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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妻 第4章(1)
    “老丫頭?”舒仲尹壞心眼地逗著。

    “做人不要太過份,我沒那麼老!”

    佟抱恩氣呼呼的,沒了朝堂上的圓滑應對,更沒有先前面對他時的輕佻嬉戲,她褪去武裝,展現最真實的性情,壓根沒發現他對待她的態度正在轉變。

    他托腮瞅著她,半晌,突道︰“小恩兒?”

    轟的一聲,她薄薄的臉皮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那明顯的紅暈,教舒仲尹微詫異了下。

    “別、別叫我小恩兒。”她垂著臉,從沒如此氣短的時刻。

    在朝中,初為內閣監生時,她低調內斂,卑微又玲瓏,才能讓人降低戒心,成功收集到所要的罪證;待她一步步爬到首輔之位,她張狂又放肆,不將百官看在眼里,不管在誰面前,她一樣的大膽不羈,可此刻,她卻覺得好困窘、好羞惱。

    羞得她連話都說不清了。

    舒仲尹起了逗弄之心,啞聲喚著,“小、恩、兒?”

    “你!”她咬唇瞪著他。

    “小恩兒。”再喚。

    佟抱恩跺腳,小手搗著臉。“不要再叫了……”她的心呀,快變成月兌緩野馬,再也不受控制。

    原來毒如蛇蠍的首輔大人,也是有弱點的,而且還是這般可愛的弱點……欣賞著她嬌羞的模樣,舒仲尹愉悅極了。

    腳步聲傳來,他橫眼看去,只見朝夕明走來,一把揪住佟抱恩的手,低喊道︰“怎麼搞的?不是跟你說過了,你這雙手挨不了疼也受不了燙嗎?”

    濃濃訓斥的口吻,听在舒仲尹的耳里,倒像是不舍極了。

    “沒事啦,只是被茶水潑到而己。”她忙抽回手,不想讓人發現她臉燙得快要燒起來。

    “你……”

    “不打緊,我這就帶她回府抹藥。”舒仲尹探手牽住她,透著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的佔有欲。“小恩兒,該回府了。”

    順從的任他牽著,佟抱恩羞得連向來銳利的眸都浮現氤氳霧氣。

    朝夕明嚇得瞪大眼,不敢相信才一會工夫,兩人進展如此種速。

    “朝老,我和小恩兒先告辭了。”走了幾步,瞧朝保生走近,舒仲尹打了聲招呼。

    “不要這樣叫我啦!”佟抱恩又羞又惱地跺著腳。

    朝保生被她這十足小泵娘的舉動嚇到。

    打從她來到濟室至今,總是世故老成,進退得宜,突然瞧她跺腳,一時之間有點難以適應。

    “搖扁不是這般叫你的?”他勾笑,拉著她往前走。

    “只有搖扁姊姊可以這樣叫我。”

    “我不成?”

    “對!”不準再這樣叫她,她會很難為情!

    “小恩兒。”

    “你!”

    舒仲尹放聲大笑,這下子連歐陽璿都嚇到了,用力地掏了掏耳朵。

    舒仲尹沒回舒府,反而轉向,來到昔日的鬼將軍府。

    一進門,隨即有人迎上前來。“舒爺。”

    他看了隨侍一眼。歐陽璿立刻拉住守在此處的總管,吩咐瑣事。

    “走吧。”他牽著佟抱恩往前走,穿過曲廊,來到後院的涼亭里。

    “我沒想到你會帶我來這里。”踏進鬼將軍府,她所見之處林木扶疏、花香襲人。

    她望著石桌,探手輕抹,竟連半點灰塵都沒有。

    “既然你這麼喜歡搖扁,就帶你來走走。”舒仲尹喃著,看著故景,心里涌起無限感傷。

    三年前搖扁失蹤之後,女帝原本要將這里收回,但他高價買下,讓這里保持著原貌,但他卻不曾踏進過。

    怕觸情傷情。

    如果今天不是有她陪伴,也許這一輩子,他都不可能再踏進這里。

    “這里保存得很好。”她知道是他買下鬼將軍府,但她以為他會避免睹物恩人而放任這里荒廢。

    “嗯,搖扁很喜歡這里。”

    “所以你讓人住在這里打理?”看著他,她發現自從踏進鬼將軍府,他的視線不再落在她身上。

    他看著檐頂,看著樹梢,看著不遠處的花叢小溪,不是刻意冷落她,而是他的心思被回憶捆綁,掙月兌不開。

    “對,要是搖扁回來了,這里一如往常地迎接她,她一定很開心。”他說著,笑意輕勾。

    “她不會回來了。”沒來由的一股惱意,她忍不住月兌口道。

    舒仲尹震了下,調回視線看著她。

    那眸色很冷,教她說不出話,卻又移不開眼,和他四目交接,要他接受這個事實。

    雖然猜到他一直不肯成親,是因為搖扁姊姊,但親眼看他如此,她的心很痛,為他,也為自己。

    兩人沉默著,空氣變得凝重,直到——

    “爺兒,找到了!”歐陽璿雙手抱著一壇酒,疾步奔來。“果然如爺所猜想,地窖里真的有酒。”

    他笑著將酒壇往桌面一擺,卻突然發現氣氛有點不對,兩個人都不說話,大眼瞪著小眼,那凝滯的氛圍,暗示著他要是沒事就有多遠滾多遠,可他才剛走過來,一時之間真的找不到藉口開溜。

    “你何以確定?”

    “我……”

    歐陽璿咽了咽口水,雖然不知道兩人在談什麼,但那眉眼間的冷意己足以將他冰凍,慶幸的,總管正領著一票下人走來,擺上幾碟下酒菜和酒杯,欲退下時,他趁勢跟著離開。

    “你如何認定?”他問著,拿起酒壺,替彼此斟上酒。

    沒料到他居然打破砂鍋問到底,心一橫,佟抱恩直言道︰“因為她人在地府無間。”

    舒仲尹拿著酒壺的手一顫,驀地抬眼,問︰“真的?”

    他的反應教佟抱恩呆住。

    他可腳圭之以鼻,可以淡模無回應,甚至當她是傻子、瘋子,就是不該有所期待的反問她,那感覺……仿佛他是相信她的,甚至是意外她竟知曉。

    “你不會覺得我在隨口胡謅?”她反問。

    看著她,舒仲尹淺啜了一口酒,隨即起身,走到幾步之外,淡道︰“你過來瞧瞧。”

    她不解地起身,走到他身旁,瞧他踩在一道裂痕上。

    “如果我說,搖扁打開了地面,投入當中消失不見,你相信嗎?”這事他從沒跟任何人說過。

    當時在場目睹這一切的人,還有西引天官善天和女帝玄芸,但這事過後,他們從未對外說出真相,只說她無故失蹤。

    佟抱恩愣了下,瞪著那道一寸不到的裂縫。

    如果是別人這麼跟她說,她肯定當是笑話一則,但,是他說的,那就代表真有其事,也符合了她的夢境。

    “搖扁有了喜歡的人,為了追尋那個人,她打開黃土……在我眼前,消失不見……大雪落下,覆蓋了所有痕跡,但這條裂縫可以證明……我沒有瘋。”他啞聲喃著。

    在搖扁失蹤的瞬間,仿佛將他一部份的魂魄也帶走了。

    他活著,卻像死了,呼吸著,卻感覺生命的熱力不斷流失……冰冷得有時連在睡夢中驚醒,都以為自己己經死去。

    “你當然沒有瘋,因為搖扁姊姊確實是活在地面下。”看著他恍惚的側臉,她忍不住牽住他的手,暖著他乍然冰冷的手。

    掌心的暖意將他包覆,順著血液徜進心里,讓他感覺自己是真實活著的,眼前的一切不再虛幻。

    他垂眼,瞅向握著他的小手,那小小掌心有著源源不斷的熱流,仿佛將沉睡多時的他逐漸喚醒。

    “你為什麼會知道?”他問。

    “因為在搖扁姊姊失蹤之後,我夢過她。”她坦白道。

    “是嗎?她入你的夢了……”他勾唇淺笑著。“如果連你都這麼說,那麼……她確實是回不來了。”

    “回不來又不等于她己死去,我們只是活在不同的空間里,總有一天會再見面的。”

    很多人都說搖扁姊姊己經死了,就連她也相信她並不在人世,但不是死去,她只是活在另一個空間。

    “是嗎?”

    “當然,一定會再見面的。”她說得斬釘截鐵,拉著他回亭里。“走,我們把搖扁姊姊的酒喝光,氣她。”

    玄搖扁嗜酒成性,這是親近她的人都知道的事,所以鬼將軍府的地窖里,總是擱了不少的酒,而且許多都是御賜美酒。

    看著她牽住自己的小手,他發現,她很有本事惹惱他,卻也知道怎麼逗他笑。

    嘴角一揚,那是多麼天經地義的事,可是己經太久太久,他連笑都不會。

    不過如今她的存在,一如當年他接在懷里暖暖軟軟的滋味,煨著他冰冷的心,感覺血液在體內流動,他似乎又活了起來。

    佟抱恩拿起酒杯。“敬你。”

    “敬我什麼?”舒仲尹笑問。

    她一句一定會再見面,莫名地安了他的心,仿佛就連壓在心頭上多年的郁悶都消失不見。

    原本,他一直以為,自己視搖扁為知己,直到那個男人的出現,他才發現自己深愛著她,愛到有天當她消失不見時,他直想跟隨她而去,但身為舒家繼承人,他必須為西引而活,為舒家所有商行下的伙計而活……他沒有權利了結自己,他的命不屬于自己。

    有時,他會想,他無法接受搖扁的不告而別,是因為太愛她,抑或是因為太習慣她的存在?

    他愛她,但他更重視她的幸福。

    既然她並不愛自己,且己經找到她的最愛,那麼他會放手,只是他無法確定,她最終的結局,到底幸不幸福……

    “敬你破除心結。”佟抱恩說著,爽快飲盡。

    舒仲尹低笑,看著她,有種看見玄搖扁的錯覺。搖扁飲酒,向來豪邁,不顯粗魯,反倒讓人覺得直率。

    “敬搖扁姊姊。”她再倒上一杯。

    “敬她什麼?”

    “敬她找到最愛,永世幸福快樂。”又是一口飲盡,燒辣帶著些許甘美,讓她眯起了眼。

    他一怔。“她過得好嗎?”

    “她過得很好、很快樂,笑得很甜。”在夢境里,她看見的就是那樣的搖扁姊姊,那般幸福的模樣,教她睡醒時淚濕枕巾。

    “是嗎?”想著玄搖扁的笑,他笑眯了眼,拿起酒杯。“敬你。”

    就算只是夢境,但他寧可相信搖扁是真的快樂。

    “敬我什麼?”她不解。

    “敬你鴻圖大展。”舒仲尹一口飲盡,臉色變了下,瞪向她。“你不會覺得這酒太辣嗎?”

    “不辣也算是酒嗎?”她哼了聲,爽快喝完酒,將酒杯往下倒,連一滴酒都沒殘留。“你是個商人,難不成你從沒跟人應酬過?沒被人逼得喝上整壇酒?”

    “向來只有人求我合作,少有我主動低頭的。”他替兩人再斟上酒。“自從搖扁下在,我就找不到人陪我喝酒了。”

    “那好,往後就由我陪你練酒量。”她嫌酒杯太小,直接將酒壺拿來,一人一壺。“這一壇酒,非要干掉不可。”

    “看來你的酒量相當好。”幾乎和搖扁不分軒輊。

    “好說。”她相當自豪。

    “說不準搖扁今晚也會入你的夢。”

    “不知道,我己經很久沒夢過她了。”如果可以,她也想夢見搖扁姊姊,而不是讓她不知道如何防範的惡夢。

    “如果夢見她,幫我告訴她,我很想她。”

    佟抱恩垂下長睫,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

    她不想捎這消息,真的不想……很矛盾的,她很喜歡搖扁姊姊,可有時候,她也會忍不住厭惡她,而同時,她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小恩兒?”

    那低啞裹著溫柔的喚聲,教她臉皮泛紅,惡狠狠地抬眼瞪他。“不要這樣叫我啦!”又不是很熟,干麼叫得這麼親熱!

    小恩兒三個字之于她,就像是要攻破她內心最深的防備,她很怕一直被這麼喚著,自己便再也不能控制那份深藏的愛慕之情。

    但舒仲尹這個人其實極反骨,要他住口,他偏是要叫個過癮。

    “你為什麼一開始不跟我說,你就是小恩兒?”

    她努力地忽視那三個字,抿了抿唇道︰“跟你說那些做什麼個你要是記得我,根本不需要我自己提起。”她眯眼想耍凶狠,然而醉意醺得她水眸迷離,就連抱怨都像在撒嬌。

    “你要是不記得我,我就算在你面前提個千百回,你還是記不起來,說不定還會當我在套交情。”

    “不對,我記得小恩兒,但我不知道佟抱恩就是小恩兒。”他學她以酒壺就口地飲著酒。

    “我知道你是西引開朝第一個女狀元,但大慨是從那年開始吧,我和搖扁都忙,沒能送上一份賀禮給你,到後來搖扁不在了,我也就把這事給忘了……小恩兒這名字,我一直記得,只是很難把你和小恩兒聯想在一塊。”

    “是啊,我現在變得這麼壞。”她賭氣似地說。

    “不,是你不再瑟縮,敢和我對談。”他哈哈笑著。“不過,我要是知道你是誰,那麼我就可以理解你所做的一切是在幫我。”

    佟抱恩的心忽地懸高,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哪有……”

    “你幫了傾城,就是幫了我,你自願嫁給我,讓我免于娶秦家千金的命運,不也是幫我?”酒醺得他目光蒙朧,但腦袋還是清晰得很。

    “才不是,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搖扁姊姊。”她矢口否認。

    “哦?”他托著腮,笑得佣懶。

    “而且,我才不是在幫你,我只是不想讓皇夫一派更加目中無人,我要讓西引變得更加強盛,所以必須先將朝中的冗員給淘汰,不讓皇夫一派連皇商都掌握在手中。”

    “說得這麼詳細,那麼……我可以相信你吧。”

    她怔住!有些醉的腦袋清醒了幾分。

    她在說什麼?她自擬的計劃越來越荒腔走板了,連不該說的都說了。可是……如果他願意信任她,那無疑會是她內心最大的支柱。

    她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討厭、恐懼她都無所謂,唯獨他,只有當被他討厭、排斥,她的心會刺痛,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如果他不曾釋出善意溫柔,她還可以繼續武裝自己,然而當他願意敞開心房,她很難阻止自己向他靠近。

    “你信任我嗎?”她怯生生地問。

    “如果我不信任你,就不會帶你來此,更不會和你對飲搖扁的存酒。”

    “那麼……你是把我視為你的朋友了?”她不再什麼都不是了,對不?

    他笑眯了黑眸。“傻瓜,你是我的妻子,你忘了?”看穿她偽惡下的真面目,他發現她其實很可愛,他們又有個共同懷念的人,他不禁想,有她這個妻子,好像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一起對飲話過去,感覺也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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