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在深時 第四章
巴巴拉蒼白著臉坐在床上,臉上的倦容,眼中的疲乏,都清楚的顯示出她缺少睡眠。從昨夜她為亦凡向雅之解釋了她善意的惡作劇後,她一直就這麼靠在床上,一支接一支不停的吸著煙,她的身體十分渴望休息,腦子里、心里,交戰著、矛盾著的感情、思想,卻令她合不上眼楮。
昨天早晨和雷少杰一場爆炸性的沖突後,她不顧一切的拿了皮箱離開他的家——也是她住了將近一年的地方。二十四小時了,少杰怎麼一點反應,一點消息也沒有?難道他真——完全不在乎她的離開?
她心煩的狠狠捺熄了煙蒂,咬著唇——不抽煙更難受,她又為自己點上一支。連亦凡那個永不動心,永不動情的情場浪子都似乎找到了幸福,少杰——他們共同生活了一年,他竟狠心得任她離開?他對她可有感情?
香煙的味道真壞,舌頭發苦,她跳下床,用力把煙扔在煙灰缸里,拉開房門大步走出去。
客廳里沒有亦凡的人影,只有沙發上凌亂的睡衣、枕頭什麼的,她搖搖頭,客廳不該這麼亂,佔了亦凡的臥室,理當替他整理房間。她抱起沙發上的一切東西走回臥室,先扔在床上再說吧,反正臥室暫時屬于她,誰知道她會住多久?亂也無所謂!
她又坐回床上,抱著膝蓋發怔,才二十四小時,才一天的時間,她竟對人生失去了興趣和希望,下午還有個重要的表演,由它去吧!少杰——真的這麼沒良心?
她那充滿了野性美的臉上一失神,美麗的黑眸子中也失去了光彩,少杰昨天——實在是太過分了,是不是?無論天大的事,他有什麼資格動手打人?何況——她又沒有錯,和男孩子喝一次茶難道就是對他不忠?他竟禁止她出門,連表演也不許——當她是什麼呢?奴隸?囚犯?她的個性吃軟不吃硬,不許她做的她偏要做,壓力越大反抗也越強,她偏要出門,要表演。他憤怒得像一頭獅子,連眼楮都紅了,他向她撲過來,他狠狠的打了她——她咬著唇,她就這麼拿起皮箱離開了,她沒有做錯,是不是?她應該有最基本的自由,她是個獨立的人。
獨立的人!她用力捶打床褥,她已盡力使自己獨立,獨立的思想,獨立的經濟,獨立的人格,獨立的工作,她已擁有了許多獨立,只是——在感情上,她為什麼那樣軟弱?她像依附著少杰的一條藤,她——她真是沒用,亦凡說她敢愛敢恨,那只是她的外表,她是敢愛,愛一個那樣暴躁,那樣極端,那樣風流成性,那樣漠視世俗禮教,那樣叛逆,那樣不羈的一個男孩,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和勸告,毅然地和他同居,這一切為的是愛情,她是敢愛,然而——她敢恨嗎?敢嗎?
輩同生活的一年中,少杰依然擁有許多女人,依然過著他喜歡的一貫生活,對她卻訂下千百條限制,千百種管束,為了愛他,她欣然接受一切,能和他共處是她最大的快樂,但屬于她的快樂並不完整——被其他女人分割了,她痛苦過,卻依然在愛,她是敢愛,卻不恨,不是不敢,是——怎麼能恨一個愛得如此深的男孩子呢?
她一夜沒回去,少杰——在做什麼?後悔?不,不,他不是會後悔的人,一定是找其他女孩子去瘋,去鬧,去醉,他一定是在別個女孩的床上——巴巴拉美麗的臉不受控制的抽搐起來,少杰在別個女孩的床上!
外面的門在響,亦凡回來了嗎?他早上有課,回來做什麼?莫非那個秀秀氣氣的何雅之使他昏了頭,連上課都忘了?
“亦凡,是你嗎?”她提高了聲音。
她希望是亦凡回來了,至少有個了解她的人能听她訴訴苦,能為她解解悶。
外面卻沒有回答。“亦凡——”她再叫一聲。
臥室門砰然一聲被撞開,旋風般的沖進來一個男孩子,一個濃眉大眼,一個英俊得猶如雕刻般的男孩子。
“你心里只有亦凡?你這惡毒虛偽的女人,你睡在我床上一年,你心里依然只有斯亦凡!”男孩子一把抓住了床上的巴巴拉“林佳兒,我不會饒過你!”
“放手,放開我!”巴巴拉尖叫起來。“雷少杰,你是什麼人?你有什麼資格管我的事?你放手!”
“我偏不放手,我偏要管你!”憤怒的少杰早已失去了理智。“林佳兒,你無恥,你——剛從我的床上下來,就走上斯亦凡的床,你真無恥,你——你既然那麼愛他,你何不干脆跪在地上求他娶你?你們是青梅竹馬啊!你為什麼又來惹我?利用我?你——真無恥!”
巴巴拉的淚水在眼眶中打了一個轉,倔強的又收回去;她不要哭,不要示弱,尤其在這時候。少杰實在太欺侮人,她和亦凡間的兄妹感情她已經向他解釋過上百次。他可以誤會她和其他任何男人,絕不該是亦凡,這不但侮辱他,也侮辱了亦凡!
“就算我無恥,你走!你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我討厭你,我恨你,我是在利用你,誰叫你不是亦凡?誰叫你和我不是青梅竹馬?”她顫著聲音說,既然愛得這般痛苦,不愛也罷。“你是心甘情願被我利用,是你自己賤!”“林佳兒——”少杰的眼楮在冒火。“你——你敢再說一次?你敢——”
“為什麼不敢?”巴巴拉仰起頭,悲憤使她的野性美更加深了幾分。“誰叫你不是亦凡?誰叫你甘心被我利用?誰叫你再來?你——自作自受!”
“啪”的一聲,少杰重重的、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巴巴拉的臉上,立刻,五個紅色指印顯了出來。
“這是你應得的懲罰!”少杰大聲喝著。
巴巴拉呆怔一下,臉頰上火辣辣的在疼痛,然而這痛卻不是疼痛,少杰又狠心又絕情已使她的心碎成片片,罷了,事情既已鬧成這樣,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多余,說不定造成彼此更大的傷害。愛是傷害,多麼不可思議?當初若知道——不愛也罷。
她深深吸一口氣,吸進一切激動、悲憤和痛苦,她使自己在這極短的時間里冷靜下來。
“謝謝你給我的懲罰,”她再吸一口氣,說得那樣令人不能置信的平靜。“你走吧!”
少杰整個人傻了,昏了,這是個性沖動、激烈的巴巴拉說的話嗎?相識相依將近四百個日子墨,何曾見過她這般冷靜,這般理智?這是她從未露出的本性?真面目?她謝謝他的懲罰——她承認愛斯亦凡?
少杰猶如從頭到腳淋了一盆冰水,身子仿佛被挖空了般的虛浮,巴巴拉果然愛亦凡,他的懷疑投有錯,他——他又怎能懂得哀莫大于心死?
“你一總算說了真話,”他臉色可怕的蒼白。“我會永遠記住這個教訓!”
一轉身,他又旋風般的沖了出去,砰然一聲,他已遠去。
巴巴拉頹然倒在床上,她只覺得萬念俱灰,身體再也沒有一絲力量,連血液也凝固了。
這是上帝的公平嗎?給了她名氣,給了她美麗,給了她金錢,惟獨不給她愛情!愛情——上帝,可知道她寧願用她擁有的一切換取她心目中所渴望的愛情?”
她就這麼躺在床上,像一具蠟像般,生命仿佛離開了她的身體。時間慢慢的從她身邊溜走,靜悄悄的一分一秒逝去,時間對她已經失去意義。
傍晚的時候,亦凡愉快的吹著口哨回來,他沒有騎心愛的摩托車,為了要陪雅之走一程。屋子里沒有燈光,連一絲人氣也沒有,巴巴拉呢?
“佳兒,”他推開臥室門,昏暗中看見床上的人影,“還不起床?你知道幾點鐘了?”
巴巴拉沒有反應。他皺皺眉,反手開了屋頂吊燈,
“的確不錯!”巴巴拉說。她已開始吃三明治。
“很抱歉,今晚不能陪你,”他看看表。“我要出去,十點鐘左右才能回來!”
“陪何雅之?”她隨口問。她絕不能讓他知道少杰曾來過,曾發生爭執。
“不!王隻找我有事!”他模模頭。
“王隻?我怕你會惹上麻煩,”她望著他。簡單的女孩,雅之也會不高興的!”“她不是
“開玩笑,大家——都是朋友!”他有些不安的強打哈哈。
“朋友?哦,我幾乎忘了你是超越了感情的智者,”她搖搖頭,神情很特別。“那何雅之也不特別嗎?”
他咬著唇半晌.掩飾什麼的匆忙地窩開床畔。
“當然,當然,四周的女孩子那麼多,誰特別了,我豈不是自找苦吃?”他笑。“王隻也奈何不了我!”
巴巴拉看他一眼,不再出聲的低頭吃三明治。
亦凡猶豫了好一陣子,終于轉身離開。
“我走了,十點鐘回來,”他拋下這句話。“你當這兒是你的家,盡量使自己舒服一點!”
大門在響,他真的去找王隻?
巴巴拉的確不能了解他,昨夜他對何雅之的態度分明有情,而且是很深的情,很濃的情,很不能自拔的情,他們是從昨夜才開始的,那情只是一株小幼苗,他該努力去培植,該伴在她身邊,他竟去找王隻,這怎麼說得過去呢?
亦凡去了,她也放下三明治,實在咽不下去,勉強吞下去實在太痛苦。她又為自己點上一支煙,窗外已是黑沉沉的一片。
下午她沒有去表演時裝,主辦人一定會急得跳腳,他們當然不知道她躲在這兒——誰代替了她?
表演的結果如何?成績美滿嗎?她輕輕嘆口氣,對于伸展台她已開始厭倦,什麼時候才可以走下來,過一過她所向往的平凡生活?事實上——她並不像別人眼中那麼熱衷表演,那麼熱衷名利的人,她自己明白,她可以在任何時候毅然放棄一切,只要她肯定能抓住幸福——她曾有過幸福,但是,不穩定,不牢靠,她毫無把握。現在——她只有無奈的繼續她的伸展台生涯!
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少杰總是懷疑她,總是對她不信任,雖說台北的模特兒圈子里並不單純,有許多人以模特兒的名義為幌子做其它丑惡的勾當,但也不能一概而論啊!少杰應該知道她跟他以前是清白的,是處女,也該清楚她從沒有第二個男人,他——實在忌妒得莫名其妙,她根本不是那種肯為金錢出賣自己的人啊!
少杰——真是令人痛心,付出了全心全意的感情,卻落得如此結果,或者是她命該如此吧!
大門又在響,一定是亦凡忘了帶東西,她也懶得理,反正亦凡拿了東西馬上會走。
餅了一陣,沒有再听到門聲,她皺皺眉,莫非剛才听錯了?或者——有小偷進來?
她赤著腳跳下床,這方面她是勇敢的,順手抓起床頭的玻璃煙灰缸,輕輕走到門邊,然後,出其不意的迅速拉開房門。
客廳里一片黑暗,從光亮處走進黑暗的她,一時間什麼也看不清,依稀有個黑影,黑影——不聲不響的必然是個小偷,以為亦凡出去家中沒有人,她想也不想的把煙灰缸朝那黑影砸去。只听見“哎唷”一聲,那黑影彎下腰來,慢慢縮成一團。
“你——你——”
巴巴拉呆怔一下,那麼熟悉的聲音,是誰?她打中了他嗎?她迅速的開了燈,她看見——老天!她看見縮成一團,倒在沙發上,滿手、滿額頭都是血的少杰,少杰——上帝,她的煙灰缸砸中了少杰!
“阿雷——”她尖叫著撲過去,又急又怕又後悔,所有恩恩怨怨全忘了。“阿雷,我不是有心的,我以為是小偷,我——你傷了額頭,我馬上送你進醫院,我———”
她要站起來,少杰的手卻握住了她的,緊緊的握住不放。
“別走,別離開,”他喘息著叫。“佳兒,我們——別吵了,講和,好不好?”
“阿雷——”她抱住他的腰,緊緊的倚在他懷里,淚水靜靜的流下來,倔強的女孩子也哭了!“我們是一報還一報,”他笑了。“跟我回家,嗯!”
她點點頭,再點點頭,當然再回家!
亦凡坐在那張柔軟的沙發上,沉默著沒有表情。對面坐著那一身黑色緊身牛仔褲、紅毛衣的王隻。
“你還在生氣嗎??她笑得很艷。
“生氣?”他不動聲色的反問。
“何雅之氣跑了你,我第一次看見你這樣沉不住氣!”她的眼光很特別,有股探索的味道。“結果呢?”
“結果?”他笑一笑。“該有結果嗎?”
“誰知道呢?”她也笑。“不是初墜情網吧?”
“當我是什麼人呢?”他皺皺眉。“還情竇初開呢!”
“是嗎?”她眼光閃動。“何雅之本領不小!”
“喂,你叫我來淨說這些無聊話?”他忍不住了。
“你的重要事呢?”
“去跳舞?”她眉毛一揚。
“沒興趣,我十點鐘要回去!”他淡淡的。
“何雅之在等你?”她不放松的。
“要不要跟我回去看看?”他不置可否。
“哪能這樣煞風景?”她突然坐到他旁邊,用雙手挽住他的右臂。“斯亦凡,你可是真的心動了?”
他看她一眼,笑起來。
“我又不是和尚!”他說。
“別扯遠了,我要知道何雅之的事,”她開門見山地。“她是從地心蹦出來的嗎?”
“是我在街上吊膀子吊到的!”他故意不正經的。
“斯亦凡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法?”她斜睨他一眼。
“你知道我是不擇手段的!”他一點也不認真。
她凝望他一陣,他真是一條滑溜的魚,沒有人能抓牢他,至少以前沒有人能,包括她自己。
“我們還是朋友嗎?”她仰起臉,嘴唇十分性感。
“誰說過不是嗎?”他趁機吻她一下。
“少來這一套,”她輕輕打他一巴掌。“喂!你記不記得對我說過的話?”
“我對你說過千萬句話,你要我記得哪一句?”他實在狡猾。
“你賴不了,”她嘴角閃過一絲冷笑。“你說過要負責!”
“負責?”他望著他,一副第三者的旁觀態度,“王隻,我告訴過你什麼?”
她似笑非笑的盯著他一陣,心中雖然氣憤,表面上卻也無可奈何。
“喂!何雅之到底哪里吸引了你?”她換個話題,依然環繞在這件事上。
“誰說她吸引了我?”他翻翻眼楮。
“這還用說,每個人都看得出來,”王隻冷笑。“你把那個張正浩氣得吹胡子瞪眼楮的,好多人都看見!”
“誰是張正浩?張正浩是誰?”他仿佛真的一樣。
王隻的臉一沉,她不是好惹的女孩。
“昨夜你在哪兒?”她問。
“忘了!”他毫不在乎的靠在沙發上。
“忘了?”王隻步步緊逼。“誰站在牆邊淋雨?誰逼著誰散步?你以為我是瞎子?傻子?”
“我知道你聰明,眼楮又黑又亮,”他淡淡的。“只是你看得太遠,管得太多!”
“難道——我不能管?”她的眉毛倒豎起來。
他望著她,只是望著她,冷冷淡淡的。
“斯亦凡,你別太得意忘形,”王隻終于沉不住氣。“你說過不結婚,不動情,我才——不追究,你自己做的事你應該負責,除非沒有何雅之,否則我不放過你!”
“何雅之跟你有仇?”他皺皺眉。
“不論是誰,你不能對任何女孩子動情!”她說。
“你是我的主宰?”他冷冷的笑著。他最不能忍受的是張牙舞爪的女孩,聰明的王隻怎麼會如此不智?她該了解他的啊!
“你為什麼不想想那酒精瓶子里泡著的東西呢?”她似乎有恃無恐。
亦凡的臉在這一剎那間變得好嚴厲,好可怕。
“你知道我從不受任何威脅,恐嚇的!”他緊緊的盯著她。“你這麼做並不聰明!”
“我不需要聰明,我只講事實!”她激動起來。“你敢否認酒精瓶里那個未成形的胚胎不是你兒子?”
亦凡霍然站起來,臉色陰沉得像狂風暴雨的前夕。
“你為什麼不去向全世界宣布呢?”他冰冷的。“那是我斯亦凡的兒子,你去宣布吧!”
“你——”她呆住了,她做錯了,是不是?
“我什麼都不在乎,我可以告訴你,王隻,我真的什麼都不在乎,”他看來是冷酷的,冷酷得令人發抖。“天下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威脅到我,恐嚇到我,我只做我喜歡,我希望做的事,就是這樣!”
他揮一揮手,大步朝門口走去,王隻不甘心的追過來。
“你要去找何雅之?”她盯著他。
“或者是何雅之,或者是林佳兒,或者是程子寧,”他夷然冷笑。“只要我喜歡!”
“你——不會後悔?”她挺一挺胸,迅速改變手段。
“後悔?”他揚聲大笑起來。“要我斯亦凡後悔,除非——天塌下來!”
“很好!”王隻的確不是簡單的女孩子。“很好,我喜歡你的爽快,我們——走著瞧吧!”
他回頭望她一眼,若有所思的沉默半晌。
“知道嗎?王隻,”他笑得好特別。“我一直漫無目的,是你逼著我走土這條路的!”
她呆呆的站在那兒,他已揚長而去。
是她逼著他走上這條路的?這話——怎麼說?
“你會後悔的!”她喃喃自語。“你會後悔的!”
亦凡會後悔嗎!”他輕松的走在馬路上,仿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他說過不在乎,他真是不在乎,王隻——能對他怎樣呢?他不會在這個狹小的土地上待太久,他就要振翅高飛,他要四海為家,王隻能奈他何?
他跳上一輛很空的公共汽車,悠閑的吹著口哨,這是他回家的路,有什麼可擔心的?
“嗨!斯亦凡!”一個爽朗熱情的女孩子聲音,聲音才響起,人已經到了眼前。
“哦!林君梅!”從頭到腳的打量她,健美的身材,熱情的面龐,很性感的熱帶女孩子。“一個人?”
“當然是一個人!”君梅坐在他身邊。“你回家嗎?”“你呢?”他斜睨著她。他會為這樣的女孩動心,卻不會動情,不,他根本是永不動情。“不是想去我家吧?”
“方便嗎?”她是新潮又主動的。
“不怎麼方便,”他笑得不正經。“巴巴拉——林佳兒在我那兒,你知道她嗎?”“哦——”她拖長了聲音。“她是你的女朋友?”“誰都是我的女朋友,”他不置可否。“哦!你是從馬尼拉來的?”
“是啊!”她嫣然一笑,很明媚。“我的巧克力色皮膚是最好的證明!”
他心中浮起另一個影子,另一個從馬尼拉來卻白皙細致的女孩子,想問君梅認不認識,猶豫一下,還是忍住了。
“你為什麼要住宿舍呢?多不方便!”他問。
“很方便啊!”她笑。“你可以隨時來找我!”
“是嗎?隨時?”他不認真的。
“當然啦!”她笑一笑。“我知道你家,我也可以去找你,歡迎嗎?”
“只要有空,當然歡迎!”他說。
鮑共汽車停了,他們在同一站下車,君梅很明顯的希望他能送她回去,他卻先說︰“很抱歉,我還有點事,再見!”
“再見!”她很希望,但——希望留在下次吧!“斯亦凡,什麼時候一起去玩玩吧?我相信和你在一起一定會非常開心!”.“真這麼想?”他笑起來。這樣主動又爽朗的女孩子倒是不多。“星期六——不,星期五——我們去跳舞?”
“一言為定!”君梅快樂的揮手離開。“我等你,星期五,別忘了啊!”
亦凡聳聳肩,對女孩子他是無往不利的,惟一的小挫折是雅之——想到雅之,心中涌起一陣難言的感覺,他大步走向她的宿舍。才九點鐘,修女們該準女孩子見客吧!
運氣不怎麼好,一進會客室,迎面就撞見那令人渾身不自在的程子寧。
“哦!找何雅之?”子寧的笑容存著嘲弄的味道。
“是的,她在嗎?”亦凡開門見山的說。
“不知道,我替你叫叫看!”她眼光一拋,轉身走向樓梯,接著尖聲怪氣的叫︰“何雅之外找,男朋友來啦!”
亦凡在會客室暗暗皺眉,雅之已經飛快的從樓上奔下來,她雙頰緋紅,眼中漾著吸引人的笑意,凝視亦凡幾秒鐘後,笑意擴展在嘴角。
“這麼晚了還來?”她衣裙整齊,連鞋子也沒換,顯然是在等待,她等待的可是他?“你有事嗎?”
“只想看看你!”他盯著她。
他說的是真話,那笑容卻像在開玩笑,很不認真。
“我有什麼好看的?”她紅著臉垂下頭。她那少女的嬌羞特別真純,稚女敕。
“我們——你可以出去走走嗎?”他看一眼站在門外的程子寧。
“好!”她點點頭,她是很柔順的女孩子——或者是因為愛情,她已經對自己承認愛上他了!“不過不能太久,十點鐘以前一定要回來!”
“我也答應佳兒十點鐘回去!”他擁住她的肩。很不會照顧自己,尤其是心情不好時!”
“誰的心情不好時都會自暴自棄!”她說。
“有道理!”他們已走在昏暗的馬路上“哦!放寒假你要回馬尼拉嗎?”
“不!太浪費了!”她搖頭。“我一年只回去一次!”
“那——你不是有很多假期空閑著?”他望著她。他喜歡看她明亮生動的眼楮,看她無瑕的鼻子,看她小巧的唇,看她細女敕的臉,那是越看越吸引入,越看越漂亮,她的美似乎要經過仔細的發掘和探索才能完全顯露,她絕不是那種一眼就能望透的女孩子。
“未必!我可以看,寫點文章,也可以出去玩玩,”她笑得含蓄。“我還有不少同學朋友!”
“雅之,我們利用寒假去旅行,好不好?”他忽然說。
“旅行?什麼地方?”她問。
“不知名的名勝,屬于我的觀光區!”他笑著。可有興趣陪我去找尋?”“你又去過那個竹林,竹屋嗎?”她問。
“沒——有!”他的聲音有絲改變,她看得出。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地方!”
她仰起小臉兒凝視他,她想,會有原因的,是嗎?
“我記得上次你在那兒發脾氣,”她慢慢的說︰“你對那地方很特別!”
“嗯——張正浩來羅嗦過嗎?”他的話題一下子轉到好遠的地方。
“別提他行嗎!”她惱怒的。“他和我有什麼關系?”
“他野心不息,對你虎視眈眈!”他悻悻的。
“我不明白,你總是提他,是損他?或是損我!”她說。
“雅之——”他猶豫一下,終于說︰“好,我以後絕不再提他,好不好?”
他有個感覺,外表柔順的她卻有非常倔強、固執的內心,她絕不會妥協的,讓步的該是他!
“好!”她開心的笑起來。那張精致的小臉笑起來卻是那般光芒四射。“這才像你,你看來是不會計較小節的人!”
“我看來?”他搖搖頭。“那只是你眼中的我,未必是我的真面目呢!”
“我相信自己的眼楮,”她是固執的,“我想——或者你並不怎麼了解自己!”
“我不了解自己?”他忍不住笑了。
“或者說,你並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個性,真正的面目,”她很主觀。“不是說過"旁觀者清"嗎?”
“好一個旁觀者清!”他的笑聲在空氣中回旋。“這是中文系高材生對這句成語的新解?”
“別笑,我是認真的!”她停下腳步。
“哦!哦!”他也停下來定定的凝視她。“沒有人懷疑你的認真,不是嗎?”
“你總是這麼不正經,”她又笑起來。“有人說過你像一尾滑溜的魚嗎?”
“沒有人說過,”他握住她的手再往前行。“若我是滑溜的魚,誰能抓得牢我呢?”
“我想——沒有人,”她嫣然一笑。“想抓住你的人一定不忍心在手掌裝上尖銳的倒刺,那樣雖能抓住你,卻會傷了你,又——何必呢?”
他愕了一下,是這樣的嗎?想抓住他的人不忍心在手掌裝上尖銳的倒刺,怕傷了他——他心中浮起王隻的影子,王隻也想抓住他,王隻也不忍心裝上尖銳的倒刺?
“我說得不對嗎?”她搖晃著他。
“對吧!”他心不在焉。“不過這太流于幻想,手掌怎能裝尖銳的倒刺呢?”
“所以就永遠沒有人能抓得住你了!”她說。表面上自然,內心卻頗不是味道,永遠沒有人能抓得住他,包括她自己?“也不是這麼說,”他拍拍她的手。“有的時候,我會自動駐足!”“會嗎?”她不可置信的仰望他。“在什麼情形下呢?”
“當我發現我不能超越時!”他說。黑眸中光芒閃爍。
他們同時安靜下來,不能超越?那似乎好遙遠,似乎伸手可及,不能超越,一個永難實現的允諾.
☆
亦凡騎著摩托車朝台北飛駛,下了課該是最輕松愉快的時候,他卻心情不佳,莫名其妙的煩躁纏繞了他整天,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越近台北,他的臉色越發陰沉了。終于——他咬咬牙,一個緊急剎車之後又來個大轉變——在台大後門附近的基隆路上。
令他煩躁的是回台北?是回家?他長長透一口氣,把車速加到可能範圍內的最高,台北和台北的一切已在他背後越離越遠了。
很自然的,他駛進那條小路,駛回那片竹林,駛向那池塘,駛向那竹屋。
竹林依舊,竹屋無恙,他停妥摩托車慢慢走過去,像每一次一樣,此地絕無人跡,他輕輕推開竹門,走進那古樸雅致的竹屋。
四周張望一下,雖不能說一塵不染,卻絕非空置已久的模樣,大概有人常來打掃吧?他拍拍竹台,徑自在竹榻上躺下來,然後,身體里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沖向腦子里,他整張臉脹得通紅。
他記得那夜,他記得就在這兒,在這竹榻上,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絕非蓄意,但——畢竟已發生了,他們都是第一次,他能感覺得到王隻也是,那只不過是游戲人間而已,這個時代,這不就像吃飯、上課一般嗎?他絕沒想到後果是那樣驚人,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甚至不敢回想。那是血淋淋的,王隻拿給他看,一個玻璃杯般大小的瓶子,里面用酒精泡著一個——一個什麼呢?像一個噩夢。他全身冰冷,顫抖,自疚,他永遠不能原諒自己。那一次——就造成了酒精瓶子的結果,一個未成形的生命,他是劊子手。
從那次之後,他把自己內心及感情都封鎖起來,他沒有資格再談感情的事,他更不敢讓任何人看見他的內疚,他只能用玩世不恭來掩飾一切,他告訴所有人他是超越了感情的智者,智者?他只是個劊子手!
再躺一陣,他坐起來,他想起雅之,那白皙斯文、從馬尼拉來的女孩,她不是什麼絕色美人,她非常的平凡、普通,卻有種十分吸引他的氣質,吸引得他——似乎身不由主了。他搖搖頭,再搖搖頭,雅之的影子自然的總出現在他心里,腦子里,他總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她,他希望接近她,即使只是聊聊天,散一回步也是好的,但——這是危險訊號,他不能接近她,並非怕王隻,而且——他也說不出,或者是因為他熱衷出國吧?就是這原因好了!他不想出國前有所牽掛,就——哎!就是這原因!
他霍然跳起,大步沖出竹屋,他已為自己找到不再接近雅之的最好藉口,愛情算什麼呢?大丈夫志在四方,他的目標在遠處的遼闊世界,現在就把自己困在一隅,豈非太傻?
跳上摩托車飛駛回台北,這一次他不再煩躁,不再矛盾,他已有最好的理由,忘掉那個斯文秀氣的女孩吧!找林君梅跳舞去!
他又高興起來,林君梅性感又熱情,該是最好的玩伴,最主要的,她這型的女孩永遠打不動他的心,對他來說絕無危險,對!就是她,林君梅!
君梅居然在宿舍等他,她倒對他有信心。
“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他望著她笑。
“你說過星期五跳舞,我相信你的誠意,”君梅很會說話。“而且,我對自己的吸引力很有信心!”
“嗯!我欣賞有自信心的女孩!”他擁著她的肩離開宿舍。
“你知道我欣賞你哪一點嗎?”她笑。
“不知道,”他開玩笑的聳聳肩。“我全身從頭到腳都是優點,你可以欣賞任何一點!”
“你可知道你看來有幾分邪氣嗎?”她笑。
“哦!現在我的優點又加一種,邪氣!”他搖著頭。
他們在台大校門外攔了計程車——他已把摩托車送回家。他們直奔“星船”,這家開幕不久的夜總會,請了個離婚又復出的女歌星演唱,據說場面熱鬧得很,亦凡就是喜歡人多又熱鬧的場合,他不需要費力的掩飾自己!
他知道今夜會玩得很開心,君梅的確是個很理想的玩伴,她大方熱情,經驗又多,對亦凡又全無壓力,還有誰比她理想呢?
他們玩到夜總會打烊才離開,兩人都非常盡興,非常滿意,亦凡又主動約了明天同度周末,這令原已對他有意的君梅陷得更深,她開始有了戀愛的感覺。
戀愛?和亦凡?
送君梅回宿舍之後,亦凡才慢慢走回家,他身體己疲乏,精神卻仍旺盛。或者,洗完澡之後看兩個鐘頭再上床吧,他實在不願意花太多的時間睡眠,那是浪費!
意外的,米色小屋里有燈光,誰呢?佳兒已回到雷少杰那兒,這麼晚當然也不可能是雅之,那麼——他皺皺眉,眼中神色迅即變得冷漠。
宿在海綿團般沙發上的果然是王隻,只有她有這兒的鑰匙。
“回來了?”她凝視著他,眼光很是深沉,嘴角有一抹令人生氣的冷笑。
“你來做什麼?你不知道現在幾點鐘嗎?”他不客氣的。
“別緊張,我就走,”她不在意的聳聳肩。“對一個誠心道歉的人,你就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
“道歉?”他眼光一閃,他不上當,王隻豈是肯道歉的人?她又想怎樣?
“是!昨天是我錯,我態度不好!”她笑起來。“無論如何我們總是朋友一場,何必臉紅脖子粗呢?”
他冷淡的笑一笑,不出聲不置可否。
“而且,幸好我來了,”她又笑了。“否則豈不是讓何雅之吃閉門羹!”
“她——來過?”他的眉峰迅速聚攏。
“八點鐘的樣子,我剛進來。”王隻心平氣和得令人詫異。“我讓她進來坐,告訴她你還沒有回來!”
“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他的臉脹紅了。“誰要你多事?你——憑什麼擅自進我的家?”
“亦凡,怎麼了?別不識好人心,”王隻委屈的叫起來。“我好心替你招待好朋友啊!”
“收拾起你的好心,”亦凡沉聲說︰“請你以後別再管我的事!”
“我無意管你的事,”她一點也不生氣。“我來是誠心道歉,並還給你這鑰匙,誰知道何雅之會來呢?難道我眼看著她在外面也不讓她進來坐?”
亦凡咬著唇,看著王隻放在小茶幾上的鑰匙。他不能相信,昨夜還咄咄逼人的王隻,今夜怎麼突然改變了?是真的?或者另有企圖?
“你昨夜不是說過讓我等著瞧嗎?”他說。
“我道過歉了,”她聳聳肩。“事實上——我們交往的日子不算短,你該知道,我不是小心眼兒的女孩,你能找到何雅之,難道我不能找另外一個男孩?我可沒興趣跟別人爭個你死我活,而且——亦凡,你不會真以為自己是情聖吧?”
亦凡盯著她看了半晌,或者——她說的是真話。
“我從不以為自己是情聖,我根本是個沒有感情的人,對任何人都不會動情、動心!”他說。
“包括何雅之?”她眼光一閃。
“包括何雅之!”他說得斬釘截鐵。
她反而呆住了,怎麼——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樣呢?亦凡並沒有愛上雅之?是這樣的嗎?
“我想——到今天我依然不了解你!”她嘆“你真是沒有感情?真是鐵石心腸?”
“是吧!”他不肯定的笑了。口氣。
“今夜和誰在一起?”她問︰“當然不是何雅之了!”
“林君梅,你听說過嗎?”他坐下來。
“啊!人家稱她僑生之花的?”她意外的。“你倒真有本事嘛!”
他咬著唇撥弄一下茶幾上的鑰匙。
“她——何雅之說了些什麼嗎?”他問得突然。
“沒有,”王隻坦然說︰“只是見不到你,她看來相當失望!”
“失望?或是你心理作用?”他望著她。
“要不要我發誓?”王隻舉起右手,神色有絲狡黠。“她坐了十分鐘,起碼望了二十次窗外,這叫什麼?望眼欲穿嗎?”
“別胡扯了!”他故意裝得不在乎,心中卻是很不舒服。雅之來過,雅之望眼欲穿——“還不回去?半夜了!”
“不送我?”她歪著頭問,很俏,很有風情。
“饒了我吧!”他夸張的倒在沙發上。“我累得全身骨頭都散了!”
王隻抿著嘴一笑,拎起皮包就走,很干脆利落。
等她的腳步聲已消失在門外時,亦凡才猛的跳了起來,迫不及待的沖出大門,半跑著直奔雅之的宿舍。
雅之來過,雅之等得望眼欲穿——他整個心都被揉成團,他若不去走一遭,今夜怕都不能成眠。雅之——唉!她令他情不自禁!
雅之的宿舍安睡在黑暗中,只有那盞顯得昏黃的門燈亮著,無力的照著那小小院落,雅之已經入睡了!她當然已經入睡了,他明明知道,現在已經一點多鐘,她難道還會等他?望他?盼他?
他在牆外佇立一陣,呆望一陣,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是,他知道雅之在樓上的房間里,他感覺到雅之在他附近,這就夠了,足夠了!
再看一眼,他轉身慢慢走回家,雖是情不自禁,但必須自禁,他不能——唉!
他的身影剛消失,黑暗的街道上又出現一個影子,門燈雖然昏暗,也照出她那一臉陰沉,滿眼的嫉恨!
她是王隻,只可惜亦凡完全沒有看見,真的可惜!
晉江文學城,shanl2錄入