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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微雨 第五章
    曉晴在回家的斜坡上遇見了不該在這兒的若風。他沒有開車,只站在廣播道近香港電台的那兒。

    “溫若風?”她好意外。

    “等你!”他笑。對任何人他可以做得很好,除了雪凝。

    “榮幸之至!”曉晴似笑非笑,她自然明白他不是為等她而站在這兒︰“不過,站在這兒人家會誤會你是在廣播道上等看明星的人。”

    “明星?”他不以為意︰“我不知道你住哪座大廈,只好站在這附近必經之路。”

    “到我家去坐坐?”

    “如果你願意,我們不如就在這兒聊聊。”他說。

    “無所謂,”她聳聳肩︰“我們之間有什麼可聊?”

    “嗯——”他考慮著、猶豫著︰“雪凝——最近不常跟你在一起?”

    “誰說的?我們每天一起上學,約好在車站見面。”她好奇︰

    “為什麼這麼問?”

    “沒有——陳蔭呢?”他很尷尬。

    “三人行。”她笑︰“我們很習慣,不知道陳蔭怎麼想,我對他愈來愈像兄弟姐妹。”

    “他怕要失望了。”

    “怎麼會呢?我們是好朋友,一早就說清楚的,愛情不一定會發生在我們之間。”

    “你們常常三人去看電影?”

    “是。除了電影,還有什麼更好的娛樂?又不能老坐在情調好的咖啡館中享受寂寞。”

    “什麼叫坐在情調好的咖啡館中享受寂寞?”他問。

    “兩個女生坐在那兒發呆,”她發笑︰“其實這句話從日本旅行回來才有,不過你不會明白。”

    “你不說清楚怎知我不會明白?”

    “你那一輩的人怎了解我們的心情呢?”曉晴坦率地︰“你知道在東京六本木有許多情調好的咖啡館?坐在那兒享受,還有俊男搭訕——”

    “你和雪凝?”他不能置信。

    “有什麼稀奇?俊男都是沖著雪凝來,可是言語不通,雞同鴨講。”她笑。

    “日本男人真大膽。”

    “香港也試過,找雪凝拍廣告呢!還是出名的導演殷浩光。”

    “雪凝答應了?”

    “一點也不了解她。”她搖搖頭︰“雪凝那個人怎肯隨便跟人講話?頭都沒抬呢!”

    “後來呢?”

    “怎麼可能有後來?”曉晴搖頭︰“當然為難我這老友替她擋駕。不過,倒也認識了殷浩光。”

    “你們做了朋友?就是這麼簡單?”他問。

    “你那一輩的人真不懂我們,做朋友難道是件復雜的事嗎?何況殷浩光跟我是鄰居。”她說。

    “我們這一輩!”他苦笑︰“你覺得我和你們不是同輩、同樣的人?”

    “你是講師這是其一,而且大我們十多年呢!人家說現在三年一個代溝。”

    “雪凝——提過我嗎?”他轉開話題。

    “沒有。記不得。”她搖頭︰“雪凝本來就不多話,你自己也知道的。”

    他沉默了,很悶、很不快樂的樣子。

    “你——是為了雪凝?”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聳聳肩,說︰“這麼大一個人還像傻瓜,你一定覺得我很好笑,很老土。我不能解釋。”

    “不必解釋,我懂。”曉晴臉上有一抹奇異光彩,她想到了自己︰“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為他吃苦受罪都無所謂,就算他不接受,也寧願自己痛苦。”

    “曉晴——”若風大為意外,不能置信地。

    “我真的懂。”她又說︰“喜歡一個人年紀無關,有的人十三歲已懂得愛情了呢!”

    “你令我驚奇。”

    曉晴輕輕嘆一口氣,慢慢說︰“如果你要我說真話,你是沒有希望的。”

    “雪凝告訴你的?”

    “不。我知道雪凝追尋的理想是什麼,那絕對不是你,”她搖搖頭︰“你不要再為難自己。”

    “那——是誰?”

    “你不必知道是誰,一點關系都沒有。”她說︰“任何人都好,總之不是你,何必自尋煩惱。”

    “我很意外,你能懂這麼多!”

    她只是笑一笑,不解釋。

    “我說過懂與不懂與年齡無關,”過了一陣,她才說︰“你到現在才踫到一個喜歡的女孩子,而我可能很早就喜歡一個人,明不明白?”

    “你是指——”

    “我不指任何人,只是打個比喻。”她立刻說︰“你的條件這麼好,不必為難自己,對不對?”

    “是,你講得對!”他振作一點︰“多謝你對我說了這些話,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會很難、很痛苦的,我是指剛開始的時候,”她笑︰“不過漸漸的就會習慣。”

    “我知道。”他揮揮手︰“我要回去了。”

    “回家?”她問︰“若不介意,真的可以到我家坐。父母是開明人,不會硬當你是我男朋友。”

    “下次,下次一定去!”他轉身走了。

    曉晴目送他沿著斜坡下山,心中嘆息,世上竟有這麼多不如意的愛情。

    慢慢步行回家,在她家大廈的圍牆邊斜倚著一個人,很眼熟的男人,她多看一眼笑容就現了出來。

    “殷浩光?”她叫。

    他攤開雙手,做出一個很百無聊賴的樣子。

    “沒有靈感,所以什麼事也做不成。”他說。

    “你們這種人做事憑靈感的?”她望著他。

    “有沒有興趣到我家或你家去喝杯茶?”他說。

    “什麼你家我家呢?說得這麼怪。”

    “我想請你去我家,但是又怕你不願。去你家呢?又怕你不請。”

    “你這人矛盾得很,”她笑︰“我對你的家好奇,先去你家如何?”

    他做個手勢,示意她跟著來。

    他家不大,是五百多那種,一個人住也還可以,不很整齊也不太亂,很隨意,也很舒服。

    “坐。”他扔給她一罐汽水。

    “你站在牆邊,如果我不回家呢?”她問。

    “也就算了。”他淡淡地︰“等到你固然好,等不到你也無所謂,反正我無心工作。”

    “通常你無心工作時做什麼?”

    “睡覺,或開車到處逛,或獨自一人喝悶酒。”

    “你是個頗正常的人。”

    “當然正常。你曾以為我不正常?”他反問。

    “你那行的人,總有點特殊性格,總有點怪僻。”

    “報紙、周刊渲染得多,其實哪有這種事。”他說︰“我也不過做一份工作。”

    “難得你理智。你不像你的同行。”

    “別說我,你那冰山美人呢?”他問。

    “雪凝?她自然回家。”她笑︰“怎麼弄了個冰山美人的怪名字?三十年前是否有個肉彈明星叫這外號?”

    “問倒了我。你那雪凝和肉彈聯想不到一起!”他也笑︰“這麼冷的女孩兒還叫雪凝,真服了她父母了。”

    “她還姓冷。”

    “你開玩笑!”他大叫。

    “事實如此。她哥哥冷敖。好在不是驕傲的傲,否則真不得了。”

    “冷敖是你男朋友?”

    “誰說?冷敖連眼尾也不掃向我,他認為我太小。”

    “是。現在寫劇本、拍電影都不能太順理成章,要奇峰突出,要令人意想不到才好。”

    “人生不是寫劇本、拍電影。”

    “也差不多啦!”他坐在地毯上︰“我們在反映現實。”

    “你——沒有朋友嗎?”她突然問。眼中是很理智、很智慧的光芒。

    “為什麼這樣問?”

    “以你的身份、地位、名氣,你不可能又悶又閑地站在別人大廈外面,等個不相熟的女孩子。”

    “說得很對。可是我等的不是不相熟的女孩子。”

    “請勿講台詞,我不感動。”她說。

    “你感不感動與我有什麼關系?”他很認真︰“你答應過有空一起聊天的,忘了嗎?”

    她望著他,定定地望著他。

    “不要當我是個特殊的人,我只不過是你鄰家的一個男孩子,好不好?”他很誠懇地。

    “好。”她笑了,非常開心︰“以後你這個殷浩光只是鄰家的男孩兒,你不可能從我這兒得到任何優待。”

    “我希望的就是這樣。”他舒坦地靠在那兒︰“所以我該說,實在很高興遇到了你。”

    “不是很高興遇到了冷雪凝?”

    “冷雪凝令我驚艷,只是如此,”他坦白地︰“不可能成為我的朋友,我高攀不上。”

    “不要這麼說雪凝,其實她還是很”溫暖“的。”

    “她的溫暖是對你,不是對任何人。”

    “你倒了解她。”她笑︰“甚至我們的講師都在她面前踫一鼻子灰。”

    坐在校園草地上,雪凝默默地望著遠方的雲,若有所思。曉晴在一邊盯著她好久,她都不覺。

    “冰山美人,你到底在想什麼?”曉晴忍不住。

    “冰山美人?”雪凝的視線收回來︰“什麼意思?”

    “殷浩光說的,不過——算了,你不會記得這個人,他不是你的同類。”

    “是你的同類,于是你們成了朋友?”

    “機緣巧合,我們是鄰居。”曉晴笑︰“自從經我開解之後,溫若風不再煩你了吧?”

    “他煩不了我。”雪凝淡淡地。

    “當然。你漠不動心,他自討苦吃。”

    “我還是尊敬他,他是講師。”

    “真想不到講師這兩個字就是他的罪狀。”曉晴笑︰“若他早知,怕殺了他也不肯當講師。”

    “不要這麼講,其實也沒有什麼關系。”雪凝說︰“我和他之間沒有共鳴。”

    “不說感覺嗎?”

    “感覺比共鳴模糊一些,有探索的意味,我認為比較更美些。”雪凝說︰“我和他之間不用這兩個字。”

    “和誰才用這兩個字?鄒雨濃?”

    雪凝微微一笑,神秘莫測。

    “說對了,是不是?你們真的開始拍拖?”曉晴問。

    “不知道算不算拍拖,但每次見他,或接听他的電話,那種感覺很好。”

    “你沒想過他那古怪的兒子嗎?”曉晴問。

    “與我有什麼關系?”

    “怎麼沒有呢?你跟他拍拖,將來他兒子難道與你沒有關系?”

    “那是好多年以後的事,而且拍拖、戀愛是我與他,即使是他兒子,我也感覺不到關系。”

    “以後呢?不結婚?”

    “戀愛的結果必然是結婚?我不會同意。”

    “那麼談一輩子戀愛?”

    “有什麼不可以?”雪凝理直氣壯︰“一輩子在戀愛、在感覺、在探索當然比結婚好,為什麼不可以?”

    “我愈來愈不懂你了。”

    “怎麼會呢?我一直是這樣子,從小到大都是,又沒有變過,你怎麼會不懂?”雪凝說。

    “那就是我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你。”曉晴說。

    “你是故意找話來說,是不是?”雪凝笑了,她說︰“如果我們倆還不了解,天下就沒有了解的人了。”

    “太武斷。雪凝,我發覺,你想的事,真的令我覺得意外。

    不知道是你變?或是我變?“

    “這問題很煩,別討論了。”雪凝說︰“而且——曉晴—你變得復雜了。”

    “什麼意思?”

    “陳蔭一個,哥哥一個,又加上一個殷浩光,你不覺得太復雜?”

    “陳蔭是自願在我四周,與我無關。冷敖——我有希望嗎?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中。殷浩光倒算是個朋友,我們很談得來。”

    “你到底喜歡誰?總要選定一個。”

    “喜歡冷敖。”曉晴想也不想︰“但他已經被別人選定了!”

    “我覺得你做錯一件事,喜歡他而又沒讓他知道。”

    曉晴呆怔一下。

    “已經太遲了!”曉晴嘆氣。

    “遲?我問你,如果把這份感情一直藏在心中,你甘心嗎?”雪凝望著她。

    “不甘心又如何?”

    “也是這些日子我才悟到的。”雪凝用雙手抱著膝︰“至少,我在鄒雨濃面前表示心意。”

    曉晴怔怔地望著她半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溫若男也只不過是哥哥的女朋友之一,你也可以對他表示。”雪凝說。

    “這——怎麼行呢?”曉晴臉紅了︰“我寧願他一輩子不知道,我做不出。”

    “表示自己的心意和感情是最自然不過的,有什麼做不到的?”

    “面對冷敖,我連話都說不清。”曉晴懊惱。

    “我和你不同。不論成功不成功,我至少要表示。”雪凝說︰

    “你喜歡殷浩光?”

    “那不同,絕對不同于冷敖。”

    “你自己考慮。”雪凝站起來︰“我寧願嫂嫂是你而不是溫若男。”

    “嫂嫂?”曉晴的臉更紅︰“真不能想象。”

    “鄒雨濃說哥哥和若男不一定會有結果。”

    “真的?他真這麼說過?他怎麼知道?”曉晴叫。

    “為什麼不問他?等會兒他會來。”雪凝笑了。

    “他來接你放學?他不上班?”

    “不知道。他說要來。”雪凝看表︰“我們上完最後一堂課後他會來。”

    “最後一堂——那是溫若風的課。”曉晴說。

    曉晴望著雪凝半晌。

    “我不懂,你是太天真?或是太殘忍?溫若風是會絕對介意的。”她說。

    “不能因為他介意我就不讓雨濃來,”雪凝說︰“你知道雨濃說要來接我,我心里非常快樂。”

    “正式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難道要我一手就把快樂推開?”雪凝不同意︰“我只是個平凡的女孩兒,我做不到。”

    “或者——你對。”曉晴也站起來︰“我們回教室上課。”

    溫若風已漸漸恢復正常,很自然,就完全像以前一樣。他的視線還是掃過雪凝,還是停留一陣,但絕對自然。

    他又變得溫暖如風。

    或許他是成年人吧,他把持了自己,知難而退,是這樣吧?該是這樣。

    下課的時候,他也沒有多停留就離開課室。

    “喂!鄒雨濃和你約在什麼地方?”曉晴問︰“我也能搭便車走嗎?”

    “他會在停車場等我們。”雪凝抱起本。

    她愉快地、輕松地往停車場走,遠遠地就看見了雨濃和他黑色的林肯。

    “他來了!”雪凝揮揮手。

    同時,她也看見溫若風朝停車場走過去,下意識地——她皺眉,她不想在這個時候看見若風。

    然而兩個男士已經互相在打招呼了。

    “難得,你竟會在這兒?”若風說。

    雨濃含情又溫柔的眸子移向雪凝。

    “我來接雪凝。”他坦白大方地說。

    “不用上班?”

    “提早兩小時走!”雨濃對雪凝目不轉楮,旁邊的人仿佛全不在他眼中︰“我想雪凝會喜歡我這麼做。”

    “我喜歡。”雪凝走到他身邊,仰望著他。

    她對他有同樣的專注、溫柔。

    “約好了出去玩?”若風再問。

    很不容易,他一直保持著風度。

    “不,只是接她,沒有想過要去什麼地方玩。”雨濃說︰“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不了,”若風看看表︰“我約了兩個同學打壁球,或者下次再一起玩。”

    “再見。”雪凝說。

    若風開著自己的車子走了,沒有回頭。

    “鄒雨濃,到現在你可以分一眼來看我吧?”曉晴說。

    “陳蔭呢?”雨濃問。

    “誰知道?他自有去處,我可是要坐你的車回家的。”

    “當然。我自然不會扔下你。”雨濃替她開車門︰“我喜歡朋友分享我的快樂。”

    “你很快樂?”曉楮問。

    “是。”他看雪凝一眼︰“每次跟雪凝在一起,我就非常快樂、滿足!”

    “你們是戀愛了。”

    “我想是的。”雨濃又看雪凝︰“這是種至美的感覺。”

    “恭喜你們,”曉晴笑︰“也十分羨慕!”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一次戀愛,你不必羨慕我們。”雨濃輕握一下雪凝的手,然後開車。

    “一次。”曉晴問︰“你只戀愛了一次?”

    雨濃呆怔一下,有點變臉。

    “對不起,或者我問錯了,我不該問。”曉晴立刻說。

    “不——我想一個人戀愛兩次也不算錯,這是機緣,生命中注定的。”雪凝說。

    雨濃看她一眼,感激她解圍。

    “甚至可以三次、四次。”曉晴笑︰“像我這種人,我不堅持戀愛一次。”

    “其實——真正的戀愛,一次也夠了。”雨濃說。

    “你保守。有些人一輩子追求愛情,樂此不疲。”曉晴說︰

    “他們也很快樂。”

    “我想我付不出那麼多愛。”雨濃還是淡淡地笑︰“愛——應該是一生一世的。”

    兩個女孩子都沉默下來,她們同時想到,他忘了自己曾經結過一次婚?那不是戀愛?

    她們卻沒有問。

    “等會兒我送你回家,然後——我想單獨和雪凝散一會兒步。”他說。

    “我自然識趣,不做燈泡。”曉晴笑︰“你真坦白,我很欣賞你的作風。”

    “男人都該這樣。”他說。

    雪凝感冒在家,曉楮只能獨自上學。

    習慣了每天上學,放學,甚至在學校都有人陪伴,一個人站在那兒等巴士的滋味就絕對不好受。

    今天連陳蔭都沒空,還有兩堂課。

    巴士偏偏跟她作對似的,望眼欲穿的不來,靠在那兒,她簡直不耐煩極了。

    早知道今天逃課算了。

    一輛汽車停在她面前,她呆怔了一下——很熟悉。

    好像是冷敖的車子,車窗里伸出頭來——是他。

    “上車,我帶你回去。”冷敖露出好淡的一絲笑容。

    “啊——”她手忙腳亂的上車,心跳得幾乎從口腔里跳出來。怎麼會是冷敖!

    “從康樂園出來。”冷敖淡淡說。

    “溫若男今天不上班?”

    “她從外地剛公干完回來,我送她回家。”

    “她自己也開車的,是不是?”

    “是。否則她每天怎麼上班?”

    “我以為你每天會去接她。”她孩子氣地。

    他又是微微一笑。

    “她已上了十年班。”他說。

    下面一句,是他才認識若男半年,對不對?

    “她是你的女朋友?”她鼓著勇氣問。

    他呆怔一下,仿佛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們拍拖?”她漲紅了臉。

    他又笑,今天笑了很多,平日他是沒有什麼表情的。

    “我跟她很談得來。”

    “戀愛?”她捉到機會就不放松。

    她想著雪凝的話,總要讓他知道她心意,而這次——可能是她一輩子惟一單獨和他相處的機會。

    “為什麼這樣問?”他看她一眼。

    “心里很想知道。”她想——還是說實話吧!

    “叫我怎麼答復你?”冷敖像在自問︰“我和若男很談得來,就是這樣。”

    “我覺得你沒有回答我。”

    “問題很難答。”

    “戀愛是一種感覺。”她偷看他。

    他漂亮的側面令人發呆,他似乎是在沉思。

    “事實上——我回答不出。”他說。

    “雪凝和鄒雨濃——”

    “我並不了解他們的感情、感覺。”他立刻說︰“但看來他們很快樂。”

    “你——快樂嗎?”她不放松。

    “我——一直很快樂。”他說。

    他為什麼說“一直”,難道認識若男之後,快樂不曾加濃?只不過是延續?

    “現在和以前同樣快樂,沒有改變?”她問。

    他皺眉,然後沉默良久。

    “曉晴,我回答不了你,”他坦然︰“你的問題很有趣,我會好好想一想。”

    “然後回答我?”她望著他。

    “一定要知道答案?”

    “是,我是個固執的人。”

    他再想一想,又微笑著。

    “你的固執很有趣,你和我想象中不同。”

    “你想象中我怎樣?”她追問。

    “認識你時你大概才十二三歲吧?”他搖頭︰“印象中你就是那麼大。”

    “老天!八年之後的今天,我已大學三年級,還是當年的印象?”她怪叫︰“悲劇!”

    “你說什麼?”

    “不——我說怎麼可能呢?”她不敢再說“悲劇”兩個字,第一次接觸,她不能太露骨︰“我二十歲了。”

    “我承認忽略了你的成長。”他說︰“奇怪的是我每天都感覺到雪凝的長大,知道她改變了。”

    “這表示你從來沒注意過我。”她忍不住說。

    他下意識地看她一眼。

    “我只記得你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兒,眼楮又黑又圓,牙齒好整齊,笑起來很開朗。”他說。

    “我不漂亮?”

    他又看她一眼。

    “小時候很可愛,現在——當然更漂亮!”

    “說得勉強,當然,你沒有正眼看過我。”她說。

    相處下來,冷敖並沒有想象中的冷漠,她也沒有全身顫抖而暈倒。

    想象和現實真的不同。

    “你比雪凝——刁蠻。”他說。

    “比溫若男呢?”她問。

    他好意外地看她,比若男?

    “怎麼同呢?她是成熟、能干的女性,甚至比我還大兩歲,你不能跟她比。”他極自然地說。

    “成熟、能干很吸引你?”

    他一下子臉就紅了。

    冷敖也會臉紅?這一紅臉,曉晴對他再無隔膜,他只是外表冷淡、驕傲,內心里跟他們一樣。

    “你很會開玩笑。”

    汽車已接近沙田隧道,很快的就要到家了。

    曉晴不想放過機會,她不能讓他這麼快離開。

    “你有空嗎?”她突然問。

    “有。什麼事?”他不疑有其他。

    “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她是鼓足了全身最大的勇氣,不成功便成仁了。

    半分鐘前她還沒有這種勇氣,她的勇氣來自剛才他臉紅,他泄露了心中的秘密——他並不是那麼冷傲。

    他是意外兼呆怔,而且——坦白說他並不想去看電影。可是他不笨,他看得出她的神色,如果拒絕,他恐怕會傷了她。

    “好!”他點點頭,不讓她看到半點勉強。

    “真的?”她幾乎跳起來︰“真的?”

    “我騙過你嗎?”他故意淡淡地說。他開始有點明白她的心意了。

    “那麼,你喜歡什麼電影?”她狂喜地問。

    “我連電影廣告都沒注意過。”他被她的狂喜感染了。有一個人那麼重視他是很好、很愉快地。

    “看笑片,好不好?”她神采飛揚︰“今天心情好,是快樂的日子。”

    “隨你。”他穩穩地開著車子。

    她興奮地想,終于如願以償了,單獨和冷敖看電影,這算不算是個開始?

    餅了隧道,朝九龍市區前進,她興奮的心安定些。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莫名其妙?”

    “不會。”

    “為什麼?我是這麼唐突。”她很有自知之明。

    “不,我們都有空,也有這個心情,看場電影是很普通的事”

    他是不想她有太多幻想,是吧!

    “是。”她口中這麼答,心中卻不這麼想。她能和他單獨在一起,無論如何是好事,而且和以前不同。

    以前她甚至不敢跟他講話。

    “陳蔭為什麼沒陪你?”他突然問。

    “他還有課,而且,我不承認他是我男朋友,這件事雪凝很清楚。立刻表明態度呢!

    “他很好,我很欣賞他。”

    “他是個很好的朋友、兄長;但——不是拍拖、戀愛的男朋友,我對他沒有感覺。”她坦白地。

    “感覺到底是什麼?”他笑起來︰“誰都有感覺,只是不知道你要求的是什麼?”

    “我不能形容,只有有經驗的人才能體會,”她說︰“但一定非常特別,非常刻骨銘心。”

    “是不是看了太多小說?”

    “不,小說是反映人生,或者稍夸張些,但一定真實。”她竟能侃侃而談了。

    “或者女孩子幻想多些?”

    “不是幻想,真的很實在!不信你可以問雪凝,問鄒雨濃,他總是大男人了吧?”

    雨濃——他想著這朋友,沒有出聲。

    他也是弄不明白,雨濃何以會愛上比他至少小十歲的雪凝。雨濃是在戀愛吧!

    “我會問他!”

    “你和溫若男——沒有這種感覺?”她又問。

    “我要怎麼說你才相信呢?我和若男很談得來、很融洽,只是這樣。”

    香@香香@香

    “你們談什麼?”

    “圍棋、工作、生活、世界大事……什麼都談。”

    “沒有談愛情?”她定定望住他。

    談愛情?他呆住了。愛情怎麼“談”法?說“我愛你”?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他有點啼笑皆非。

    “如果你們只談工作、圍棋、生活、世界大事,這樣——怎算戀愛?”

    “我沒有說過戀愛。”他狼狽。

    “不戀愛,你們常常在一起做什麼?”

    “好朋友,難道不能常在一起?”他反問。

    “只是好朋友,她陪你一輩子?”她問。

    他又呆住了。

    怎麼今天常常被這小女孩兒問倒?

    “我沒想過這問題。”

    “你也沒有想過戀愛、結婚、生子?”她簡直是咄咄逼人得厲害。

    “這些並非人生必經階段,人一定要結婚?”

    “你們兄妹的想法不謀而合。”她笑。

    “雪凝說什麼?”他關心地。

    “她只想著目前享受鄒雨濃的愛情;她不想將來結婚、生子的事。”

    “現在年輕人會想將來結婚、生子的事?”他反問。

    “為什麼不?”她很不以為然︰“愛一個人是一生一世的事,雪凝也同意這點,但不想結婚。我不同,我愛一個人是會結婚,為他生孩子,過一輩子快樂的生活。”

    “沒有想到你會這麼想。”

    “你以為我怎樣?”

    “沒有以為過,因為以前完全不了解你。”他說。

    “現在呢?”

    “很意外,你很特別!”

    “不特別。大概你只是感到意外,”她笑︰“你一定認為我這人大概沒什麼思想。”

    “不,我只是沒想過你是怎樣的,因為印象中你太小,太小。”

    “無論如何——以後,你對我有印象了。”

    “當然,我們還可以算是談得來。”他說。

    “遺憾的是我不會下圍棋。”

    “這也不是難事,如果你喜歡,我可以教你。”

    “真話?不許反悔!”她叫。

    “是不是你印象中我也很小?怎麼反悔呢?”他笑。

    她臉紅了,她要快點令自己成熟,這樣會比較更有希望一些,是不是?

    “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隨你喜歡。”

    “看完電影之後?”她臉上有興奮的紅暈。

    “好,反正我有空時總是擺圍棋。”他說。

    “溫若男晚上不找你?”

    他皺眉,然後說︰“那是另一件事,現在是我答應教你下圍棋。”

    “我還得看看雪凝,她感冒好了些吧?”她現在才記起生病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他笑︰“總是會好的,是不?”

    “你對一切事情都抱樂觀態度。”

    “是,我沒遇過什麼挫折,很幸運。”

    “可惜外表你太冷,沒有人看得見你內心。”她說。

    “我是這樣嗎?”

    “今天開始有些改變。”她滿足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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