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怨 第四章
天氣漸漸冷下來,聖誕節到了。
宋家顯然是重視這些日子的,巨廈里老早就開始布置起來,到處都是聖誕氣氛的裝飾。
宋夫人吩咐管家買各種禮物,每人都有份。正廳的中間,放了一棵高及天花板(這屋房子的天花板有兩層樓高。)的巨型聖誕樹。
也許是節日氣氛的感染,姮宜和懷遠的心情都很好,除了準備禮物外。還買了新裝。
“很多年沒試過了,聖誕穿新衣。”她笑。
“除了聖誕,我們也重視過年。”他說
“也會如此張燈結彩?”她好奇。
“還不止呢!到時你就知道。”他賣關子。
“這?神秘。難道還請人回來唱戲?”她笑。
“又不是慈禧。”他說。
然後住口不言,很敏感的。
可是慈禧又如何?只不過古代的人物而己!
二十四號那天下午,宋懷中也趕回來。除了生病那次,他很少在白天出現。
為什?選黑夜回來?有什?見不得人呢?
懷中的出現,姮宜很高興。在這快樂的日子里,她不必跟他針鋒相對吧?
她主動的向他打招呼。
“嗨!好嗎?這次氣色不錯。”
他看她一眼,沒說什?,臉色依然冷漠。
她不在意,在這種日子里,她心中充滿歡樂,他冷淡一點就由他吧!
晚上,宋夫人帶著他們三個用晚餐。
桌上食物豐富得足夠十二個人吃。聖誕歌曲不停的四面八方涌出來。
宋夫人看來也特別興奮。
“等會兒五點鐘我們去教堂,”她宣布。“全家都去。”
當然沒有人有異議。
穿著白色套裝,扣著一枚別致的聖誕花扣針的姮宜,今夜看來特別動人。
宋人忍不住多看幾眼,但她奇怪,怎?兩個男孩子仿佛全不注意姮宜的出色呢?
“在這種日子里,如果能開個舞會就好了。”宋夫人說。
“如果你早些兒吩咐,這也不是難事。”懷中說。
“是,我知道。你可以替我把歐洲的貴族,公主們都請來,或者配得起我們身份的大亨們,但——又怎能再和以前一樣呢?”宋夫人搖頭。
“媽媽——”懷遠制止她。
“我有分寸,姮宜又不是外人。”她說︰“其實,請請你們的朋友,同事來熱鬧一下也好。”
“媽——”懷遠十分驚詫。
顯然,宋夫人的提議是他從來沒想過,或不敢想的。
“或者在除夕。”宋夫人決定了。“就這?說,懷中,你也過了除夕再去。”
“我——”懷中想說什?,終于忍住。“好。”
听孩子答應,她很高興,拿起杯子連喝兩口。
“不要喝酒,媽媽。”懷遠又說。
他看來十分關懷母親,但懷中卻沉默冷漠,什?都不說,連眼光都是冷的。
“安悌,等會去教堂我想獻詩。”姮宜突然說。
“獻詩?”所有人都意外,包括冷漠的宋懷中。
“在美國我一直是教會唱詩班的領唱人,我唱得很不錯。”這一點,姮宜有美國女孩的直率,坦白,大方。“今夜獻唱聖詩很有意義。”
“好,我會告訴牧師安排。”夫人極高興。“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你有好歌喉。”
“我很喜歡唱聖詩。”桓宜只這?說。
她覺得宋懷中冷淡的眸子射向她,除了意外之外,也充滿了好奇。
他也好奇?對她。
然後他們去教堂。
坐的時候,宋夫人坐在中間,右邊懷遠,左邊姮宜,姮宜的旁邊是懷中。
坐在懷中身邊,她突然有絲不自在,她不是小家子氣的人,但——真正是不自在,而且有點手忙腳亂。
拿歌的時候,她踫到了他的手,吃驚地立刻縮回來。這只不過一件小事,她怎?——竟大驚小敝了?她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啊!
心里砰砰跳,偷眼望他,他若無其事的看著前面的牧師。剛才——剛才那一觸,她覺得他的手溫暖而穩定,和他外表的冷漠不同。
他有一對溫暖而穩定的手,這是否事業成功的頂尖男人該擁有的?
她的精神不能集中,有點恍惚。
有人過來對宋夫人低聲說了幾句話,夫人點點頭,然後轉向姮宜。
“等會兒唱詩班唱完,立刻就輪到你了,我已把你要唱的歌告訴他們,你只要走上前就行。”她說。
“是。我知道了。”姮宜努力集中精神。
今夜來教堂,她要獻詩,不能這?恍惚。她不停的這?告訴自己。
但是她不知道,她的臉一直緋紅著。
有人叫她的名字,宣布她要獻詩。她吃了一驚,站起來時有點茫然失措,簡直和平日是兩個人。
旁邊的懷中皺皺眉,也站了起來。
“我陪你走上去。”他禮貌的說。
她看他一眼,心中忽然就平靜了,而且快樂。
她獻唱的時候,懷中就站在唱詩班旁邊等著。姮宜唱的是一首《榮耀歸天父》。
她有極美好的天賦歌喉,而且有極好的後天訓練,她唱得那樣虔誠,那樣全神貫注。
一曲既終,有人竟忍不住拍起手來——于是更多人拍手,終于令全體都拍起掌來。
獻詩是不必拍手的,因為一切獻給天父,不需要人來拍手——但今夜教堂氣氛特別好,人們都有點忘我。或者,因為是聖誕節吧!
然後,講道,祝福,再唱聖詩,就散會了。
姮宜始終保持一副微笑的面孔,她十分快樂,自己也說不出什?原因。
離開教堂時,她突然想起—件事。
“宋懷中,謝謝。”她悄聲說。
人群中,誰也沒注意,包括宋夫人母子。
懷中只是冷冷的看她—眼,什?表示也沒有。
回到宋家巨廈,夫人把所有人的禮物都派了,她就退回房,說想多看一段聖經。
三個年輕人依然留在樓下大廳的聖誕樹旁邊,把他們的禮物都排好在樹下,還沒到拆禮物的日子呢!
“我有一個主意,我們出去報佳音,好嗎?”姮宜是毫無倦意。
“報佳音?去哪里?”懷遠笑了。“附近的屋子不多,也沒什?孩子,又冷,去那里?”
“我們可以找個熱鬧點的區域。”她不死心。
“這個城市不適宜在深夜出去走動,”懷中說話了。“恐怕會有危險。”
“不可能吧?今天是聖誕啊!”她叫。
“並非人人都是教徒,都守聖誕。”懷中冷淡的笑一下。啊!他竟笑了,他。
“那?——就這?睡覺?”她不甘心。
“你想做什??我們陪你。”懷遠說︰“三人舞會?”
懷中站起來,剛才的笑容消失了。
“失陪。我上樓休息。”也不理會他們的反應,獨自大步而去。
懷中離去,他們再聊聊幾句,姮宜突覺一切都索然無味,剛才的興致都不知跑到那兒去了。
“我們上樓休息吧!”她主動提議。
人的情緒變化實在很奇怪,她躺在床上想。為什?突然就沒有興致了呢?
其實她全無睡意呢!
輾轉多時,仍然瞪著天花板。這一陣子失眠,她總有一天把天花板瞪穿吧!
又覺得肚子餓了,晚餐食物雖豐富,她卻是吃得不多。下樓去喝杯牛女乃,吃塊蛋糕也不錯。
說去就去,她披起厚晨褸,輕悄下樓。
廚房的燈亮著,是誰?走近一看,懷中坐在那兒。
懷中——她的興致又忽然回來了。
“你也——肚子餓。”她看見他面前的牛女乃。
他點點頭,沒有出聲。
“大概冬天比較容易肚餓,有饑寒交迫這句話。”她又說。她已完全忘了他們之間的“戰爭”。
他忽然笑起來。
“在暖氣這?好的屋子里,你覺得冷?”他說。
也不再是那?針對她了。
“當然不——”她臉紅,不知道該說什?。他一定會覺得她幼稚,會不會?
“你的聖詩唱得很好,很好。”他說。不是听錯吧?聲音視覺竟有絲暖意。
他還連用了兩個“很好”,這表示什??欣賞。
“從小就是唱詩班的成員,好壞是天賦,我只是用心靈唱。”她說。
“用心靈唱。”他重復一次,然後喝完杯中牛女乃。
他要離開——不,他沒有走的意思,她放心了。
她希望並喜歡他留下的,是不是?
“你對人——永遠是那?冷淡?”她問。其實她並不想問的,又忍不住。
“冷淡——也只不過是種態度。”他說。
“什?意思?”她不明白。
“你看有的人笑得那?興高采烈,但他真是那?開心?”他反問。
他在暗示她外表並不可靠,不能代表一個人,是嗎?他肯跟她和平相處,這很不錯。
“當初——我們有點誤會。”她誠心的。
“有誤會才有了解。”
“在你面前我大概是幼稚無知,但是——我好強,我憎恨別人看不起我。”她坦率的。
他沒出聲,不知他心中想什?。
“還有——十分謝謝你今晚陪我走向獻詩台前。”
“獻詩是你自己提出的,但臨上陣——你好象又無所適從的茫然。”他說。
他把一切看在眼里了,是吧!
“我不知道當時在做什?,我——”她望著他竟說不下去,因為他一直緊繃的漂亮臉現在松弛下來,變得柔和,變得那?動人——
“對不起,失陪。”他突然站起來離開。
但——剛才那一刻是真的,是不是?他的臉變得那樣柔和動人——在聖誕夜。
冬天沒有去別墅的理由,懷遠變得苦悶煩躁。
“很想出去走走,家里太悶了。”他嚷。
“除夕舞會就來了,懷中的客人已請得差不多,到時候就熱鬧了。”姮宜說。
“那是媽媽的舞會——”懷遠知道說錯話,立刻改口。“我們約懷中去別墅烤肉吃?”
姮宜眼光閃一閃,立刻明白是怎?回事。
“好。立刻約他。”她笑。
“他不肯去呢?”他沒有信心。
“我也陪你。”
“你真好,姮宜,我總覺得你是我最好的妹妹。”
“誰說不是?”
懷中走過來,他們立刻約他,他想一想,點點頭,轉身又離開。
“現在就去,好不好?”懷遠說。
“十分鐘我換衣服下來。”懷中說。
“那?我也換衣服。”姮宜站起來。
“姮宜,舞會那天你做誰的舞伴?我?或是懷中?”懷遠問。
“問得這?奇怪,為什??”
“沒什?,隨便問問。”懷遠笑。
“懷中會是安悌的舞伴,他請了那?多客人,沒時間理會我們的。”她說。
“倒也是事實。”他點頭。“放心,我陪你。”
她笑笑,上樓換衣服。
十分鐘,他們下樓時,姮宜和懷中都換了牛仔褲,她穿一件銀灰的雪褸,他卻穿一件很粗豪的麂皮夾克,和他平日的黑衣黑褲又是另一番氣勢。
她更喜歡他這種裝扮。
只是懷遠,還是穿得永恆的斯文。
“我跟媽媽說過了。”懷遠也不以為意。“走吧!”
懷遠開車,懷中坐旁邊,姮宜在後面,和以往每一次相同。
“今天真冷。”懷遠吸一口涼氣。
“難得你還有如此興致。”懷中說。
“別墅里另有太陽。”姮宜在後面笑。
“姮宜——”懷遠嚷。
懷中看看他,微微皺一下眉頭。
這幾句話,幾個簡單動作在幾秒鐘里做完,但——懷中已明白一切,是吧!他是那樣精明。
梅花看見姮宜來到,不知道多開心,她握著姮宜的手熱情的叫。
“謝謝你,我好喜歡你送我的聖誕禮物,那?漂亮的紅毛衣我還是第—次穿。”
懷中看梅花,又把視線轉向姮宜,後者微微一笑,他已知道就是這個女孩。
但——他十分驚異,懷遠喜歡的就是這個美得十分粗糙的女孩?
忍不住微微搖頭,卻被姮宜看到了——從什?時候開始的呢?她一直很注意他。
“懷遠送的紅大衣你不喜歡?”姮宜故意問。
“不喜歡,老土,”天真坦率的梅花說︰“現在那里還流行長大衣呢?阿婆穿的。”
懷遠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不生氣。
“我們到別墅來燒烤,你也參加。”姮宜說。
“下午行,晚上有人約我跳舞呢!”梅花笑。“我剛學會跳舞,好喜歡。”
懷遠有一點變臉,妒忌了呢!
堡人們立刻替他們預備好燒烤爐,預備好食物——這種完全不用自己動手的燒烤,能有樂趣嗎?
然後,四個人就坐在花園的一角,烤爐的旁邊,等工人們烤好來吃。
“喂!你這個人真怪,冷冷的一句話也不說,”梅花望著懷中。“你不喜歡這兒?”
燒烤的工人們十分震驚,小梅花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開罪主人的貴客?
“他是我表哥,他不愛講話。”懷遠打圓場。
堡人咽一口氣,壞了,還是表少爺呢!
“人若不講話,悶不悶?”梅花又問。“如果我這樣,早就悶死八百年了!”
“人不講話但可思想,情形是相同的。”姮宜說。
“只想不說?我不行,絕對不行,”梅花孩子氣重。“如果人家罵你呢?”
她是望著懷中,但他卻不答話,只微微一笑。
“哎呀!什?都不說,我怕總有一天你會爆炸。”梅花嘆一口氣。
懷遠顯得尷尬,仿佛一切是他的錯。
“對不起,表哥,梅花只是個孩子。”他說。
“難怪她這?說。”懷中搖搖頭。“除了她這?天真直率的孩子外,恐怕沒有人當面會對我說這樣的話了。”
他似乎有感慨。
也難怪,在社會上他的地位那樣高,那樣尊貴,許多人只要得到他點頭,明天就能成百萬富翁。誰還敢在他面前挑他的錯和缺點?
“你喜歡如此?”姮宜炯炯有神的盯著他。
“人生就是這個樣子。到了如今的地步,我想改變也不可能。”
“難道你沒有知心朋友?”她好奇的問。
他輕輕一笑,不再回答,只專心的吃著他的食物。
良久沉默,終于還是梅花打開話題。
“喂!宋懷遠少爺,想不想打網球?”梅花問。
“好,當然。我陪你打。”懷遠很興奮。“以後你別叫我少爺。”
“不叫會大逆不道,爸爸這?說的。”梅花伸伸舌頭。
“相信我的話,不必這?叫,老王是駭你,現在還有什?——大逆不道呢?”懷遠紅著臉。
“去打網球吧!說這?多梅花也不懂,更不會听,她是個小碧執。”姮宜笑。
“是啊!爸爸也說我是個小碧執,真的。”梅花眉開眼笑。她的美是會發光的,會只目瞪口呆那種。
懷遠望著她一陣,終于小心翼翼的把她帶走,生怕會踫壞了她似的。
“懷遠——不是真的吧!”懷中喃喃自語。
“你是指梅花?”桓宜問。
他振作一下,搖搖頭。
“我不指任何人。”他淡漠的。
“以前——”姮宜考慮了好久。“以前你也這?冷漠?”
“我不記得了。”他不感興趣的。“以前的事我都忘記了,現在只看前面。”
“怎可能忘?”
“說忘就忘,我是個沒有過去的人。”他說得頗冷酷。
“不要騙自己,誰能沒有過去?”她搖頭。“過去無論是什?,是"它"把今天和將來堆積起來的,不能否認。”
他臉上掠過一抹陰暗,然後垂頭不語。
她令他生氣了吧?
“對不起,我無意的。”她立刻道歉。“我只是萬分好奇,怎樣出色的才女才能令你這樣——出類拔萃的人變得半生沉默冷淡呢?”
她的聲音,她的話語都是絕對真誠的。
“在大家眼中——或者她只是個平凡人。”他居然沒有生氣,居然肯談這這件事。
“平凡人?!絕對不是!否則怎能吸引到你?”
“你把我看得太高了。”他冷冷一笑。
“沒有。你實在是那樣出色。”
“試想,除掉宋夫人的支持,我不再打理她的整盤生意,我還是什??”他還是冷冷的。
“至少——”她驚憎得有些結巴。“你還是哈佛的商管博士,你還是有學識,有才能,有見地,你——”
“錯了!我就什?都不是,平凡過平凡,”他冷笑起來。“哈佛商管的博士?你算過沒有?太多了。”
“你太偏激——”
“你以前說得對,我是奴才,我只是宋夫人的傀儡,她一撒手,我就什?都不是,就這?簡單。”
她驚呆了。他怎?說這樣的話?還叫宋夫人——他心中到底有著什??
“以前我不了解你——”
“現在你也不了解我,”他有點激動。“沒有人會了解我,包括我自己!”
“是你拒絕別人的了解。”她說。
“為什?要人了解?有這必要嗎?”他反問。精光閃閃,深不見底的黑眸就停在她臉上。
“我——”她心一怯,屈服在他的注視下,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然後,好長的一段沉默,他似乎漸漸平靜。
“對不起——”他站起來就走。
“你去那里?”她下意識的問。
他呆怔一下,想不到她會關心——只關心吧!
“去走走。”說完大步走開。
她很想說“我陪你”,可是——自尊心不允許。她和他——中間有奇異的矛盾吧?
她獨自坐在那兒,完全沒有食欲,仍吃完所有屬她的食物。
她是個堅持的人,個性就是如此,改不了。
許久之後,懷遠回來了,不見梅花,他有點沮喪。
“怎?了?梅花呢?”她問。
“她的朋友來了,把她帶走。”他沒精打采。
“什?人?就是晚上帶他跳舞的?”
“是個鄉下男孩子,不過長得很好看。”懷遠有點失神。“很年輕。”
“你——可是吃醋?”她悄悄打趣。
“啊——不。”他急忙否認。“表哥呢?”
“我想——我講了一些他不喜歡所的話觸怒了他。”她也懊惱。
“不會的,表哥是做大事的人,氣量大。”
“我不能忍受他的悲觀。”她說。
“悲觀?!你錯了,”懷遠笑起來。“在商場上的那種狠勁,我相信你見了會怕。”
“會嗎?”她不再說什?,因為懷中也回來了。
“想不到這別墅還保持得那?好,”懷中空泛的說︰“和當年沒有分別。”
“當然,這是宋家的根,爸爸當年——”懷遠警覺的看姮宜一眼,不再說下去。
姮宜皺眉,很多事仿佛他們在避忌她似,的,她不大開心,她又不是諸事八卦之人。
“姮宜,可願打一場網球?”懷中的視線又到她臉上。
“啊——網球,”她已站起來,臉上泛起一種十分動人的光輝。“現在嗎?”
某種適當的時候,女人是會發光的。
除夕舞會是那樣熱鬧,那樣盛大,在美國—直過小家庭生活的姮宜,除了在電視、電影上,簡直做夢也沒有想象過這樣的場面。
城里有頭有臉的人幾乎全被請到了。
宋夫人,宋懷中的宴會,被請的人深覺光榮,沒請到的千方百計的想找張請帖。幾乎這是城中年尾最大的一件事了。
姮宜並不適合這種場合,雖然她穿件純白的晚裝十分出色,懷遠又寸步不離的陪伴她,她仍覺煩悶。
她想要的舞會是一班年輕人無拘無束的在一起,而不是與這些大亨巨頭們應酬。
許多人都到她面前來自我介紹,客氣恭敬又羨慕的,那些人又誤會了什??她是被選定為宋懷遠的女人?這——這令她越發掃興了。
看一看遠在中間的宋夫人,她與平日簡直是兩個人,她周旋賓客之間非常快樂,非常享受似的,而且她的儀態——的確高人一等似的。
姮宜知道,她永遠學不來宋夫人。
懷中一直陪伴在宋夫人身旁,象她猜的一樣,在這種場合他依然冷漠,就越顯得他高貴——是,就是這兩個字,他給人十分高貴的感覺。
懷中是個不大肯妥協的男人。
懷遠呢?他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這根本不是舞會,是交際會。”他說︰“大家只站在那里寒暄談話,悶死人。”
“忍耐點,懷遠,”姮宜的清淡自然另有一種風味。“這是安悌的舞會,我們要令她快樂。”
“哎——是。”他搖搖頭。“和我想象中的舞會差得太遠,太遠。”
“有機會我們可以另開一個。”她說。
“好啊!在別墅開——”他住口,傻兮兮的對她笑。
“別墅太遠,交通不方便,或在——在學校給我的宿舍里面?”她笑。
“但是——”
“我們去接梅花出來,不就行了?”她看透一切的。
“你——你——不許笑我。”他臉紅了。
“喜歡一個人是正大光明的,我為什?要笑你?”她拍拍他。“我們是兄妹,我幫助你。”
“你真肯幫我?”他驚喜。
她眨眨眼,做一個好俏皮的表情。
“可是——你也得有個舞伴。”
“別操心,這是小事。”她一點也不在乎。“明天我們就開始著手辦理。”
“如果時間湊得好,也請懷中。”他說。
她看一眼宋夫人身邊的懷中,搖搖頭。
“相信他對今夜的舞會感興趣些。”她說。
“我會問他。他的脾氣很難捉模或者他會答應也不一定。”他說。
突然,宋懷中在舞池中央拍拍手,宣布舞會開始。樂隊開始奏音樂,他挽了宋夫人走進舞池。
避家走近懷遠和姮宜,低聲說︰
“夫人吩咐,少爺和小姐也要跳這曲。”
一聲“夫人吩咐”,沒有人可以違抗,懷遠挽了微皺眉心的姮宜開始跳,四周傳來如雷般掌聲。
姮宜下意識的望望,只見宋懷中似笑非笑的望著她——心中一腔興致成為懊惱。
宋懷中——他是什?意思?
半個曲子之後,陸續有人涌進舞池。
姮宜嘆口氣。
“怎?了?”懷遠關心的問。
“今夜之後,我們—之間水洗也不清了。”她說。
“我們之間——”懷遠“啊”了一聲,這才想起。“真對不起,我沒預料到媽媽會如此安排。”
“算了。事已至此,以後可要特別小心,”她搖搖頭。“安悌怎?不明白,感情的事豈可安排?”
“是啊!我們相處只象兄妹。”他說︰“不如明天跟她講清楚,免得再生誤會。”
“最好把梅花帶給她看。”
“不行!老天,這玩笑千萬不能開,”他小聲叫。“我不能預料會發生什?事。”
“會發生什?事呢?你喜歡梅花,這有什?不對?”
“不,不,不,”他十分著急。“你不明白媽媽,她的思想和我們不同。”
“那怎?辦?遲早她會知道。”
“遲些再算,”他有點懊喪。“而且——梅花那?小,又有其它男朋友,我還不知道——”
“要追就要加把力,”她笑。“我相信你還從來沒有對她表示過吧!”
“怎?——表示?”他臉紅。
“帶她出來玩,看電影,喝茶,逛街,我相信她會喜歡的。”她說。
“你——能幫我約她嗎?”他問。
“勇敢一點,懷遠,對自己喜歡的人要不顧一切,”她笑,“約都不敢約,怎?行呢?”
“我——想一想。”他只這?說。
一曲完了,他們回到原位。從此,他們就不得安寧了,川流不息的人來請姮宜跳舞,懷遠只好也出去應酬一下,或請別的女孩子跳一曲什?的。
最後,懷中過來了。
“看來,我們應該交換跳一曲。”他望著懷遠。
“是,我該去請媽媽。”懷遠離開了。
懷中溫暖的手握住姮宜的,她心底突然抖一下,也不知道為什?,她十分不自在。
他擁著她的腰在池中轉時,她的思想,意念都亂了,也跟著轉啊轉的,連話都不會說了。
然後,她發覺他的眸子在她臉上,仿佛望著她好久,好久了。
她太窘,連忙把頭低下來——從來不是這?害羞的女人啊!今夜何其怪異。
“你象不怎?開心。”他問。
冷漠的聲音中有一絲似真似幻的溫暖。
“完全不是我想象的舞會,”她不敢望他。“太正式了,好象交易商場,大家在應酬。”
“這是你將來必須面對的。”
“我?!不可能,”她笑起來,緊張也松弛一些;“我知道將怎樣安排自己生活。”
“有時命運安排是不由自己的。”他還是望著她。
“放心。有的人會由命運安排,但不是我,”她肯定的揚起頭,面對著他。(她已忘了那份不自在。)“我是那種必須由自己安排一切的人。”
“這?肯定?”
“是。百分之百的肯定。”她吸一口氣。
他凝望她一陣。
“或者——我看錯了你,”他搖搖頭。“不過,這又有什?關系呢?”
“是沒有關系,我是我,你是你,毫不相關的兩個個體。”她好強的說。
“明天一早我回歐洲。”他忽然說。
她眼光閃一閃,笑了。
“想來你是無法參加另一個不同形式的舞會。”
“什?時候?”他問。
謗本還沒定日子呢,她只能硬著頭皮說︰
“元宵。農歷正月十五。”
“很好的日子。”他捏一捏她的手。
音樂結束,他送她回去。舞會也到此結束。
懷中,懷遠陪著宋夫人送客,她不想參與其事,免被更多人誤會。
她躲在一角,始終在想︰懷中捏一捏她的手,可有什?意義?可有?
客人走完了,宋夫人先上樓休息,兩個男孩子朝她走過來。
“這種應酬真累人。”懷遠抱怨。“要請那?多不相干的女人跳舞。”
懷中微微一笑,說“失陪”,也上樓去了。
“累就休息吧!”她說。
“知道嗎?好多人問起你是誰,真是八卦。”他說。
“若不是因為你,別人才沒興趣知道我是誰呢!”她無可奈何。“水洗都不清了。”
“真對不起——”
“又不是你故意弄出來的,”她說︰“算了。現在唯一的方法是梅花快些登場,我也找個正牌男朋友。”
“媽媽一定會處我們極刑。”他笑。
“這?嚴重?”她不以為意。“安悌是開通的人,她會明白有很多事可以勉強,唯獨感情不能。”
“但願如此。”
“怎?一點信心也沒有?”
“我想,我比你更了解媽媽。”他說。
“太遠的事,我們也不必談了。”她欲上樓。
懷中卻又從樓梯上下來。
“有點肚餓,想吃點東西。”他說。
“我陪你,我想喝杯牛女乃。”她立刻說。
不知道為什?有這勇氣,因為明天他要離開。
但是他和她,根本兩個毫不相干的人。
他們在小圓桌上對坐著。
她心中又漾起漣漪,他——曾捏她手心。
“下一次什?時候來?”她吸一口氣,問。
“不知道,當有需要時就會來。”他說。
“需要時?”
“當賺一筆大錢,或各種企業中有什?變動,或特殊的情報,我都會來。”
“你們集團中有幾架飛機?”
“四架。除我外,很多高級執行人員可用。”他說︰“時間就是金錢。”
“現在你心中除了做生意和金錢外,還有什??”她問得相當尖銳。
“沒有了。”他坦然說。
“你不覺得這很可悲?”她問。
“這很實在,—點也不可悲,”他冷靜的,“很多事想起來很美好,其實都虛無飄渺,做生意和金錢都是很實在的東西,你明白嗎?”
“你完全放棄了精神上的追求?”她問。
他想了—下,點點頭。
“或者。”他這?說。
“我不明白,這樣的人生會快樂嗎?”她說。
“你所謂的快樂是什??你又可知每個人心中快樂的定義不同,你怎能為我下判斷呢?”他望著她。
“對不起,或者我錯了,”她搖搖頭。“我太好奇,也太多管閑事。”
掃描校正︰大懶貓
小勤鼠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