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的眼淚在飛 第三章
“你辦事,我打電話給爸爸,”家杰腦筋動得很快,“分工合作,明天我去西德。”
“好。”傳宗做應做的事,有應有的反應。
“那我們不再見了。”他揮一揮手,“你去家儀那兒,到了法蘭克福,我再給你電話。”
傳宗只是點頭,這件事完全輪下到他出主意,失去那幢商廈,他心里很不舒服。
原本可以替公司賺錢的事,只因一個小疏忽——他是否該堅持讓家杰一早看資料呢?
和地產公司聯絡過,原來跟他們競爭的是另一個香港集團。
“我們並沒有泄漏消息,不知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地產公司的人表明立場,
“而且那集團一到就表明要“搶”。家杰得罪過人?”
傳宗不便說甚麼,也不知道是否得罪人,他只覺得在時間上巧合得太厲害,對方不僅搶他們生意,而且明明白白擺出一副“搶”的樣子,難怪地產公司也懷疑。
“如再有好的買賣,再通知你們。”地產公司的人說。
當天黃昏,傳宗就坐上往波士頓的飛機,果真沒有再見到家杰。
坐在往波上頓的“小”飛機上,傳宗一直覺得不妥。飛機那麼小,只能坐二十至三十個人,仿佛在空中飄呀飄的,沒有安全感。
只是一個小時,他便到波上頓“羅根”機場。
坐的士到曼寧給他的
四十五分鐘車程,把他帶往衛斯理市。這個美麗、精致的小城市以著名的女子大學而命名。傍晚的天色下,家家戶戶都亮起溫暖的燈光,給人一種好靜謐的感覺。
車停在一幢小小的白色英國式木屋前。
這是家儀的住處?她不住宿舍?
按鈴,听見奔跑出來的腳步聲,門開處,見到穿牛仔褲長袖T恤又戴著圍裙的家儀。
她睜大了難以置信的驚喜雙眸。
“怎麼——會是你?”她親熱的擁著他。
“顧太沒有說過我會來?”
“她只說有人會來,怎麼會是你?”小女孩開心的跳著、嚷著,“怎麼會是你?”
“我陪家杰到紐約公干。”他淡淡的,“這兒是你的家?”
“我周末的藏身避難所。”她笑,“只要步行五分鐘就到學校。”
“為甚麼要避難?”他打量這幢精致而舒適的兩層樓房子。如果這是他和嘉文將來的小窩,就太理想、太美妙了。
“你不知道,學校鬼妹、韓國妹、日本妹在周末常帶男朋友回宿舍過夜,深夜還在吵鬧叫笑,還喝酒,我不習慣,就買了這屋子。”
“宿舍可以帶男朋友回去過夜?”
“這兒是美國,”家儀扮個鬼臉,“我們學校還有專門讓懷孕女學生住的宿舍呢。”
他搖頭不語。
“來得正好,我在做壽司,請你吃。”
“希望吃一點中國菜。”他要求。
“OK。走五分鐘到小便場上有一間中國餐館,香港人開的,還不錯。”
他坐在小客廳里,她則繼續做未完成的壽司。
小客廳的壁爐框架放滿了顧家成員的照片,他慢慢欣賞,突然看到一張自己的臉。
“怎會有我的照片?”他忍不住問。
“嘿嘿!”她夸張的笑,“記不記得第一次認識你的酒會,有人替我倆照了相,你沒有嗎?”
照片中的傳宗神采飛揚,陽光般的笑容十分吸引人,好一個俊男子。
“我不知道。”他笑。
家儀這麼重視他,他當然開心,另外還有種說不出的溫暖。
他們步行出去吃了簡單的中國晚餐,又在類似古老煤氣街燈的照耀下,慢慢地走回家。
香港仍是悶熱的天氣,而此時此地已是初秋。入夜之後,還有深深涼意︰
“第一次看見這麼多、這麼漂亮的楓葉。”
“明天帶你去學校看看,那才叫壯觀,那才叫美麗。”她喜悅的,“我們學校是美國排名第一的美麗校園。”
“你——周末一個人住?”
“本來媽媽要派個工人來陪我,但我每周只住兩晚,工人會很悶的。”她帶點稚氣的說,“不過,我有個每周來一次的鐘點工人。”
“不怕?”
“治安極良好,可以夜不閉戶。”
“夸張。”
“絕對真實。”她說,“附近人家的車輛停在馬路旁,也是從不鎖車門的。”
“香港就不能想像,我們生活在鐵籠里。”
“只是這小市鎮可以如此,”她像老馬識途,“波士頓市區就不行了,好像第二個紐約。”
“明天我們去波士頓,我請你吃飯。”
“當然。說過你到波士頓來,我一定陪你大玩特玩。你還沒說甚麼時候走。”
“星期一。”
“只逗留一天啊!”她大失所望。
“我是公干,順便送東西給你。”他爭出曼寧交給他的小盒子。
她看也不看,扔在一邊。
“不看那是甚麼?”
“只是暑假的一些照片。”
啊。希仁和曼寧真是用心良苦。
他拿出“鐵凡尼”那小小的銀耳環。
“我送給你的小禮物,希望你喜歡。”
“啊!”她驚嘆,眼中盡是異彩,““鐵凡尼”的,好美、好美、好美,我喜歡。”
捧在手中如擭至寶。
他點頭微笑,不再言語。
“明天我去波士頓買份東西送給你——”突然想起甚麼似的,“還送一份禮物給你女朋友。”
“交換禮物嗎?”
“第一次來波士頓的紀念品。”她眼中盡是笑意,又把銀耳環戴上,“美不美?”
“很襯你。買的時候想到你戴時,就覺得美麗,果然是。”
“誰讓你送禮物的?”她說,“我的意思是,是否有人暗示過你要這麼做。”
“沒有。我替嘉文買禮物時想到你,就這麼買了。”
她喜孜孜的笑。
他知道慘了,她又誤會了他。
“謝謝你想到嘉文時,也想到我。”
大窘。說話技巧太差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懂,你不必解釋。”她挽著他的手,“我帶你上樓看看臥室。”
很美麗溫暖的房間,牆角還有個人般高的公仔“翠兒”,帶著一絲女主人應有的稚氣。
“你是這臥室的第一個客人。”她推他人屋,“先洗澡,如果不累,我們再聊一陣。”
她還十分體貼。
這是個套房,浴室就在里面,雖沒有酒店房間那麼大,卻極有家庭溫暖。洗完澡,他精神更奸。
精靈可愛的家儀在走廊上等他。
“我做個點心給你吃,”她開心的圍著他轉,“跟鬼妹學的,用軟糖和爆米花做。”
“不必,太晚了,我不吃消夜的。”
“喝一點啤酒?”
“在香港,你不飲酒的。”他望著她,像個大哥哥在管教小妹妹。
“入鄉隨俗。”她皺皺鼻子,“不許告發我。”
第二天早晨,她開著租來的車子帶他去波士頓哈佛廣場。
“媽咪不準我買車,但平日有校巴送我們入城,不然在美國沒有車就沒有腳。”她說,“第一站是哈佛廣場,然後逛一逛MIT,最後我們去歌浦里廣場吃午餐。”
他做一個隨便的手勢。
波士頓有濃厚的“大學城”味道,尤其哈佛大學所在的哈佛廣場,到處都是大學生、店、運動衫店和咖啡店,附近大學生都以此地為集中地。
“擠得好像香港的中環。”他說。
“我們不逛街,不跟人擠,先進哈佛大學看一看。”她拖著他走,
炳佛大學雖有古老的建築物,有十分大的校園,但四面八方都是街道,到處可以出入,沒有想像中青藤名校的寧靜和安全感,閑雜人和游客穿梭其中,令感觀上大打折扣。
尤其是與校園只一牆之隔的大街上,有一些流浪客,一些醉酒漢和一些在地磚上畫滿了圖畫的未來藝術家(他們打扮獨特),令人不安的感覺更甚。
“我第一次來也很害怕,後來就習慣了。”家儀說,“只有那些酒醉的人有時會攻擊人。”
“相當恐怖。”
“我不會一個人來,成群結隊的也就不怕了。”她泰然自若。
“還是你們學校的小鎮奸。”
“我們學校的美麗寧靜排名第一哦。普林斯頓大學排名第二,那是以後我念PHD的目標。”她稚氣的。
“目標不是哈佛嗎?”
“哈佛只是名氣大,事實上在我要念的經濟學,它排名次于普林斯頓。”她說得認真,“我是個實在的人。”
她見傳宗沒說話,立刻又搶著說︰
而且哈佛的風氣與教學方式不適合我,我喜歡低調,而哈佛教授比較不那麼關心學生,要學生主動地找他們。我不是那種有野心、具侵略性和能言善辯的人,哈佛不適合我。”
“選學校也那麼講究,香港學生只要有學校收錄已歡喜若狂。”
“我曾在哈佛選課,知道得比較清楚。”
“你可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望哈佛之門而興嘆?”他不以為然。
“為甚麼大家對名氣都趨之若騖呢?”
“社會現實。”
“與社會現實有甚麼關系?”她叫,“不過是人的虛榮心。”
暗宗自然不與她爭,他微笑著沉默下來。
接著她開車帶他到劍橋區的MIT。
“看,這就是劍橋河,哈佛MIT的學生每年都在此比賽劃船。”她又興高采烈起來。
“與英國劍橋大學一樣?”
“大概是學英國人的。”她指一指不遠的前面,“MIT所在的“蠟燭廣場”黑人很多,入夜後很不安全。”
“校園區也下安全?”
“沒辦法。MIT和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一樣,教堂、宿舍與大街馬路都混在一起,簡直可以說無法管理。”
“學生怕不怕?”
“當然怕。曾有在夜晚緩步跑的男女被殺,也曾有女生被強暴。所以MIT再好,名氣再大,我也下敢考慮。”
“你倒是個思慮周全的人。”
“沒辦法,獨自在外全靠自己。”
“你有太多人照顧、幫忙,我們這些人在外也全靠自己。”
“當然不能跟你比,只有一個殷傳宗,任何人也追下上。”
“我是個普通平凡人。”
“絕對不是。”她看他一眼,“媽咪說過,你甚至比哥哥更強。”
“你說過我是溫吞水,太不進取。”他笑。
“我收回。媽咪說得對,你有潛能,你的力量是無形的。”
“這麼厲害?”他被惹笑。
彼氏夫婦看得起他,他很開心。
在MIT那些紅磚建築物中轉一個大圈後,他們到歌浦里廣場進午餐。這兒比較像香港,高樓大廈,人口密度高,街上行人摩肩接踵,還有很多漂亮的商店和購物中心。
“波士頓商店的裝飾比紐約更講究。”他說。
“此地有“英格蘭”之稱,很多風氣也傳自歐洲,自然歐陸味重。”
“講究漂亮只是外表,里面賣的、吃的全是美國式,適合美國人口味,到處一樣。”
“你不能要求這麼多,這兒是美國,不是香港。”她笑。
“希望九七後香港真的五十年不變。”
“你有沒有信心?”她問。
“一半一半。”他考慮一下,“我不移民,所以主觀心理希望香港好。但看目前的各種形勢,又不是那麼樂觀。”
“下半年爸爸要在美國開分公司,讓他調你過來工作。”她天真的。
心里想到在紐約買商廈失敗的事,顧希仁還會照原定計劃在紐約開新公司嗎?
“你在想甚麼?”她極敏感。
“沒有——”猶豫一下還是說出來,“我們此行任務並不成功,那幢商業大廈被別人搶走了。”
“搶走就搶走,我們再買別的。”她很豪氣。
“是。有錢不怕沒生意做。”他內心還是不安全。家杰是否騙希仁,說那商廈不值得投資?“這世界錢就是真理。”
“不能這麼說,機會總有的,對不對?我們可以再找投資對象。”
“失敗就是失敗,我們該檢討一下。”
“家杰累事?”家儀非常聰明懂事,“他又和那些豬朋狗友賭錢?”
“我不知道。”他望著她。
“他在紐約有班損友,是讀大學時的好朋友,我看其中沒一個是好人。他們賭得很大。”
傳宗記起在酒店大堂電梯外見到衣衫不整,仿佛宿醉未退,睡眼忪惺的家杰,看樣子是家儀所說的那樣。
“每次都是這樣子。”家儀漲紅了小臉兒,很生氣的樣子,“死性不改。”
“在香港,他很好。”
“很好,以後你就明白。”她嗤之以鼻。
傳宗很吃驚,卻不想再問下去。他不探人家的私隱,尤其家杰還是他上司。
下午,家儀終于帶他走進聞名已久,在美國大學中最美的校園。
在一個美麗的湖邊,不規則中仿佛有致的排列著許多幢古老大石的建築物,在山坡上,在草地中央,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在下午的陽光下,滿樹滿坡遍是紅紅黃黃橙橙的楓葉。小松鼠忙碌的為自己冬天備糧,幾個女學生在小徑上緩步跑,在陽光草地上看,還有些別校英俊的大學男生在宿舍外等女朋友。整個校園像一幅古老寧謐的畫面,他們置身于圖畫中。
“名不虛傳。”傳宗悠閑的漫步著,“這兒讀不但作育英才,人的性情也陶冶了。”
“所以我下個目標是普林斯頓,每個學校出來的學生,氣質都完全不同。”
“我明白了。”他終于點頭。
她又帶他去自己獨住的小宿舍,里面倒也井井有條,家儀確是個有規律的孩子。
又去湖邊溜一會。
從早晨到黃昏,每到一處,家儀都為傳宗大量拍照,有時獨照,有時合照,興致奇高。
直到此時,一直比較嚴肅的傳宗,臉上的線條才漸漸溫柔下來。
晚餐桌上,他衷心感激。
“謝謝你陪我一天,這是難忘的愉快回憶,我很珍惜。”
“就是要你忘不了我。”她頑皮的笑,“問你一件事,若寒假你願意來過白色聖誕,我就不回香港陪你。”
他很想說帶嘉文一起來,這話在口邊轉了一圈又溜回去,無論如何也說下出。
“如果明年還想我來,我會考慮。”
“明年,”她眼楮發亮,全不以為憾,“一言為定,明年我等你。”
這不過是敷衍的話,小女孩卻很認真。
“不許吹牛,”她加重語氣,“誰失約誰就——就——就萬箭穿心。”
萬箭穿心。這是甚麼誓?
帶著極美好的回憶,傳宗回到香港。
因為太累,沒有第一時間見嘉文,休息一夜,又立刻回到公司。
家杰還沒回來,希仁召見他。
“到底是怎麼回事?”希仁問。並沒有想像中的壞臉色。
“小彼先生在電話里已向你匯報。”他只能這麼答。
“不是項好投資。”希仁笑起來,“在美國,我的投資顧問早已把一切分析說給我听,我明白其中一切。原本還說得好好的,第二天就談簽約的事,為甚麼臨時變卦?”
傳宗面有難色,他不想騙希仁,更不想背後講家杰的不是。
“有難言之隱,關于家杰的?”
“不。”他終于決定,“錯誤在我與小彼先生之間傳達的時間有點延誤,是我錯,我願意接受任何處分。”
希仁的眉毛揚得很高,又慢慢恢復原狀。
“只是我不明白,香港的“躍馬”集團跟我們並沒有過節,為甚麼中途攔截呢?”
“我完全不清楚,紐約地產公司的人也這樣問我。”
“想過原因嗎?”希仁目光燜炯的望著他。
“想過,但想下出。”
“這是你為人有厚道,”希仁輕嘆一聲,“你不往壞的方向去想。”
傳宗想退出去,又沒有希仁的允許。他很尷尬,並不想知道人家的私事。
“如果家杰像你多一點就太好了。”希仁是這麼說的。
回到辦公室,傳宗一直在想,家杰有甚麼不妥?又想,妹妹都那麼說,他或者並非像他的外表形象。
不過,那管他甚麼事?他笑起來,他不必為顧家擔憂。
晚上,捧著小禮物直奔嘉文處。
嘉文母女正在听音樂,閑話家常,看到他很感意外。
“你怎麼一聲不響就回來了?”
“想給你一個驚喜。”嘉文母親代他回答,“你別欺負老實人。”
“媽咪總是幫你,你給她下了甚麼降頭?”驟見傳宗,嘉文是喜悅的。
“傳宗本人就是最大的降頭,那麼好的男人,媽咪替你高興,嘉文。”母親說。
嘉文甜甜的笑,打開禮物,大為傾心。
““鐵凡尼”的戒指?”她愛不釋手,“這簡單卻精致的,我好喜歡。”
傳宗只是笑,心滿意足。
嘉文看他一眼,深濃的感情盡在不言中。
他們去看九點半電影。這對情人小別之後心靈更接近。
有些人或者認為嘉文不是有明星光彩的那種美女,配不上傳宗,但她另有特別的氣質,極具性格美,又有時代感,也很動人。
他們的約會也如普通人般,不算特別,不別出心裁,沒有刻意安排,卻很溫馨。
他們倆在一起時,才有的一種溫馨。
再過一天下班後,傳宗去顧家探冬姨,順便向曼寧報告家儀的近況。
曼寧靜靜的听著傳宗的話,眼里滿是喜悅,覺得傳宗和家儀頗有希望。
傳宗是家儀自己選的,難得大家都喜歡他,她暗暗希望這件好事能成。
傳宗的樸實、誠懇和彬彬有禮都深得她心,尤其難得他還英偉俊俏,這樣的男孩在目前幾乎已絕種。
離開曼寧,他到冬姨的房間。
那是間很舒適安靜的睡房,布置得比傳宗的家還講究,所有用品都是高級貨。
傳宗覺得欣慰,顧家真待冬姨不薄。
冬姨神色平靜,看來很滿意。
她用雙手比畫著“顧氏夫婦很好人。”“盧太也下錯,不過古板些。”“很開心,很舒服,沒有甚麼事可做。”又有些遺憾的表示“還沒有見過家杰和弟婦。”
“家杰帶我去了美國,他還沒回來、”傳宗笑著說,“那弟婦並不常來。”
“她不好。”冬姨又做手勢。
“不是我們的事,別管。”他壓低聲音。
冬姨皺起眉頭半晌,終于點點頭。
回家的時候傳宗想,那弟婦江心月到底以前對冬姨如何刻薄,如何不好,令冬姨懷恨至今?
家杰回來了,第一時間召傳宗見面。
“很好,你沒跟爸爸說甚麼,”他很滿意,“我不會忘記你。”
傳宗只是微笑。他自然不會傻得在顧家父子中間做磨心。
“中午一起吃午餐,我們談談吧。”他說。
中午,傳宗隨家杰到文華頂樓的“小丑”午餐。
傳宗第一次到這種高貴的地方,放眼一看四周非富則貴,全是名頭響當當的人物。小小地方就精英雲集。
傳宗一派泰然自若,沒被這兒的氣勢、人物所“壓倒”,極具大將之風。
家杰把一條汽車鑰匙放在傳宗手上。
“替我辦事而沒有車太不方便,我送給你的。”家杰輕松自如。
他送一部車,就奸像送籃水果般平常。
“這——”傳宗看著手上的車鑰匙極不安,“我不能接受這麼貴重的禮物。如果公公司需要,我自己也可供一部車。”
“公司會在停車場傍你一個車位。”公司大廈是顧家擁有,車位自然沒問題。
“你家附近找個地方泊車,公司給租錢”家杰自顧自的說。
他那種氣勢,傳宗非接受下可。
“那——我當公司車用。”傳宗說。
“你什麼都好,就是太拘泥,太四四方方,大固執。灑月兌一點,跟著我沒有壞處,這車是我私人送給你的。”
“謝謝。”他雖不願卻只好接受。
“你也不是無功受祿,我想請你幫我處理私人賬目。從這幾個月的觀察,我信任你。”
傳宗頗意外,竟然是私人賬目?
“除了公司,我另外也做些生意,還有些私人錢財來往,需要專人處理,”家杰對傳宗特別好。“我覺得你適合,是最佳人選。當然,我有條件的,此事要絕對保密,最重要的是不能讓爸媽知道。”
傳宗沉默著。不讓父母知道的錢是否有來歷不明之嫌?
“放心,這些錢光明正大,不偷、不搶、不走私、不販賣軍火的。”家杰說。
傳宗只好點頭。
“另外我還會給你私人津貼。”
“不——我已經得到太多。”
“傳宗,做生意絕對不能小家子氣,胸襟寬大些,眼光放得高些,一部小汽車算得甚麼?我的目標是將來比爸爸更富有,你呢,至少該擁有自己的事業。”
“我沒有這樣的野心。”
“男人沒理想、沒目標、沒野心怎能做大事?你不要被以往的環境所限,走出那個框框,放眼四方,就算將來做不到李嘉誠,你也得像馬世民,做香港最高薪的打工仔。”
傳宗覺得這是第一次真正近距離看清楚家杰,他臉上那種野心勃勃、志在必得的光芒,令傳宗莫名其妙的不安起來。
家杰如能得到自己所期望的固然好,若做不到呢?他會怎樣?
他承受得失敗嗎?
“目前當然還是要靠爸爸的錢,但我有信心,兩三年之後,必是我自己的世界。”
“你是顧老先生的必然承繼人。”
“另創事業更得我心,我喜歡挑戰,繼承父業太保守,太沒出息了。”他有點狂妄。
傳宗想,家杰真有志氣。
那輛寶馬五二五的新車已停在公司的停車場等他。他是早有車牌之人,只是沒想過自置私家車,因為泊車太煩了。
家杰周到又大方,不但贈車,連車位都替他想到,是難得的上司。
第二天,家杰親自交給他大疊賬目,亂七八糟的完全沒有系統,沒有組織。”一切要從頭做起,一定十分麻煩。
傳宗暗嘆,至少要花他兩三個周末。
“有甚麼問題可以找阿欣,她是我的秘。”家杰低聲說,“世上只有你們倆知道這件事。”
折騰了幾個周末周日,賬目做好了,傳宗把數簿交給家杰過目。
家杰隨便看一看,立刻表示滿意。
“你保管,我相信你。”他拍拍傳宗的肩。
離開家杰的辦公室,傳宗跟秘阿欣打招呼,這個不是特別美麗的女子,卻打扮得比一般人好,身上盡是名牌,大概她也有特別津貼。
既然額外替家杰做事,那麼接受這津貼也就心安理得了。
所有的事,傳宗不求聞達,但求心安。他是這樣一個與世無爭的人。
家杰的私人賬單和來往數據都由阿欣那兒交過來,傳宗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所有的數據都有來龍去脈的,或者有提示這筆錢用來做甚麼,只有一個神秘的銀行戶口,不定時的得到家杰的支票,二十萬、三十萬,長年都有,就是沒有姓名或任何
線索。
是他的情婦?女朋友?或是傳聞中的那個女明星?
像家杰這樣的公子級男人,有幾個女明星朋友是很普通的事,只是二三十萬的出手,是否少了一點。女明星接受的饋贈不是動輒洋房、親車、珠寶等等嗎?
傳宗把這些懷疑放在心中,他是個沉默的人。
周末,曼寧親自打電話請傳宗去深水灣的顧家晚餐,“只是自己人聚聚,沒有外人。”
自己人?傳宗欲拒無從,只能硬著頭皮前往。他告訴自己,算是去探望冬姨。
冬姨幫著盧太指揮工人,看來她已熟悉這兒,也過得不錯。從來都是竹竿型的她已胖了下少。
趨著有空,傳宗和她交談了一會,也只是問候祝福之類,冬姨的手語他不完全明白。
家杰不在,晚餐桌上又只有顧氏夫婦和他。
“家儀每次來電都提起你,或者你有空時打個電話去跟她聊聊。”希仁半要求半吩咐。
“好。我會。”傳宗大方的說。
“聖誕節,曼寧想去波上頓看她,我和家杰都沒空,不知你能否陪曼寧去一趟?”希仁又說。
傳宗嚇了一跳,看見曼寧正以企盼的眼光望著他,心中一動,他下意識就點點頭。
他覺得不能拒絕曼寧。
“如果我去能幫你忙的話。”他說。
“很感激。曼寧身體不是很好,一定要有人照顧,我才放心。”希仁極高興。
“謝謝你,傳宗。”曼寧溫暖的說,“有你同去,波士頓一定下會像往年那麼冷。”
傳宗當然知道這是家儀的心意,但曼寧——他看曼寧一眼,母性的光輝在她身上閃耀,天下的好母親莫過于此。
“最近常常在辦公室找不到家杰,你知道他去哪里?忙甚麼?”
“我不知道。”這是實情。
“這孩子,幾單生意交到他手里都沒有消息,也沒回音,不知道他在干甚麼?”
傳宗很想問希仁是否家杰不回來睡覺?父子倆不可能沒見面。他忍住了,不想多管閑事。
“德國的生意也沒談成!”希仁搖頭,“不知道是否外傳的那個女明星迷昏了他的頭腦。”
“希仁——”曼寧輕聲阻止。
“事實嘛。傳宗又不是外人。”希仁不以為然,“公司里有沒有人說甚麼?”
“我沒听到。”猶豫一下,終是忍不住,“有甚麼事不妥呢?”
“不不不,”希仁展開眉頭,“公司沒事,只是家杰不知在干甚麼?”
“他一定在忙其他的事,家杰很有志氣。”傳宗也不明白自己為甚麼這樣說。
“志氣,”希仁笑起來,“希望如此。”
希仁談論家杰,曼寧多半下作聲,不表示任何意見,這大概就是所謂慈母心。
江心月突然到訪,工人帶她進飯廳。看見傳宗,她顯然意外。
“又見到你了。”她夸張的對著傳宗,“這位少爺真是長得好看,難怪家儀喜歡你。”
曼寧皺眉,淡淡地說︰
“有事嗎?”
“我來看看你們的,”今夜她手上沒有一籃籃一盒盒的食物補品。“家杰又不在?”
“你找家杰?”希仁問。
“不,順便問問,他一定很忙。”
“吃點水果吧。”曼寧招呼。
“我吃過了。”江心月的眼珠四處溜,她有一對太靈活的眼珠。“有人說你們新請了一位管家,盧太太不做了嗎?”
“誰說的?盧太太仍然在。”
“那是我听錯了。最近請了新工人?听說還是個啞巴。”她笑。
“沒有。”曼寧似乎生氣了,斷然說。
也不算騙她,冬姨的確不是新請的“工人”。
“那些人胡說八道,”江心月裝腔作勢,“你們顧家有財有勢,有些人愛搬弄是非。”
“你听到甚麼是非?”曼寧下悅。
“也不算甚麼是非,”江心月看傳宗一眼,“只是一些閑話而已。”
“甚麼閑話?”曼寧沉著瞼。
希仁皺眉,對傳宗說︰
“來,我們到房聊聊。”
也不打招呼,希仁帶著傳宗離開。
“婦道人家愛說些八八卦卦的事。”他搖頭。
傳宗不語。他聰明的不發表任何意見。
第一次進希仁的房,看見整整兩邊牆壁全是,中外籍包羅萬有,十分雀躍。
“這麼多!”忍不住贊嘆。
“你喜歡看?歡迎你來借。”希仁開心的,“我也喜歡,最大的嗜好是看。”
“每一本部看?”
“當然不是,主要是沒時間,”他坐下來,“好我一定買,存在那兒等我退休後看。我發誓會看遍這兒每一本。
“這是很享受的事。”傳宗由衷的喜悅,“以前冬姨偶爾給我錢,我全用來買。”
“冬姨是個很好、很傳統的女人,可是天生啞了?”希仁問。
“沒問過。不敢間,怕她傷心。”
“你們有親戚關系?”
“完全沒有。是她到保良局助養我,從小時候開始,我心中已當她是自己的親人。”
“她做事極細心,能幫到盧太。”希仁點點頭,“看來她喜歡我們的家,尤其她對曼寧無微不至,曼寧很喜歡她。”
這倒令人意外,沒有別人提起過。
“這是冬姨的福氣。”
“來到顧家,我們當她是自己人,也沒當她為下人。你放心,她對你有恩,我們一定好好對待地,生養死葬,你放心。”
“謝謝。”傳宗十分感動,現代還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太難得。
希仁和曼寧都是很難得的人。
離開顧家已是十點,邁出大門看見一輛舊型平治停在那兒,車上有人。
“殷少爺,”江心月顯出她多表情的瞼,“回家嗎?這兒難截車,我送你一程。”
她是剛離開或故意在這兒等?
傳宗上車,全不介意。
“住在哪兒?我送你回去,”江心月笑,“反正閑著沒事,遲一點回家也不要緊。”
傳宗淡淡的謝著,並不想跟她攀交情。
“家儀好眼光。殷少爺在顧氏公司工作,是管哪一方面的?”
“會計,財務,”他不得不答,“叫我傳宗。”
“殷傳宗,好名字,”她夸張贊嘆,“難怪大伯喜歡你,他是傳統的有錢人。”傳宗開始沉默。
“大伯有沒有讓你管理他的私人賬簿?”她問。
“沒有。”忍不住皺眉。
“有人說公司馬上要升你做家杰的助手,即是副總經理。”
“沒有听過,不會。我經驗尚淺。”
“說這話的人絕對靠得住,”江心月笑,“我也算顧家的人,我關心顧家的事,”
“我只是個普通職員。”
“才不會。誰下知道你是顧家未來的乘龍快婿?
“不可能的,我有女朋友。”他正色道。
“哎唷,別嚇我。”江心月的聲音像唱戲,“這麼好的機會不是人人踫得到的,顧家人人喜歡你,將來嘛,可分家杰半壁江山。”
駛至中環,傳宗忍無可忍。
“請停車,”他沉聲說,“我坐地鐵。”
“不是說我送你嗎?”
“我還想買點食物。”他推開門,“再見。”
沒甚麼原因的,對江心月的印象極差。這個女人莫名其妙的等他,又說了大堆廢話,到底她懷甚麼鬼胎?
回到家里,心情上下起伏很大,外邊人看定他是攀龍附鳳之類?
打電話給嘉文,他相當激動地說︰
“嘉文,我們立刻結婚。可以嗎?”
“不是說聖誕嗎?甚麼事刺激你?”
“不——聖誕我將去美國公干。我突然想到,現在結婚也不錯。”
“媽咪要正式擺酒的。”她提醒。
“不是問題。我們不會擺上百桌大宴親朋,我沒有親人,你要擺多少桌,告訴我。”
“傳宗——”嘉文的聲音充滿疑惑,“這麼急,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不,我想——”他頹然作罷,“算了,當我沒說過。”
“你有充分理由,我一定依你,”嘉文放柔了聲音,“你知道我的為人,婚姻是嚴肅的。”
“別誤會,我——只是一時沖動。”他努力地找尋理由,“我怕聖誕沒空。
“那就過農歷年,或復活節,我們只要有心,任何時間都不是問題,我總等在這兒。”
“嘉文——你真奸。”他感動。
“記住我好就行了。”她笑著收線。
他又開始擔心,嘉文會不會懷疑他?
早晨,正在辦公室忙著,家杰急召他。
“老頭子是否向你問我的事?”
“沒有。”傳宗杲怔一下,“他只是說不知道你最近在忙甚麼。”
“沒說其他?”家杰緊緊盯著他。
“我想——美國和德國的生意都沒談成,他相當失望。”傳宗平靜的說。
家杰眼珠的顏色變了幾次,深深淺淺。
“你甚麼都下會說的,是嗎?”他問。
“我並不知道甚麼。”傳宗坦然笑起來。
“很好,很好,”家杰也笑,輕松起來,“中午我們一起吃午餐。”
家杰緊張甚麼?誰對他說了甚麼話,以致他懷疑傳宗?公司有人知道他到顧家晚餐?
又是文華“小丑”,依然是那張桌子。
家杰愉快的遞給傳宗一個信封。
“這是額外津貼,我滿意你的工作。”
“其實不需要,那些賬目數簿並不用我很多時間。”傳宗說。
“我善待所有跟我的人。”
傳宗不明白甚麼是“跟我的人”,他是顧氏公司的職員,所有的職員都跟老板,有甚麼不同?
“老頭子跟媽咪特別喜歡你。”家杰笑,“你會是我未來的妹夫嗎?”
“請別開玩笑,家儀還是孩子。”傳宗表現尷尬。
“聖誕節你將陪媽咪去波士頓?”
“是。顧太太需要照料。”
“你真行。”家杰用力拍他的肩,“說不定有一天我們要為公司並肩作戰。”
“不不,我要向你和老顧先生學習。”
家杰不再說甚麼,自顧自的進餐。
“我下午有個重要約會,老頭子若找我,說我去了地盤。”他吩咐,又逕自走了。
家杰到底在外面做甚麼?為甚麼不讓希仁知道?到底他做的事和公司利益有沒有沖突?
傳宗開始擔心。
罷返公司,希仁的秘已來電。
“顧先生要見你,立刻。”
希仁坐在那兒,用一種審視的眼光對著他。他雖沒做錯事,卻心虛。
“家杰中午跟你一起?”希仁問。
“是。他說要去地盤,先走了。”
“地盤。”希仁敲敲桌子,笑,“他說的。”
傳宗覺得臉上發熱,不敢答腔。
“你用了一個公司車位。”
“是。”傳宗很意外。希仁比他想像中精明,雖然他不管,大小事都知道。
“家杰給我的。”
“很好,你因該有架車。”希仁把信遞給他,“下個月開始,你升為副總經理,直接像我負責,直屬我。”
傳宗錯愕地站在那兒。昨夜才听到這消息,下午已成事實,最先說中的竟是江心月。誰告訴她的?希仁嗎?
“家杰知不知道?”傳宗立刻問。
“沒有時間見他面,來不及通知。”希仁笑,“你幫家杰忙,所有事直接向我報告。”
“但是家杰——”
“這是我的主意。”希仁皺起眉頭,“家杰只是我的兒子。”
傳宗吸了一口氣,他已敏感的知道希仁和家杰之間,一定有著甚麼沖突或誤會,要不然希仁下會用這種語氣。
“是。謝謝顧先生。”他垂下頭。
天地良心,由始至終他部不想介入他們父子之間,他寧願只做個普通職員。
“好好的做。”希仁又露出微笑,“傳宗,你是我自己所選的人。”
人事部的人送來一份文件,希仁示意給傳宗,他看見上面寫著他副總經理的職權、薪金——他吃驚的抬起頭來,那麼多?除了一百五十萬的年薪外,還有紅利可“我經驗太少,不值這個價錢。”他惶恐。
“值不值由我來決定。”希仁揮一揮手,“我給你低息貸款,你在公司名下物業中選一層樓,以成本價賣給你。”
“顧先生——”他大吃一驚。意識到這是不值得喜出望外的,他擔心跟在後面的要求。
“你並不特別。”希仁又說,“公司里的老臣子都有這福利,只不過我提前給你而已。也許我有私心,我希望能牢牢的留著你為公司工作。”
“我不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也留在公司。”傳宗正色說。心中充滿莫名的矛盾。
“一層樓怎留你一輩子?”希仁哈哈大笑,“家杰說得對,你甚麼都好,就是沒見過大場面,以後你要多見世面。”
傳宗漲紅了臉,他的確沒見過大場面,雖然手中經常有上億的錢財來往,卻不屬于自己。他出身清貧,又沒野心,這麼大禮,真會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他知道自己小家子氣,但這改得了嗎?
消息一下子傳聞,同事都來向他道賀,他變成公司最紅的新貴。“原來暑假時,那個每天找你補習的女孩子是太子女。”有同事說。
他立刻有種被侮辱的感覺。顧希仁看得起他並非因為家儀,而是他的工作成績,這是因為他有實力,家儀只不過是這次升級的催生劑,加速而已。
他很不高興,晚上約嘉文出來訴苦。
“升級是件好事,但——”嘉文疑惑,“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條件好得令人“顧氏是上市的大公司,一向聲譽良好,應該沒有圖謀。”他想一想,“除非——”
他終于把家儀的事坦白地完全講出來。他以為嘉文會生氣,她卻笑而不語。
“笑甚麼?幸災樂禍?”
“小女孩一片真情,單純得很,別傷害人,”她說,“這是你想突然結婚的原因?”
“我不想騙他們,更不想瞞你。”
“謝謝你告訴我此事,但這不會是顧希仁的理由,現代精明的富豪不一定重用自己人,兒子的能力不行也不能上台,寧願在全世界尋找精英。顧希仁一定另有原因。”
“他看中我才華出眾?”傳宗笑起來。
“你若不出眾,我會選中你?”嘉文也笑。
“那我就拍拍心口上任了?”
“機會不是常常有,來到就要緊緊抓住。這是好事,升官發財誰不想?以後自己小心一點,提高警覺就行。”
“顧家的人不會害我,我感覺得到。”
“當然,你是女婿人選。”她打趣。
“不許笑我,否則不饒你。”
事情說開了,傳宗心情輕松得多,反正聖誕節要陪曼寧去美國,結婚的事也就下急于一時。
嘉文對他很放心,跟從前態度一樣,沒有特別著緊。他喜歡她的態度,這是互相信任的表現。
做副總經理,應酬突然多起來,家杰不能出席的都推給他。第一個月,簡直疲于奔命,完全失去自己的時間。漸漸的,他把這些應酬分派給屬下主管,這才松一口氣。
冬姨請盧太打電話找他,她病了。傳宗立刻趕往顧家探望。
避家盧太把他帶到冬姨的臥室。
離開前,盧太溫和的說︰
“顧太想見你。”
冬姨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但傳宗卻感覺到那不是病,她看來惶恐而且後悔。他完全不明白這代表甚麼。
“冬姨。”他坐在床邊握住冬姨的手,“我來了,要不要帶你看醫生?”
冬姨睜開眼楮,冰冷的手像鐵爪一樣捉緊了他,眼中掠過奇異之色。
“甚麼事?冬姨。”他莫名不安。
冬姨緊緊的盯著他半晌,臉上那抹悔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堅定。
她用手表示沒甚麼病,不需要看醫生。
“那——你為甚麼?”他不解。
冬姨搖搖頭又擺擺手,作一個嘆息狀。
“盧太太好像很緊張。”
她默默沉思一會又搖頭。
傳宗很急,如果冬姨能說話,又或者他能明白她在想甚麼就好了。
可惜她是啞的。
“我留下來陪你,好不好?”他說。
她連忙拒絕,很認真的搖頭表示“她沒事,很快就會好。你回去上班。”那樣子彷佛是責怪盧太緊張,不該讓他來。
“那——有甚麼要我辦的事?想吃甚麼?我去替你買。”
冬姨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她表情極少的臉上就像綻開了一朵花。
很自然的,傳宗輕輕在她臉上吻一下,她是他心目中母親的化身。
“我回去上班。”他站直了身子。
冬姨眼中緩緩流下一串淚水,極為感動。
傳宗是個略保守的大男孩,這麼多年,他第一次吻冬姨,雖然他極愛極依賴她。
“冬姨—”他嚇一跳。
她輕輕的擁著他的腰,點點頭,抹干眼淚,示意他離開。
走出房門,盧太太競等在那兒。
“我帶你去見顧太。”她說。
她也是一個表情不多的女人,但是她與冬姨不同,冬姨只是沉默,而她,卻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就算腰帶傳宗去見曼寧,也不必一語不發的等在門外吧。
“我已請家庭醫生看過冬姨,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盧太輕言細語,“通知你,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你的工作。”
“不會。非常感謝你。”
“冬姨原本好好的,剛才吃完飯——不知怎麼她竟全身發抖,臉色蒼白,我扶她回房時,她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她說。
“家庭醫生怎麼說?”
“也許受了點風寒。”盧太看他一眼,"我太大驚小敝,請原諒。”
她送傳宗到小客廳,逕目退下。
幾分鐘後,曼寧走進來。
“听說你會來,想跟你聊幾句。”她微笑,曼寧的微笑慈祥又溫馨,傳宗感覺極好。
“新工作還習慣嗎?”她間。
“一邊學一邊做,兩位顧先生都肯教我,暫時還很好。”
“我知道你一定行,我不會看錯人。”
“謝謝。我會努力。”
“傳宗,保良局里完全沒有你的記錄?我是說關于你自己的。”曼寧仿佛考慮了很久才這麼問。
“大概沒有,沒有人告訴過我。”傳宗坦然,“相信也是在一個冬天,保良局的人發現門口有一個棄嬰之類。”
“你在冬天出生的?跟家杰一樣。”她說。說到家杰兩個字,下意識地皺皺眉,“有沒有想過查探一下自己的身世?”
“沒有。父母這麼做當然有他們的苦衷和理由,他們不留名,我又何必追查?冬姨待我如兒子一般,我已很滿足。”
“對不起。也許我太好奇。”曼寧頗尷尬,“我——是關心你。”
“我明白。”他笑,“我一直努力向上,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相信我的父母定也開心。”
“你完全沒有好奇心?”
“以前的日子,我要工作養活自己,要供自己讀大學,生活比其他事情更重要。”
“也許是。我並不了解,”她歉然,”看見你,我很自然的想起家杰——很遺憾,我們這個兒子並不親我,你大概也看到。”
“他事業心重。”
“他也不親希仁。現在他必須依賴希仁所以才在一起,我知道,他一直想要另創事業。”
“從小去外國讀的人都比較獨立自主的。”
“嘉儀倒不像他。”
傳宗不做聲。他再一次發覺,家杰和家人的關系比較特別。
他從未看過家杰在家吃晚餐。
“若有空,你能多來我們家,探望冬姨也好,陪我聊天也好,我們極之歡迎。”曼寧的話是從心底發出。
“但是——”傳宗很窘,“顧太太,我是有未婚妻的人。”
“啊——”曼寧意外,隨即恢復自然,“很好,很好。她——是甚麼人?”
傳宗放下心中巨石,輕松極了。
“我們是大學同學,都是普通人。”這麼自然就把整件事說出來,他高興得想飛,想大聲吶喊。一開始,他沒想過瞞他們。
“很高興你這麼告訴我。”曼寧十分認真,完全沒有責怪之意,當然,她失望,很明顯的。“你真是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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