兩個傷心人在午夜相遇,吉他聲淒涼幽怨,然後,其中一人鼓勵另一人振作起來。”愛蓮說,“你不是傷心人,也不需要鼓勵振作啊!”
“也許——我心底是!”之穎不置可否,“我覺得這淒涼幽怨很能引起我的共鳴,或者我是雙重性格!”
“會嗎?”愛蓮笑了。
“問你一件事,文愛蓮,”之穎的興致被提起來,“你一直不交男朋友,是怕羞?是畏懼?還是條件太高?”
“為什?問這個?”愛蓮臉紅了。她的韻味就在那羞澀,就在那輕顰淺笑。
“說實話吧!我又不是男孩子,不必害羞!”之穎說。
“我說不出。”愛蓮搖頭,“不是怕羞,不是畏懼,不是條件太高,是——沒有人能點燃我感情的火苗!”
“感情的火苗?學文學的人畢竟不簡單。”之穎也搖頭,“交男朋友要感情的火苗?韋皓也從來沒有點燃我,你是想找小說上、電影里的感情?”
“有人能寫得出來,我相信就真有這種感情,”愛蓮認真地抬起頭,眼光突然變得熾熱,“我要一個全心全意愛我的男孩于,那種感情能燃燒,能毀滅,也能夠重建,那?,我也會全心全意地愛他!”
“能毀滅?能重建?能燃燒?”之穎笑起來,“你去愛一個核子彈吧!”
“我不是說笑,我是認真的!”愛蓮著急起來,連眼楮都紅了。
“哪一個男孩子能有這種感情?除非他是超人。”之穎也慎重了,“愛蓮,愛情的事不是幻想,是真實的!而且,即使有那種感情,我相信——會有痛苦!”
“沒有痛苦的愛情怎能完美?”愛蓮傲然地說,“我願接受這種痛苦!你知道嗎?之穎,風平浪靜的海洋,怎能造就出能干、出色的航海者!”
“或者——你也有道理!”之穎終于放棄了爭辯,她發現柔弱的愛蓮也有絕對固執倔強的一面,就算霸道的她,都無法改變的,“祝你早日找到你的——超人!”
“他不會是個超人,”愛蓮眼光柔得似水,“他是個平凡人,外表平凡,內心卻有太陽般強烈的愛。我知道他會來,我幾乎——能想象得出他的樣子!”
“什?樣子?”之穎忍不住問。
“哦!”愛蓮突然警覺起來,她住口不說,用一種很奇怪的眼光望住之穎,望了好半天,“我不能說,因為——我雖知他的模樣,但,可能他永遠不會來到我面前!”
“天!繞著彎子說了一大堆廢話,”之穎不耐煩地跳起來,“我可要去看了!”
拖著吉他往屋里走,愛蓮的聲音追過來。
“你真要韋皓來?”她問。
“愛蓮,說好了由你決定,”之穎頭也不回,“由你替我守著他,還有什?不放心?”
愛蓮仍在瓜棚下站了一會,臉上又是矛盾,又是猶豫,然後,重重地咬住唇,大步走回家。
她打了韋皓的電話!撥那幾個數目號碼是很費力的,她必須用盡全身的力量。她听見韋皓活潑開朗的聲音,她的心弦拉得又滿又緊。她只對韋皓說︰“之穎說你可以來!”掛上電話,像打了一場大仗似的癱軟在沙發上。
韋皓今晚會來,他的時間今夜全屬于她,她雖有“偷”的感覺,但是——之穎不會在乎吧!
她已開始在等待韋皓的來臨!她在想,這個世界上若是沒有之穎會多好?她是自私,可是,她沒有辦法!
之穎呢?她那?專心、那?安靜地在房里看。在求學的道路上,她一直走得又穩又好,拿起本,她絕不會想到其它事。她根本忘記了韋皓要來!
十點鐘,她放下已了然于胸的本,預備到屋前草地上靜坐半小時,然後上床睡覺。她先洗一把臉,又漱了口,慢慢地走出客廳。
夜風清涼怡人,能使心靈平靜——之穎始終相信夜空中必然孕育著眼楮看不見的靈氣。她在草地上坐了一陣,突然想起愛蓮是否約韋皓來了?
愛蓮的屋子里有燈光,她拉開嗓門預備叫,一個意念阻止了她,嚇嚇他們吧!她悄悄走到愛蓮窗下,如果韋皓在,她大叫一聲必然嚇得他們跳起來。她帶著滿臉惡作劇的笑容探頭望一望——
她的怪叫聲沒有發出來。韋皓是在,可是韋皓和愛蓮的行動那?——古怪,是古怪吧?韋皓竟然和愛蓮在下圍棋,而且下得那?一本正經,那?興致勃勃。韋皓豈能安于圍棋?這比本還艱深的東西?他們之間好安靜,好平和,每落一子總是互相望一眼,笑一笑,是在禮讓?是客氣?這兩個家伙,明明是那?熟的朋友,還那?拘謹,真沒道理,真古怪!
窗外的之穎捉弄地輕笑一聲,下棋的兩個人好象听見炸彈似的跳起來。韋皓有些作賊心虛似的四周望望。
“誰?是誰在笑?之穎,是你嗎?”他問。
愛蓮神魂不定,傻傻地望住韋皓。這兩個人,真不中用,幸虧之穎沒有大叫,否則這兩個人不嚇破了膽才怪。
“怎?了,連我的聲音都听不出來?”之穎站直了,“韋皓,什?時候下起圍棋來了?”
韋皓和愛蓮已恢復自然,韋皓走向窗邊。
“我能下圍棋?太陽打西邊出了,”他自嘲地說,“愛蓮教我下五子棋!”
“到底是二流貨色!”之穎直率地說,“想詐病不考試的人,永遠是第二流。”
“之穎,諷刺得過火了吧!”韋皓顯得有點尷尬。他明知之穎並不存心諷刺,不知怎的,在愛蓮面前他覺得難堪。
“誰諷刺你了,出來吧!”之穎也不在意,“愛蓮,韋皓可曾欺負你?”
“怎?會?是你欺負韋皓!”愛蓮細聲細氣的。
愛蓮和韋皓離開窗前,繞過客廳走出來。映著客廳的燈光,男孩子粗枝大葉,女孩子細致柔弱,倒是挺合襯的一對,只是——之穎怎?會想到韋皓配愛蓮呢?韋皓是她的男朋友啊!
三個人圍坐在草地上,韋皓瞪著之穎,好半天,賭氣似地說︰
“明天我去參加考試,即使考零分也要參加!”
之穎眉毛一挑,她完全不明白韋皓的心理,她也粗枝大葉,她也坦率直爽。
“這才有志氣!”她隨口說。
愛蓮抿著嘴,皺皺眉,嘴唇動一動,想說什?,終于忍住不說。
“看了三個鐘頭?為什?不早點過來?”韋皓按住那份賭氣的感覺。
“忘記你會來了!”之穎看看天空中的星星,“看那星星,真像玫瑰的眼楮!”
“誰是玫瑰?”韋皓和愛蓮一起問。
“隔壁丁家的小女兒!”之穎指一指,“非常可愛,也非常可惜,她竟然是個啞巴!”
“你最愛多管閑事!”韋皓抱怨了,“我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她是啞巴和你有什?關系?”
“誰說沒有關系?”之穎大不以為然,“她孤僻,她寂寞,她甚至不懂人類的話,我要幫助她!”
“媽媽說丁太太很古怪,連白天也掛起窗簾,鎖著門。”愛蓮說,“怕不會接受你的幫忙!”
“我不幫她的忙,我幫玫瑰!”之穎固執地說,“除非我不知道這件事,既然被我看見了,我非管不可!”
“之穎,又孩子氣了!”韋皓搖搖頭,“你的媽媽常說,過分好心有時會給人麻煩的!”
“丁範是很明理的人,我要跟他說送玫瑰進盲啞學校。”之穎絕不理會他們的勸阻,“玫瑰是人,至少也該讓她懂得人類的言語!”
“你真固執,”韋皓嘆一口氣,“固執得令我——害怕!”
“你怕我?天知道你在說什?!”之穎大聲笑起來。
愛蓮看看韋皓,韋皓看看愛蓮,心靈有所默契似的,兩個人都沉默不笑了。之穎雖然感覺有些異樣,卻也不在意。
“之穎,知道嗎,今天下午我們這兒好熱鬧!”愛蓮轉開話題,她明白韋皓不願再談下去,“施家請來好多客人!”
“是嗎?”之穎的興趣又來了,“是記者?”
“你怎知道?”愛蓮很驚奇,之穎當時明明不在家啊!“你還在學校,不是嗎?”
“未卜先知!”之穎眨眨眼,“前幾天施廷凱告訴我的!”
“施薇亞的父親?”愛蓮更吃驚了,“之穎,你到底在玩什?把戲?簡直是神通廣大嘛,我們這里還沒有人見過施廷凱!”
“有什?稀奇!”之穎淡淡地聳聳肩,“我陪他听過泥濘的聲音,看他射過飛鏢,還听過他的故事!”
“是嗎?真的有故事?”韋皓叫起來,“施家的人都那?——轟轟烈烈?”
“如果他真招待了記者,明天你們會在報上看見,那故事並不轟轟烈烈!”之穎說。
“告訴我們,你還知道些什??”韋皓問。
“沒有了!”之穎聳聳肩。她想起立奧,可是她不知道該怎?講,立奧和她之間算怎樣的一種關系?“施廷凱是偶然遇到的!”
“前幾天晚上,我似乎看見你和一個人在這兒講話,”愛蓮忽然說,眼中有一抹十分難懂的光芒,“相當晚了,你一直在彈《午夜吉他》!”
“哦!”之穎皺皺眉,愛蓮怎?回事?什?時候學會揭人私隱?“有嗎?”
“誰?男孩子還是女孩子?”韋皓立刻問。
“問愛蓮吧!她看見的!”之穎有些不高興。韋皓這?問,愛蓮這?說,當她是怎樣的女孩?
“哎——我,”愛蓮吃了一驚,她講錯話了,是嗎?她看見韋皓就那?心神不定,再看見之穎簡直就那?忍不住的——忌妒了,天!她在忌妒!“我沒看清楚,很夜了,我只是似乎!”
“似乎看見,是吧?”之穎又笑起來。愛蓮是她唯一的朋友,為什?要生氣,愛蓮不是惡意的,對嗎?“那是李立奧,打潘定邦的李立奧!”
“他?”韋皓心中疑雲盡消,不禁十分慚愧,剛才想到哪兒去了?他也這?小心眼兒?“他找你做什??尋仇!”
“別亂說,李立奧並不是傳說中的那?一種人,”之穎莊重地說,“或者比許多男孩子都更真誠,都好,都——男孩子氣。他不是來尋仇的!”
“哎!說得他像個大俠似的!”韋皓扮個鬼臉。
“他來做什??他跟你說了些什??”愛蓮竟開心起來。
“我不記得他說了什?。”之穎搖搖頭。立奧那種人,他們是不可能了解的,為什?要告訴他們不了解的事?“他是來等施菇亞的!”
“深更半夜來等?”韋皓叫起來。
“深更半夜來等,一直等到天亮!”她淡淡地說。
愛蓮皺皺眉,這回答似乎令她失望,她沉默在一邊再也不出聲。
“想不到一個太保也有真情!”韋皓說,好象十分意外。
“太保不是人嗎?上帝賦于每一個人都有愛,都有感情,就連動物都有,”之穎怪叫著,“李立奧當然有感情,有愛,而且——他未必是太保!”
“他幾乎打死潘定邦,又想傷你,這樣的人還有比太保更好的名稱嗎?”韋皓也叫。
“打人是因為妒火中燒!”之穎漲紅了臉,她也不明白為什?要幫立奧,“何況,凡打人的都是太保,這句話不合邏輯。”
“何必為別人的事那?激動?”愛蓮輕輕地說,“之穎,我發覺你對別人的事遠比對自己的關心!”
“我自己有什?事要關心的?”之穎指著自己。
“沒有嗎?”愛蓮輕盈地站起來,“我先回去了,韋皓交還給你,我的任務完了!”
“要我說謝謝嗎?”之穎開玩笑。
愛蓮沒回答,苗條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後。
韋皓怔怔地望住那扇門,有些感慨。
“愛蓮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她怎?肯替你來陪我?”他說得好稚氣。
“因為我和她是好朋友!她義氣!”之穎回答得也稚氣。
韋皓有些不信,有些懷疑——罷了!別胡思亂想,愛蓮或者真是義氣呢?
一夜之間,施廷凱夫婦的遭遇,震動了全台北市的人,他們的名字又活躍在街頭巷尾每一個人的唇齒間。昨日的招待記者,使今晨的報紙有了最佳的頭條新聞。
埋藏了十年的凶案,今日仍然那樣震撼人心,施廷凱夫婦畢竟是那?出名的人物。除了議論紛紛之外,大家不免又在猜測,年輕的凶徒是什?人?動機是什??為情?為仇?為怨?猜測盡避猜測,卻沒有人能肯定答案。
報紙上登載的和廷凱告訴之穎的差不多︰行凶的情形、凶徒的模樣,以及靜文毀容後又整容。最引人注目的,是用特大的標題寫著“大律師將重獲光明,親自辨認凶手並繩之以法”!
許多人感嘆之余不禁又為他們慶幸。靜文能恢復容顏,廷凱能重見光明,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之穎坐在草地上,她看完整版新聞,卻沒有慶幸的感覺,她反而擔心!是的!真的擔心。報紙這樣大肆渲染,說明了廷凱可以重獲光明,不是太危險嗎?他是唯一看見凶徒真面目的人,他會是警方最有力的證人,當年的凶手必然會擔心,擔心萬——被捕後廷凱來作證。那?,若她是當年凶手,她會怎?做?
她忽然打個寒顫。她不願這?想,但——這是最可能也是唯一的途徑!!凶手會在他眼楮復明以前先殺了他!
報紙上不是明明說要一兩個月後才施手術嗎?天下最笨的凶手也不會等到被人來指證。那?——廷凱難道不明白,他的招待記者已把自己暴露在最危險的地方!
之穎搖搖頭。一個出名的大律師必定有最細密、最聰明的頭腦,是廷凱因重獲光明的興奮而忘形?他可以等到醫好眼楮才宣布這件事啊!
他現在仍會在黑暗的世界中一個月或兩個月,一個瞎子怎樣去對抗一個凶徒?當然,阿保能幫忙,可是阿保不能二十四小時守著廷凱,而且凶手是在暗里的!要怎樣去防暗中的一枝槍或一把刀?
之穎好擔心,雖然不關她的事,但廷凱——是個朋友,是個瞎子,是個無辜者,她怎能對身邊發生的事視而不見,听而不聞呢?
她應該去提醒施廷凱的,她想。
她再不猶豫,從草地上跳起來,說做說做,現在就去找廷凱!罷走兩步,小徑上走來兩人,是愛蓮和韋皓——韋皓?他怎?又來了?
“之穎,”韋皓快步走向之穎,“快換衣服,我有兩張票,我們去听歌!”
“听歌?”之穎怪叫一聲,“什?時候變得這?糜爛?”
“糜爛?”韋皓不服,“你以為我要你去歌廳?真沒良心,是南施威爾遜在中山堂的演唱!”
“南施威爾遜?”之穎呆了半晌。美國的黑人歌後,半世紀來最杰出的歌唱家,一曲《黑是美》令人百听不厭。之穎記得報上說她經過台灣,演唱一場的事。“你怎?弄到票的?真的?”
“誰騙你?所以我一回家就立刻趕來,主辦人是爸爸的朋友,票是送的。還不快換衣服!”韋皓說。
“哎——現在去?”之穎有些猶豫。在她心中,施廷凱的生命遠比南施威爾遜的歌聲重要!
“難道等散場了才去?”韋皓著急。
“我現在有點事!”她搖搖頭,在這方面她很固執,決定要去見施廷凱,別的事就吸引不了她,“如果你能等——我就去!”
“等多久?”韋皓有點意外,“你知道南施威爾遜只唱一場嗎?這次以後,可能再也不來台北。”
“等一個鐘頭,或者不需要這?久。”她淡淡地說。
“怎?了?之穎,你在開玩笑?你知道有人為買一張票而站了一整夜?”韋皓有些生氣,“你叫我等一小時,你到底有什?天大的事?”
“我要去見施廷凱!”之穎理直氣壯。
“見施廷凱?”韋皓又好氣又好笑,這不荒謬嗎?“之穎,你簡直昏了頭,每一分鐘都可以去見施廷凱,听南施威爾遜親自演唱,生平可能只有一次。”
“你不懂,不听南施威爾遜不會死人,不見施廷凱可能會死人!”之穎正色說。
“你——說什??”韋皓完全听不懂。
“韋皓,你若能等,就等一會,如果時間來不及——你就帶愛蓮去吧!”之穎指一指在灌木樹邊的愛蓮,“愛蓮代替我听也是—樣!”
她不再理會韋皓,大步走向施家別墅。
開門的仍是阿保,他寒著一張臉沒有任何表情。
“你找老爺還是小姐?”阿保問。
“找施伯伯!”之穎老實地回答。
“他不見你,你別來麻煩他!”阿保毫不客氣地預備關門,他那模樣真是——油鹽不進。
“听著,阿保!”之穎漲紅了臉,“我不是麻煩他,也不是多管閑事,你知道他現在很危險嗎?”
“危險?”阿保呆了一下,這個奇怪的女孩子一本正經,不像在開玩笑,“我不明白!”
“讓我見施伯伯,否則你會後悔!”之穎慎重地叫。
阿保似乎不再那?堅持,考慮半晌,終于讓她進去。這個看來與其它女孩不同的之穎,不是危言聳听吧!
之穎走進別墅。客廳看來似乎沒什?不同,光亮了一些而已。光亮——每一幅窗簾都深垂著,只有牆壁上微弱的燈光,怎?光亮得起來?走了幾步——格、格的腳步聲隨著她,她停下來,四下張望一陣。哦!她釋然地笑了,原來是滿鋪著的地毯收藏起來,難怪顯得光亮。為什?要把地毯收起來?天氣太熱?他們不是整幢屋子開著冷氣嗎?
有錢、有名的人總是有點怪癖的,她想。
站在房門口,正預備敲門,里面響起廷凱的聲音。
“進來!是之穎吧!”他說。
之穎對自己搖搖頭︰好靈敏的听覺。
“施伯伯,怎?知道是我?”之穎走進去。房里的地毯也不見了。
“听見門鈴聲,”廷凱說“我們這兒沒有客人!”
之穎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看見他手上又是拿著三枚飛鏢。他真這?喜歡這玩意?
“看見報紙了吧?”廷凱問。他喜歡之穎,那幾乎完全是憑感覺的。
“看了,所以才來,”之穎正色說,“施伯伯,我覺得你做錯了!”
“錯了?為什?這樣說?”廷凱微笑,仿佛在等候著看一出好戲上演的模樣。
“你沒有想到過,凶手會趁你沒有復明前來行凶滅口?”之穎說得好嚴重。
廷凱沒出聲,她以為廷凱會怪責她這?說,誰知房門一響,施薇亞走進來——廷凱早听見了!
“我同意你的說法,之穎,”薇亞一定听見之穎的話,“爸爸這?做真傻!”
“你們女孩子——懂什??”廷凱平靜地說。“我不相信有這?大膽的凶手,這是法治地方!”
“凶手若怕法律,當年也不會行凶。”薇亞又氣又急,顯然她也正為這事擔心,“我真不明白,等你眼楮好了再宣布為什?不行?你已等了十年,多等一個月也不肯?”
“我——自有道理!”廷凱還是那?平靜。
阿保站在門口听,忠心耿耿的他自然也關心這事。他很有分寸,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站在門口。
“阿保,你也認為我招待記者錯了?”廷凱忽然說。他的耳朵實在太厲害了,阿保幾乎連一絲聲音都沒出。
“我想——兩位小姐說得對!”阿保答。
廷凱的眉頭皺起來,沉思了好半天,才慢慢說︰
“我相信沒有錯!”他肯定地說,“這是我考慮和計劃了很久的事”
“爸爸,我不明白”薇亞叫起來。
廷凱臉上出現一抹痛恨、憤怒、仇視的神色。
“我要親自對付凶手!”他堅定地說,“對付那個冷血的忍心傷害靜文的凶手!”
之穎、薇亞,甚至阿保都呆住了,他要親手對付凶手?一個瞎子?
“爸爸——”薇亞吃驚得說不出話。
“是的,我要親手對付他,”廷凱雙手互相緊握著,“當年他怎?對付靜文和我,我也要怎?對付他!”
“老爺,你不能這?做——”阿保著急地叫。
“你會犯法,施伯伯。”之穎忍不住說,“雖然當年他傷害了你們,你該把他交給警方!”
“我要自己對付!”廷凱一拳打在桌上,砰的一聲巨響,一把裁紙刀跌落地下,“我一定要親自對付!”
“爸爸,之穎說這樣做是犯法,你沒听見嗎?”薇亞說。
“拾起裁紙刀,”廷凱朝地上指一指,他指的正是裁紙刀的所在。他真厲害,他知道什?東西跌落地下,他還知道跌落在什?地方,“沒有人比我更熟悉法律,十年前的凶徒殺人滅口,而我——自衛!”
薇亞擔心又無能為力地看看之穎,她知道憑自己的力量無法改變父親的意志,任何人都不行,除了——靜文!
“若媽媽——肯說話就好了!”薇亞低喃。
“靜文?”廷凱的臉一下子變得好柔和,好柔和,沒有憤慨,沒有激動,沒有仇恨,只有那濃濃的愛和情,“靜文不會阻止我,她一定贊成我這?做,她從來不反對我的!”
薇亞的臉上掠過一陣奇異的難堪。她沉默著不再開口,是因為提起了母親?
“靜文是世界上最美的婦人,”廷凱自語著,“十年前她的聲音美麗,柔和,穩重,有教養,受傷以後——她一直不說話,一句話都不說,她是個沉默的美人。之穎,你知道,她的沉默也是那?美!”
之穎無言地點點頭。提到靜文,他們每個人的神色都有些奇怪,為什??另一個故事?
薇亞輕輕扯一扯之穎,示意她一起走。事實上,廷凱這
“但是,他該明白我已經不理他,他看見我和定邦在一起!”薇亞用手支撐著兩頰,顯得可憐兮兮的。
“我問你一件事,你——愛他嗎?”之穎冷靜地問。她發現自己在愛情的事上十分冷靜。
“那是——以前的事!”薇亞說得好勉強。
“我是問現在!”之穎不放松,“他?或是潘定邦?”
薇亞臉上掠過一陣難堪。她怔怔地望著之穎,在之穎清澈的眼光下,她不能也不願說假話。
“我說不出,我——不知道!”她垂下頭。
“施薇亞,若我是你,我就不逃避。”之穎衷心地說,“你有權利選擇男朋友,但你要勇敢地正視事實。你能逃避一次,不能逃避一輩子!”
“我——你說我該怎?辦?”薇亞很惶恐,似乎立奧就在旁邊似的。
“告訴他!”之穎斬釘截鐵。
“不,不能!”薇亞痛苦地掩住臉,“之穎,你知道——我怕他!”
之穎沉默一陣,她無法明白這種感覺,從小到大她不曾怕過任何人,尤其是男孩子,她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
“施薇亞,像你這樣的女孩,我相信要嫁一個絕對、百分之百愛你、容忍你、保護你的男孩子才行。”她笑一笑,“你雖然很美,若我是男孩,我不要你!”
薇亞怔一怔神,喃喃自語著。
“百分之百,絕對愛我,容忍我,保護我的男孩?你是指——定邦?”她說。
“我不指任何人!”之穎搖頭。
“謝謝你告訴我,我會考慮!”薇亞說。
“那——我回去了,”之穎想起韋皓可能還在等,他是個死心眼的男孩,她不願浪費他兩張票,“我要趕去听南施威爾遜演唱!”
“南施威爾遜演唱?”薇亞看看表,“已經開始了,你趕去恐怕正好散場!”
“哎——是嗎?”之穎聳聳肩,“好在票子是送的!”
薇亞送之穎出去,在大門邊,薇亞很真誠地說︰
“有機會——我願意告訴你關于我和——立奧的事,你或者會了解我的感覺!”
之穎看她一陣,搖搖手,大步走回家。
許多人都願意把一些事告訴她,像立奧,像廷凱,像薇亞,為什?呢?是因為她愛多管閑事?是因為她熱心?或是因為她誠懇?她永遠不隨便對第三者說起?
推開客廳門,一個人都沒有,她忍不住大聲嚷著。
“媽媽,韋皓呢?”她問。
淑怡從寢室里出來,手上拿著紅色原子筆,她正在批改學生作業。
“韋皓今晚來過嗎?”淑怡反問。
“他約我去听南施威爾遜演唱。”之穎四下張望,“他沒進來嗎?”
“去問愛蓮吧!”淑怡揮揮手。
之穎沖出草地,跳過灌木樹,站在愛蓮家門口。
“愛蓮,文愛蓮,你在嗎?”她一聲比一聲大的叫。
愛蓮母親出現在紗門邊,有些詫異地望住之穎。
“之穎?怎?你沒去?”愛蓮母親說。
“去?去什?地方?”之穎傻傻的。
“愛蓮晚飯都沒吃,說跟你們去听演唱會,不是嗎?”愛蓮母親大驚小敝地問。
“哦!我有事,她跟韋皓去了!”之穎聳聳肩,不在意地跳過灌木樹回家。
是她自願放棄機會,怪不得他們。畢竟,這種演唱可能一生中只踫到一次呢!難怪愛蓮飯都不吃就去了——飯都不吃?那表示愛蓮一回家就去,韋皓並沒有等之穎一陣,是嗎?
好個韋皓!為了听南施威爾遜連等之穎一陣都不肯,真沒道義!
她回到家里,胡亂地吃了一點東西,抱著吉他走到草地上。他們去听南施威爾遜,她可以唱南施威爾遜的歌,不是嗎?她唱南施的那首《黑是美》的名曲!
之穎的歌喉一向不錯,尤其適合唱民歌。但是唱這種有爵士味道的歌,就失色了。或者這類爵士音樂只適合黑人歌星唱,他們歌聲里有一種別人無法模仿的味道。似乎黑人都有唱歌天才,像南施,像戴安華薇,像尊尼馬沙士,像納京高,誰能學到他們的韻味?
唱了一陣,突然覺得星星一閃,她詫異地停下吉他。她在唱歌,低著頭的,怎能看見星星在天空閃耀?螢火蟲嗎?四周望望,毫無動靜︰她搖搖頭,是看花了眼,她再開始彈吉他。
餅了一陣,又覺得星星一閃——哎!不是星星,有什?東西躲在灌木叢里。她仍然彈著,唱著,一邊小心地搜尋著
哦!原來是她!那個小小的、可憐的玫瑰!她躲在矮樹叢中偷看之穎呢!天這?黑,她那嚴厲的媽媽怎?允許她跑出來?
之穎裝著若無其事的抱著吉他站起來,慢慢地朝玫瑰走過去。她知道,若突然過去很可能會嚇跑玫瑰,那個小女孩簡直像極一只受驚的小白兔呢!
走到玫瑰面前,之穎突然扔開吉他,一把抱起了玫瑰。小女孩吃了一驚,看清了之穎的笑臉,她競也微笑起來——用一種暗啞的、听來令人難受的聲音。
“玫瑰,我們捉迷藏,好嗎?”之穎用極慢的速度,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玫瑰茫然地瞪著之穎,亮如星辰的眸子,顯然不明白。
之穎耐心地,更慢地再說一遍,並且用手比劃著,解釋著。小玫瑰似乎懂了,眼中露出了驚喜,兩只小手天真地拍起來。她心里高興有人陪她玩,是嗎?
之穎放心地把她放在地上。之穎簡直不擔心她再會突然逃回家。她們已經熟悉,哪個孩子不喜歡玩耍?哪個孩子不喜歡有同伴?有朋友?即使是又聾又啞的!
丁家屋里亮著燈,慧玲在吧?是她放玫瑰出來玩的?她可想通了?
“媽媽呢?”之穎問。
這是最簡單、最原始的一個發音,小玫瑰從她的口型看懂了,用手指著小徑的一端。
“不在家?”之穎皺皺眉。既然如此愛女兒,又怎舍得把幼小的女兒獨自扔在家中?慧玲,真難懂!
玫瑰可不理會之穎心中想什?,她拉拉之穎的衣服,一轉身躲入了牆角。之穎明明看著她躲,明明看見她那件小小的紅裙子,為了使她更開心,之穎假裝東找西找,裝出一副發急的模樣。她知道玫瑰的眼楮正跟著她轉呢!
終于,似乎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玫瑰找到,小家伙樂壞了,咧開小嘴又用那暗啞、難听的聲音笑著。之穎摟緊她,忍不住心中涌上一股酸意!
可憐的玫瑰!之穎要幫她的心更加堅定!
她們又再玩了幾次。有時之穎找玫瑰,有時玫瑰找之穎,她們玩得那?開心,那?融洽。整個周遭充滿了玫瑰那令人心酸的笑聲。直到她們累了,倦了,她們並排躺在草地上。
客廳里射出來斜斜的燈光,看得見玫瑰發紅的小臉兒。這才是玫瑰,健康的,快樂的,活潑的,天真的!
之穎握住玫瑰的小手,示意她看天上的星星。
“這是星星!”她教玫瑰。
玫瑰眼中露出疑惑,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她不懂得“學習”是怎?回事!
“星星!”之穎再說。玫瑰能笑出那暗啞的、難听的聲音,表示有可能訓練講普通的話,是嗎?
玫瑰搖搖頭,,伸出小手慢慢的數起來。她無聲地用手指數了十個星星。手指用完了,她又從頭再數,這種絕不好玩的事,她卻那?開心!可憐的玫瑰!
有人從小徑上走回來,之穎一翻身從草地上坐起來,玫瑰听不見,卻看見之穎的動作,她也坐起來。回來的人是丁範和慧玲。
玫瑰一看見媽媽,臉上快樂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像只小老鼠般,飛也似的逃回屋子,留下了臉色難堪的之穎對著冷漠的慧玲。
“你又打擾玫瑰!”慧玲十分不講理。
“慧玲,我們不在家,杜小姐陪玫瑰不好嗎?”丁範皺起眉頭。
“不,玫瑰不需要人陪,她自己能玩得很好,她有一屋子的玩具!”慧玲悻悻的。
“如果說打擾,我想應該是玫瑰打擾我。”之穎盯著慧玲,明顯地十分不滿,“玫瑰來找我,我相信——她並不喜歡那一屋子玩具!”
“玫瑰找你?我不信!”慧玲尖聲叫起來,“玫瑰最听我的話,她不敢出來!”
“她可能是最服從的孩子。”之穎生硬地說,“你可曾想過,一個孩子會怕陌生的新環境!”
慧玲臉色變得好難看,像打敗仗一樣。
“玫瑰不怕!”她叫。
“慧玲,別忘了玫瑰只有五歲,”丁範沒好氣,“她什?都不會說,你怎?知道她不怕?”
“我是媽媽,我當然了解女兒!”慧玲很固執。
“那?,請你以後別留玫瑰單獨在家,”之穎提起吉他,
“若玫瑰再找我,我不會拒絕她的!”
慧玲冷冷哼一聲,轉身大踏步回去。
丁範無奈地嘆一口氣。他這丈夫也真可憐,倔強、古怪的太大,啞巴女兒,難怪他要嘆息了。
“我十分感謝你對玫瑰所做的一切!”他誠摯地說,“我再為慧玲的固執道歉!”
“沒關系,我喜歡玫瑰!”之穎的話題突然一轉,“丁先生,為什?不送玫瑰入聾啞學校?她能笑出聲音,表示她可能講簡單的話!”
丁範的眼光復雜,過了好半天,才說︰
“我試過,我盡了力,但——不行,慧玲不肯,”他再搖搖頭,“她的固執無可理喻!”
“你們該為玫瑰著想!”之穎加一句。
“我知道!”丁範苦笑,“我會再試試!”
丁範道晚安走開了。之穎看見小徑上走來兩人,很清楚的是韋皓和愛蓮。真好笑,他們分得那?開,拘謹得令人忍不住大笑!這兩個人,真沒道理!他們也算是熟朋友啊!
她收拾了惡作劇的笑容。愛蓮是個害羞的小東西,開這種玩笑她會無地自容的。她靜靜地看著他們走過。
“啊!你在這里!”愛蓮驀見之穎,吃了一驚,怪不好意思的,“韋皓說——怕等不及你,所以我去了!”
愛蓮漲紅了臉在努力解釋,她那樣子好象做錯了天大的事,很對不起之穎似的。
“等在這里一句話也不說,是不是後悔不去?”韋皓比較灑月兌,他看著之穎在開玩笑。
“之穎豈是會後悔之人?”之穎露出個俏皮的笑容,“我今晚大有收獲!”
“收獲?認識新男朋友?”韋皓打趣。
“男朋友算什?收獲?”之穎搖頭,“我和玫瑰捉迷藏!”
韋皓不出聲。他不明白之穎是怎?回事,為什?把小孩子、老頭子——施廷凱的事看得這?重要,重要得可以犧牲和他一起去听南施威爾遜!他愈來愈不了解之穎了,她和所有的女孩都不同!
“哎——我先回去了!”愛蓮有點尷尬。她看韋皓一眼,低著頭走回家。
“她沒吃晚飯!”韋皓解釋著。
“演唱精彩嗎?”之穎隨口問。
“精彩?你不知道南施是什?人嗎?”韋皓夸張地說,“她一張口就能吸引人,真不容易!”
“你以為一張口就吸引人?”之穎搖頭,“演唱前她已練了幾小時!”
“你怎?知道?”他反問。
“報上說的,這是南施的習慣!”她聳聳肩。
韋皓又不出聲。在之穎面前,他永遠佔不到上風,從前不覺得,近來——簡直不能忍耐。他也發覺,他們之間的談話愈來愈空泛,之穎的興趣已轉到那個叫玫瑰的小女孩,轉到施廷凱身上。他覺得悶,很悶!
“我——回去了!”他猶豫一下。
“走吧!回家太遲明天怎?有心上課?”之穎完全覺察不出他心中細微的改變,“我反對學生平時娛樂!”
韋皓聳聳肩,轉身就走。走了好遠,好遠,遠到之穎再也看不見的地方,才說︰
“你反對,可是我不反對!”停一停,對自己笑笑,“我有權做自己喜歡的事!”
之穎當然听不見,是吧!
掃描校正︰LuoHuiJun
小勤鼠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