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風里 第十二章 獨善其身
月光如絲,縷縷入室,客棧外,蟋蟀鳴鳴低唱。“咿呀”一聲門開了,嚴走進房間,在昏暗的室內梭巡了一番,最後落在桌角,唇角勾起寵溺的暖弧。
“果然。”他緩步走近桌角被錦被包裹的蟲蛹,彎身輕輕抱起,月光灑在她安靜的睡顏,她往他懷里縮了縮,他收緊臂彎。
“刑玥那家伙,怎麼會把你帶到我身邊……”他輕謂,緩緩轉身走到床前,將她輕輕放下。窗口涌入輕風,夾著露水馨香。
他在床沿坐下,屈起一條長腿,看著她平靜的臉,“你,不會離開我吧……”
巫塵微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的手被一張巨網緊緊纏住,愈想掙月兌被纏得愈緊,最後無法動彈,然後她也懶得動彈了。
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手真的被囚禁了,囚禁在嚴的大掌里。握得緊緊,似是生怕她溜走。
天已大亮,她看著坐靠在床緣熟睡的嚴,想抽出手,卻無力掙月兌。
“喂,嚴?嚴?”她輕搖著他。
嚴緩緩張開慵懶的眼,看到巫塵微放大的清顏,漾開一個溫柔的笑意,“早啊。”
巫塵微不看他的笑,冷冷地說︰“放手。”
嚴遲疑了片刻,無奈地放手。
她越過他跳下床,頭也不回地出去。飛揚和森迄像門神般杵在門外,表情各有不同,卻同樣怪異。
“你們兩個,站崗站上癮了嗎?讓開。”
森迄不動,飛揚讓了一步,她也不加理會,從兩人之間的空隙插過,下樓。
嚴才從房內緩緩走出。
森迄仍是站在原地,一臉嚴肅,“莊主,這個問題我很早就想問了,她到底是什麼人?她跟戈鶼是什麼關系?她隨便一指,就能把馬變成石頭,那到底是什麼妖法?”
“森迄,你這好像不止一個問題。”飛揚說,然後依然是嬉皮笑臉的,望向一臉風平浪靜的嚴,“其實這些也是我想問的,巫姑娘確實神秘得讓人好奇,她到底從何而來?師從何處?為何對刑大俠的死如此關切?她是不是認識刑大俠?”
飛揚的問題不會比森迄少。
“你們……”嚴靜靜看了看兩人,“很想知道?”
飛揚點頭如蒜,森迄不說話,但顯然在等待答案。
嚴笑了笑,淡淡說︰“我也不知道。”
“啊?”飛揚瞠目。
“她就像……”嚴輕輕閉上眼,回想起那一幕,勾起唇角,“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那個雨後黃昏的墓地,她那樣理所當然地出現在他面前,含笑的眼眸堅定地看著他,從容得讓他覺得像是前世就很熟悉的彼此。熟悉得無法防備的震撼,熟悉得不想用一句“萍水相逢”揮手走開。那一刻,被疼痛和懷疑掏空的心,頃刻被填得滿滿。他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她從哪里而來,只要她會留在他身邊。
“天上?”飛揚抬頭望天,卻只看到死氣沉沉的天花板。
森迄臉色更沉,他確定莊主是中了那女子的毒了。
而嚴已然越過二人下樓去了。
這兩天趕路,巫塵微的胃口並不很好,意興闌珊地吃了些早點,便上路了。馬似主人形,飛揚的馬也和飛揚一樣,受過教訓之後,對巫塵微是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還在生莊主的氣嗎?”飛揚忍不住問。
“我表現得不夠明顯嗎?”巫塵微沒好氣地回。
“呃……”敢情她還怕不夠明顯?生氣生到這種地步也夠水準了。
“其實你不能怪莊主,莊主也是為了保護你才不去白雲山,莊主真的很在乎你,”飛揚說,“你知道嗎?一個男人一旦有了牽掛,就不能為了仇恨不顧一切。”
“我知道。”巫塵微任馬顛簸前行,水眸盯著前方挺立昂藏的背影。
“你知道?”飛揚詫異。
“你都知道的事情,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就算開始不知道,想想也明白了。”巫塵微一副他很白痴的語氣。
“既然你知道莊主的用意,那你……氣什麼?”
“不管他的初衷為何,用意如何。他說,"他的事不用我管"。這件事就不能原諒!”她理所當然地指控。
“啊?就因為那句話?”
“這還不夠嗎?”
“可是,我記得,當時莊主不是這麼說的。他只是說"這件事你不要管"。”
“這有區別嗎?”這是關系他生死的事,他竟想讓她不聞不問,獨善其身,不可原諒。
“這……沒區別嗎?”有區別嗎?沒區別嗎?
這是……什麼嘛……
回到烯燼山莊,已經是三天後的事,綠水剛好看到巫塵微從飛揚的馬上下來,俏臉馬上變得很難看,那與她看到巫塵微從嚴的馬上下來的時候相比,是另一番景象。
“巫姑娘,你就這麼喜歡往男人身上靠嗎?而且還喜歡靠不同的男人。”綠水毫不留情地出言譏諷,飛揚肩一滑,急忙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綠水依然說︰“還說若水姑娘會招蜂引蝶,我看最水性楊花的非你莫屬。”
此話一出,飛揚頓時像泄了氣般垮下一張臉。很好,他的馬可什麼都沒說,就被變成石馬,她倒好,水性楊花都敢說,這回……
“你那是什麼表情?”巫塵微看了眼飛揚欲哭無淚的神情,“你以為我會對她怎麼樣嗎?”
飛揚頓了頓,“你,不會嗎?”她看起來不是那麼心胸寬闊之人啊,何況是被另一個女人說得如此不堪。
“她喜歡你,所以看你身邊每個女人都水性楊花,但是,也同時高估了你的魅力。我還不至于跟她一般見識。”說完,她徑直繞過綠水走進烯燼山莊,沒有對綠水做任何事,連看她一眼都省了,大有一種無聊之感。
“你這女人!誰說我喜歡他了!”綠水在她身後哇哇大叫。
“綠水。”嚴淡喚了聲。
飛揚再次覺得不妙,她是可以不一般見識了,但自己的女人被人說成水性楊花了,莊主只怕不會這麼容易放過那口沒遮攔的傻丫頭。
嚴莫測高深地看了飛揚一眼,莞爾輕笑道︰“喜歡就承認吧,我看飛揚這小子挺緊張你的。”說完,也不做停留地進了莊。
飛揚眨了眨眼,訥訥地說︰“森迄,你有沒有覺得,莊主越來越像她了?”
“像她什麼?”森迄冷嗤。
“越來越讓人猜不透。”飛揚說。
綠水側過頭來,“你們在說什麼?”
“丫頭,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多險?”飛揚重重敲了敲她的腦門,嘆了口氣,“總有一天你會禍從口出。”
綠水撫著被敲疼的額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什麼禍從口出,這是烯燼山莊的地盤,她難道還能把我怎麼樣?”
飛揚搖了搖頭,說︰“我敢打賭,剛才如果她要教訓你,莊主一定會幫忙。”
“怎麼可能。”綠水怪叫,“她算哪根蔥,老是自以為是,詭異得要命,她還曾經把刀架在莊主的脖子上,然後又把刀收起來,說那刀割不進莊主的皮肉,那時候她笑得譎詭得要命。莊主再笨也不會幫她啊。”
森迄雖然不想承認,但還是說了,“但是莊主也曾親口說,這個女人將會是我們未來的莊主夫人。”
“什麼?”綠水不可置信地看著森迄面無表情的臉,他向來不會開玩笑,但如果這不是玩笑,也太恐怖了。
“所以,以後你就跟木頭一起,學著把她當作女主人吧。”飛揚拍了拍她的臉頰,狡黠地說。
“那個妖女?”
妖女這個詞和森迄用得如出一轍,飛揚笑道︰“有個妖女般的莊主夫人,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有意思?!”
綠水與森迄同時給了他白眼。
“你要去哪?”
嚴默默走在巫塵微身後,眼見她經過硯廷水榭,依然無意停下,只得開口。
“听說烯燼山莊後山,有一個十分雅靜的所在,之前是上官忻臾住的,現在他走了,那里剛好空置。”她邊走邊說。
“你要住在那里?!”他蹙眉,突地擋在她身前,快得讓她以為又見鬼了。
後山與山莊幾乎是月兌節的,一旦有人來犯,根本來不及保護。他可以縱容她任何任性,但絕不允許她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她停住腳步看著他,“怎麼?莊主吝于供出那處為我所用?”
他嘆了口氣,“塵兒,你明知道……”
“嚴大哥。”幽柔的輕喚打斷了嚴的話。
巫塵微循聲望去,倉若水一襲紡紗白衣,如出水芙蓉般站在那里,略施胭脂的絕美臉龐,柔情似水,翦水秋眸顧盼生姿。
巫塵微嫣然一笑,嚴卻發現她眸底沒有笑意。
“倉姑娘的動作可真快呀,嚴大莊主才剛進莊,倉姑娘就到了硯廷水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你夫君呢。”
這話分明有刺,倉若水臉色微變,眸中有霧。
嚴斂了斂眉,“塵兒,若水也是出于關心。”
巫塵微抬眉看了眼嚴,他心疼了嗎?還說把倉若水當作嫂子,原來還是會憐惜。若水若水,叫得還真是順口啊。
“看來你也很關心她,我就不打擾二位互訴衷腸了。”剛舉步,仍被眼前的肉牆擋住,瞟了眼倉若水,轉過身,往硯廷水榭走去。如果她去後山,或可偷得浮雲半日閑,但無疑也是給倉若水機會,這種蠢事,她不做。
看到她往心中認可的方向而去,嚴稍滿意地將目光移到倉若水愈來愈迷離的水眸。
“若水,我知道你很關心刑玥的仇是否能以得報,你放心,雖然這次我們並沒去白雲山,但已經有了眉目,我絕不會讓刑玥死得不明不白。”
倉若水淒離地泛起一絲苦笑,任淚水傾然滑落,恍惚道︰“嚴大哥,刑大哥已離我而去,現在,我覺得,連你也離我越來越遠了,我,是不是又要變成一個人了?”
倉若水那樣的神情,嚴從未見過,雖然她眉宇間從來都有化不開的淡愁,但從未如此濃烈,濃烈得仿佛帶著一種毀滅。
他走過去,輕壓住她的肩,讓她看著他,才說︰“若水,你不會是一個人,刑玥不在了,我也會照顧你。還記得嗎?將你接入山莊的那天我便說過,我會永遠照顧你。”
倉若水拾起迷離的視線,卻有了一絲緋色,“真的嗎?你會照顧我,永遠照顧我?”
“當然。”他溫柔拭去她臉畔的淚痕,輕聲說,“若水,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倉若水止住淚水再次泛濫,破啼為笑,“好,我再也不胡思亂想,我知道,嚴大哥永遠會在我身邊,這就夠了,這就夠了。”
這一刻,倉若水脆弱得如同溺草,拼命揪住啊木,擁得緊緊。只要能永遠安枕在他懷里,她願意付出一切,死也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