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水琉璃 第七章
    宿玉在攝影廠的控制室里找到正忙得一頭煙的可宜。

    “等著,”可宜六親不認地揮一揮手。“我錄完了這一場才有空。”

    宿玉微笑著等在一邊,她已完全習慣了可宜的一切。

    40分鐘後,可宜叫停,然後吩咐助手做善後工作,她才伸伸懶腰站起來。

    “怎麼會想到找我?不拍拖?”她看來瘦多了,才多久設見?一星期?她看來有強顏歡笑狀。

    “你是有些不妥,是不是?”宿玉審視她。

    “我已變成錄影室的一部分,”可宜夸張地說︰“跟我回辦公至整理一下自己,然後我們去喝酒。”

    “最近你常喝得爛醉?”

    “誰說的?也不過踫見仇戰一次,那次很沒面子。仇戰這小子搬是非?”可宜說。

    “別因為這兒是電視台你就可以粗聲粗氣,”宿玉笑。“你嚇不倒我,還是還我本來面目吧!”

    可宜皺眉,沉默地回到辦公室。

    “坐。”她指指椅子。

    “哲人呢?找他一起。”宿玉說。

    “免了,他忙。”可直阻止。

    “忙什麼?公事?私事?”

    “別理這麼多。作為女人最忌諱問太多問題。”

    宿玉不堅持,等著可宜整理好一切,兩人才相偕離開電視台。可宜開車,極少吸煙的她居然吞雲吐霧,一改平日的習慣和形象。

    “可宜,發生了些事情,是嗎?”宿玉忍不住問。

    “口氣跟仇戰一樣,疑心太多。”

    “一星期不見你,你知道改變有多大?”

    “變幻是永恆。”可宜哼起歌來。

    “你怎麼了?完全不是葉可宜。”宿玉抱怨。“對我還有什麼話不能講?”

    可宜沉默了一陣。

    “我在考慮可行之路。”她終于說。

    “什麼意思?目前情況不是很好?”

    “不好。”可宜安定地說。“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不親身體會不能了解。”

    “太貪心是不是?還有什麼不滿意?”

    “沒有不滿,許多事卻非我想象。”可宜按熄香煙。“現實和理想畢竟有距離。”

    “誰刺激了你?哲人?阿美或是那生病的女兒?”宿玉一針見血地問。

    ☆☆☆

    “一言難盡。”

    “那就全說出來。悶在心里是一根刺,說出來之後就天楮氣朗。”宿玉笑。

    “天下能有這麼容易的事?”可宜又為自己點了支煙。

    “現在一天吸幾包煙?”

    “不一定。有工作就吸少些,空閑時吸多些,我是閑不得的。”

    “可宜,你在為難自己、折磨自己。”

    “誰?誰這麼做了?”可宜一副吃驚的樣子。“我天生樂觀,不會像你所說。”

    “相處那麼多年,我還不了解你嗎?”

    “了解就不要問。我自有分數。”可宜說。

    “希望不要沖動,不要偏激,一切合情合理。”

    “能有這麼個決定嗎?不偏激,不沖動,還要一切合情合理?”可宜仰頭笑。“聖人?”

    “看馬路。”宿玉叫。“心髒病都嚇出來。”

    “仇戰怎樣?”可宜轉開話題。

    “還不是那樣。久不久才見他一次。”

    “這男孩子好痴,不要因為他年紀比你小而忽視他。”可宜有感而發。“現在還難找到他那種人。”

    “有名有利有情,是不是?”宿玉毫不介意地笑。“他不是我的對象。”

    “沒有人比你更蠢,一輩子只愛一個英之浩。那個男人不值得你至今不悔。”

    “你不懂我的感情。”

    可宜著她一眼,慢慢點頭。

    “我是不懂你的感情,就像你不懂我的一樣,”她說︰“各人心中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你有什麼可難的?只要你不想歪就行了。”宿玉說。

    “我不想歪,我很理智,”可宜說︰“可是我不能抹去眼前所見的一切。”

    “你見到什麼?”

    可宜搖頭,再搖頭,就是不肯講。

    “哲人知不知道你心中有矛盾?”宿玉問。

    “不知道。他太忙,沒有時間分心來了解我,”可宜淡淡地說︰“他已經盡了他的力。”

    “盡了力還不夠?”

    “有的事不是夠不夠的問題,”可宜說︰“人是要面對現實的。”

    “你看到人家母慈女孝丈夫體貼,于是就大受刺激、情緒大變?”宿玉問。

    “你真講得流利,”可宜笑起來。“沒有那麼嚴重。”

    “那是什麼?”

    “他們——始終是一家人,有血緣關系的。”

    “你也可以為哲人生一個孩子。”宿玉說。

    “那是什麼話?”可直完全不能接受。“我豈是用孩子去做武器的人?”

    “但是你愛哲人。”宿玉望住她。

    “那是另一回事,我絕對不用感情來牽扯他,感情是一回事,責任、親情又是另一回事。”

    “告訴我,你心中可是有了決定?”宿玉擔心地說。

    可宜把車停下,交給“代客泊車”的人,伴著宿玉大步走進酒廊。

    “以前我們倆常常來的,對嗎?”宿玉說︰“為什麼突然失去了興致?”

    “時間、人選都似乎不合適了,不想來此地破壞了以前美好的回憶。”

    “你太固執了,我不能忍受。”

    “你不比我更固執?”可宜盯著她看。“為什麼不能分一絲心來考慮仇戰?”

    “為什麼一定要仇戰?”宿玉笑。“因為他像之浩?這是很荒謬的。”

    “他像之浩,你不覺得一切是緣?”

    “最大的可能是一場夢,是鏡花水月。”宿玉說。

    “難怪仇戰最近也情緒不好,你像頑冰。”

    “不要說我,我關心的是哲人和你。”宿玉說。

    “我有了決定一定第一個告訴你。”

    “我不能為你分憂?”

    “何必令你也情緒低落?”可宜說。

    “承認情緒低落了。”

    可宜不語,徑自叫了酒。烈酒。

    “你有點自暴自棄。”宿玉凝望著她。

    “不。一切隨緣,我覺得這樣比較快樂。”

    “你仿佛在刻意安排什麼。”宿玉說。

    “我在安排自己下半世,”可宜笑得有點蒼涼。“翡翠,我們相依為命吧!”

    “說什麼怪話,”宿玉笑起來。“兩個女人,傳出去是最熱門話題。”

    “時髦啊!跋得上時代的表現。”可宜也笑。

    “哲人真那麼忙?”宿玉問。

    “不知道,從不過問他,”可宜十分了解他。”除非他自願說,否則永不查探。”

    “不查探豈不吃虧?”

    “愛情是沒有"吃虧"這兩個字的,”可宜說︰“付出、得到都是公平的,天平永遠平衡。”

    “哲人還是對你一樣的?”宿玉問。

    “當然。他對我不好的話我也不必矛盾了。”

    “有的是時間,慢慢考驗。”

    “不必,我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是好是歹我想立刻就解決。”可宜說。

    “如果是分手,你舍得?”宿玉極擔心。

    “舍不得,但沒辦法,我不能拖著一輩子,令三個人都不好過。”

    “道理是對,你還得考慮一下人情。”

    “有什麼人情可考慮?”可宜反問。

    “或者不是人情。”宿玉思索一下。“就算你退讓,哲人和阿美一定開心、快樂?”

    “那不再是我的事,對不對?”

    “你是逃避。”宿玉說。

    “說什麼都好,我總要給自己一條路走,”可宜猛喝一口酒。“再這麼下去,我只有死路一條。”

    “你太敏感,對不對?”

    “每一個女人都敏感,甚至阿美,”可宜說︰”我現在幾乎可以體會到阿美的痛苦。”

    “她並不像你,她不會想那麼多。”宿玉說。

    “我不知道。”可宜頹然。“我不想傷她,也不想贏她——我們之間根本不是戰爭。只是……”

    “只是什麼?”宿玉緊緊追問。

    “是妒忌吧?我也不明白。”可宜又喝一口酒。

    “你妒忌阿美?我覺得事情應該倒過來才對,”宿玉不同意。

    “如果我是阿美,我會妒忌死你。”

    “你不懂。我有個很奇怪、很特別的想法,但——不知道對不對。”

    “什麼想法?”宿玉問。

    “不能說。至少目前不能說,”可宜的眉頭又緊緊的皺在一起。“但願我——想錯了。”

    宿玉眉心也漸漸聚攏。到底是什麼想法?這麼神秘。

    和宿玉分手後,可宜沒有立刻回家,駕著車子在九龍、香港兜了半天,凌晨時分,她才回到家里。

    她以為哲人睡了,卻看見他坐在客廳看,一派平和狀。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他,她已半醉,情緒又不好,想退已來不及。

    “回來了?”他望著她。“怎麼不讓我去接你呢?”

    “我自己開車。”她是有點狼狽。“和翡翠一起。”

    ☆☆☆

    “其實你們剛離開辦公室我也下班,我去接你,他們說你跟翡翠走了,”他溫柔地說。“追也追不上。”

    “對不起,我以為你要開會。”她胡亂地整理一下頭發。“我想先洗個澡。”

    “我等你。”他望著她微笑。

    除了愛,他對她還有一份欣賞,很看得起她。

    匆忙進浴室,用冷水沖頭發、身體,務要令自己清醒,令自己酒味全除。

    哲人今夜回來得這麼早是為什麼?他發現到她的異樣?他完全沒有不滿之色,他顯得那麼平和、溫柔,他說要等她——他一定發現了什麼。

    他想同她談話?說什麼?

    莫名其妙的,她開始緊張,冷水也幫不了她。

    已經盡可能的拖慢了出來的時間,總要見哲人的,是不是?不可能避他一世。她在害怕吧?怕她的決定令自己也會大吃一驚?不,不,不,不要這麼快決定,還可以考慮的,沒有人逼她離開——啊!她那麼愛哲人,怎麼忍心離開呢?

    出來的時候,哲人還在客廳,大燈熄了,只剩下屋角的落地燈,特別顯得溫馨。哲人坐在燈光旁邊。

    “還不想休息?”她問。

    “好像很多天沒有真正看清楚你了,”看仔細,他竟顯得好累、好憔悴。“我們之間也沒有溝通。”

    她淡淡一笑,沒有出聲。

    “可宜,這幾天——你怎麼好像一直在避開我,其實在公司里我並不太忙,很多時候我找不到你。”

    “我比較忙。”

    “很多事可以交代下面的人去做,全都自己負責,身體怎麼吃得消呢?”

    “知道了。”

    “翡翠近來好嗎?”他問。

    “還不錯。她很固執,但如果能固執得快樂也是無妨。她很有原則。”

    “仇戰呢?”

    “只是那天見過一次,沒有再聯絡。”

    他們仿佛是談家常話,但他們都明白,大家在避開一個敏感的問題。

    “好久沒有聚在一起了,找一天請他們來吃飯。”他說。

    “上次請客令天白、靈之成為一對,下一次該輪到誰?”她似自言自語。

    “翡翠和仇戰有希望嗎?”

    “誰知道。翡翠很抗拒,仇戰很痴。”她笑。“惟一最大的缺點是,仇戰有個不明朗的底細。”

    “該看得出他不是壞人。”

    “不是好人、壞人的問題。到底文化背景、生活習慣有差異。”

    “什麼意思?”他問。

    “翡翠是一株溫室花朵,被好好培養、照顧——不,這麼講太文藝了。翡翠是動物園里的珍貴動物,而仇戰是森林里的野獸,自生自滅的那一種。”

    “野獸?倒令我想起他的歌聲。”他微笑。“你是說他們中間不可能有協調。”

    “至少目前看不出來。”她搖搖頭。

    “我很欣賞仇戰,他也有原則,不為任何力量所動。”他說︰“看他目前那麼紅,卻絕對不肯濫唱、濫出唱片,很有骨氣的一個人。”

    “你欣賞沒有用,翡翠太固執。”

    “我們可能幫幫他們?”他有時也天真得很。

    她皺眉。他想幫人,誰又來幫他們?

    “哦!忘了問你吃晚飯了嗎?”

    “自己沖一包即食面,味道還真不錯。”他笑。

    “我弄點東西給你吃。”她站起來。

    他的聲音拉著她。

    “我不餓,也不想吃——坐下來,我們再談談。”

    她依言坐下。他卻開始沉默。

    “妹妹——沒事了吧?”她突然說。

    “是,是,小孩子總比大人復原快些。”他有些失措。“瘦了些,阿美也瘦了。”

    來了,避了半天的主題終于來了。

    “我——心中覺得虧欠——對阿美,也對妹妹。”她低下頭。“尤其是妹妹生病入院,我印象深刻,一輩子難忘。”

    “可宜……”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們對我那麼信任,而我——卻忍心搶了她們的丈夫和父親。”她的聲言也低下來。

    “不能這麼說,我一直對她們有照顧——”他皺皺眉。“不要這麼想,這——很可怕。”

    “我不願這麼想,但這是事實,”她臉上的酒意漸漸淡了,有點蒼白。“不想自欺欺人。”

    “我沒有對不起她們。”

    “公平點,哲人,”可宜無奈地搖頭。“那夜之後,我心中一直極不舒服。她們也許並不需要更多的金錢,而是需要你這父親——阿美黑夜抱著女兒站在樓下等我,她是那樣孤獨無助。”

    “我已盡量抽時向陪她們……”

    “不夠。你是丈夫也是父親,”她打斷他的話。“你沒有想過阿美的心境嗎?”

    “沒有。我想不出,根本我不了解她。”

    “她是人,一樣有感情有思想,她的內心一定非常痛苦。而我——不想這樣。”

    “人是分很多種的。阿美不會懂那些,她只是一個賢妻良母。”

    “不要輕視阿美,雖然她什麼也不說,但我知道,她會痛苦,一定會。”

    “你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想成和你一樣,我們從事藝術這行的人特別敏感,感情又比人強烈些,但別人不一樣。”

    “從事藝術創作這行並不是我們的擋箭牌,本質上,所有的人都一樣。”

    “可宜,”他扶往她的肩,用力搖晃。“你在想什麼?不論你怎麼想,你想錯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不許再胡思亂想,我不許。”

    “我可以答應你,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思想。哲人,你告訴我,你能嗎?”她無奈。“這是人的矛盾和痛苦。”

    “你不能扔下我離開,”他臉上有汗冒出來,他神色惶然。“你若離開,我將一無所有。”

    “我還沒有決定任何事。”

    “不能決定,可宜。”他急切地說。“這決定讓我們一起下,所有的一切讓我們共同分擔。”

    她不出聲,只靜靜地望著他。

    “答應我,讓我們一起決定,共同分擔。答應我。”他搖晃著她。

    “好。”她眨一眨眼。“我答應你。”

    “發誓。”他指著她。“你發誓。”

    “我——發誓。”

    哲人在公司打了個轉,心神不屬地離開。可宜在走廊上踫到他。他仿佛視若不見,心事重重地走開。

    可宜十分後悔,她加重了他的精神負擔?想跟上去,卻見他走出公司大門。他去哪里?

    可宜有追出去的強烈沖動,可是她馬上要開工作會議,不能走開。只能眼冒著哲人的車子飛快駛離。

    她忍不住再自問,他去了哪里?

    是,他是個死心眼兒的人,昨夜可宜的話令他睡不著覺,他怕她會離開,他必須當機立斷地找阿美了斷此事。不論苦求也好、狠心也好。總要了斷。

    汽車停在家門外,他就直沖上樓。

    家是安靜的。兒子上學,女兒在床上休養,阿美呢?為什麼不見她的影子?

    家里總是清潔、井井有條的。阿美持家有道,的確是個賢妻良母。但哲人要求的不僅是一個好妻子,還要是個好情人、好朋友,是個可以傾訴溝通的對象。阿美不是,從來都不是。

    他獨霸的房有些聲音。阿美是從來不進房的,她對他的、他的資料、他的文件沒有興趣。推開門,他看見阿美在他台的抽屜胡亂地翻著。架上亂七八糟,桌上亂七八糟,地板上也是紙張籍。

    忍不住皺眉。阿美已抬頭看見了他。

    她眼中流過的神色很特別,特別得令他完全看不懂。只是一剎那,她又變得正常,是平日那個溫順純良的好妻子了。

    “啊——對不起,”她雙手互握著,顯得有些神經緊張。臉上是抱歉、認錯的神色。“沒得你同意我在收抬你的房——你一直沒回來。房的塵已厚。”

    哲人皺著的眉頭展開。阿美是好意,他不能誤會了她的好意。

    “先出來一陣,好嗎?”他力持穩定。“我有點話想跟你談談。”

    “是,是。”她微微彎身,跟著他出來。

    對坐在沙發上,哲人的話涌到喉嚨邊卻有什麼阻著,非常困難的說不出。

    阿美不出聲,只虔誠地望著他,等待教誨似的。

    “阿美……”他輕咳一聲。“哎……妹妹沒事了吧?”

    “她很好,已漸漸復原。”

    “弟弟上學?”

    “是。”她垂目回答。

    這麼沉悶無意義的回答,他忍受不住。

    ☆☆☆

    “阿美,這些日子——你也知道我在做些什麼、和誰在一起,是嗎?”一股突然上涌的勇氣令他的話終于沖破阻擋。阿美愕然不知所措,呆呆地望著他。

    “我是說——你知道我和可宜的事。”他深深嘆了一口氣,阿美連他的話都不懂。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有了“理直氣壯”四個字。

    “我……我不知道,我不過問,”阿美開始慌亂。“你不必告訴我,我在家里很好,真的很好。”

    “你……不難過?不痛苦?”他不相信。“不恨我們?”

    明明被別的女人搶了丈夫啊!

    “不,不。可宜不同,她是好人,她對我們一直都好,很幫得了你。”

    “但是——她搶了你的丈夫。”他是否說得太殘酷?

    “不,不是這樣的,”她幾乎流淚。“可宜不是別的女人,真的。你還常常回家,給我家用,仍然愛弟弟、妹妹……”

    哲人的眉頭又皺起來。阿美是這樣的無知、幼稚。

    “但是——你知道嗎?我愛可宜。她也愛我,我們之間是愛情。我們能了解、能溝通、能互相扶持、幫助,我這輩子是不能離開可宜的,你知道嗎?”

    阿美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我和你——阿美,當年娶你——原諒我這麼說,當年並非愛情,只因你是個好妻子。”他再說。

    來就是為尋求了斷的,是不是?

    “我也只想做個——好妻子,”她說得可憐兮兮的。“我沒有別的要求,我在家做個好妻子就行了。其他的事——哲人,我是從來不管的。”

    這是事實,可是——

    “不是可宜要求,她從來不會,她極有分寸。”哲人又說︰“事情到今天,她心里非常矛盾不安,對你她覺得內疚。我怕她會離開我,所以——我要給她名分。”

    “啊——”她的臉變得蒼白。

    “阿美,看在我的分上,希望你答應。”他又說。

    阿美沉思半晌,臉上的蒼白漸漸斂去。

    “一直以來我都同意給可宜名分,我從來沒有爭過,”她溫婉得令人意外。“只是——我希望你仍然保持我的現狀,不要令我在家人面前沒有面子、難做人。”

    “我要正式離婚。”他說︰“當然,如果你願意,此地是可以保持原狀。”

    “離婚——我豈不是不再是田太太?”她像自問。

    “在法律上會委屈你,但是——我會像目前一樣對待你。如果你沒有信心,我們可以到律師那兒立字據。”

    “不,不,我當然對你有信心。我同意你任何做法,因為——我實在不如可宜,我沒有辦法幫到你,甚至——你想什麼我也不知道。”

    “這不是你的錯,阿美。”他歉然。沒想到阿美這麼容易就同意了。“我們——並不適合,以前結婚是錯誤的,可以說——一切只是個誤會。”

    “誤會?”她輕聲問。

    她也算堅強,到現在仍沒有一滴眼淚。

    “是。這誤會是我一手造成的,”他嘆息。“我不是故意令你不快樂,結婚之後才發覺愈來愈不適合。”

    “我明白的。”她垂下頭。“其實是我錯,我也知道。這些年來我只躲在家里,不求上進。而你卻一直跟著社會進步,所以我們愈來愈不適合——是我錯,我承認。”

    “不。不能怪你,你已盡了主婦的責任。”他搖頭,“我只能說——這是個誤會。”

    “對不起,是我不對。”她深深地自責。“我不能令你快樂,是我失責。”

    “阿美——”他很難堪。

    “我這麼沒有用,你仍對我這麼好,我很感激。”她一直垂著頭。“如果我能獨立,也不需要拖住你。”

    “阿美,不要再說,我心里不舒服,我會內疚。”他意來愈不安樂。“這件事——你很無辜,你放心,這一輩子我都會照顧你和孩子。”

    “是我不中用。”她始終不抬起頭。

    哲人不想再說下去,他站起來。

    “我走了。很感謝你同意離婚,這對我是一個很大的精神支持,”他不看她的臉。“至于以後有什麼手續,我會通知你去辦。”

    “一定要簽字離婚?”她聲音顫抖。

    他猶豫一下,說︰

    “是,一定要。”他硬著心腸。

    他記得是要來“了斷”的。

    她不再出聲,他轉頭看她一眼,快步出門。

    “謝謝你,阿美。”他說。

    “你會回來看弟弟、妹妹的,是不是?”她柔弱地問。聲言低得幾乎听不見。

    “當然。他們仍然是我的兒女。”他走了。

    他們仍是他的兒女。那麼阿美呢?

    他大概真以為阿美不會傷心、沒有感覺的。

    阿美這麼容易就答應了他,他心中的快樂並不很大,他不是冷血動物,對阿美他仍有一份感情。只是——權衡之下,他不能失去可宜。

    是。他想起了可宜,該立刻把這消息告訴她,至少可令大家松一口氣。

    飛車回電視台,立刻沖上可宜的辦公室。

    她不在。

    “葉小姐在開工作會議。”助手說︰“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完。”

    他皺皺眉。有個立刻沖到工作會議室去找可宜的沖動。走出她的辦公室他已使自己平靜下來。

    “葉小姐開完會叫她立刻來見我。”他只留下一句話。

    回到他的辦公室,一輪沖刺般的忙碌,幾乎忙得手腳並用。然而忙碌中心中始終記掛著一件事,可宜會來見他,他要把好消息告訴她。

    堡作告一段落,他看表,下午三點多,可宜怎麼還不來?她還沒開完會?

    打電話過去,助手說︰

    “葉小姐有急事離開公司。”

    急事?什麼急事?

    哲人趕回家里,很意外的,可宜平靜地坐在那兒。仔細端詳,她眼中有等待之色。

    “還沒下班就溜回來,放肆得過分。”放心之余,他有心情開玩笑。“是不是想退隱江湖?”

    “還沒到那個年齡吧?”可宜也笑,有一種解月兌之後的輕松。

    “正想告訴你還想開上火線呢!”

    “又想開什麼節目?”

    “為什麼你也這麼早回家?”她不答反問。

    “坐下來,不要緊張,不要激動。同時也不許說NO。我有一個好消息。”

    她微微皺眉,說︰“我也有一個好消息。”

    “誰先說?你?我?”

    “我先說吧。”可宜淡淡地說。“我的好消息是,兩小時前我已經簽了一份賣身契。”

    “什麼意思?”他瞪著她。

    “我答應去新加坡替那邊電視台做開荒牛。”

    他仿佛完全听不見她的話,又像听見了完全不懂,只是直勾勾地望著她。

    “你是第一個知道這消息的人,希望你給我鼓勵和支持。”她微笑。帶著一絲絲疲乏。

    “可宜——”他叫。聲言是那樣古怪、高亢、干澀,像從喉嚨里逼出來。

    “你很贊成,是吧!”她接下去說︰“這是對自我能力的一種挑戰。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你的支持下做事,雖然成功,但自我滿足感不夠,很多地方你幫了大忙。這次我想試一試。”

    “你——決定了?”他目不轉楮。

    “已簽了字,一切不可能再改變。”她笑。又說︰“現在輪到你說好消息了。”

    他咬著唇,慢慢地攤開雙手,臉上的神色復雜得難以形容。有無奈,有悲哀,有難過,有解月兌,有惋惜,當然,有痛楚。

    “我——的好消息——己沒有意義了。”

    她用探索的眼光望著他好久、好久。

    “上午你去了——阿美那兒?”

    他不語。不承認也不否認。

    “她——答應離婚?”她再說。

    他慢慢坐下,有若泥塑木雕。

    “哲人,你一直是聰明人,怎麼這次做得這樣傻?你是不能和阿美離婚的。這決非我所願,想來你內心也不會真正快樂。我——沒想到你真的這麼做。”她輕聲說。

    “我什麼都沒有想,只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你不會失去我,永遠,”她把身體移到他身邊,下顎輕放他肩上。“無論我人在哪里,心總是在你這兒,你知道的。”

    “你——能不能不走?”他轉身擁住她的腰。

    ☆☆☆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

    “我需要一個靜思的機會。”

    “至少不離開香港。”

    “在香港和現在有什麼分別呢?”她苦笑。“我走——只是不想為難自己、為難你。”

    “可是我已經跟阿美說好了。”

    “告訴她你只是說錯了話,一時糊涂。阿美不會怪你,真的。”

    “你不替我想一想?”他凝定視線。

    “如果不是為你,我何必走?”她笑得苦澀。“你並不想和阿美及孩子分開,你是愛他們的,愛令你痛苦矛盾。而我——我不懷疑你的感情,但不想你受矛盾之苦。我已經得到了你的愛情,幾乎是全部,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你不再在我身邊。”他孩子氣得很。

    “我會在你心中,是不是?”她突然俏皮起來。“甚至我會在你生活中。你上班下班、開工作會議、去酒廊喝杯酒、和老友們聊天都會想起我,我簡直可以說無所不在。”

    他仔仔細細地看她臉上每一部分、看她的神情、看她的思想——他似乎真的看見了。

    “你心平氣和?”他問。

    “是。合約上簽上名字後我非常快樂,我總算為自己也為你做了一件事,非常正確的事。”她把雙手枕在腦後,舒服地靠在沙發上。“我覺得只有這麼做才算真正擁有你。”

    “你現在也擁有我,全部。”

    “別騙自己了,對阿美和孩子你非常歉疚,你根本還是愛他們的,這是種責任。哲人,我不了解你了,你可能因我離開而一時不慣,久了,你就會平復下來。天下的事都是這樣,誰失去誰而活不下去?同時,你會漸漸同意我的做法是對的。”

    “也許是。”他的神色漸漸復原,只留下眼中一絲苦澀。“我也不知道。”

    “你並不怨我?”

    “我有資格怨嗎?”他反問。

    “怎麼講出這樣小氣巴巴的話?這不像你。”

    “像我?我已經忘了原來的我是什麼樣子。”他自嘲。“如果我果斷一點,局面可能不是這樣。”

    “果斷一點的話而不內疚,你就不是哲人了。”

    他想一想,搖搖頭嘆口氣,展開半絲微笑。

    “簽了幾年?幾時走?”

    “兩年,3天之後走。”

    “這麼快?這麼急?”他坐直了,有一陣子恍然失落。

    “遲早快慢都一樣,反正我都要離開。”

    “可是我——”

    “我已約好仇戰和翡翠,今夜他們會來陪我們吃餐飯。”可宜很快地打斷他的話。

    “為什麼約他們?我要單獨陪你。”

    “我們已經有無數的單獨相處日子,太夠了。”她笑。“我從來不貪心,你是知道的。”

    “對你——我有虧欠。”

    “錯了。我們倆互不虧欠,我們都曾付出了全心全意,我清楚知道。”

    “和我在一起,你可曾真正快樂過?”他問。

    “太壞的題回,是你問的嗎?哲人。”

    “那麼——這個時候我該說什麼?”他問。他知道,她去意已決,再也不可能挽留,愛情也不行。

    “祝福我。”她伸出右手。

    他握住她右手,並在她臉頰輕吻一下。

    “請帶走我的全心全意。”

    “我的行李已重得難以負荷了。”她笑。

    “我能去新加坡看你嗎?”

    “可以帶阿美一起來,”她微笑。“還有孩子。”

    “你心里一點也不難過?你這麼舍得?”

    “有些事比愛情更重要,譬如親情,譬如完整的家庭,譬如孩子們的歡笑。”她說︰“我其實很難取舍,如果不是愛你那麼多、那麼深,我不會選擇離開。”

    “我不明白。”

    “即使離開你很遠、很遠,我肯定的知道,我不會失去你。”她微笑。

    在她的微笑中,他突然就釋懷了,他並沒失去她,永遠不會。愛情的真義又豈在朝朝暮暮?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他說。

    “我知道你會明白。”她看來真的很高興。“哲人,我們實在是太了解了。”

    “太了解得只能做朋友?”

    “能有你這樣的朋友還有什麼遺憾?”她反問。

    “沒有了。即使此時我去世,也沒有遺憾。”

    “我喜歡看你現在的樣子,較像你真人、真性情。”

    “每個人心中都有結、有重擔、有負擔,”他說︰“我也高興自己能這麼快想通。”

    “我對你有信心,因為你是田哲人。”

    “抬舉我了。”他搖頭。“我想——以後我會是個事業更成功的人。”

    “因為你有美滿家庭。”

    “因為我只有一條路走。”他更快地說。

    “哲人,現在回家一趟,如何?”她提議。

    “明天或者後天,不會有什麼分別,她總在那兒。”他揮揮手。“這兩天我要陪你。”

    “那麼打個電話給阿美,至少讓她知道現在你已回心轉意。”

    “不是我回心轉意,我只有一條回頭路可走。”

    “請別說得這麼負氣,你難道想失去她和孩子?”

    “孩子永遠是我的,會跟我姓田。”他說。

    “姓田不是這麼簡單,每個月付生活費就了事,”她認真地說。“他們要父愛,你要盡為人父之責。”

    他咬著唇思索半晌。

    “我只能這麼做,你給我的路。”

    “我不敢也不曾安排你的路,我只把自己納入正軌。”她說︰“以前我最恨搶人丈夫的女人。覺得那是無恥下賤,當輪到自己,仿佛理所當然。仔細想想,我和那些女人並沒有分別,我令自己想嘔。”

    “你怎麼同呢?我們是愛情。”

    “你怎知別人不是?甚至風塵女人搶人丈夫也不一定為錢、為虛榮,我不能獨厚自己。”

    “我不和你爭,我們只有三天時間,找一個地方只有我們倆的,靜靜的躲上三天,如何?”

    “不了。我還有太多的事要辦,不可能有空。而且——以往相處的每一分鐘都是深刻的回憶,不夠了。”她說。

    “起碼我要陪足你三天。”

    “又孩子氣了。”她始終是灑月兌的。“你陪了我那麼多年,已經足夠了。”

    “走吧!去找我們的朋友狂歡一夜?”

    “狂歡?有這必要嗎?”她站起來。“我也想通知靈之和天白,讓他們也知道。”

    她打電話,低聲的不知說了些什麼。

    “約齊了,他們現在各自去酒廊見面。”

    “現在?”

    “現在。”她笑。“不是說時間不夠嗎?早點聚聚。”

    他凝望她一陣,攤開雙手,這回帶著了解的微笑。

    “我明白,我知道該怎麼做。”

    “怎麼做?我不曾要求。”她說。

    “今夜聚會之後,我會像第一次約會你時一樣,穩妥的送你回家,然後我——會回阿美那兒。”

    “謝謝你這麼想,我——很滿意。”她說。她的確這麼想,結束就是結束,就好像開始就是開始一樣。她不喜歡拖泥帶水。

    “不要謝。”他凝望她。“我突然想起一首好舊、好古老的情歌,30年代的,在我們的電視劇里用過。”

    她想一想,會心的微笑起來。

    “知道我在說什麼嗎?”他再問。

    “知道。那首《常在心頭》。”

    ☆☆☆

    是。誰說不是“常在心頭”呢?

    可宜上飛機的時候大家都來了,獨缺哲人。

    沒有任何理由他會不來的,他該是這場ENDING戲里的男主角,他不出現是無法結束的。

    可是到入閘時他仍未到。

    一直表現自然的可宜也沉不住氣了,她前後望望,臉上浮起離愁,挽著行李向閘口移兩步。

    “我得進去。大家——保重。”她說。

    “等一等,”宿玉捉住她的手。“哲人一定會來,可能他正向這兒奔跑。”

    “我趕不上飛機了。”可宜看看表又張望一下。“替我告訴他,保重。”

    “可宜——”

    “新加坡不遠,是不是?”她吸一口氣,轉身入閘。那一剎那,她的眼光還是若有所待。“珍重。”

    她進去了。

    宿玉和仇戰互望一眼,旁邊的靈之忍不住說︰

    “哲人沒有理由不來。”

    “我相信可能路上發生了些事。”天白也說。

    仇戰只是望著宿玉,沒有發表意見。

    宿玉若有所思、若有所疑,她看幾個朋友一眼,卻把題目轉開。

    “想不到我們的小圈子這麼快就散了。”

    “只不過走了可宜。”靈之比較天真。“我希望她過不慣新加坡的生活,解約而回。”

    “這不是可宜的個性。”天白說。

    宿玉搖搖頭,一臉的落寞。可宜是她最好的朋友,在她最困難、最傷心的時候,曾陪伴她走了一段很艱苦的道路。突然之間,她覺得孤單,下意識地往仇戰那邊靠近。

    “過兩天我們再聚,”她說︰“我給你們電話。”

    “要不要去著哲人?”靈之問。

    “如果不是路上有意外,就是公司有重要事,”宿玉故作輕松。“他是電視台舉足輕重的人。”

    “我會打電話給他。”天白帶著靈之走了。

    宿玉和仇戰還站在機場的大堂里,他一直很專注地望著宿玉,仿佛要望到她內心深處。

    “你——有空嗎?”她問。

    他立刻點頭,視線不動不變。

    “能不能陪陪我?”她主動要求。

    他又點頭,還是那個樣子。

    “你今天神色很怪,有心事?”宿玉問。

    “有點感慨。人生聚散不定,前一陣子大家多快樂?因為可宜和哲人而有了會天的我。才多久呢?可宜就遠去,就像一個小水泡般的散了,消失了。”

    “可宜不是消失。”

    “我擔保兩年之內她不會回來。”

    “以她的個性來說該是這樣,但是——”

    “但是什麼?”仇戰問。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眼光中盡是懷疑。”我想去看看。”

    “我陪你去。”

    “當然。”她輕輕挽住他的手。“我有個預感——不,該說懷疑,可能——出了些意外。”

    “哲人的?”

    “他不該也不可能不來,我了解他的為人。”她說。“讓我們先打個電話。”

    在電話亭,她先拔了哲人公司電話,哲人秘回說他請了一天假。于是她再打去可宜和哲人的小窠,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听。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處,阿美那兒,”她說︰“哲人一定在那兒,我們不如直接去吧!”

    “你懷疑什麼?”上車時仇戰問。

    “說不上來,總覺得有點怪,哲人不來——沒有任何理由。他不會令可直失望的,在任何時候。”

    仇戰不響,只是把車加快了速度。

    阿美住在九龍,宿玉是不熟她那兒,卻也好幾次隨可宜送哲人回家。所以轉了幾圈冤枉路之後,也總算找到了。從樓下張望,畜不出大廈有什麼異樣,大廈里住著這麼多人家,誰知道冰冷的外殼里包藏了悲劇或喜劇?

    隨便把車停在路邊,他們匆匆上樓。電梯里一對年輕男女緊緊地盯著仇戰,又想請他簽名又不好意思似的。仇戰逃也似的出了電梯。

    “公眾人物的悲哀。”他說。

    “仍然和自己的職業格格不入?”宿玉問。

    “我只想賺了一定的錢,可以改行做我愛做的事。”他搖搖頭,神色漠然。

    她不想深入研究他,用力按了下門鈴。

    好一陣子才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門開處,是個怯生生的小男孩,有點哲人的影子。

    “爸爸在家嗎?”宿玉微笑。

    小男孩不聲不響地退開,宿玉領先走進去。

    “爸爸呢?或是媽媽?”宿玉再問。屋子里只有孩子嗎?大人呢?至少阿美會在。

    小男孩有些害怕似地指指一間緊閉的房門,關上大門就一溜煙的跑開了。

    宿玉和仇戰對望一眼,心中懷疑更盛。走到那扇門前,猶豫了一陣才敲門。

    “誰?叫你們不許進來,你們沒听見嗎?”阿美的聲音。從來沒听過阿美這麼尖銳、高亢而帶點——潑辣的聲言。是她嗎?她一定以為是孩子們。

    “是我。宿玉和仇戰,哲人在嗎?”

    房里有幾秒鐘沉默,突然間,門就開了。站在那兒的是衣履不整、披頭散發的阿美,神色決不是平日嫻熟沉靜的她,她變了一個人似的。

    “你們來得正好,”阿美眸子里有種近乎陰森的光芒。“來給我評評理。”

    “阿美——”宿玉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後退,撞在仇戰懷里。

    “哲人在里面,”她一把抓住宿玉。“你們不是找他嗎?進來,他在里面。”

    房里一片凌亂,好多文件、信件都被撕爛、搗毀了,哲人像一座廢墟般坐在那兒。

    “哲人——”宿玉簡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阿美不是一直都是最好、最稱職的賢妻良母嗎?

    “這些年來我已經忍夠了,”阿美說,陰森中還有絲洋洋自得。“他有妻有兒女有家庭,還和葉可宜鬼混,到如今已是公開的秘密。我這太太一句話也不說算是難得了。大前天他要求我離婚,我也答應了,只等著上律師樓。現在他又突然回來,不離婚了,當我是什麼?”

    “阿美,事情若可挽回,你——也不要堅持。哲人是有頭有臉的人,你又一向對他好——”

    “我對他好有什麼用,男人的良心都讓狗吃了,”阿美冷笑。

    “我現在不讓他回來,我已找好律師離婚。”

    “阿美——”

    “我告他通奸,我有太多的證據。”

    “阿美——”宿玉驚呼,幾乎一跤跌倒。這——這是由阿美講出來的話嗎?那斯文沉靜又委屈的小熬人。

    “我意已決,不可能改變。”阿美冷笑。

    “可是——可宜已經離開了。”仇戰忍不住。

    “那是她的事,”阿美得理不饒人。“她倒精,一走了之,可是所有責任得由田哲人負。”

    “阿美,事情沒到這麼糟的地步吧?”宿玉柔聲說。

    “我不再要這男人,我只要錢,他所有的錢,”阿美冷冷森森地說︰“他有本事,可以把葉可宜找回來,他們之間不是有愛情嗎?”

    “前一陣子你為什麼不要求離婚?要在可宜離開之後?”仇戰問。

    “我豈能便宜他?”阿美不屑地望著哲人。“受了那麼多年的氣,今天我要報復,我要他人、財、名譽皆失,一無所有。”

    “他是你丈夫。”

    “他對我像丈夫嗎?我只不過是生孩子的工具、一個免費的女工人,我受夠了。”

    “你根本——處心積慮的做這件事。”仇戰說。

    “我是,我承認。我卑鄙嗎?”阿美大笑。“他有權那樣對待我,我不能報復?”

    “你們曾是夫妻。”宿玉說。

    “夫妻是什麼?衣服而已。”阿美仇恨地對著哲人。“我要他名譽掃地,一無所有。”

    宿玉的心一直在收縮、收縮。人心太可怕,怎麼阿美會變成這樣?她不能相信。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