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怨 第六章
宋家巨廈在下午原本是最寂靜的,因為宋夫人有午睡習慣,所有人連走路都得放輕腳步。今天卻特別,因為懷中要與劉小姐家人見面。
姮宜與懷遠都被通知留在家里,表示宋夫人十分重視這次的“相親”。該說是“相親”吧?
宋懷中還是那樣子,冷漠、無表情,對宋夫人恭敬,服從。對見從倫敦回來,學醫的劉小姐一事完全沒有表示意見。
懷遠卻是不滿,他該在這個時候去見梅花的,他們約好了出去玩。可是母命難違,宋家巨廈里夫人的話就是命令,就是真理。
姮宜沉默。
本來她也不多話,這幾天更見沉默,一副置身世外的旁觀者模樣。
還有,她有意的避開懷中,盡可能不在他或會在的場合出現。尤其,深夜她再也不去廚房喝杯牛女乃之類。
劉家來到時,她還是打扮整齊和懷遠一起下樓。
“真不知會是怎樣的場面。”懷遠說。
“無所謂。我們只是陪客。”她笑。
“可是梅花在等我。”他苦著臉。
“可能時間不會長,劉家的人不會坐到晚上。”她安慰他。“你總可以見到梅花。”
小客廳里,坐著宋夫人,劉氏夫婦和那位劉小姐。懷中自然在一邊陪著。
姮宜他們進來時,懷中甚至沒有抬頭。
“懷遠,姮宜,來,見見劉小姐,劉伯母,”宋夫人象很高興。“這位是劉馥。”
姮宜用適度的微笑招呼他們,並暗暗打量了劉馥。
一眼望去,她是世家小姐,比較古老,保守的那一種。她穿著英國衣服,神情很傲——不是故意裝出來,而是天生。長得不是不美,也挑不出美在那兒,氣質很高貴,在“相親”的場合里,她表現嚴肅。
“啊!你就是姮宜了,”劉夫人打量著姮宜。“早听說過你,今天才能見到。”
早听說過她?听誰說?說什??
當然,她不會問,只禮貌的微笑。
“宋夫人的好眼光。”劉先生也說,很巴結的。
宋夫人自得的笑著。
“阿馥預備在此地工作?”她問。叫得很親熱。
“不,馥兒預備在倫敦開業。”劉先生立刻回答。“她比較喜歡和熟悉那邊的環境,她八歲就在那兒讀。”
哦!念寄宿學校的,一定還是貴族學校之類,難怪劉馥有天生的冷和傲。
“很好,很好。”宋夫人裝做不經意的打量劉馥。“懷中也在歐洲工作,這樣更好。”
姮宜迅速看懷中一眼,他沒有任何表情。
“是,是。”劉先生,劉夫人齊說。
“其實女孩子工作不工作倒也無所謂,”小宋夫人輕咳一聲。“相夫教子還是重要的。”
劉馥望宋夫人一眼,似有話欲講,卻忍住了。
“那當然。”劉先生笑。“我們只是按馥兒的興趣培養她,只是盡案母的責任。雖然今天她已是專業人士,但哪個女人不以家庭、丈夫為重呢?尤其是象我們這種家族。”
宋夫人又滿意的笑起來。
姮宜不明白,劉氏夫婦仿佛己把女兒嫁定了似的。既然他們和宋家門當戶對,何必又那?恭順,簡直有點低聲下氣,唯命是從了。
“幾個小輩大概被我們老人家悶壞了,這樣吧!懷中,帶阿馥到花園里走走,”宋夫人吩咐。她仿佛已對一切滿意,劉馥已考試合格。“懷遠和姮宜一起去。”
姮宜,懷遠求之不得,立刻站起來。
懷中和劉馥互望一眼,有默契似的也跟著離開。
才走幾步,他們都听見劉夫人問︰
“懷遠和姮宜幾時大喜啊?”
姮宜的臉一直紅到脖子,而且——無比氣憤,這是什?話?她想否認,懷遠卻扯扯她,拖她快定。就在這一瞬間,她看見懷中在注視她。
她下意識的頓頓腳,加快了腳步。甚至沒听見宋夫人答了一句什?話。
走出大廳,姮宜已經忍耐不住,低著頭說︰
“失陪了。”轉身就走。
懷遠立刻跟著上來。
“別理他們,”他知道姮宜生氣。“他們管他們講,我們卻有自己的世界。”
“我在想——懷遠,是否該和安悌講清楚?”她說︰“再拖下去誤會更大。”
“千萬不能,你答應幫我的。你一講,梅花和我的事就拆穿,你不會這?殘忍吧?”懷遠說。
“不講豈不對我殘忍。”她說。
“可是我們的事你知,我知,懷中也知道,我們心中坦然不就行了。”
她想說懷中未必真知,自己並不坦然,轉念之間,算了。大不了她還可以回美國跟父親,放棄此地的工作就是,何必那?小氣?
而且——她剛才學了懷中的話“失陪”,懷中總是這?說的,對不對?
“或者,是我堅持搬出去的時候了。”她說。
“老天,你想害死我?”他說。
“怎?會呢?那個時候你可以叫梅花搬到我那兒一起住,讓她在城里上學,不是更好?”她說。
他想一想,還是搖頭。
“請你再委屈一下,忍耐一下,也許——情形會改變,”他天真的一廂情願。“有了劉馥和懷中,媽媽不會一天到晚盯著我們了。”
“別忘了他們都會在歐洲工作。”她提醒。
“總之——你好人做到底啦!”他賠笑。“事情到最後一定會水落石出。”
“你這當教授的,什?水落石出?”她笑了。
“看見你笑我才放心,”他拍拍心口。“我真怕你急起來不顧—切的講出來。”
“我會顧住你的,”她拍拍他。“我們是兄妹。”
很溫聲的一句話,剛才的氣惱,情急全都化解了。
“喂!不知道懷中和劉馥怎樣?”懷遠解決了自己的事就心情輕松。“外表上他們滿象的,都又冷又傲,不知道兩座冰山靠在一起的情形如何?”
“四周一切皆結冰咯。”她半開玩笑。
她發覺剛才的氣惱是否——是否自己也有點妒忌?她一直覺得自己和懷中比較合得來。
但是——她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妒忌的,不是嗎?
她努力命自己輕松。
“不如去偷看一下?”他說。
“和梅花相處久了,你也學到她的天真,稚氣。”她打趣。“怎好意思偷看呢?”
“總要過去講幾句話,是不是?剛才我們一句"失陪"就走,劉馥會覺得我們沒有禮貌。”
“已經失儀了,算了吧!”
“怎?行呢?她會是我將來的表嫂,該是最親近的親戚。”他說。
“她又不是我的表嫂,我何必介意?”她順口說。
然後,立刻知道說錯了,想收回已來不及。
好在懷遠完全沒有注意,他向一邊張望。
“他們在那邊,看!”他指一指。
她當然也好奇,而且心中更急于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講什?,談什?。
懷中和劉馥只是漫步,好象沒有說話。他們之間也很生份的保持著距離。
“好吧!我們過去。”她終于說。
兩對年輕人互相迎著而漸漸走近。姮宜臉色已平靜而變得柔和,劉馥冷傲如故。氣氛很冷。
這樣的女孩怎能令人親近?
“談了些什??”懷遠笑。想令氣氛好些。
懷中淡淡一笑,不出聲。劉馥卻說︰
“我們還太陌生,沒有深入的問題,”停一停,又說︰“他說生意我不明白,我說醫學他也不懂。”
姮宜呆怔一下,劉馥說話怎?如此硬?而且——怎能說如此不得體的話?
“我們——談談你在倫敦的新醫務所吧!”懷遠打圓場。
“不算太大,是跟另一位醫生拍檔的,”劉馥開始有了一絲笑容。“我們有信心做得好。”
“看得出來你是自信極強的人。”姮宜說。她的溫文柔和跟劉馥的尖銳有角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型。
“我的確是!”劉馥點頭,還頗以為傲。“這大概與我從小獨立有關,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失敗兩字是什?。”
除了她自己,每個人都想皺眉。怎?口氣如此大?又是一個寵壞了的象牙塔女神?
“很值得我們學習。”懷中說。完全沒有表情的臉和聲音,真令人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意義。
“听說你也極少失敗,在歐洲是著名的商場大亨,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劉馥望著懷中。
“你們過獎了。”他扭動一下嘴角。
你們?大概是指劉氏夫婦吧!
“這?說來,我們這一點倒是相同的。”她又說。
“外表上,相信也極相襯。”懷遠說。
“是嗎?”劉馥又看懷中一眼,頗為滿意似的,“我極少朋友,可以說沒有,因為我挑剔。”
“這是好習慣。”懷中說。始終是一個神情,一種聲音,永遠都漠然不動。
“當然。象我們這種家庭,我們這種背景,防人之心的確不可無。”她說。
姮宜把臉轉向一邊並忍住了笑。一個人能自重是好事,太過份了就不好,有點象小丑。
“你說的是。”懷中竟這?說。
“听說你很快離開此地回歐洲。”劉馥又說。
“是。我的工作全在那兒。”懷中答。
“對我們這一輩來說,工作是重要的,”劉馥的聲音尖銳,就象她的人。“宋伯母說應該以家庭為重,你的意見如何?”
好象在婚嫁之前談條件呢!
“我也認為工作重要。”懷中怎?盡是順著人口氣說話?是他嗎?完全不象了。“而且,我尊重每個人的意見。”
“很好,很好。”劉馥象是滿意了。“你很明事理。”
懷遠皺眉,那是指宋夫人不明事理了?拖著姮宜漸漸走快些,漸漸听不見他們的聲音。
“懷中——大概也滿意劉馥。”懷遠說。
“何以見得?”她問。
“他同意她每一句話。”他笑。“很好,懷中終于可以忘掉以前,從頭開始。”
然而,這是懷中嗎?懷中每次跟姮宜針鋒相對——當然,劉馥不是姮宜。
這次是懷中留在此地最長的一段日子了,連上次生病也不過住了三天,這次一住十天。
姮宜也相信,懷中對劉馥相當滿意。
他們每天都有約會。懷中是午餐之後例必外出,宋夫人十分高興。
劉馥是她選中的宋家佷媳婦。
今天姮宜上了半天課,下午居然替另一位講師代了四堂課,本已夠累了。她連晚餐也留在學校吃,回到家中,已近十點。
宋家巨廈里寂靜如常。
懷遠不知道回來沒有。懷中和劉馥在一起。宋夫人這個時候當然已上床休息。
姮宜本來已累得想倒床就睡,誰知沖完涼出來,她又變得精神奕奕,而且想喝杯牛女乃。
她不想下樓去拿,因為不想踫見懷中。這些天來踫見他己無話可說,曾經“似乎”出現在他們之間的連系已完全消失——劉馥出現之後。
姮宜卻也不想喚工人。
在美國過慣了一切自己動手的生活,連一杯牛女乃也要工人送上樓,這太說不過去。
考慮一下,換了件便裝,懷中未必在,就算在家也可能休息,她總不能為避開他而讓肚子餓到天亮吧!
慢慢下樓,沒遇見任何人,很好。廚房燈亮著,卻空無一人。
她放心的為自己倒杯牛女乃,還吃了一塊芝士蛋糕。這才愉快的上樓。
這愉快是她努力保持的。
她告訴自己,必須認清楚一點,在宋家,她只是個“外人”,她不會嫁宋懷遠,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必須以“外人”的身份明哲保身,不要沾上與宋家有任何糾葛的事。
十天來,她做得很好。
她發覺,也只有這樣置身事外,才能愉快些。
前些日子的妒忌,氣惱全消散了,宋懷中可以說是個遙遠的陌生人,她的心情何必受他影響。
但是,即使她能保持整天愉快,當思想觸及懷中時,她心中還是有難以描述的情緒,好象——懊惱,好象——不甘。
不過她相信時間能令她復原。
經過小客廳門邊,下意識的張望一下,里面黑沉沉的自然不會有人。正想邁步,有人低沉的說︰
“請留步。”
誰坐在黑暗中?!誰說話?!聲音象懷中——啊!不,不要再和懷中拉上關系。
她急步離開,聲音提高了迫著出來。
“請留步,姮宜。”
指名道姓了,她不能太小家子氣。轉身,裝做恍然大悟的樣子。
“原來是你。”她淡漠的。“還沒睡?怎?不開燈。”
並不光亮的落地燈應聲而亮,比燈更亮的黑眸停在她臉上。
“我們似乎好久沒見了。”他說。
她慢慢走進去,遠遠的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不讓他看清楚她的神情。
“忙。”
“忙得迎面而來連招呼都沒時間打?”他說。炯炯目光凝定不散。
她頗難堪。這是她一直避開的場面。
她要置身事外,一定要這?做。
“如果真有這種情形,我道歉。”她說。很自然的垂下頭,撫平裙子。
“今天回來這?晚?”聲音里有似真似幻的關懷。
“我說過,忙。”
“懷遠也忙。”他似在輕嘆。“屋子里總沒有人。”
她想說有劉馥陪他,忍住了。這不關她事!
“奇怪的是——你怎?還沒回歐洲?”她說︰“我以為你早就回去了。”
“于是你就視而不見,听而不聞?”他完全沒有移動過視線。
這?緊緊的盯著她看做什?呢?她又不是劉馥。
不過——和他聊天,即使全無意義的話也很愉快。這感覺現在卻不便再提。她沉默。
“我明天走。”他突然說。
“祝你順風。”她反應極快。
“謝謝。”他的聲音有點嘲諷味道。怎?,他不喜歡她這?說?然而不這?說又可以說什??
“留下我只想告訴我明天走?”她問。
他猶豫一陣,說︰
“不再有興趣和我針鋒相對了?”
她心中一陣震動,但——掩飾了。她要置身事外。
“在你眼中那太稚氣了。”她搖頭。
“那?我的生活豈非更平淡?”他似自語。
“我並非尖銳的人,也從不與人針鋒相對,”她心中波涌漣漣,卻極力使自己自然。她要置身事外。“我為以前的事道歉。”
“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道歉了事的。”他說。黑眸深不可測——她也不想研究,不關她事。
“恕我無能為力,”她故作輕松的攤開雙手。“最近大家都忙,我更是頭昏眼花。”
她根本在避開正題。但是他為什?又緊緊相逼呢?他們之間也再無連系——他手心的溫熱,他的輕捏。似乎都不再有意義,不再真實。
“我——很懷念元宵那夜在你宿舍的舞會。”他說,
“記憶中的一切總是比較美好。”
“或者是吧——懷遠還沒有回來。”他說。
“我不必對他的行蹤負責吧?”她淡淡的笑。
“有人卻不這?想,她以為你們在一起。”他說。
“安悌?我不擔心,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真相。”
“只怕知道時己太遲。”
“什?意思?”她問。
“你們訂婚的日子已被擇好。”
“什??!訂婚?!誰和誰?!”她忍不住叫起來。
“當然是你和懷遠。”
“怎?可能?這件事沒得到我和懷遠的同意。”
“可是得到你父親和宋夫人的同意。”他居然笑起來。“我現在才發現,原來婚姻的真正解釋是荒謬。”
“明知荒謬還笑什??”
“我笑——你們竟然蒙在鼓里。”他搖搖頭。
“謝謝你對我們的關心,”她莫名其妙的生起氣來。也許由他來說這件事,更覺荒謬。“你大概也該關心一下自己的事。”
“我對自己十分清楚,我知道我在做什?。”
“太好了。晚安。”她站起來就走。
“等一等,姮宜,”他也跟著站起來。“你今夜好怪,不是太冷淡就是火藥味重,怎?了?”
“什?都沒有。”她深深吸一口氣。是啊!她氣什?呢?她不和懷遠訂婚誰又能來強迫她呢?她氣——看一看他,他竟對自己和劉馥的事只字不提。她氣這個吧?“我很累,想休息。”
“不等懷遠回來。”他問。
“為什?等他?”她霍然轉身,面對面的對著他。“他與我有什?關系?你明知他喜歡的是梅花,還把訂婚的事當笑話講,你——你——”
“心平氣和一點。”
“我當然心平氣和,因為我知道,誰也不能勉強我做任何事,爸爸也不能。”她激動起來。“我的一生要由我自己來安排。”
“很好,為什?激動呢?”他雙手環抱胸前,一副在欣賞的旁觀者模樣。
“你——你——宋懷中,我已看透你,你只是一個在旁邊說風涼話的小人。”她不顧一切的說︰“但是別忘了,你自己不也是被安排了嗎?”
“你以為是嗎?”他笑了起來。
她咬咬牙,再也不理他地大步而去。
當她才邁第一步時,他的手已迅速的捉住了她的手臂,硬生生的把她扯回來。
“我得罪了你?”他問。臉色也驀地變得冷而嚴,好象要吃了她,而且離她的臉這?近,她感覺到他的呼吸。“為什?罵我?”
她心頭大震,一向冷漠斯文的他,她沒想到居然有這?大的力量捉住她,她覺得自己呼吸都不暢了。
“我罵的是事實。”她勉強逼出一句。
“好。在以後的日子里,我將把事實給你看。”他又冷又狠的說。
“我與你沒有關系,我不理你的事,”她掙扎一下,壓低聲音說︰“放開我。”
她眼中的光芒象貓,頭一次,他發現這情形。她是真的生氣,真的激動。
“我自然會放開你,”他咬著牙說。真不明白,他又生這?大的氣做什??她只不過說了他一句小人,他這大人物連這點氣量也沒有?“你——甚可惡。”
“宋懷中,再不放開我,我就不給你面子,我會叫。”她警告。“我可不可惡是我的事,我們全無關系。”
“你——你——你——”他憤然放開她,大踏步沖出小客廳,奔著上樓。
他氣什??她忍不住再自問。這個男人也真莫名其妙得緊,無端端叫住她,講了一陣話不投機,大家各自上樓休息就算啦!他何必捉住她,氣成那樣子——姮宜知道,就算想一輩子,她也不會知道原因。
怔怔的站在那兒,激動過去了,心中竟是陣陣難明的漣漪?!
背後有腳步聲,是去而返的懷中——轉身,看見剛回來的懷遠,竟——竟失望了。
“你一個人站在這兒做什??”懷遠驚異的。
“等你。”她必須講了,深深吸一口氣才能平靜些。
“等我?!怕我徹夜不歸?”他心情極好。他這善良的人,單純的愛情己使他的世界完美。
“明天——我必須搬出去,我怕沒辦法再幫你忙了,”她搖搖頭“懷遠,我必須這樣做。”
“為什??發生了什?事?為什??”他大驚。
她望著他一陣,單純的人是比較有福氣吧?
“安悌已經擇好了訂婚的日子,為你和我。”她說。
“什——??!”他呆呆的跌坐沙發上。“什——??”
他仿佛掉進了一個噩夢。
“懷遠,讓大家面對事實吧!”她再吸一口氣。“這誤會不能再讓它繼續,否則就無可挽回。”
“姮宜——我——該怎?辦?”他問。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再搖搖頭。“我無能為力,因為我自己也有太多煩惱。”
“你——”
她再搖頭,緩步上樓。
象上次一樣,清晨,姮宜收拾了所有行李——也不過來時一樣的兩個箱子。開車離開了宋家。
這一次,她下定決心,不會再因為任何理由而搬回去。當然,以後她仍會到宋家作客,但不會住在那兒。
她這一走,留給懷遠的問題就大了,但——她不得不如此,總不能真嫁懷遠。他總要面對現實一次。
回到屬于她的宿舍,她覺得十分輕松,十分自由自在。她早該搬回,就不必卷進宋家的煩惱了。
離開的時候太早,除了工人怕沒有任何人起床,她不以為有人會看到她。
先懷中而離開,心中十分舒坦。
放下行李,自己泡一杯茶喝,然後開車到學校。
懷遠還沒到,也許他第一堂沒課。她坐在教授辦公室看了十分鐘的,才到教室。
此地學生上課比較沉默有禮,不象在美國,總有問不完的問題。教課時她覺得現在容易應付得多。
下課時間才到,她看見懷遠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他憂形于色,惶惶然狀。
“你真的走了?”他說。
“你也不想弄得大家難堪吧?”她微笑。“安悌知道了?”
“她還沒有起床——但我相信立刻就會發現。”他又煩又害怕。“我最擔心的是梅花——”
“唯一的辦法是你以最快的方法把她搬到我宿舍去。”她很理智。
“行嗎?”他完全沒有主見。
“我並不強迫你搬她來,你自己考慮,”她說︰“你比較熟安悌的脾氣。”
“我不能想象媽媽知道這件事後的反應。”
“別先嚇壞自己。”她笑。
“姮宜,我現在方寸大亂,不敢回家。”
“我們到辦公室談。”她一邊往前走。“哦——懷中是不是今天回歐洲?”
“不知道,我沒見到他。”懷遠全無心緒。“姮宜,我請了一天假。”
“請一天假有什?用?事情能在一天之中辦妥?”
“我怎能以如此面目面對學生?”他說。
“你怪我搬走?”
“不,當然不,我不能拿你當一輩子擋箭牌,我只是非常擔心——”
“擔心是幫不了忙的,你該全盤仔細的想一想,所有的事該怎?做。”
“能怎?做呢?媽媽問起我只能照實說。”他皺眉。
“她若反對呢?”她望著他。
“不行,我不能放棄梅花。”他痛苦的。“說什?也不行,我會懇求她。”
“她會答應嗎?”
他想一想,臉色更加難看。
“我們可以離開此地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他說︰“也許——有一絲希望。”
“我只能祝你好運。”
“但是你一定也要幫我。”他捉住她的手。
她很敏感的揮開他。其它教授或學生們見到,那誤會就更大了。
“如果可能,我當然幫你。”她婉轉的。“而且我也希望有這能力。”
“你一定有的,媽媽一直對你特別好。”他叫。
“看事情怎樣發展再說吧!”她笑一笑。“說不定什?事情都沒有,你在自己嚇自己。”
“希望——如此。”他搖搖頭。
“既然請了假,你打算去那里?”
“我去找梅花商量,她肯搬去你那兒就最好。”
“那就快去,我還有課。”她說︰“下午想找我,我會一直在宿舍。”
“下午見。”他走開兩步,又轉回頭。“祝我好運,我現在急需信心。”
“上帝保佑你。”她笑。
這懷遠,面對學問他可以頭頭是道,一旦面對的是私生活上的一切,他就變得如此天真。
環境使然。
姮宜平靜——至少表面上如此的上完另外兩節課,收拾一切離開學校。
她先去買了些新鮮菜,又到超級市場買了不少干糧雜貨,這才開車回家。
在宋家她可以百事不理,凡事有工人做齊,現在她獨居,只有親力親為。
她把宿舍整個洗抹一次,開了窗讓它通風。宿舍很不錯,就是久無人居,有陣味道。
然後坐在廚房吃簡單的食物,她自做的三文治,還喝鮮女乃。這原是她在美國熟悉的生活。
她又想到懷中,他已離開了吧!昨夜無端白事的發她脾氣,也真莫名其妙。
或在一開始他們是沒能好好相處吧?
他和那劉馥,真倒是很登對的。回到歐洲後,他們一定有很好的發展吧?
門急驟的響起來,是懷遠吧?只有他知道這兒的
門開處,站著的果然是他和梅花。
“姮宜姐。”梅花親熱的叫。
今天的梅花已不再是當時初見的模樣。她穿著最新款的時裝,配戴最流行的飾物,臉上雖沒有化妝,依然是光亮照人,萬分美麗動人。
然而這外表的美麗——姮宜覺得她始終還是差那?一點點,也許是內涵,也許是氣質和修養。
姮宜招待他們坐下,為他們拿了飲料。
“我才從超級市場回來。”她說。
“姮宜,梅花已同意搬來你這兒。”懷遠興奮的。
“很好。你喜歡我這兒嗎?”
“當然喜歡,城里哦!變街也方便,”梅花無憂無慮的笑。“懷遠給了我一張金色的卡片,買東西,吃東西只要簽字就行了,不必付錢的。”
姮宜想告訴她這是信用卡,懷遠每月要結帳的。看她那天真的模樣,姮宜忍住了。
“預備什?時候搬?”她轉向懷遠。
“越快越好,一兩天之內。”他說。
“怎?安置老王?”她又問。
“不——必吧!”他遲疑的。“梅花走了,媽媽要怪也怪不到他頭上,是不是?”
姮宜有所懷疑,卻又不想講,只好點頭。
“我有兩間空臥室,買張床就行了。”她說。
“還要大大的衣櫃,”梅花插口。“我有好多,好多衣服鞋子,懷遠買給我的。”
“好,這不是問題,”懷遠有點臉紅。“但是你親口答應我的,你到城里住一定要上學。”
“上就上啦!不過我功課一定不會好。”她說。
“還沒去學校怎知不會好?”姮宜問。
“我不喜歡讀,也不是讀的料,你們不信,硬要我去,我有什?辦法?”她說。
“不懂的功課我可以替你補習。”姮宜好心的。
“別補習,我最怕了。”梅花叫起來。“已經上學校了,回家還要補習,我還有什?時間玩和逛街呢?”
姮宜對懷遠眨眨眼,搖搖頭。
“不要迫她,凡事慢慢來。”她說。
“好,總之我把她交給你了!”他說。
“交給我?我負那?大的責?”她搖頭。“懷遠,是你愛她,你要對她負責一輩子。”
“是,是,我說錯了。”他臉紅。
梅花到廚房去弄東西吃,她是一刻也不能停下來的。
“家里——有消息嗎?”懷遠小聲問。
“我怎?知道?我又沒回去過。”她說。
“沒有人來找過你?也沒有電話?”他再問。
“沒有,平靜得很。”她笑。
“太平靜並非好事,以媽媽的脾氣——她不會這樣就肯罷休的,我怕——”
“怕什??暴風雨的前夕?”姮宜笑了。
“你不相信?”
“我們只不過早上出來,她以為我們去學校了,有什?值得大驚小敝的?”
“有沒有人會告密?管家?”他問。
“管家跟了你們宋家兩代,你也該知道他不是多話的人,他說出你和梅花的事有什?好處?你是宋家未來的主人,對不對?”
“希望——如此。”他透一口氣。
梅花出來,拿了一大杯各色雪糕,很滿足的樣子。
“我是很大吃的,”梅花笑。“姮宜姐,你不會被我嚇死吧?”
“你還在發育年齡,當然應該多吃些。”她說。
“快些吃完,你不是說要去看電影嗎?”懷遠說。
“姮宜姐一起去?”梅花說。
“不,我還有事,你們去吧!”姮宜識趣的。
梅花迅速吃完她的巨型雪糕,隨著懷遠走了。
“一兩天我就帶她搬來。”懷遠留下的話。
“明天我會配好兩套門匙交給你。”姮宜說。
他們一定,她就想躺下來休息一陣。昨夜沒睡好,今晨早起,上課,買菜,又回來洗刷一陣,她的確感到很累了。
罷躺下,電話鈴聲響起。
必定又是懷遠,還有什?不放心的呢?真長氣。
“懷遠嗎——”
“表小姐,是管家,”管家的聲音頗為難;“請問——少爺在你那兒嗎?”
“懷遠?剛來過又走了,去看電影。”她照實說。“誰找他?有事嗎?”
“夫人讓我問問看,”管家的語氣很怪。“恐怕——也沒有什?要緊事。”
“晚上他會回去。”她說︰“如果他再來,我會轉告他。”
“謝謝,表小姐,”他欲言又止。“不打擾了!”
放下電話,姮宜立刻找到疑點︰
為什?宋夫人對她這次搬出來不聞不問,毫無關心呢?上次不是限時強迫她搬回去嗎?
這中間——有什?不對了?
她想不出,但懷疑之心越來越重,情形——是有些不對,是不是?
懷遠遲走一步該有多好?至少可以商量一下,現在——她該怎?辦?
避家的欲言又止必定有因的,這因——
她不安的站起來,在屋子里踱步,她是不是可以從哪兒打听一下?但——誰能告訴她?
離開宋家巨廈,她的目的是不想再跟他們拉上關系,但——她不由自主的關心,她根本已難以抽身了。
掃描校正︰大懶貓
小勤鼠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