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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門 第五章
    正幫她注射,這時,醫生也來了,笑看說︰“還不舍得走?”

    金瓶瞪了這個口不擇言的醫生一眼。

    看護把她雙手放在胸前。

    她已月兌去手套,金瓶依依不舍握住她雙手。

    醫生著他們離去。

    秦聰說︰“師父說她在年輕的時候來過大島。”

    金瓶說︰“我一個人留在這里,你們回去等消息。”

    “我們三個人在一起可以玩『蛇爬梯』游戲。”

    金瓶說︰“那麼好,一起去會客室等候。”

    不久一個中年男子趕到,與秦聰握手,秦聰介紹︰“咖啡園園置瘡先生。”

    那是一個粗壯大漢,穿獵裝,園主不一定要親手打理業務,可是也有人喜歡親力親為,看得出岑先生就是這種人。

    “我剛自歐娃呼飛回來,她怎麼樣?”

    他背脊被汗濕透,雙手叉在腰間,十分焦急。

    秦聰說︰“我與你去見護理人員。”

    兩個男人一走,玉露明顯不安。

    金瓶問︰“師傅剛才同你說什麼?”

    “師傅交待的都似遺言,她告訴師兄鎖匙放在什麼地方,叫我升學,並且兩次提及,這一行已經式微,前途不大。”

    她終于肯承認了。

    岑先生不久出來,叮囑他們︰“我出去辦點事,隨即再來。”

    這時有護衛人員進來交涉︰“先生,醫院停機坪作緊急降落用,請即將閣下直升機駛走。”

    “我立刻開走。”

    他們看著這彪形大漢離去。

    手術進行到一小時,金瓶看看鐘,好了,她心想,還有個多小時可以出來。

    玉露累極已在長凳上盹著,秦聰與金瓶聊天。

    “岑先生是師傅朋友?”

    “看樣子是好友,不是愛人。”

    “戀情靠不住,友誼比較耐久。”

    秦聰取笑她︰“你何來心得,你戀愛過幾次?”

    “岑先生非常關心師傅。”

    “師傅也有知心友。”

    這時,手術室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隨即又平復下來。

    金瓶不放心,站到門口觀看。

    不到一會,醫生出來。

    秦聰立刻警惕,迎上去?“什麼事?”

    一看到醫生的面孔已知不妥。

    秦聰按捺不住,伸出手去抓醫生肩膀。

    一個女看護連忙過來站在他們當中,“病人王其苓女士在手術途中心髒突然衰竭,搶救無效,于十一時零五分失救死亡。”

    秦聰一听,雙手停在半空,他一心以為師傅還有一段日子可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

    他四肢僵硬,好不容易轉過頭去,看見金瓶倚著牆,低著頭,像是站不穩的樣子。

    金瓶眼前金星亂舞,天旋地轉。

    她本能地扶住牆壁,以防跌倒,耳畔嗡嗡聲,什麼都听不見。

    心情卻出奇平靜,腦海中浮起往事,異常清晰,她看見一個幾歲大的幼兒,在衫襤褸地在戲院門口行乞,“先生,買一支花”,那是她自己。

    然後,她看到一個美貌少婦,身穿皮裘,日後,金瓶才知道那種漂亮的大毛叫銀狐,她每說一句話,口氣哈到狐狸毛,毛尖便會輕輕拂動,那情景真是動人。

    她跟師傅回家,師傅教她手藝。

    金瓶身體忽然放軟,她眼前一黑,失去知覺,跌倒在地。

    醒來的時候她也躺病床上。

    秦聰與玉露在一旁,玉露雙目紅腫,顯然已痛哭過。

    看護過來扶起她,遞一杯熱可可到她手上,“喝了它會舒服點。”

    這時,他們看到岑先生進來坐下。

    那大漢黯然說︰“我已見過她最後一面,十分寧靜,她日前同我說希望安葬在一座面海的小山上,我會替她找到那樣的地方,你們放心,另外,她有遺囑在律師處,不久可以宣讀。”

    他忽然飲泣。

    然後他說︰“歡迎你們住在岑園中,多久都不妨,當自己家里便可。”

    他與他們緊緊握手。

    “我得往貓兒島去處理業務,胡律師會與你們接觸。”

    回到岑家,管家已經取出黑衣黑褲給他們替換。

    玉露添多了兩件衣服,還是說冷。

    秦聰沉思緘默。

    天窸窸窣窣下起雨來,玉露忽然把本全摔到地下,忿忿地說︰“金瓶,師傅是被你氣死的。”

    秦聰轉過頭來,“小露你靜一靜。”

    金瓶一聲不響看著窗外雨淋芭蕉。

    “你看她無動于衷。”

    “小露你不如去收拾師傅遺物。”

    玉露這才向里邊走去。

    秦聰說︰“大家都悲憤過度,甚易遷怒,我真不明白,人類到了廿一世紀,醫學尚且這樣落後。”

    金瓶動也不動。

    ——“你喜歡這只金色的瓶子,你就叫做金瓶吧。”

    佣人捧著一大瓶雪白色玉簪花進來,放在桌子上,作供奉用。

    金瓶站起來走出去。

    秦聰說︰“你打一把傘。”

    金瓶不出聲,一直往街上走,還沒走出岑園範圍渾身已經淋濕。

    到了公路附近,看到一輛旅游車,便漫無目的坐上去。

    滿車都是年老游客,一個好心的老太太給她一條披肩。

    導游這樣說︰“大家可知世上最名貴咖啡正產自夏威夷?”

    大家呵一聲。

    “下一站,是往蒙娜基亞火山公園,今日微雨,一會我們會提供免費雨衣天雨剛好減卻火山熱度,哈哈哈。”

    金瓶閉上酸澀的眼楮。

    師傅是她世上唯一親人。

    在這之前,她在貧民窟住,地鋪有一股臊臭,至今還在鼻端,深夜,有許多手來捏她。

    是師傅打救了她。

    但是,她總想月兌離扒竊生涯。

    “你生父不是高貴的大學教授。”

    “到鄉間去尋親吧。”

    鄰座的老太太斟一杯咖啡給她,“你臉色不大好呢,第一次游覽火山公園?”

    金瓶點點頭。

    “我也是,我與女兒女婿乘水晶號環島游,獨自上岸看火山,他們還在船上睡覺呢。”

    車子停下,司機派發雨衣。

    “請跟我走,看,火之女神披莉正發怒呢。”

    不遠之處,火山口冒出濃煙來。

    有老先生咕咕笑,“熔岩可會隨時噴發?”

    “步行十多分鐘便可看到奇景。”

    金瓶開頭跟大隊走,他們停了下來,她卻不顧一切走上山頂。

    不久便看到一個木牌上寫著“游客止步”大宇。

    她漫無目的,繼續向前。

    又有告示出現︰“請即回頭,危險。”

    金瓶忽然微笑,並且輕輕說︰“眼前無路思回頭。”

    這時,腳下已全是黑色一團,冷卻干涸的熔岩,不遠之處靄靄冒出絲絲蒸氣,溫度上升。

    金瓶輕輕往上爬,臉上冒出汗來。

    忽然地底噗地一聲,像脆皮似裂開,露出絲絲暗紅色的餡。

    金瓶低頭凝視這詭異的景象。

    她的頭發飛舞蜷曲,膠鞋底發出吱吱響聲融化。

    她還想往熔岩源頭走,忽然之間,有人自背後緊緊箍住她雙臂硬把她抱下山去。

    那人把她放在山腳,氣呼呼說︰“危險!你太貪玩了。”

    金瓶把臉埋在手心里。

    “哪輛旅游車?我送你回去。”

    這時司機趕上來,“什麼事?”

    那高大的公園守衛笑,“霎眼間我還以為火神披莉站在山上呢。”

    司機這時起了疑心,“小姐,你可有購票?”

    金瓶點點頭,伸手在他外套口袋一揚,已取得票子在手,再一轉手,把票子交還他。

    那司機毫不疑心,“呵,呵,請上車。”

    金瓶伸手模一模疼痛的手臂,薄薄一層皮膚像透明糯米紙似褪下。

    已經炙傷了。

    她想起師傅說的話︰“這回某人不死也月兌一層皮。”

    就是這個意思。

    車子到了岑園,金瓶揚聲︰“請停車。”

    她下了車,回到屋中,和衣躺床上。

    一直希望離開師傅,今日,師傅先離開了她。

    秦聰進來,“你看你一身泥漿,去什麼地方來,一股琉璜味。”

    真沒想到師傅比她更早月兌離這個行業。

    “胡律師快來了,你起來梳洗。”

    金瓶點點頭。

    他們三人都換上黑衣黑褲,剪短頭發,全身里外不見一絲顏色,靜靜在房等候律師。

    胡律師進來。

    “在場的可是秦聰,金瓶及玉露三人?”

    他們稱是。

    “我宣布王其苓女士的遺囑。”

    他們靜靜聆听。

    胡律師輕輕讀出來︰“我王其苓沒有節蓄,身無長物,所有的,已經教會三名徒弟,並無藏私,現在,由金瓶承繼我的位置,一切由她作主,你們所看見的財物,可以隨意分派,我祝你們人生道路暢利愉快。”

    胡律師抬起頭來。

    秦聰訝異︰“她在世界各大都會的房產呢?”

    “那些房子公寓都是租來,許多租約已滿,也有些欠租,現在我正在結算。”

    玉露到底年幼,不禁想到自身,“那我們住在哪里﹖”

    胡律師答︰“岑園歡迎你們。”

    秦聰咳嗽一聲,“我們已經成年,應該自立了,她沒有現款?”

    胡律師搖頭,“她生活相當花費,家中雇著三五個僕人,開銷龐大,並無剩余。”

    “師傅有許多首飾——”

    “她對身外物並不追求,你見到的,都是假珠寶。”

    秦聰目定口呆。

    胡律師告辭,“有什麼事可隨時找我,這是我的名片。”

    他來去匆匆,總共逗留了廿多分鐘時間。

    秦聰在房里踱步,“金瓶,蛇無頭不行,你說,該怎麼辦?”

    金瓶抬起頭來,“我們其實都不是貪錢的人,可是都沒想到師傅會雙手空空。”

    玉露最訝異,師傅的首飾都由她看管,“都是假珠寶?我竟看不出來。”

    “你讀過珠寶鑒定,怎會分不出,你根本從頭到尾都不曾懷疑。”

    她匆匆到寢室取出首飾盒子,打開,伸手進去拿出一串深紅珊瑚瓖鑽和大溪地孔雀綠黑珍珠。

    攤在手中,至今他們三人分不出原來是假貨。

    金瓶說︰“即使是真的珠寶賣出去也不值什麼。”

    秦聰問︰“可有想過以後怎樣籌生活費?”

    “我不知道,茫無頭緒。”

    “你不是一直要月兌離師門嗎,你一定有計劃。”

    “我計劃退出江湖。”

    “一個人無論如何要生活。”

    “一個人去到哪里都可以存活。”

    秦聰凝視她,“你打算扒游客皮包維生?”

    “不,我打算讀,結婚,生子。”

    玉露站起來,“你們兩人別吵了。”

    秦聰把臉伏在手心里。

    “現在才知道師傅擔著這頭家不是容易事。”

    秦聰又說︰“我從未想過要走。”

    玉露推他出去,“你去游泳,或是到沙灘打排球吧。”

    他取餅外套出去。

    房內剩下她們兩姐妹及一盒假首飾。

    玉露取出一副裝飾藝術款式的流蘇鑽石翡翠耳環戴上,立即成為一個古典小美人。

    金瓶打消了解散集團的意念。

    她輕輕把師妹擁在懷中,“我不會叫你吃苦,你回學校去讀。”

    玉露低聲抗議︰“我不想讀。”

    “去,去收拾師傅衣物,人貴自立,我們盡快離去。”

    傍晚,金瓶躺在大露台的繩床上,看著天邊淡淡新月,心中一片空白,對未來一成把握都沒有。

    師傅這個玩笑可真的開大了,把整個家交給她。

    要維持從前那般水準的生活,那真是談何容易。

    “原來你在這里。”

    這是誰?

    金瓶轉頭一看,卻是岑園主人。

    她輕輕嘆口氣。

    他手里挽著冰桶,坐在金瓶身邊的藤椅子里,手勢熟練地打開酒瓶,斟一杯香檳給金瓶。

    金瓶坐到他對面,“岑先生,多謝你幫助我們。”

    他說︰“我還未曾正式介紹自己,我叫岑寶生,美籍華人,祖上是福建人,三代經營這座咖啡園,你知道檀島咖啡吧,就是指這個土產了。”

    金瓶點點頭。

    “我認識你師父的時候,她年紀同你差不多,”他停一停,“你與其苓長得頗像,大家都有一張小小畢子臉,”他伸出手掌,“只得我手心這樣大,可是心思縝密,人聰明。”

    “你們是老朋友?”

    “廿多年了,那時她還未領養你們三人。”

    “你們怎樣認識?”

    “不打不相識。”

    “她向你出手?”

    “她在游輪的甲板上竊取我銀包。”

    “為什麼?”斷不是為錢。

    “我袋里有一張免查行李的海關許可證。”

    原來如此,“這種許可證十分罕有。”

    “家父鼎力協助一位參議員競選州長,事成後他特別給我家一張許可證。”

    “當年你一定有點招搖。”

    岑寶生笑,“被你猜中。”

    “她一定得手。”

    “不,全靠我長得高大,我手快,她被我抓住。”

    “不可能,”金瓶說︰“她怎麼會失手,你請站起來,我示範一次。”

    岑寶生站起來,金瓶只到高大的他肩膀左右。

    他說︰“我準備好了,你出手吧。”

    金瓶攤開手,他的鎖匙錢包已全部在她手上,還有一包口香糖。

    “啊。”岑寶生驚嘆。

    “師傅故意找借口與你攀談。”

    “我到今日才發覺她用意。”

    “她對你有好感。”

    他搔搔頭,“想必是。”

    “當年你可是已經結婚?”

    “我至今未婚。”

    “你與師傅應是一對。”

    岑寶生不出聲,隔一會他說︰“她不願安頓下來,她同我說,看著咖啡樹成長不是她那杯茶。”

    “明明是咖啡,怎麼會是茶?”

    岑寶生苦笑,“時間過得真快,匆匆廿年,每逢身子不適,她總會來岑園休息。”

    一樽酒喝完,他又開第二瓶。

    “她不大像生活在現實世界里,所擁有的一切,都半真半假︰姓名、護照,都是假的,對朋友的情義,卻是真的。”

    “我太明白了。”

    “一次,咖啡園地契被我小叔私自取去當賭注,一夜之間輸個精光,祖母急得團團轉,她知道後一聲不響出去,回來時地契原封不動放桌子上,她是岑家恩人。”

    金瓶微笑,“她可有告訴你,她用的是什麼方法?”

    “她說分明是有人設局騙取地契,不必對他客氣,她用美人計。”

    金瓶好奇,“美人計有好幾種。”

    岑寶生微笑,“她告訴我,第二天,那人在賭場炫耀,把岑園地契取出招搖,接受崇贊,她坐在他對面,逢賭必輸,他走近與她兜搭——”

    “完了。”

    “是,她跌了籌碼,他替她揀起,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

    金瓶心中欽佩。

    師傅最拿手的本領是永遠讓那人走過來,不不,她同金瓶說︰“你不要走過去,那樣,他會有所警惕,你待他自動走過來,自投羅網。”

    師傅幾乎是個藝術家,也像一般藝術家,不擅理財。

    “她說她臉上敷的胭脂粉,其實是一種麻醉劑,嗅了會有眩暈的感覺。”

    “不,”金瓶笑了,“從來沒有那樣的胭脂,是那些人自己迷倒了自己。”

    兩個人都笑了。

    “後來我們才知道,指使那職業賭徒的,是一家美國商行,那原來是一仗商戰,美國人想並吞咖啡園。”

    金瓶點點頭。

    他忽然說︰“小露說你叫她收拾行李。”

    金瓶說是。

    “你不該見外,我說過你們可以一直住在岑園。”

    “人貴自立。”

    “那是指沒有相干的人,我與你師傅若果結婚,你們就是我的孩子。”

    金瓶一怔,沒想到魁梧的他有這樣浪漫的想法。

    “有空到歐娃呼及貓兒島來參觀,那兩島也有岑園,我家族現在只剩我一人,你們住在這里,我也熱鬧一點。”

    金瓶不出聲。

    “家母生前辦了幾家幼兒園,現在共有學生百余人,免費教學,她有空時最喜歡同孩子們一起做美工,你可有興趣?”

    金瓶微笑。

    這大塊頭中年人真的可愛爽朗,一臉胡子渣,幾乎看不清五官,啤酒肚,手掌有蒲扇大,像一頭棕熊。

    想念師傅,金瓶垂頭。

    “金瓶,你真名字叫什麼。”

    金瓶答︰“我不知道。”

    “你想知道嗎?”

    “我已不再肯定想知道什麼。”

    “一個人生世如謎,一定十分不安。”

    玉露出來了,“師姐,我不知道什麼該扔掉,什麼該保存。”

    岑寶生咳嗽一聲,“在岑園的東西,全屬于我,不可以送人,也不可以帶走。”

    金瓶訝異,這人如此情深,始料未及。

    她走進師傅寢室,發覺房間寬敞,但家俱不多。小小一張梳妝台,用鏡子砌成,像一藍水晶燈似反映陽光,形成片片彩虹,碎碎落在牆上及地上。

    扁是這張小鏡台,就叫人回思。

    鏡台上有一雙白手套,一塊披肩,長長流蘇搭在小座幾面。

    衣櫃里只得十件八件衣裳。

    的確毋需收拾什麼,師傅根本沒有身外物。

    岑寶生說︰“無論喜歡逗留多久都歡迎。”

    這話已經重復多次,金瓶十分感激。

    玉露說︰“我倆是女生,無所謂哪里都可以生活,秦聰卻不想寄人籬下。”

    岑寶生說︰“我手上有幾類生意,秦聰可以選一樣,這不是問題。”

    玉露嗯一聲,“他的意思是,他不愁生活,不求安定,又不乏友伴,他決定浪跡天涯,靠自己生活。”

    金瓶意外,“他這樣說?”

    “是,師姐,他的意思是,你不必替我們著想,一出生我們已經注定是另外一種人,我懶讀,他懶做官,我們商量過,決定組隊打天下。”

    金瓶輕輕說︰“那麼,我也去,老規矩。”

    岑寶生見無論如何留不住這三個年輕人,不禁氣餒。

    玉露微笑,“那麼,我去通知秦聰。”

    他們三人,也沒有太多行李需要收拾。

    稍後,秦聰回來了,他們坐下來商量出路。

    “學師傅那樣,我們保留一個大本營,你不是一直喜歡曼谷?”

    “抑或回香港?”

    “不如就在夏威夷定居,這里有英語國家的先進設施,又有原住民的風土人情。”

    秦聰忽然說︰“照顧你倆是極大負擔。”

    玉露即刻反駁︰“說不定是我們看顧你。”

    “我們接什麼樣的工作?”

    “希望人客會找我們,秦聰,見一步走一步。”

    “那麼搬出去再說,在人檐下過,渾身不自在。”

    當天晚上,他們向岑園告別。

    避家這樣說︰“岑先生苦留不住,十分遺憾,他想與金瓶小姐單獨說幾句話。”

    金瓶覺得確有這個必要。

    “他在什麼地方?”

    “司機會接你去。”

    秦聰說︰“我陪你。”

    金瓶答︰“不怕,你在這里陪玉露好了,我對岑先生有信心。”

    她早已訓練成一雙法眼,看人甚準。

    她踏上一輛小小開蓬吉甫車。

    一輪碩大晶瑩的月亮一路尾隨她,車子直駛到海邊停下,司機笑說︰“這是岑園開設的海鮮餐館。”

    原來岑寶生的生意如此多元化。

    一個領班在門口等她,金瓶走近,四邊張望,人呢?

    那人說︰“金瓶,你不認得我了。”分明是岑寶生的聲音。

    金瓶吃驚,她對于化妝術頗有心得,可是岑寶生似乎更厲害,他剃了大胡子,剪短頭發,換上西裝,判若二人。

    金瓶睜大雙眼,“你是岑先生?”

    他笑笑,“可見我過去是多麼不修邊幅。”

    “上下午宛如兩個人。”

    他說︰“我替你餞行。”

    “不敢當。”

    他把她帶到沙灘邊一張桌子坐下,立刻有人上來斟酒。

    廚子在沙灘明爐上燒烤。

    一班小孩子嘻嘻哈哈跑出來,在樂聲中跳土風舞。

    簧火下,金瓶發覺岑寶生比她想象中年輕十多歲,並且,他有一雙熱誠的眼楮。

    孩子們扭動著小小身軀,痛快地表達了對生命洋溢的歡樂,然後隨樂聲而止,一涌到長桌邊取海鮮及水果吃。

    金瓶贊嘆︰“何等自由快樂。”

    岑寶生忽然說︰“這一切,你也可以擁有。”

    金瓶一怔。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略識幾個宇,歡喜時跳舞,肚子餓了飽餐一頓,我常同孩子們說,這才是人生真諦。”

    金瓶微微笑,他仍然在游說她留下。

    岑寶生分明是一個頭腦極其精密老練的生意人,卻把生活簡化得那樣自在容易。

    只為著想說動她。

    金瓶笑,“岑先生,你的意思是?”

    “請你留下做我的伴侶。”他十分坦白。

    金瓶內心有絲向往。

    在這里終老多麼安寧,對他們這種自幼跑江湖的人說,三十歲已是退休理想年齡。

    岑寶生對她的生涯了如指掌,不必多作解釋,這是他最大優點。

    她的大眼楮看著他。

    侍者搬上一大盤烤熟的各種海鮮,用手掰著吃即可,金瓶挑了只蟹蓋,用匙羹挑蟹膏吃。

    “你說過我像師傅。”

    “是。”

    “當年師傅婉拒你的好意,她說她不喜受到拘束。”

    “金瓶,難道你的脾氣與她一樣?”

    “我是她的徒弟,我同她一般脾氣,多謝你的好意。”

    他自她黑瞳瞳的眼楮里,看得出她心中的話,她渴望愛情,他的確是個理想的歸宿,但是她不愛他。

    他輕輕說︰“許多熾熱的愛情,都只維持了一季。”

    “我明白,”金瓶微微笑。

    “你師傅當年同我說︰寶生,它不耐久。”

    金瓶揚起一條眉毛。

    “出賣她的人,正是她深愛的人。”

    “你的看法太悲觀了。”

    “不,金瓶,我只是把真相告訴你。”

    “岑先生,弟妹正在等我。”

    “金瓶,你若累了,歡迎你隨時來憩息。”

    有人走近,“由我接師姐回去吧。”

    是秦聰來了。

    金瓶再三道謝,握緊秦聰的手,與他轉頭離去。

    秦聰駕一輛小小機車,噗噗噗把金瓶載回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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