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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長命又百睡 第6章(2)
    “尋我有事?”默青衣聲音卻溫和如故。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懷中攬著的錦緞和那匣子首飾恭敬地放在地上,這才抬起頭來,並後退了一步。

    默青衣一怔,凝視著她。“不喜歡?”

    她比了比那些貴物,再比了比自己,搖了搖頭。

    “這些東西只是謝禮,沒有旁的意思。”默青衣還是看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半晌,這才輕聲道︰“你如願意,大可安心收下。”

    她還是搖了搖頭,小臉透著一絲固執。

    “你……”他看著她一身洗得褪了色的青布衣裙,袖擺雖然繡上秀氣的暗色小碎花遮掩,卻隱隱可見其中的破舊。

    清貧得令人心疼,卻也執拗得教人頭痛。

    她再後退了一步,還是堅定地搖頭。

    “你,近前來。”看著她就要退到門外,仿佛在彼此之間拉開了一道清晰可見的疏離,默青衣心一動,急急沖口而出。

    鄧箴嬌小身形倏然一僵,澄澈的眸子疑惑地望著他。

    “你寫給我看。”他嘆了一口氣,溫言道,“我想知道為什麼你堅辭我的謝禮。”

    她小小氣結,他方才明明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本侯送出的禮是不會再收回的。”他清眉微挑的直視著她,“除非你給我足夠的理由。”

    他、他這不是故意胡攪蠻纏嗎?

    鄧箴有些招架不來,手足無措地傻望著他。

    見她愣在原地,畏怯為難的模樣,他心下一軟,長腿主動邁向她。

    默青衣在她和那堆貴物之前停了下來,溫和卻灼灼然的黑眸盯得她沒來由地心虛、羞慚起來,好像……被他看穿了心底深處最隱晦的念頭。

    “為什麼不願收?”他輕聲問道。

    她強自鎮定的小臉漸漸地紅了,心慌意亂地張口欲解釋,在最後一霎總算及時想起自己瘠啞難听的嗓音和“啞子”的身分,復又閉上嘴,熟練地在掌心畫寫下這禮太重,阿箴受不得。

    “原來,本侯的命竟連這幾匹錦緞、些許玉飾都不值?”他嘆了口氣道。

    鄧箴心一跳,慌得連忙擺手搖頭,卻苦于口不能言,小手在掌心上飛快寫下回話,卻只換來他神態狀若寂寥憂郁地別過頭去,怎麼都不肯看……

    她的性情本就有些老實頭,再加上默青衣于她心目中猶如謫仙天神般的存在,此刻他的落寞郁郁,不啻像是一記生生抽在她心上的鞭子,心疼得她又慌又亂,只覺得自己真是千不該萬不該,居然狼心狗肺地這般惹他傷心了?

    他修長清瘦如青竹的身軀恍若不勝寒苦,側過身去,隱隱有瑟瑟之意……

    鄧箴都快哭了,想也不想地抓住他一只大手,在那美若皓玉微布劍繭的掌心上,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侯爺,您很好的,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在阿箴心中,遠勝一切奇珍異寶。

    默青衣先是感覺掌心癢癢的,像是被什麼撩撥了……腦子還恍惚著,胸口己是奇異地暖暖發脹了起來。

    可惜鄧箴滿心擔憂緊張,要不一抬頭,就能清楚見到他緋紅了的雙耳,和清俊蒼白臉龐上的一抹霞色。

    默青衣心口激蕩得厲害,原就深藏于胸膛內的某一處更是劇烈悸跳著,仿佛就要破胸而出……

    他的手好似燙著了般閃電縮回,後退了一步,燒紅的雙耳更是羞艷欲滴,“我、本侯還有公務,就,不便耽擱了。”

    鄧箴迷惑而茫然地望著他,小手還維持同一個手勢不及收回。

    “那謝禮,你若真不想要便扔了吧。”他玉臉垂得低低的,匆促說了一句,便急急大步離去。

    ——幾有一絲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走得快,卻留下鄧箴在原地一頭霧水,苦惱地對著地上那堆貴物發呆。

    兜了一大圈,難題還是沒解決呀!

    默青衣心跳得厲害,連進了議事堂仍然有些身軀發軟、步伐凌亂,直待坐下來喝完一杯參茶後,方逐漸安神冷靜下來。

    他模著異常騷動的左胸膛處,喃喃︰“是蠱毒蠢動的緣故吧?”

    對,心神失守,連連失態,當是這個原因無誤。

    “稟侯爺,伯府二爺來了。”身形高大的燕奴緩步而入,躬身稟道︰“您見嗎?”

    “如何不見?”默青衣看著燕奴一副摩拳掌的凶狠樣,不禁失笑了。“也許他今日是來賠罪的。”

    “請恕燕奴無禮,但是伯府二爺對您從未有過善意。”燕奴咬咬牙,還是只得听命讓人放那欠揍的家伙進來。

    那姓李的混蛋小子,以為宮中有昭儀娘娘撐腰,便可橫行無阻、不可一世,將侯爺的大度寬容當作膽小怕事,真是不知死字如何寫得!

    “莫擔心我,”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輕聲道︰“我亦有底線。”

    “只要伯府老祖宗仍在,昭儀娘娘不倒,伯府依然會以為憑仗著當年一丁點人情,就能繼續將侯爺搓揉于掌中,其中尤以這位r李二爺"為甚。”燕奴自知這話十分大逆不道,可拼著被主子責罰也想一吐為快。

    娘的!大不了被賞一百軍棍,但只要能換得打斷李羿一條狗腿,這筆買賣還是極劃算的。

    “伯府……”默青衣目光低垂,隱住了其中精光與嘆息,如玉大手輕按在昨晚收到的那一卷暗線消息上。

    只怕氣數將盡。

    但願姨母在後宮中能切記謹小慎微行事,莫因皇上的寵愛和鎮遠侯府的風光聲勢,便忘了當年的步步險境。

    昔日後宮惡斗,獨孤貴妃對姨母下手,甚至禍及身懷六甲的母親,致使親母早亡,他則是蠱毒纏身,注定活不過二十五載。

    那樣的憾恨,他不想再發生在家族的任何一個人身上。

    “表兄,我今日是來跟你要人的。”李羿一身權貴公子作派,昂首闊步驕氣畢露無遺。

    燕奴覺得手好癢,真想一掌劈過去。

    “坐。”默青衣以寬袖掩住了那卷錦帛,淡然微笑。“表兄府上並沒有伯府的人。”

    李羿也不怕他,無賴地斜坐著,嗤道︰“表兄就莫同弟弟打迷糊眼了,燕奴是你手下第一人,他既然敢打了我府中管事,搶走我看上的人,難道不是出自表兄的示意嗎?”

    燕奴心中痛罵了一句粗話,就要挺身發火,卻被默青衣一記輕描淡寫的眸光抑住了,只得听命躬身退于他身後。

    李羿見狀,毫不客氣地諷笑了起來。“狗就是狗,瞧,可听話的呢!”

    “來人,表少爺醉胡涂了,領他到清軒的芙渠塘泡泡水醒個神。”默青衣平靜地吩咐了一聲,“待醒酒了再過來回話。”

    “諾!”燕奴眼楮一亮,還不等他揮手,門外的護衛早就興沖沖地領命而來,不由分說地“押”了李羿就要往外“請”去。

    “默青衣,你敢?”李羿愀然變色,暴跳如雷。

    “本侯有何"不敢"?”他對著李羿溫文爾雅地一笑,清眸深邃幽然,似笑非笑。

    以前不願多加計較,一則顧念親情,二則無謂;因人生無常,他又隨時如風中殘燭轉瞬即滅,世事種種亦不覺有何好計較。

    只是不想計較,不代表不能計較。

    入他鎮遠侯府來侮辱他的人,他默青衣只是病,還沒死。

    “你——你今日要真敢動我一根寒毛,就等著老祖宗和大姑姑找你——”李羿又驚又怒地大吼,聲音卻有一絲掩不住的顫抖。

    “好,我等著。”他溫和地點了點頭。

    李羿的驚恐怒吼聲漸漸遠去,到最後已是嘶啞難辨……

    燕奴嘴角大大上揚,傻笑的模樣和威猛外貌絲毫不般配,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不禁一拍大腿——“哈!”真真大快人心啊!

    “憋狠了?”默青衣修眉微挑。

    “每一天都是。”燕奴也不“欺主”,老實道︰“安定伯府除卻老祖宗外,奴下不想揍的還真沒有。”

    “還是給本侯留面子了。”他的微笑里有一絲無奈。

    燕奴尷尬的抓了抓頭,不過痛快是痛快了,可一想到李羿今日吃了這番大虧,回伯府後定是加油添醋的給主子放火招禍,面色又有些遲疑起來,虎眸隱有殺意外露。

    默青衣心中微嘆,修長指尖沉吟的輕敲了敲那卷錦帛,最終還是取出遞與了燕奴。

    “交由陳良。”他平靜地道。

    陳良乃殿中侍御史,舉凡王公貴族文武百官有不法行事者,不說有風聞奏事之權,卻是只要能手持證據,便可直上九重彈劾不法,由皇帝金與五曹三司究查審斷。

    燕奴大喜過望,接下那卷寫滿安定伯府骯髒事的錦帛,單膝跪下,朗聲應道︰“諾!”

    待燕奴離去後,默青衣獨自坐在紫檀矮案畔,臉上淡然神情終于流露出了一抹悵然……卻堅定。

    現在揭開,固然是給了安定伯府一記不啻天崩地裂的沉重打擊,可至少還能保住愛中大半人等的命。

    “李羿,你若再不滿足于小打小鬧,便是看在老祖宗的份上,本侯也不會再對你留手了。”他喃喃。

    帝王祭天,九方城門中的三方卻蠢蠢欲動……

    他清艷的眉宇冷凝成冰,隱含戾氣,忽地笑了。

    “正好,你們就替本侯這個短命鬼先行地府鋪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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