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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仰無愧 第3章(1)
    柳沁原以為他們會掉進一個地牢里,不料這一落,卻是無止無盡。

    她努力想抓住四周的東西,可是踫到的只有濕溽堅硬的岩石。

    他們近乎是直直地往下滑落,四周伸手不見五指,霍濕極重,甚且有些呼吸困難之感。

    最前方的馬兒拚命尖聲嘶叫,在狹長而陰暗的滑道中一聲交錯著一聲,淒厲難言。

    風聲,尖叫聲,摩擦聲,馬嘶聲。一切全然無光,只有異響,她的恐懼將此處變成了一個無間地獄。

    “雲仰——”她不知道是真的有人開口叫了,可能是她自己,或者只是她的想像。

    他們會摔死!

    她心頭恐懼更深,亂揮亂抓,絕望地想抓住任何物事。

    一只堅硬的手掌突然扣住她的手腕!

    “雲仰!”

    突如其來的支撐讓她松了口氣,幾欲哭了出來。盡避他們依然在滑落,四周依然群魔嘶吼,她心中稍微不再那般恐懼了一些。

    終于,他們身下的坡度突然變得平緩了。

    傳來悶悶的兩聲“噗”、“噗”,她不及弄清是什麼聲音,他們已然著地。

    她掉在一個溫熱微軟的物體上,一雙有力的手立刻拉起她。

    她被墊在身體下的那個龐然大物絆了下腳,連忙用手一撐,卻抓到一堆軟毛。

    她登時明白,她是跌在馬尸身上。

    她惶惶地往旁邊一跳,正好撲進他等著的臂彎里。

    雲仰沒有說什麼,只是穩穩地扶她在旁邊的空位站好。

    這里的氣流聲較空洞,兩人伸手觸探了一下,隱約感覺是一個巨大的石穴,最高處只比她的頭頂高出一些,因此雲仰必須歪著脖子站。

    觸手的山壁依然堅硬光滑,她模到一層濕軟的東西,放到鼻前一聞,是青苔。

    他們掉在一個密閉且長滿青苔的洞穴里。

    “雲仰,你……你在哪里?”她聲音有點發顫。

    一只溫熱的大手馬上握住她探索的玉荑。

    她的心又是一定。

    “你看得見嗎?”她小聲問。他每次要抓她好像都很簡單。

    “不能。”他簡短地答。

    他只是听音辨物而已。他的內力不弱,她的呼吸吐納在常人耳中幾不可聞,但在他耳中卻是響若擂鼓。

    他的聲音突然響起來,洞穴中回音極大,將她嚇了一跳。柳沁沒有想到他竟然靠得這麼近,險些驚跳起來。

    “我……我怕黑。”

    “稍待片刻。”

    她听見衣裾摩擦的聲音,接著是兩聲輕輕的拍響,四周安靜下來。

    柳沁這才發現少了什麼一一少了那兩匹馬的喘息嘶鳴。

    她心頭一顫。

    那兩匹馬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顯見是不能活了,卻又一時不死,雲仰遂解決了它們,以免多受苦楚。

    “姑娘可有受傷?”再度說話時,他的聲音又在她的身惻,不過沒有剛才那麼靠近。

    “我叫泌兒……你叫我泌兒……我爹我哥哥在我害怕的時候,都叫我泌兒……”

    她的腦子糊成一團,其實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只知道四周的黑彷佛變成一張有形的網布,不斷往她罩過來。

    “……泌兒,莫怕,此處只有我們兩人,沒有其它壞人。你可有受傷?”他的嗓音在暗沉中顯得徐和安撫。

    她終于定了定神,搖搖頭,接著才想到他看不見自己搖頭,于是開口回答︰“我很好,你身上有沒有火折子?”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底下的馬尸似乎被搬動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一抹火光在黑暗中亮起。

    雲仰持著從鞍袋中找回來的火折子看著她。

    自認識他之後,雖然知道他身手不凡,可是看他張羅兩個師妹的模樣,她總覺得他有些婆媽。經此大變,才感覺到他沉定的力量。

    雲仰拿著火折子轉了一圈。這個洞不大,除了他們適才滑下來的滑道,沒有任何的出口。

    “我們現在怎麼辦?往回爬上去嗎?”她驚悚地問。

    “姑娘沒听見嗎?”他轉向她。

    “听見什麼?”

    “適才我們掉落之時,頭頂上有機括合攏的聲音。即使我們往上爬,最上面的機括也打不開,一樣是被困住。”

    “那怎麼辦?”她急問。

    抓住他們的人若要他們死,只需要在洞底裝上銳利的木樁,他們早就一命嗚呼了。既然他們現在都活得好好的,顯然對方是有心活捉他們。雲仰想通了這一點,反倒心下坦“靜觀其變。”他說。

    她難以置信地看他一眼。他們紿人困在這種無人知曉的地方,眼看就要餓死悶死,他還能靜觀其變?這人是膽子太大什麼都不怕,還是膽子太小嚇呆了?

    此時雖是盛夏,陰暗濕冷的地洞卻是寒意陣陣,柳沁不由自主地向他偎近一些。

    雲仰知道恐懼會讓人加倍發寒,于是沒有避開。

    “……我怕黑。”她小聲又說了一次。

    “嗯,多數的姑娘都怕黑。”

    “我不是多數的姑娘。”總覺得有必要替自己解釋一番。

    “嗯。”

    “而且男人也會怕黑。”

    “呵。”

    她咕嚕兩句,不說了。

    他領著她來到一個干淨的角落,盤腿坐下來。長指捻起地上的濕土一模,又摳了些青苔下來一捻。

    她很想問他有什麼好看的,可是陰暗的四壁一直不斷地向她壓迫過來,她不禁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濃濃的濕味吸了滿腔,更加難受,她心頭對黑暗的恐懼彷佛隨時會竄出……

    幸好身旁的他像一顆穩固的盤石,穩穩地定在那里,好像有任何妖魔鬼怪也不可怕。

    她這時真正有些明白為什麼他兩個師妹這樣倚賴他。

    “姑娘,你究竟是拿了他們什麼東西?”“泌兒”又變回“姑娘”。

    “誰說我拿了他們的東西?”她立刻警覺起來,回了他一句。

    “否則他們何必苦苦追著你,還布下這個天羅地網只為捉到你?”

    “其一,他們只是要我把"東西"紿他們,又沒有說"東西"一開始就是他們的;其二,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洞就是他們挖的呢?說不定是我們兩個傻瓜自個兒走一走跌下來,跟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今兒就算不是我們,哪天哪個大傻瓜帶著個小傻瓜,一樣要跌下來。”

    “嗯,有理。”

    然後他便不再問了。

    柳沁原本已經想好一些話要堵他,沒想到他竟然不再作聲,害她一時英雄無用武之地。

    “我餓了。”她悶悶地說。

    他起身欲移向馬尸的樣子,她連忙拉住他。

    “你干什麼?”

    “干糧在馬的鞍袋里。”他回眼看她。

    “那些干糧被尸體壓了那麼久,說不定什麼血啊漿啊都流進去了。”

    “這些馬只是跌斷骨頭,沒有太多外傷,血和漿不會流出來。”

    “我不要吃那個,惡心死了。”

    于是他慢慢坐了回來。

    等了一會兒,他沒有反應,她忍不住再說︰“我餓了!”

    “你不是說你不吃嗎?”他攤攤手,無奈地道。

    “可是我還是餓!”她抓起一把濕泥往前一扔。

    “姑娘,我認識你的第一天,你可愛多了。”雲仰長聲嘆息。

    他認識她的第一天?那時她全身包得緊緊的,沒說上幾句話,有什麼可愛的?

    她隨即省悟。他就是說她不說話的時候可愛。

    柳沁又氣又好笑。

    她知道自己一害怕起來就會不講道理,她也沒辦法。老實說,她也不是真的很餓,只是這個洞穴靜得讓人心慌。

    “喂,你跟我說話。”半晌,她小聲說。

    “說什麼?”他沉靜的嗓音在洞穴中顯得很低沉,讓人听了心安。

    “什麼都好。”

    雲仰其實很想笑。

    自初識之始,她一派名門閨秀的模樣,凜然不可親近,沒想到剝掉了那層派頭,和他師妹們一樣都是姑娘家的小性子。

    對名門閨秀他沒經驗,對兩個師妹他就很有經驗了。

    “一定會有人來帶我們出去的。”他安慰道。

    “你怎麼知道?”

    “因為他們若要我們死,只要放一陣毒煙,或裝幾根木樁在洞底就好。”

    “你之前也說他們不會抓我們,我們還不是掉進來了?”

    嗯,這個姑娘比他兩個師妹難搞一些。

    “沁兒?”

    “怎地?”姑娘又變回沁兒,表示不妙。

    “火折子得省著點用,我要把它熄滅了。”

    丙然不妙!

    “不行!不要!不可以!”她連忙去撲他的手。

    她不撲還好,這一撲火折子掉在地上,真的熄滅了。

    洞中馬上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柳沁用力的吸、吐、吸、吐,呼吸越來越重。四周的牆彷佛正在向她壓攏過來,她快喘不過氣了……

    洞中突然又亮了起來。

    她抬手遮在眼前,眨了一眨。

    雲仰用一件他從馬鞍中抽出的衣物,卷在他的劍鞘上,做成一支臨時的火把。

    “姑娘受驚了。”

    她好想揍他!

    她可不可以揍他?

    她又想解月兌地放聲大哭!

    因為她的眼神實在太精彩,雲仰怕她會得腦風。

    她的雙頰在燭光中嫣紅可人,十分討喜,于是雲仰便知道,即使一開始阿詠沒告訴他她臉上戴著人皮面具,他也一定會發現。

    無論她的人皮面具多麼真實,臉色卻是瞞不過人。她既然如此驚懼害怕,臉色一定不是青就是白,絕不可能如此紅潤。

    小時候巧兒睡眠中被大蜘蛛咬過,從此以後也畏蜘蛛如畏虎,不曉得這位柳姑娘又是為了什麼這麼怕黑?

    無論如何,有個害怕的東西,讓她有人性多了。他對她的印象反倒好轉幾分。

    喀喀喀喀一——

    “那是什麼?”她緊覺地跳起來巴住他。

    一陣機括運轉的聲音響起,雲仰感覺腳底在震動,連忙拉住她緊緊貼著洞壁。

    正中央的馬尸突然消失,地上出現一個方洞。原來這道活門剛才被馬尸壓住,他們一直沒發現。

    “那是什麼?”她抓住他的衣袖問。

    雲仰不及回答,一陣青白色的煙霎緩緩飄上來。

    “他們放毒煙了!他們放毒煙了!你這個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你說不會發生的事統統都會發生!”她氣急敗壞地大叫。

    雲仰苦笑一下。

    “失禮。”

    兩人在滿洞的青色煙霎中,只能乖乖地被迷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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