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 第10章(2)
聞言,她差點站不穩。繞了半天圈子,他只是為了這件事?
上當了……她就知道。
湖心!
綠竹!
碧荷……
粉蓮?
站在湖岸邊邊上,印麟兒揉著她難得恢復了視覺的眼楮,徹底無言。
她、她不就是遲了一個月嗎?現在還是八月中吧,就算她不期望能看到“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景,至少讓她看幾片正常的也好啊。眼前,“接天蓮葉”是真,“無窮碧”就有待商榷。
為什麼應該滿湖碧綠的荷葉會是墨色?
“我的眼楮肯定還沒好……”她喃喃自語,兩眼發直。
與她同行的掃麥嘿嘿笑道︰“印泵娘,你沒看錯,這片蓮葉是黑色的。師父下了些藥在藕睫里,兩年前開始,這些蓮葉就變成黑色了。”
“是嗎……”她呆呆吐了兩個字,不是疑問,而是毫無意義的昵喃。
對她而言,來到七破窟原本就是個意外——
數日前的夜里,莎嘆為她雙眼滴藥後,兩人各自睡去。閉眼前她還在嶺南印愛自己的香香軟榻上,睜眼時她已身置馬車中。她大驚,幸好掃麥就在車外,細問下才知道是曇下令部眾護送她回窟(因為她輸了問答)。隨車護送的四名部眾是曇從夜多窟借來的,因怕她不肯“就範”,他們竟然趁天黑將她從印愛扛出來……幸好掃麥有留說明。
這算不算挾持?
憶起這段烏龍,她啞然失笑。等她定下心神回頭時,那蒼發身影牽雲帶霧的從林間走出來,山色上眉頭,水色入眼秋,眉眼含笑,天骨自然。
“曇……”她提裙跑上前,卻在他身前一寸處剎住腳步。顫顫地伸出手,卻不敢撫上那妖魅俊顏。多久……多久沒看到他了呀……
他從背後拿出兩枝木棍串起的鮮艷蘑菇,笑眯眯遞給她,“見面禮。”
她轉瞪他手中的東西。蘑菇,兩朵,一朵顏色艷麗,大紅傘扒上瓖嵌著無數白色小斑點,一朵顏色乳白,傘扒尖而小,睫桿細長。如果她沒記錯,紅傘扒的是毒蠅菇,白傘扒的是粘草菇,都是毒蘑菇。
他想毒死她?怯怯從他手中接過木棍,她五味雜陳。
這也就算了,沒想到隨之而來的數日……她只能說︰嘆為觀止。
厭世窟是沒有門的——
準確說,湖心中央的上水堂是厭世窟的一部分,它四面環竹,東南西北全是牆,還是以竹木架起的網牆。怎麼進去?上面!也就是說,你必須輕功好。從上方天井似的“門”跳進上水堂。無憂住右邊的水榭,掃農、掃麥住左邊的水閣,曇住後面的水院。前方空出偌大的廳堂,廳堂四周以白幔為簾,桌椅、軟榻、香爐、茶具一應俱全。上水堂內沒有侍者侍女,她偶爾會見到一些人從上面跳下來,有男有女,他們打掃完就走,見了她也不驚訝。
厭世窟窟主的威信還不如侍座——
她不止一次見到無憂訓他,每每這個時候他就會小聲辯解“我不拘小節……”無憂對她也是虎視眈眈。因為他有一次得意地告訴無憂︰麟兒會算賬。噫,又不是什麼專才,值得他這麼囂張嗎?
他有庸醫的潛質——
昨天,一名部眾來上水堂問他拿藥,不知是哪位窟主屬下。她听見身邊的他“哦”了聲,將一只小瓶拋給那名部眾。那名部眾接過瓶子,站在原地安靜了半天,開口︰“夜多窟主,屬下要的是讓人拉肚子的藥。”
他呵呵反問︰“紀南,什麼時候開始,瀉藥這種小東西也要到我這里來拿?”
被喚“紀南”的部眾低下頭囁嚅道︰“屬下知錯。可您給屬下的是……”
“過期的媚藥一樣讓人拉肚子。”
“……屬下告退。”那名部眾走得很匆忙,好像還被他自己的腳絆到。
……
如此種種,在短短幾天內將她的臉皮練得比銅鐘還厚。她已經達到視若無睹的境界。此外,她也有點明白他為何急匆匆將她“挾持”到七破窟來——秋季窟佛賽將至。不過,江湖事端從來不是她關心的焦點,她現在最幸福的就是眼楮上藥的時候。
眼布取下來的時候,她的眼楮完全恢復了視覺。但她取鏡一照,心頭剎那之間還是沉了一沉——眼楮變得異常可怕,眼眸黝深,原本明亮的白色眼球染上了天際陰雲的色澤,淡淡的灰,就像沒洗干淨一樣。
震撼過後,她接受了。看得見總比看不見好。
眼楮現在仍然需要用藥,以前是莎嘆或掃麥給她點藥,現在是他親手為她點藥。
第一天的時候,她乖乖坐正、抬頭等他點藥,沒想到他拍拍膝蓋,滿臉東風蕩漾地說了句︰“過來。”
她移近了一點,手腕被他不耐煩地一扯拉進懷里,瞬間人仰馬翻……她的意思是自己枕在了他膝蓋上。就如此時,她仰臥在他膝上,他拿著銀勺正從瓶中取藥,蒼色發絲一縷一縷從他肩臂滑下來,懸在她鼻尖上方。銀勺的柄又細又長,勺尖比芝麻大不了多少,正好是一滴藥水的量。
沉迷他衣上的慚愧青松,她笑得牙齒都露出來了。漢朝有張敞為妻把筆描眉,伉儷情深,而今有他為她臥膝點藥……嘻嘻……
“別笑!”他的手覆在她額上,定住她亂晃的腦袋。他的貓兒……他是說麟兒,笑得眼都彎了,怎麼點藥?
她乖乖止了笑,注視上方那張放大的俊臉,目不轉楮。
呦呦鹿鳴,食野之萍……
桃花流水鱖魚肥……
“眼楮別看我,看旁邊。”他揚揚眉,提醒她。
“哦!”她听話地將眼楮斜看向他的衣襟,方便他從眼角滴藥。一陣冰涼之後,她閉上眼讓藥汁滲透,感到他軟軟的指月復在腮頰邊游移。她驀道︰“顏色很難看。”
“嗯?”
“我是說眼珠的顏色。”
“沒關系……”他以指為筆,輕輕繪著她的眉。
“又要很長時間才能好嗎?”
“嗯……”
她將眼楮睜開一道小縫,還是覺得有點不適,立即閉上。那朦朦朧朧的一眼,她看到他專注的神情。
專注?對她嗎?她想了想,還是說︰“這樣也沒關系,反正……”
“不行。”他笑著打斷她的話,“斬草除根,治病斷根。如果治不了,開始我就不會治。”
她默了一下,輕道︰“你真有耐心。”
他的指尖在她鼻子上點了點,“醫家具備的特征之一就是耐心。”疏經通脈之法,可以轉瞬即成,也可能需要長久的時間和無人可比的耐性。對于印愛的事,她既然不想旁人過問,他不問就是,但傷害她的人他可沒說就這麼算了……不如讓那人成為永遠的傳說……基于少事少機,他倒沒什麼城府詭計,只是直覺地想了想,正待深想下去,膝上的她一動,慢慢坐起來。
腿上壓力驟失,他突然有點失落。從她言行舉止中明明可看出她的親近,可……眉心一皺,袖尾在空中揚起半彎煙色弦影,他將她扯進懷里,順勢倒在軟榻上。
她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問︰“怎……怎麼啦?”
“麟兒,你是不是覺得我……只可遠觀,不可褻玩?”清暖的身子擁著她,低低的聲音伴著癢癢的氣息,盡數繞在她耳畔。
她的臉一下子紅透透。
她也很想褻玩啊……她的意思是想親近他啦。桃花流水鱖魚肥,她眼饞很久了,不過,每次她一有邪惡心思就會心跳加快,手足無措,全身發虛汗……矛盾,矛盾,她真是恨死這種自己了。
“麟兒……”盯著酡紅粉顏,他一時怔忡。難怪友意喜歡招惹那些女子,不是沒有原因。
指月復在唇角徐徐摩挲,他傾低了身,妖長美目突然一凝,翻身坐起,大袖倏揚。
一根銀針沒入門框,只剩一截針頭在外顫震。
門邊站著一名十**歲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來的。他意思意思地模了一下額角,假裝拭去冷汗。抱拳一揖,少年嘻嘻笑道︰“商那和修參見厭世窟主。見過印泵娘。”
她臉似火燒,他卻神色坦然,盯著商那和修等他後面的話。
“我尊傳令︰未時五刻,上水堂議事。”
“今天?”
“正是。”
也就是兩個時辰之後……翁曇頷首表示知道。商那和修是察言觀色的好手,他沖臉色通透的她擠擠眼,揉揉鼻子,告辭。
見他有事,她不想打擾,正要出去,他手一勾摟了上來,“麟兒,我們繼續。”
賴皮!
她瞪大眼,很想知道他怎麼個“繼續”法。
他湊近了點,注視良久……良久良久……良久……無奈剛才的綺思被商那和修一攪,早已飛到爪哇國去,怎麼追也追不回來。他撇撇嘴,嘆道︰“下午我們在前廳議事,我不陪你了。你要是覺得悶,讓掃農陪你出去走走。”
“嗯。”她溫順點頭。
他的手仍然勾在她腰上沒有放開,繼道︰“麟兒,在上水堂,除了藥閣里的東西你別亂動,其他地方大可隨意。下午我尊與窟主們的議事,想來是關于秋季窟佛賽,我並沒有支開你的意思,只是怕你不習慣……”
話在這里停住。
因為,她的唇軟軟地觸在了他嘴角。自自然然,為他的體貼,為他的溫柔,為他的關心,為他的……賴皮。
他有瞬間的怔愣,只一閃,雙眼遽亮,妖長美目燦爛無比。燦爛到她不得不提起戒備之心。
“麟兒,我們繼續!”他笑得既單純又興奮。
丙然——她嘆口氣,趁他放松時突然用力掙月兌,沖他做個鬼臉,提著裙子向房跑去。喜悅的聲音在檐廊的拐角處傳來︰“我去整理你的字畫。”
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