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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情人 第九章
    裴若瑤回台灣過寒假的這一個月,裴安倫的心情算是有點好轉。

    不過,待裴若瑤一離開,她好轉的心情又馬上重回谷底。

    外人看不太出來--這可能得感謝裴以肇的教導--只覺得她沉默了些,瘦了一點之外,態度、笑容還是一樣端莊溫柔,只不過加班的時間更長了。

    一向不太有人敢惹的季以肇一離開,很多人的膽子都變大了,裴安倫身邊,開始出現一些所謂的追求者。

    有人送花、送禮物,比較積極的會直接邀約。一開始只是公司里的單身男性,後來消息傳開,連其它企業界人士也有動作了,甚至是長輩們幫晚輩來約她,想見見面、認識一下的。

    面對這些,裴安倫都以一個甜美的微笑,和“最近工作忙”這五個字,來推托過去。

    唯一能比較接近她的,大概就是凌彥東了。

    “你也加班到這麼晚?”常常在夜色中走出公司大門,準備去搭捷運的裴安倫,十次有八次會遇到也“剛好”出來的凌彥東。

    次數一多,裴安倫也知道不是那麼“剛好”。

    不過,她沒有多說什麼。

    比較有機會聊天之後,她發現凌彥東其實不像一般年輕帥哥那麼輕浮,他對自己出眾的長相沒什麼自覺,也不是那種每天早上在鏡子前花大把時間修飾自己之後,才能走出家門的孔雀。

    相反的,從公事到閑聊,從天氣到公司股價,他都有自己的見解。裴安倫算是空降部隊,一回國,進公司就當了特助,對于各部門實際運作的情況,還是有很多要學習的,從他身上,她听到許多有用的東西。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會和她聊裴若瑤,但是絕對不會提季以肇。

    “她說這學期系上課比較少,有多選幾門外系的課,不過她不打算念研究所。”在捷運車廂中,凌彥東不太甘願地報告著,“所以她常常有空寫E-mail吵我。”

    “哦,你們常聯絡嗎?”裴安倫笑咪咪地問。

    其實凌彥東很不喜歡她那個“樂觀其成”的想法,不過,至少可以看到她的笑容,他就算再不愉快,也覺得值得。

    “嗯,她現在也常上MSN,半夜了還掛在網上閑晃不知道干嘛。”

    “你要告訴她別熬夜呀,對身體不好的。”裴安倫認真交代著,“要她好好照顧自己,要不然我們會擔心的。”

    “那妳自己呢?妳有好好吃飯、睡覺嗎?”凌彥東沖口而出。看她聞言怔住,連忙補了一句︰“是……是若瑤問的,她要我好好幫她看著妳。”

    “哦。”裴安倫恢復微笑,“原來她有派給你這個任務。”

    才怪,根本不是這樣。凌彥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頭。

    那個討厭鬼是有吵著要他報告,不過,關心裴安倫是他自己想做的,跟裴若瑤有什麼關系?他才不會听從那個討厭鬼的指使!

    “我沒事啊,只是最近比較忙一點而已。”裴安倫抬起頭,瀏覽一下人不算太多的車廂,吁出一口氣,“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每天只有走到捷運站這幾分鐘,勉強算是在運動……”

    “如果真的很累,妳也許應該用司機,或是休個假。”凌彥東一直望著她清麗的側臉,著匱似的,完全移不開目光。

    裴安倫像是沒有察覺,她又嘆口氣,“坐車這二十分鐘就算我的休息時間了。我覺得這樣看看人也不錯,過去我的世界太狹隘了。”

    那是因為霸道的季以肇佔去了妳的全部時間。凌彥東月復誹著。

    他知道不能提這個人,否則,她眉目間會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愁緒。

    而他痛恨看到那樣的她,更痛恨讓她變成那樣的季以肇。他希望裴安倫永遠快樂、開朗,任何傷她心的人,都該下地獄去!

    眼看快到站了,裴安倫站了起來,凌彥東也很自動地跟著站起。

    “你真的不用陪我走,不會有問題的。”她耐心地解釋,這樣的情景幾乎每天都要上演。

    而幾乎每天,凌彥東都表現了與外表不符的鋼鐵意志,不管裴安倫怎麼說,他一定堅持要提早兩站下車,陪她走到住處樓下,看著她進去。

    年輕而熾熱的眼眸,總是帶著過多的感情,牢牢盯著她。裴安倫不是看不出來,只是她完全無力接受,也無力拒絕。

    她的心早已給了別人,就算那個別人已經遠在天涯海角,還是擁有她的心。

    進了家門,已經十一點多了,她簡單沖了個澡,換上睡衣,一天就這樣結束。

    倒在床上,她累得幾乎連翻身都沒力氣。

    要表現出無動于衷、認真工作的樣子,其實是很費力的,裴安倫每天都努力在維持這樣的表象。

    堡作、人際關系……其實她不在乎這些了,她真的不在乎。

    最近幾乎沒有什麼事情能讓她真的在乎、有感覺。

    她很累很累,只要一躺到床上,就會馬上入睡,並希望自己永遠醒不過來。

    可惜,就在她幾乎要完全沉入夢鄉時,床頭的電話響了。

    被她調低的電話鈴聲,彷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有種不真實感。不過,裴安倫在掙扎之後,還是困難地翻過身,申吟著接起電話。

    “喂……”她的聲音飽含睡意,帶著濃濃的鼻音。

    對方沒有說話。

    她馬上知道,應該說馬上意識到,是季以肇。

    這支電話的號碼只有家人知道,她父母不可能這時候打來,而若瑤打來也不可能完全不出聲,打錯電話的機率不是沒有,但是,她就是知道。

    不會有人每隔幾天就不小心打錯一次,還每次打來都不講話,被她怎麼問都不肯應聲。

    是他,絕對是。

    裴安倫對于屢次接這種午夜無聲電話,從困惑、憤怒、了解到現在,已經麻木。

    “你想說什麼嗎?”沉默了大約三十秒,她忍不住開口了,對著靜默的那一端說,“想道歉,還是想解釋?”

    對方沒有回答。

    她覺得鼻子一酸,委屈之意沖上了眼眶,又熱又燙。

    “如果你還不能決定想跟我說什麼,請你不要再打來了。”她瘩?著嗓子說︰“我一個人唱獨腳戲這麼久,也是很累的,讓我休息、好不好?”

    不管對方是不是有回答,話一說完,她輕輕掛上了電話,然後,把插頭拔掉。

    在這段感情中,她第一次不再順從,不再一切以他的立場為重,不再努力委屈自己去配合他。

    不管有怎樣的借口或理由,是他先離開的,不是嗎?

    她絕不會像電視肥皂劇里演的那樣,哭著抱住他,要他別走,或是尖叫著要求一個解釋,季以肇不是會被那種伎倆給留住的男人。

    而她,是剛好愛上季以肇這種男人的……可憐女人。

    追求者眾,又始終沒有誰雀屏中選,很快的,各種傳言悄俏出現了。

    鮑司里最甚囂塵上的傳言是--那個幸運兒,是建築設計部的小帥哥凌彥東。

    當然伴隨而來的難听刻薄話也不少,諸如老牛吃女敕草啦、高射炮啦、堂姊妹跟同一個男人牽扯不清、年紀輕輕就這麼厲害,一次把上兩個千金大小姐之類的。

    裴安倫位高權重,這些難听話她當然听不到,不過,凌彥東倒是常常面對類似的酸言酸語。

    還有同事意有所指的當面恭喜他,並問他何時高升。

    這一切,他都忍了下來。

    只不過當同部門的資深建築師,用極酸的語氣問他︰“季總監追不成,被踢到馬來西亞去了,你覺得自己有比季以肇會伺候千金小姐嗎?”

    這話終于讓他的自制與忍耐完全繃斷。

    “你說什麼?”凌彥東推開攤滿圖桌的圖稿、文件,站了起來。

    整個開放式的辦公區域,登時安靜了下來,數十雙眼楮不約而同都看向這邊。

    “我只是問問嘛!”那位同事已經年過四十,對裴安倫怎麼獻殷勤都沒用,心存不滿,忍不住挑釁凌彥東這小毛頭。“季以肇的前車之鑒你可要好好記住!千金小姐美是美,家勢又雄厚,可以幫你平步青雲,但也可以一個不高興,就可以把你發配邊疆哪!”

    “多謝你的好心!”凌彥東瞪著那位同事,漂亮的眼楮像快噴出火來。“季總監能當上總監,完全是他的實力!這里在座所有人都知道,難道你沒有讓他帶過案子?還是你眼楮已經被狗屎糊到,根本看不清楚!”

    “媽的,我干嘛听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ㄎㄚ教訓!”那位同事見大家都在听,被反駁得面上無光,不禁氣得臉紅脖子粗。“不要以為已經當上準駙馬爺,就這樣大聲小聲的!你要大小通吃是你的事,甘願當女敕草送上去給老牛啃……”

    砰!

    一聲巨響,打斷了那位同事不干不淨的咒罵,他的哀號聲隨即淒厲響起。

    “你打我?!你這混蛋居然敢打我!”他撫著被狠狠揍了一拳的下巴,怒吼道︰“你給我過來!我今天不打爛你那張臉……”

    “別吵了好不好?”其它同事過來勸架,不過,他們只是拉開一點也不怕,還想沖上去補個幾腳的凌彥東。“不要打了,跟他計較什麼?”

    “你們這些小人!吧嘛巴著他猛抱大腿?”那位被打得連退好幾步、撞倒圖架、摔在一堆文件、圖卷中的同事,還破口大罵著,“他還不一定搞得到……”

    旁邊有人“不小心”又踫到桌角的一迭參考籍,嘩啦啦的整迭滾落,砸在大吼大叫的同事身上,他更是殺豬似的號叫個不停。

    凌彥東氣得全身發抖,他緊握的雙拳,指節都變白了。

    這一場混亂,很快就傳遍整個公司。

    當然,也傳到了高層耳中。

    裴安倫多少听聞了一些,所以當她接到高層--也就是她父親--的關切電話時,她一點也不意外。

    還能怎麼樣呢?不過就是被責備一頓,叫她要小心言行就是了,反正之前幾年中,陸續也听過不少次。

    以前為了季以肇挨訓,她心甘情願,畢竟他們確實是在一起的。而這次,百分之百是殃及無辜。

    如果她父親決定對凌彥東有什麼處分,她一定會力爭到底。

    懷著這樣的心思,裴安倫在初春的細雨中,一個人開車回到父母住的大宅。

    其實她只有小時候住在這里,中學時便被送到美國,然後大學畢業後回國,就搬到市區的大廈一個人住,與父母相處的記憶根本不多。

    “咦?媽,妳也在!”一進玄關,柔和的鹵素燈自動感應開啟,裴安倫一面換鞋,一面詫異地對剛下樓的母親說。

    案母感情很淡,除了台面上需要一起出席的場合之外,近幾年來,根本避著對方,很少見面,所以裴安倫有點訝異。

    “我記得我還住在這里,應該沒記錯吧。”裴母就算在家也穿著優雅的薄毛衣和長裙,她瞟了女兒一眼。

    “我的意思是……”裴安倫想解釋,又徒然放棄,只是搖搖頭,“爸爸呢?他要找我,應該是訓話吧。是不是在房?”

    沒想到季母柳眉一豎,罕見地提高了嗓音,“我倒想听听他打算怎麼訓妳。要算帳大家一起來,走,我和妳一起進去。”

    裴安倫呆呆看著母親,她印象中沒看過母親這麼火大的樣子。

    她父親從房走出來,看到妻女都在,也是愣了一下。不過,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裴董,他神色自若地說︰“進來房講話。”

    三個人一起進了房,分別坐定。

    裴安倫覺得好像時光倒流很多年,才小學六年級的她,被父母叫進房,也是坐在同樣的位子上,听大人對她解釋,暑假就要送她出國的安排。

    “听說妳最近跟建築設計部的凌彥東,走得很近?”裴董開門見山,直接提問。

    裴安倫還來不及回答,坐在她身邊沙發上的裴母,挺直脊背,好像備戰似的,尖銳反問︰“你問這個做什麼?關你什麼事?”

    “聖芬,我在問女兒,妳可不可以不要……”裴董做個不耐煩的手勢。

    “奇怪了,女兒也是我的,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她被你罵、被你冤枉嗎?”

    裴安倫已經完全忘記自己的事情了,她睜大眼,很希奇地看著在她面前開始爭執的父母。

    老實說,她覺得這比過去十幾年來,父母形同陌路的關系要好得多了。

    至少,他們在對談……呃,也許不算“談”,但至少有來有往……

    “公司的事情妳不了解。我是董事長,又是父親,有些事情一定要慎重處理。”裴董嚴肅地宣稱。

    “包括把女兒的男朋友流放到外地去,硬是拆散他們嗎?”裴母尖銳反問。“我倒要問問,你看不順眼季以肇哪一點?既然這麼討厭他,當初干嘛高薪挖角,還一路栽培他當上總監?”

    “我說了,公司的事情妳不懂,而且事情不是妳想象的那麼簡單。”

    “好啊,那請你解釋給我听听,到底這是怎麼回事?”裴母一點也不肯讓步。“我一直以為他們是協議分手,才沒有多講什麼。結果前幾天才听說,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季以肇是給你們兄弟逼到馬來西亞去的,對不對?”

    此言一出,寬敞華貴的房里,立刻陷入可怕的沉默。

    案女倆都瞪著裴母。

    “听說?妳听誰說的?”

    “爸爸跟叔叔逼走以肇?”

    兩個問題同時迸出,裴母不禁一窒,冒著火的眼眸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兒。

    “妳問妳爸爸啊!”她選擇回答女兒的問題。“問他是不是嫌季以肇沒背景、沒家世,又怕妳死心塌地,所以早早逼走他,好讓妳跟他認定的少爺、公子來往?”

    “爸爸?”裴安倫轉頭,大眼楮望向父親。

    “嫁給有錢人有什麼好處?”裴母的語氣中,有了幾分落寞。“表面光鮮,背地里要不是花心,就是工作狂,最慘的是兩者兼具。我已經受夠這種苦,才不會推我女兒進火坑。”

    “聖芬!妳說這是什麼話?”裴董飽含怒意地制止她。“到底是誰到妳面前嚼舌根,講這些事情的?”

    “難道我說錯了嗎?”裴母極不滿意,“你有錢夠讓女兒跟未來女婿就算不上班,都能舒舒服服過一輩子。如果這樣還不能讓她自由、毫無壓力地選擇她想要的對象,那我不知道賺這麼多錢有什麼用!”

    “話不是這樣說。”裴董極不贊同地反駁,“多少人是因為可以平步青雲,減少幾十年奮斗,才來接近安倫的?她年輕看不清,難道我們做長輩的不能幫她好好篩選真正適合的對象嗎?”

    “照你這麼說,難道每個來追安倫的男人,都得附上財力證明?”

    “我不是那個意思!”

    “要不然你是什麼意思!”

    裴安倫听不下去了。

    沒想到她的父母,平日嚴肅深沉的父親,優雅大方的母親,吵起架來,跟小孩子簡直沒有兩樣!

    “爸,媽,你們不要吵了好不好?”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楮里,開始流露著疲憊之意。“我跟凌彥東什麼事都沒有,而跟季以肇……已經是過去式了。媽,我不認為他是會為了……私人情感,而放棄工作的人。不管是不是爸爸或叔叔逼他,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妳不要生氣了。”

    “妳不用幫妳爸爸說話。季以肇我不是不認識,我也不認為季以肇會為了職位、權勢而屈服,所以,我相信妳爸爸一定用了什麼手段!”

    裴董黑著臉,任由妻子不斷攻擊他,卻不再回嘴。

    “我說對了吧?你默認了?”裴母揚起下巴,傲然的說︰“你到底使了什麼不光明正大的伎倆?今天趁安倫也在,你最好說出來!”

    “媽媽!”裴安倫出言制止,伸手握住母親圓潤的手腕,她懇求道︰“不要這樣講好不好?爸爸不會做這種事的。”

    “不會?他連小孩都能偷生了,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裴母尖銳的嗓音,好像一把利刃,重重砍進每個人心頭。

    “妳到底要用這件事,懲罰我多久?”

    石破天驚般,一向冷靜自持的裴董,失控了。

    他的怒吼充滿受傷的疼痛,好像野獸的哀鳴。

    “我就做錯過這一件事,就那麼一次!多少年來,我想要補償、想道歉,妳都不給我機會,只是一味冷淡我,跟我作對,堅持要離婚!”裴董痛苦地說︰“妳告訴我,到底要怎麼樣,妳才願意原諒我?”

    “只要那個孩子姓裴、在裴家一天,我就一天不能原諒你!”裴母的嗓音開始顫抖、變調,“你因為做錯事,不被諒解而痛苦,可是我呢?我做錯什麼?為什麼要受這種報應?也要跟著痛苦這麼多年?”

    裴安倫突然站了起來,她踉蹌兩步,用力抓住椅背,慘白如紙的臉蛋上,滿滿都是不敢置信。

    她根本不是今天父母吵架的重點,那些關于她的爭論,都是借題發揮。

    “你們……在說……瑤瑤?”她完全不敢相信的問出口,“瑤瑤……是……原來……她是……”

    難怪她和若瑤長得如此相像。

    難怪她總是對若瑤有種特別的感情與關懷。

    也難怪從小到大,她母親都無法掩飾自己對若瑤的厭惡。

    像是這才驚覺女兒在場,不該說太多的裴家夫婦,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他們表情從怨憤相對,迅速轉成自責和悔恨。

    “安倫,妳听我說……”

    裴安倫並沒有哭著尖叫說“我不听、我不听”,然後轉身沖出房,事實上,那種瓊瑤電影式的反應,根本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所以她只是很文明地重新坐下,雙手交迭在膝上,坐得直直的--正如她所受過的淑女教育所教導--然後,深吸一口氣,等待。

    等她父母給她答案。

    不只一個答案,是對每件事的答案,包括若瑤。

    當然,也包括季以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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